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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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两世加起来做了那么多年工作都没见过这么惨不忍睹的疫区现场——整个牛棚里大半的牛都倒在地上苟延残喘。
呼吸困难的病牛大张着嘴竭力想要吸进足够空气,拉风箱一样喘着,却只是徒劳。
呆立着的牛已瘦成皮包骨,鼻孔流出大量粘脓一样的液体。
秽物招了满棚的苍蝇围着病牛嗡飞不休,而病牛们已经没有力气甩尾摇头驱赶了。
砰一声巨响,一头牛轰然倒下,接着躯干弓张,显然是因缺氧和内脏衰竭而引起突发症状。
林雪君不等其他人反应,已快速戴上口罩和胶皮手套,推开一位饲养员冲到病牛跟前。
她刚蹲跪着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刚刚还在抽搐的病牛便僵直着不动了。
林雪君动作一顿,抬头看一眼病牛,接着便沉默下来。
牛棚外慢慢围过来许多人,大家状态都像病牛一样干涸着。
林雪君以为会有的阻碍和质疑并没有出现,生产队里的人早在一头又一头牛死去时被痛苦磨砺得麻木而绝望了。
能有一位兽医过来,不管是谁,大多数人都愿意接受她。
哪怕她陌生又过于年轻。
他们的希望太少了,任何一根稻草都能给他们续上一口气。
林雪君最后看向病牛,只见它瞪圆了的眼球上汇集的眼泪静悄悄滑落。
站起身,她转头对记录员道:
“开始记吧。”
“好。”两个文员立即拿出笔记本,一边将衣领拉高挡住口鼻,一边拔笔准备记录。
吴社长带人站在牛棚外,眼睛无神地看着远郊渐黄的树林,皱紧双眉一声不吭地守着。
“高烧42度。”林雪君给另一头病牛量体温后又做起其他检查:
“鼻翼开张,呼吸困难,腹式呼吸,肚腹的腹。
“叩诊胸腔发浊音,浑浊的浊。
“肺部湿性啰音,肺泡音减弱……和消失。支气管吹管呼吸音,偶尔有摩擦音。
“脉搏细弱加快,心音微弱听不清,胸中积液,无尿,不反刍,腹泻、便秘交替。
“眼球下陷,消瘦,口鼻流白沫,死前体温下降。”
喊辅助自己的壮汉将病牛搬出牛棚阳光下后,林雪君跟生产队队长沟通了个解剖牛尸的地方,接着便开始解剖。
“……致死主要原因:窒息。有慢性缺氧症状。”
林雪君解剖完死牛时,场部的两名兽医才赶过来,他们看着林雪君忙活,一声不敢吭,渐渐便掏出本子像记录员一样记录起林雪君的话——
上面派过来的兽医在干活,他们还是闭嘴等差遣的好。本来工作就没做明白,到现在都不敢确定病因,也对治疗完全束手无策,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能减弱那种无力感带来的痛苦了。
走出解剖的房间,林雪君戴着胶皮手套洗好手,又给器具做好消毒,才转头对记录员道:
“牛肺疫。”
“确诊了吗?”嘴唇发灰的、不知多少宿没睡好觉的一位兽医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攥住手边的门柱,急切地望着林雪君。
点点头,林雪君问吴社长:“咱们公社有牛肺疫的疫苗吗?”
“没有啊。
“这些年黑龙江这边一直推行全国防疫的政策,但我们这边从来没有爆发过牛肺疫,之前遇到疫苗紧缺,就没打我们这边的。”
吴社长解释道,这其实是不合规的,哪怕没有疫病爆发过,为了达成全国性消灭牛肺疫这个目标,其实也该催买疫苗然后把针补上。
但大家心存侥幸心理,就成了这么个钻空子的结果。
“生产队有多少头牛?已经死了多少?现在没被隔离无症状的有多少?”林雪君又问。
“整个公社8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有一百多头牛,现在大多数都有症状了,大概……3:7吧,7是有症状的。或者4:6这样。死掉的可能每个生产队都有十分之一了。”
“立即给上面打电报,按照我说的写。”林雪君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表情也严厉得不像话。
她这些年在呼盟做了那么多事,也早积累出不怒自威的气势,下起命令来颇有点大将风范。
吴社长渐渐开始觉得哪怕林雪君是独自一人被派来当先锋军的,似乎也很有道理。
毕竟她看起来实在是个很可靠的年轻人。
吴社长喊身边的秘书和给林雪君安排的记录员一起做记录。
林雪君见他们都准备好了,开口道:
“牛肺疫,缺700多疫苗。缺消毒用来苏儿,缺治愈轻症的土霉素针剂。”
吴社长的秘书记录好后抬起头看向林雪君,等待下一个命令。
林雪君与之对视,果断道:
“立即去发电报。”
秘书转头看一眼吴社长,见对方点头后,当即疾奔着跑向马车。
“吴社长,接下来我说的所有事情你都要记牢了。
“必须每一件事都百分百照办,不可以有一丁点疏漏,不然你们公社的牛会死更多。
“而且之前牛死可以推说是天灾,是制度缺失、疫苗不到位的问题。
“但如果从现在开始事态还得不到控制,病牛仍无限度增加,疫病外延,那就是你的责任了。
“你听明白了吗?”
林雪君摆出一副上面派下来的大领导的架势,格外严厉地看向吴社长。
吴大力对视林雪君的眼睛,猜想到自己如果不听话,她立马就要上报说是他吴大力办事不力造成本次牛肺疫严重损失……
他当即肃容,“林同志你说吧,我一定百分百配合你的工作,绝对落实你的命令。”
“第一、所有出现症状的牛都严格隔离,保证其他无症状的牛绝对不再与病牛接触;
“第二、所有去过病牛棚的人都点名集合,之后不许再出现在无病症牛附近。包括日常行走通道也与无病症牛严格分开;照顾健康牛和病牛的人都登记在册,后续要进行严查,不许混淆。所有接触过病牛的人暂时就都不要离开各自生产队了,等疫病控制得差不多了,确定给他们做了严格消毒后再自由活动;
“第三、各个生产队都开始混3%的来苏水,或者20%的石灰乳,给所有病牛和接触过病牛的人和动物呆过的地方进行严格消毒。牛肺疫是环境性细菌引发的,必须把环境中可以长期存在的细菌彻底消灭,才能有效控制疫病;
“第四,接下来我会挨个生产队清点病牛,所有我做了记号的牛都必须就地淘汰宰杀,因为牛肺疫重症咱们现在根本治不了,回天乏术,明白吧。吴社长要安排足够多的人手跟着我进行这项工作的操作和执行,不可有任何生产队出现阻拦情况。宰杀后的牛皮牛肉等,要想留用,都得经过60度以上30分钟以上的炖煮、烘烤……”
林雪君将隔离、防疫等事项一字一顿、语气沉重地讲完,歇一口气又道:
“可以的话,你立即开始安排工作,我们现在就要出发。”
“……”上面派来的人工作效率就是高。
吴社长点点头,拿过记录员的本子,将记录了林雪君这一大段话的内容读过一遍,又撕下来捏在手里,然后请林雪君稍等一下,自己转身离开去布局了。
半个多小时以后他终于赶回来,带了十几个壮汉,各个腰后别着棍子。他还专门将自己同样在场部干活的小舅子派给了林雪君:
“栓子人懂道理,脾气大,办事有魄力。
“他还是我小舅子,各个生产队忌惮他的身份也不敢胡来。
“让他跟着你,给你撑腰带队,谁要是阻止你,他带着这群人帮你解决。
“林同志,你放手去干吧。”
林雪君看一眼膀大腰圆的栓子和其他壮汉,抿了抿唇,吴社长说的‘解决’不会是打群架吧?
“你放心,我给你派的两个记录员也很能干的。”吴社长又指了指站在林雪君左右的两位高壮结实的女同志,看起来的确是很能干仗、挠人的样子。
“好。”林雪君点点头,“吴社长,记得准备足量的土霉素,我要配置针剂给轻症的牛做治疗。”
“放心吧,全公社所有生产队的土霉素都给你整一块儿。
“您先去忙,等您回来的时候,我肯定啥都给你办好。”
吴社长站得笔直,显然是做好了绝不让林雪君向上给他打小报告的决心。
“好。”林雪君点点头。
第一生产队的牛群林雪君已经做好标记了,吴社长安排人杀牛处理就行,这边可以暂时不用管。
喝一口水,五分钟后林雪君就带着一大队‘古惑仔’出发了。
栓子一边走路一边打量林雪君,坐上马车后也闷声不吭地看。
“怎么?”林雪君终于被看烦了,转头与他对视。
“我就看看城里的领导长什么样儿。”栓子被她瞪得嘿嘿一笑,终于把头撇开了。
接下来这一路可谓是腥风血雨,到地方给牛做标记后就开始杀牛。这边杀牛,那边吴社长派来驮尸体的车就到了,又是一通哭闹。心疼牲畜喊着要上吊的也有,但疫病不等人,只能是雷霆手段,不给这些人挣扎反应的机会,重症牛已经淘汰了被拉上车。
等这些想要拦一栏的人反应过来,牛棚里已经没有病入膏肓的重症牛了。
这些救不回来的牛多活一日多遭一天的罪,同时也会制造更多病菌,导致环境变得更糟糕。也给其他牛带来更多风险,只能第一时间淘汰。
事态紧迫,而且一整个公社那么多个生产队都要尽快处理好,没有时间耐心地将事情掰碎了讲解给大家、再慢慢寻求大家的谅解,只能使用雷霆手段。
重症牛淘汰拉走,林雪君则给每头轻症、中症牛做好标记、编好号——所有这些牛都要根据编号来进行疾病跟进。接下来几年时间里它们都会被圈在这片土地上隔离圈养,不得离开。
牛肺疫即便治好了,病牛身体里也会长期存在病菌。
它们自己有了抵抗力,可还是有传染性。如果跟健康牛放在一起,就会导致新的疫病传开。
鸡飞狗跳的一整天跑下来,林雪君身心俱疲,果然这种控制疫病的事不该由一个人处理。
不止她疲惫得厉害,吴社长也一瞬间像是老了一岁。
他遭遇了跪地求他不要杀牛的老乡,在第六生产队下达任务时碰到了与林雪君一队激烈对抗却没能如愿、怄了满肚子气的愤怒社员……在跟多个生产队爆发不小冲突后,靠着警队施压加上磨破嘴皮子的劝说,才终于将林雪君的其他安排逐步落实。
天黑回到场部与林雪君碰头时,他整个人像散架了一样。
在场部大办公室里,一群人或坐在地上或坐在桌边,各个精神萎靡,许久以后吴社长才抬起头看向同样灰头土脸的林雪君。
两个人对视一眼,竟都莫名地笑起来——好好的两个人,这会儿可真够狼狈的。
他们都同情对方,也都因对方的落拓形象而忍俊不禁。
这大概就是工作吧,往日哪怕再如何一团和气,真到了这种事情,也难免鸡飞狗跳。
你要杀人家的牛,人家不舍得,心里都还期望着能治呢,当然不同意。
好多村民将小牛从小养到大,看在眼里跟自个儿娃娃一样。虽说他们这些领导干部安排杀牛也是为了大家好,但别人不愿意也有别人的道理吧——大家立场不同,冲突是难免的。大家气归气,心里还是理解老乡们的艰难。
灾难面前,谁都不容易。
只是知识的推广需要时间,新知识的接纳也需要时间。慢慢全国扫盲完成,大家都能明白科学、理解很多规定的道理,他们这些人也就能得到支持和理解,工作也会变顺利吧。
“接下来怎么办?”吴社长有气无力地问。
“明天打针。”林雪君说罢又道:“今天病重无救的牛已经淘汰掉,都运到场部统一处理好了。到明天大家的情绪会平静许多,哪怕遇到仍要抵抗的,我拿着药说今天不是来杀牛的,是来给牛治病的,总归会顺利些。
“还有,吴社长,你明天组织些孩子和妇女,去后面的生产队传播一下消息,就说‘前面生产队的病牛打针后都好多了,生产队损失被降到最轻,真是太好了。’
“这样的消息一传播开,就算有人仍旧半信半疑,工作也会好做许多。”
“行。”吴社长点点头,林同志可真有办法。
抬头面对着林雪君,他心中已经完完全全是佩服了。
栓子回来后就跟他说了,林兽医非常厉害,外面无论怎么闹,只要他们这些人把其他人挡在外面,她就照旧做自己的工作,给病牛做体检、做标记。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
栓子甚至还说林同志不像是刚20岁的年轻人,她像是个什么场面都见过的狠人前辈。
只有林雪君自己知道,不过是咬着牙绷住脸罢了。
大家互道再见回去休息,林雪君跟栓子道别时又忽然停住,想到对方今天带着队伍全程又是喊又是闹的,没让自己受到一点威胁惊吓,也将场面维持住了没真的打起来,便多说了一句:
“栓子同志,谢谢你啊。”
栓子驻足回头,笑道:“你别谢我,应该我们谢谢你,林同志。等疫病结束了,所有生产队的人都应该过来跟你道歉,给你磕头。”
“哈哈,哪那么夸张。”林雪君无力地摇头苦笑,“最苦的还是养殖户们,他们实实在在的辛劳付出都泡汤了。”
“可这病又不是你带来的,林同志辛辛苦苦奔波一天,虽然路上是坐马车,也够累的。还那么多人帮倒忙,我都替他们不好意思。给林同志添麻烦了。”栓子挠挠头。
“基层工作就是这样的。”林雪君不在意地摆摆手。他们前世实习的时候也遇到过医患关系紧张的情况,这世上要不同立场的人互相理解本来就不容易。
毕竟,这个世界上干活的人中混子不少,谁一生中不遇到些坑骗和恶意呢,在心中种下怀疑种子、想要保护自己的人,总要张牙舞爪竭尽所能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林雪君起床吃过早饭后配置了大量土霉素针剂,带着几辆装满药剂桶的车,直接上路干活。
两名本地兽医被林雪君派去配置保肝、利尿、强心、祛痰、健胃、补液的中药汤剂,负责给后续打针后仍存在某些症状的病牛,对症下药地进行保养。
昨天还哭天抢地的社员,今天大部分都被派去杀虫灭鼠了。场部公安局长亲自带队督办,总算所有工作都逐渐平顺地推进了起来。
林雪君打针到第3生产队时,本地社员听说前面生产队的牛都大好了,终于陆陆续续放下了昨天的抵抗情绪。
打针到第4生产队时,一位大骨架的东北姑娘煮了一盆热水,浸透了布巾走到林雪君身后,在林雪君的几名保镖瞪视下表明自己是看林同志打针辛苦,想请林同志用热毛巾敷一下手。
此刻林雪君的右手腕和手指都有些红肿,这大半天,针头打弯了,就找锤子砸直了继续打……人早已疲惫不堪。
放下针管将手腕裹进温手巾时,酸胀稍减,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转头朝大骨架的东北姑娘露出个感激的微笑。
那姑娘见她接了自己的善意,当即高兴地转身又跑去给林雪君倒热水了。
林雪君悄悄吐出一口气,这要是在自家公社就好了,她教的那些学生都能帮她给牛打针。
也许是人累的时候就会情绪敏感,她想到家乡居然有些鼻酸。
仰头看看天,林雪君忍住情绪,休息片刻后继续后面的工作。
天边渐渐聚拢起晚霞时,一辆火车慢慢驶入文古镇火车站。
列车上刷拉拉走下一队二十几人,各个大包小包大箱小箱,其中几人穿着中山装,戴着军帽,气质出众。
走在最前面的人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身材瘦高,表情冷肃眼神犀利,眉心有长年皱眉而挤压出的深深纹路。
他身侧站着的人宽肩窄腰,比大多数高大的东北人还要高一些,腰间鼓鼓囊囊的似乎装有枪。他虽然穿着便服,头上却戴着个旧军帽。一张方脸上有戾气若隐若现,一看就不好惹。
他们一路走出车站都没遇到一个接站的人,凶方脸只得派人去问文古镇文古公社的方向,然后雇了6辆马车和8匹马朝文古公社场部方向赶。
路上凶方脸疑惑地问带头人:“怎么没有人来接?第二条电报上不是说会派人在车站等着吗?”
“不知道。我比较在意昨天早上的那第四条电报。”戴金属眼镜的带头人戳了戳眼镜框,不断回味那条简洁而条理清晰的电报内容。
这是因为这条电报,他们有目的性地、在箱子里装满了针对牛肺疫的各种药品和用具。
明明在昨天之前这边的人还慌张得不知道牛为什么一头接一头地死,怎么到昨天忽然就明确了病症,连求助的具体事项都说得明明白白,使还在哈尔滨开会的他们临时改变下派命令,由他亲自带队来治疫、防疫。
文古公社距离文古镇很近,一群人很快便到了场部。
可一走进场部街区,见到的不是混乱不堪的场面,来往忙碌的社员们也并非如他们预想的那般慌张沮丧。
大家急匆匆地往来,井然有序。社员们脸上虽然都挂着疲惫,眼睛却是坚定而明亮的——仿佛他们已经知道该怎么做,各个都有了方向一样。
“请问这位同志,场部办公室往哪儿走?吴社长在吗?”队伍中一位小同志拦住了个看起来没有那么忙的年轻女社员,开口询问道。
“那就是场部办公室,不过吴社长不在,他带队去督办各个生产队建牛棚了。”女同志答道。
“建牛棚?”小同志疑惑,疫病当前,社长不忙着防控,怎么跑去建牛棚?
“现在所有牛都要分棚圈养,没有症状的健康牛,轻症的,中症的……你们是干嘛的啊?找社长有事吗?”女同志疑惑地问。
“啊……”小同志没想到这里居然已经进展到病牛分圈的步骤了,他愣愣地转头看了眼领导,才回答道:
“我们是哈尔滨过来负责带你们防疫抗疫的,那是我们副所长蔡志峰,这位是吕团长。”
“……”女同志愣住,怎么又来了一群帮他们抗疫的?几秒钟后她才朝着两位领导行礼问好,接着又恍然:“哦,我知道了,林兽医是先锋队过来探查情况的,你们才是大部队。”
不等蔡志峰几人细问女同志什么意思,对方已兴奋地接着道:“你们先在场部办公室里等一下,我这就去找大队长——”
“等一下。”吕团长忽然上前一步,敏锐地开口问:“林同志是谁?”
“啊?”女同志又迷糊了,“林雪君同志啊,她不是你们派来的吗?怎么还问我呢?”
吕团长转头与蔡志峰对了个眼神,显然他这个非农牧业相关的人士并不知道林雪君是何方人士。
蔡志峰却在几秒钟的迷惑后露出个吃惊的表情,林雪君……不会是那位在各大农牧业专业相关的报纸和杂志上发表了许多优质文章的内蒙古抗旱抗灾标兵吧?

他……更想见见林雪君了!
因为受培训的专业人士严重不足, 生产队里劳动力也缺乏,是以疫区公社的生产队里每个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大家太忙了,就顾不上整洁, 只能先去解决最核心的问题——
造牛棚;
喷来苏水;
专人拿着大喇叭不断重复“接触过病牛的人不许再接触健康牛!接触过病牛的人不许再接触健康牛——”等等。
邹兽医追着竭力挣扎的轻症病牛灌药, 搞得一身狼狈,脚上衣服上遍布牛粪泥巴等秽物,苦着脸大喊大叫地招呼社员们配合他绑住病牛。
终于灌完了药,还要回头问一句:
“林同志过来给它打针的时候,它也这么疯吗?”
一个社员回想了下:
“林兽医就慢慢悠悠走到这牛跟前, 摸了它一会儿, 牛还没琢磨透这女的要干啥呢, 林兽医忽然对着牛脖子就是一针, 噗一下一推针管。等牛反应过来疼, 林兽医已经拔了针头退出去好几步了。
“唉,我估计它就是被林兽医扎了一针, 才这么害怕陌生人呢。”
“这事儿整的——”兽医闹烦得又想骂脏话,想到这牛的防备心完全是被林兽扎出来的,又不敢真骂出口, 那不跟骂林兽医一样了嘛。只能苦着脸半天不吭气。
蔡志峰一大堆人马赶到第一生产队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他们穿上靴子、套上工作服、戴上口罩和手套,一进生产队就跟大队长表明了身份, 出示了证件,然后顺利接管了防疫工作。
“健康牛的牛棚和病牛棚的各个角落都喷过来苏水了吗?”一直跟在蔡志峰边上的大下巴小同志捧着本子站在病牛棚前问大队长话。
“喷过了,各个角落都喷的。先把牛棚里的牛粪啥的清理出来,挖深坑埋了, 做那个什么无害化处理, 然后才喷洒来苏水的。林同志还安排了, 你看我们都记在本子上了,早上一次喷洒,晚上一次喷洒,牛粪必须及时清理,清出的牛粪立即做无害化处理。”
“嗯,来苏水还有多少?”大下巴小同志又问。
“还够用3天的,我们生产队距离场部近,这些东西囤得多,我听说后面的生产队就够用一天左右。”大队长如实答道。
“没事,我们带了足够的。”大下巴点点头,在本子上记录好后又问:
“土霉素针剂注射情况如何?”
“今天都打过了,林同志说看看情况再考虑明天的打针安排。”大队长回想了下林雪君的交代,又翻了翻自己的本子才作答。
大下巴小同志回头看一眼蔡志峰,他完全没想到这边疫区会是这个样子。
他们来时的规划是先确定是否真是牛肺疫,然后再考虑安排清理疫区、隔离、淘汰重症牛、消毒、分棚、杀虫除鼠、打针治疗、灌药汤对症治疗等等。
结果现在牛肺疫是确定的了,后续的工作也完成了这么多,重症牛已经全部在场部开炖,牛香味飘得四野都是,这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见蔡志峰站在边上专注听他们问话,大下巴继续问:
“接下来我们还要做更大规模的消毒,因为牛肺疫病菌属性是——”
“环境性细菌!”站在大队长身后、看起来像是文盲的牧民居然抢答了一句。
“?”大下巴挑眉望过去。
“林同志说过,我记住了。”牧民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林同志说得对不对?”
大下巴点点头,有些茫然地应道:“对,就是环境性细菌。所以回头整个生产队都要消毒,曾经牧过牛的树林草地也会消毒处理。”
“那太好了,我们也想这么干的。林同志说最好是都消毒,因为这个什么环境性细菌在大自然中的存活能力好像很厉害的是吧?我记得林同志是这么说的。”大队长点点头,“幸亏你们来了,不然我们来苏水哪够用啊。”
大下巴点点头,接着又跟大队长问了半天问题。
别处另一位小同志跟兽医的沟通也结束了,他们公社两个兽医,一个在第一生产队这边给打过针的牛喂汤药,另一个在第二生产队。
他们干完这边了再去第三第四生产队,依次推进工作。
林雪君还专门交代这些兽医离开一个生产队去另一个生产队的时候,要换掉身上的衣服,好好洗澡,把脏衣服留在上一个生产队里做消毒清洗。
不能穿着带菌的衣服跨越山野到别的生产队,避免造成交叉感染之类的。
蔡志峰听着这些被问询的人一口一个‘林同志’,心中五味杂陈,眼神也愈发深邃起来。
重症牛淘汰后,治疗针剂立即打上,现在中症牛的状况都很稳定,轻症牛也没有出现病情加重的情况。
蔡志峰和吕团长没能看到他们想象中的疫区惨状,连牧民们的表情都因为疫区有人管、病牛有人治而变得轻快了不少。
“这个林同志,何方神圣?还怪有能耐的。”吕团长抿了抿唇,忽然嘶一声问:“她到底是不是你派来打前阵的啊?”
“等见到社长了,再问问清楚怎么回事吧。”蔡志峰听了一些人讲的什么直接从车站接回来的打前阵的探查员之类的说法,但对此仍有怀疑。
不过疫区的状况的确在好转,那孩子做的事完全靠谱,甚至在很多方面比大多数专业防疫人员都要专业得多。
真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能干孩子,令他心中充满了好奇,想要尽快见一见她。
“事儿办得挺利索,在资源这么有限的情况下,安排得也算井井有条了。”蔡志峰点点头,又道:
“第一生产队这边基本上不需要重整流程,按照这个基础再做一些补充就行。把小张留在这儿,我们去其他生产队看看。”
说罢,蔡志峰就要整队往第二生产队赶,结果才要跟小张和第一生产队的大队长打个招呼,外面就忽然传来嚷嚷声:
“都围在这儿干啥呢?咋都不干活?杵着跟电线杆子似的,这不碍事儿呢嘛。”
围在牛棚外的一大群人纷纷让开,那喊话的人才发出短促的疑惑音,进而问:“这都哪儿来的啊?干啥的?”
站在牛棚前的大队长听出来人,当即喊道:“社长社长,哈尔滨的领导来了!蔡所长和吕团长,都找你呢。”
“哎?”吴社长穿过人群,一边左右打量这些看起来或像军人或像文化人的陌生人,走到近前一看蔡志峰和吕团长的气质就知道不是等闲人,当即点头伸出右手:
“两位好,我是文古公社的吴大力,你们好,你们好。”
他眼下虽然有很深的黑眼圈,现在眼睛却明亮有神,精神头也很足,跟两人握手时挂着笑,已不是昨天之前那个绝望的没有神采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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