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年初开始,阿木古楞便在生产队领成年全日工分了,如今接到越来越多重要的、且只有他能完成的工作,大队长又给他提供了奖金,鼓励他多多加油,也能让他更有余裕买颜料、笔、纸等用具。
大队里所有人冬天的工作上正轨后,林雪君不止当老师,也当起了学生。
她开始跟阿木古楞学习马术,不是骑马而已,这个她会,是那种可以骑着快马射箭,可以在疾驰的马上躺下去,还能到急骋的马肚子侧面拉弓射箭那种。
一边跟苏木磨合共同学习,一边还要学习射箭。
来学习的学员中不乏好弓箭手和好骑士,总会在林雪君学习时过来帮忙一起教、一起讨论技巧。
每每这种时候,牧场上都是蒙语夹杂着汉语,叽里呱啦吧啦吧啦,像在开冬季那达慕一样热闹。
大队长常常站在驻地门口的凉亭里,背着手看年轻人们在积了浮雪的冬牧场上笑闹,仿佛自己也变得年轻,拥有了几十年前的活力一般。
在这样的日子里,驻地又迎来新的客人。
琪娜哈和另一位会讲汉话的族人到场部去换取生活用品,转道来第七生产队探望林雪君和其他朋友,然后从第七生产队的后山回部落。
在这里,她认识了林雪君‘动物园’里的动物朋友们,跟其他学员们一起上了两天课,吃了7顿大食堂的美味,在二层小楼里睡了两觉,踩着碎石铺就的平整小路与朋友散步,见识了青储窖里鲜美而娇艳的绿色,跟林雪君一起给她带来的鄂伦春马掏了马粪球,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初冬的森林还透着秋的棕黄色泽,路过松林抬起头,仍是满眼绿色的针叶和浓棕色的树干。但想来鹰翱翔在高空,低头俯瞰时,已是白茫茫一片了吧。
如果鹰和马一起参加作文考试,考官大概会发现,他们描述的初冬森林,一点都不一样。
琪娜哈用林雪君给的被子紧紧包裹着青贮草料,一路穿林越山坡,哪怕是上厕所时都没敢松一下手,全程抱着大包袱,珍视异常。
直到终于走进自家部落营盘,才总算松一口气,顾不上跟族长多讲话,一头扎进温暖的撮罗子里,才终于敢打开棉被。
组长岔班莫随后跟进,探头去看琪娜哈带回来的东西。
被子掀开,布包拆开,里面装着的居然是鲜绿的草料!
“哎!”岔班莫不敢置信地惊呼,忙蹲跪过去抓一把来看,接着又呼一声:“哎?哎!”
怎么是草?
这绿色的怎么是草?
冬天的草都黄了,干的,这个怎么是绿色的?还湿润着?
琪娜哈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能跨越季节,在冬日里得到夏季的草料?
她得到了自然神的馈赠吗?
岔班莫不敢置信地望向琪娜哈,双手犹不相信地在青贮草料间捧抓,为了确认它到底是不是真的草,还捏了几根送入口中细细的嚼。
有些奇怪的酸味,似乎还有一点点奶香,但主要的味道就是草啊!
可是,真的是草吗?
这明明是冬天啊!
“阿爸,这叫青贮草料,是大好的精料。太好了,没有受冻,快给咱们的马群吃,对它们很好的,帮助它们提高免疫力,度过寒冬。”琪娜哈生怕草料一出了撮罗子就会冻坏,居然让部落里所有的马挨个进撮罗子吃加餐。
神马最先吃,接着是最能干的马,依次排队。
在马进撮罗子吃青草的过程中,全部落的人都跑过来围观。
老萨满站在撮罗子里,望着那一大捧泛着特殊味道的青草,看着已经吃了1个月黄草干草的骏马们大快朵颐鲜嫩青草,忍不住向自然祈祷。
这真是神迹啊!
到了冬天,还能见到青草,能让猎马吃到青草,即便是在梦里,他们也从未奢想过。
“这是林同志做的吗?用几个方形的大坑就做成了这些永远青绿鲜嫩的草料?”老萨满忍不住地一问再问,像个要家长不断重复他最爱听的故事的孩子。
“是她,就是她带着生产队里的社员们做的。好多人去跟她学呢!”琪娜哈肯定地回答。
“林同志真厉害啊!这太神奇了!”老萨满不住口地赞叹,离开撮罗子后,又来到营盘挂萨满面具的大树前,轻声祷告,仿佛在向神灵转述自己在凡世看到的凡人创造的神迹。
回转身,便见刚在撮罗子里吃到青绿草料的花马不愿意走,被人拽着往森林里带,却倔着脖子唏律律地回望,显然还想进去再吃一些。
哈哈,它还没吃够啊。
“过阵子,我们整理些好皮子和野味,再去林同志的生产队换一些青草吧。”老萨满伸手抚摸了下正吃青草的骏马的脖子,向岔班莫族长申请。
“好啊。我们是幸运的,能在森林里见识这样的奇迹。”岔班莫仍在不住地感慨。
他总觉得光是见证冰雪覆盖冬日里的鲜嫩青草,已然是一种好运的象征。
雪落在头脸上时,三丹眼眶也红了。
因为小尾寒羊不适合长距离游牧吃草, 溜达得但凡远一点,对它们来说都是减肥。
是以冬牧场距离驻地近的区域都是给小尾寒羊的,天气但凡有一点不好都还要留圈饲喂——繁殖能力强也是有代价的啊。
林雪君一边给生产队的学员们讲课, 一边观察小尾寒羊的情况, 不断对它们的习惯、对寒冷的忍耐极限、最佳饲喂组合等等做着专业统计,以便将来把喂养小尾寒羊的最科学的方法传授给牧区的牧民们。
同时她还收到了生物学家迟予教授的不少书籍和笔记,里面记载着她几十年学习、研究过程中针对食草动物的各项细节知识和结论,也探讨了关于优种改良的方法和如今教授能涉猎到的基因方面专业知识。
这个冬天看似是近几年里最平静的冬天,实际上忙碌却并不逊色往年, 只是有些忙碌在室外风雪中, 有些忙碌在室内的头脑风暴里。
不仅这些事要处理, 林雪君还要为将来去农大做分享课作准备, 那是最正式的‘舞台’, 必须把教案写得滴水不漏。
她这些年记了好几个笔记本的前世所学的誊抄终于要起作用了,之前为了方便自己回忆, 她都是先从大一学的科目开始列纲,然后根据每一科的学习进度去做记录。
虽然不可能像未来的课本一样全面细致,难免有疏漏。但她的笔记上有目录有分册分章, 几乎等同于未来的各大重点课程的教科书转述记录了。
写教案的时候当然不能照抄这些东西, 很多内容在当下环境下肯定不能直接口述出来,一定是要通过引导如杜教授、迟予教授等专家、由他们帮忙研制出来, 才显得顺理成章。
但除开这些不能直接传授的、当下道出还为时过早的内容外,仍有大把知识可以做更先进的归类整理,和更深入的挖掘。
另外一些只要多个教授耐心整理,耗费大量时间就能整理出来, 但因为当下国内各项内容需要教授专家们研究而未能抽出时间去整理的东西, 她也可以直接将未来已经整理好的内容拿出来, 能省却国内研究人员、学术人员们大把时间精力,帮助整个国家的文教规范等工作直接向前跨越几年甚至十年时间。
越深入想到自己能做的,林雪君就越发热血沸腾。
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对于林雪君来说,大有可为的不止是在草原上,更是在这个时代啊。
在冬日课程里终于讲完青贮方法,所有学生都能在林雪君提问时举一反三后,终于要继续兽医的课程了。
在整体梳理兽医大类目前,林雪君针对青贮做了些兽医知识方面的延伸——
青贮是发酵后微酸有酒香的精料,一定要跟其他粗料混吃,不然很容易造成反刍动物不消化,严重的甚至可能引发酸中毒,乃至死亡。
解释原理时,已经是第三年课的几位同学异口同声地抢答,看样子大家学得都很认真。
“鸡为了助消化还要吃石子呢,牛不吃石子也得吃点粗料嘛。就像我们人,不吃粗纤维蔬菜,只吃肉的话,很容易拉不出屎的嘛。”一位同学大声炫耀自己的智慧。
例子举得很好,很生动。
在黑板上写下治疗方案和几个药方后,林雪君开始细细地讲解原理。
从解剖学到反刍动物的构造,再到肠蠕动的万用常识,进而讲到马是单胃动物,虽然不会影响反刍,但也会引发胃胀气等后果,同样要想办法助消化、解毒、药物促泄,甚至洗胃……
学员们都发现了,这一年林雪君的课讲得特别细,不像过往有些知识只考虑实用,讲些方法和粗浅的原理。
现在林老师是要大家更深入地理解公社养的这些牲畜,要将大家的水平从优秀的执行者,提升到深入理解乃至能够自行对牲畜各类大小病举一反三、灵活治疗的程度。
老师要切断大家对她的依赖,将每个人培养成足以出师独立的兽医员了。
书写着笔记,不时互动问答,牛棚教室里学习气氛极佳。
忽然跑过来的一位妇女打破了这份冬日安宁,一闯进牛棚教室,便急切地道:“林同志,一直在我院子里照顾的那个每天跟着巴雅尔上山的母牛,肚子涨得老大,好像要不行了。”
“怎么回事?”林雪君放下粉笔,在粗糙的旧黑板前转身,穿过排排坐的学员走向妇女。是丈夫腿瘸的赵姐,夫妻俩的女儿去场部做文员,他们则留在驻地做杂事。
生产队春天不适合游牧的牛常常会分拆给留在驻地的社员们照顾,白天跟着巴雅尔上山吃草,晚上回它们被安排的社员家院子反刍和休息。
赵姐春天时就领了两头母牛,一直照顾得不错,怎么忽然生病了?
而且……肚涨?这……不会这么巧吧?
林雪君当即跟着赵姐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朝着齐刷刷回头看她的学员们一招手,木凳咣当声此起彼伏,一瞬间所有学员就跟了出来。
如果有一个镜头从牛棚外推进,就会发现这一幕实在好像‘小梅姐’出街,身后跟了浩浩荡荡一众小弟。
要是大家腰间再别个唐刀,手上拎个棒球棍,走路再摇摆不逊一些,味儿就更足了。
“我刚才拎着东西受大队长嘱托去守林人小屋给王老汉送东西,看见大花居然没有跟着巴雅尔上山,而是在守林人小屋上方的树林间站着。那肚子大的吓人的,哎,大花一看见我就哞哞叫,跟向我求救一样,我当时心里就慌了,把东西往王老汉屋里一送,抓紧跑下来找你啊。”赵姐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急得不行。
一众学员一边跟着上山,一边交头接耳讨论病情,回忆什么病会导致肚大如球。
寄生虫?
还是——
大家呼哧带喘地跑上山坡,跟站在院子门口的守林人和他的赤兔狗打过招呼后,便拐向站在林子间因为肚大如球而行动艰难的母牛大花。
行到跟前,林雪君抽下手套往大花屁股里一插,停顿几秒钟便回头道:“应该没发烧。”
用雪搓洗过右手,她又带着学员们做其他检查,贴耳听听心跳,听听胃肠,听听呼吸,都没有太大问题。
于是又去观察牛的眼睛、耳朵、口腔等。
阿木古楞取了林雪君的兽医箱赶上来,给大花一测体温,果然不高。
再去听心音等,果然没问题。
“林老师在这里给牛看了三年各种病,经验丰富到都可以不依赖器械给牛看诊了。”宁金抱胸啧啧道。
“经验丰富嘛,是这样的。说不定以后上来往那儿一站,朝着大母牛看上一眼,就能知道是啥病了。”表情愈发沉稳的第15生产队学员三丹向往道,去年他们回去给自家羊群治好了传染病,为此骄傲了一整年。
拥有了那么大的成就感,对更高深医术的渴望也更强烈了——以后真想成为像林同志一样的厉害兽医。
当各种检查结果确定下来,学员们的表情都变得神秘起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等林雪君开口,三丹已忍不住朝赵姐问:
“大姐,你什么时候喂了青贮饲料给大花牛?喂了多少?”
“哎?你们咋知道我单独喂了青贮饲料给大花?”赵姐疑惑地将学员们从左看到右,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是笃定的表情,各个仿佛都在说:你肯定喂了,快说喂了多少。
她便回忆道:“因为大花和二花在我的院子里呆习惯了,天天都跟巴雅尔上山,也不跟群去冬牧场上,就也没跟大群牛一起吃草。大队长就单独分了些青贮饲料给我,让我喂给大花和二花。
“昨天收到饲料后,晚上它们从山上回来,我就喂了啊。”
“喂了多少?”宁金急切地追问。
“哎呀……刚开始喂了大队长说的量,但是大花没吃够嘛,哞哞一直叫,我一心疼就多喂了些,这东西不是对牛好嘛。”赵姐挠挠头,忽然有些忐忑起来,难道是自己做错了?
“多喂了些是多少?”宁金不放过地继续问。
“就——”赵姐才要比划,忽然想起什么般整个人一愣,接着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已快步跑向山下。
大家等了好一会儿,赵姐才又粗喘着跑回来,急道:
“都没了,我放进仓房里,用被子包起来的——被子被掀开了,里面的青贮饲料都被吃了,连被子上沾的草汁都被舔了。”
她冲回家一看,那被子都被舔得起毛了,要不是大花足够聪明,说不定连被子一起吃。
“我早上一直忙着干活,都没注意到——”
“林老师,我去大食堂借盆!”一名学员不等赵姐说完,忽然迫不及待地举起手高呼。
林雪君才点头,他便蹬蹬蹬跑了下去。
另一个学员忙接着大喊:“我去兜雪!”
“我去找大队长,多背些干牛粪。”
“我去取软管、漏斗和大桶!”
“我去找衣同志领药。”
“我去准备保定剩——”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抢活,呼啦啦全跑向山下,跟赛跑一样。
赵姐话才说一半,转眼就见方才还在这儿的人都跑没影儿了,只剩个林同志在这里。
“咋,咋回事嘛?”她惊慌而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赵姐,大家都知道大花得了啥病,去准备治病需要的工具啥的了。”林雪君笑呵呵地走到大花身边,伸手抚摸大花胀大的肚子,转头又补充道:
“不是特别严重的事,就是青贮饲料喂食时必须注意量不能超过,不然会跟吃玉米面一样胃胀气。一会儿洗胃结束,再喂点药,应该就好了。
“就是牛有点遭罪。”
“哎呀——”赵姐听了悔恨地猛锤自己肩膀,嘴里不住口地道:“都怪我,大队长还跟我说了量,特意叮嘱我分批喂,我,我当时没想到这么严重,就多喂了点。后来往仓房里放的时候也没背着大花,门都没锁好……哎呀,都怪我!”
赵姐在这里自责地嚷嚷,大花便在边上跟着哞哞叫,一牛一人像唱双簧似的。
林雪君忙又一通安抚,赵姐不骂自己了,大花才不哞哞,真是什么动物养久了都跟孩子似的。
几分钟后最先跑下去取锅的人便跑回来架锅等柴和雪好烧水了,赵姐走过去帮忙,一边摆锅一边叹问:
“咋就一下子都知道大花得啥病了呢?”
“哈哈哈,大姐,你来之前,我们正听林老师讲这个课呢。你看,虽然说起来让牛遭罪了不好意思,但一学到啥,这不就来了病例让我们练手嘛。哈哈哈——”
学员说了自觉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也不是练手啦,我们也跟着林同志给牛洗过胃,大姐你放心,肯定好好地把大花治好了。”
“嗯嗯,那当然,那当然,林同志的学生嘛,放心,放心的。”赵姐忙应和,在这个生产队里,谁还能不信林同志嘛!
这边大家烧水兜雪,准备听林雪君再细细讲一次给大牛插胃管,哪知道林雪君往保定好的大花身边一站,居然将胶皮管递给了三丹。
“?!”三丹不敢置信地瞠圆眼睛,望着林雪君递过来的胶皮管,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看着我干嘛,接啊。”林雪君笑着朝她又一递。
三丹颤巍巍地接过胶皮管,兴奋到有些磕巴地问:“我,我来插胃管吗?”
“嗯,刚才直肠检查是宁金做的,现在胃管你来插。”林雪君见三丹怀抱着胶皮管仿佛抱着什么宝贵得不得了的东西一样,忍俊不禁道:
“每个课程三丹都学得非常认真,插管这套流程的口诀你连去吃饭的路上都在悄悄背诵,一定能做好的,相信自己。”
“我,谢谢老师,谢谢林同志!”三丹激动地咬住下唇,转头看向其他那些也渴望能获得这个机会,却没她如此好运的同学们,忽地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走到大母牛三花跟前,两步踩上牛头前垫起来的平板石块和木板堆。
另一位女同学走到她跟前,怕她踩不实会摔倒,伸手扶住她。又怕自己的搀扶影响三丹插管时的手感,女同学没有扶她手臂,而是扶住了她侧跨。
三丹站稳后,又对母牛面部做了些检查,伸手安抚过母牛后,在几名男同学帮忙拉开牛嘴后,稳了稳心神,开始向牛口中缓慢插胃管。
她的动作并不快,既怕戳伤牛内脏,又怕找错位置。
但四周没有任何人催促她,学员和林雪君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去打扰她工作。
三丹感到手指触碰胶皮管时能清晰地感觉到下插的阻力变化,几分钟后,胃管终于插入,她来不及抹一把因太过紧张而冒了一脸的汗,忙去嗅闻胃管上端口里传出的味道。
酸酸的——好像,好像插对了!
林雪君这时也凑近闻了闻,又伸手上下轻轻挪动了下胃管,笑着点头认可:“插对了!恭喜你,第一次上操作就成功,三丹。”
一只小松鼠忽地从头顶的这一棵松树上跳上另一棵,荡得树上薄雪簌簌飘落。
雪落在头脸上时,三丹眼眶也红了。
她是笑着的,但情绪一激动,就控制不住泪腺了。
抹一把眼泪,她嘿嘿傻笑两声,忙在宁金举漏斗插在胶管上口时退后让出空间方便其他同学往大花肚子里灌温水。
围在外围的几位同学伸出手与她相握,低声道恭喜。
这年冬天的这一日,三丹大概许多年都忘不掉了——真幸福啊,当兽医学员真幸福呀。
林雪君盯着看了会儿大家给大花灌水、找木板抬压大花肚子助它呕吐,确定全是熟手,这才让出学员包围圈儿,站到外围做好随时帮忙解疑或指导两句的准备,默默地守着。
二十几分钟后,帮大花做了一轮催吐的宁金走出人群休息。
他站在林雪君身边,望着后山高坡上走下来的巴雅尔队伍,这才忽然发现天色已经渐渐晚了。
冬天的呼伦贝尔白天很短,不到5点就日落了。
他学着林雪君的样子,每个大动物路过时都伸手抚摸一下,拍拍动物屁股。
忽然,他歪头盯着一只大驼鹿的肚子看了一会儿,低呼道:“老师,你的大毛驴驼鹿肚子也胀得圆圆的!”
因为母驼鹿没有角,一年四季脸都灰突突、长长的,很像驴,是以宁金一直称呼这只驼鹿叫毛驴驼鹿。
“这是驼鹿姐姐。”林雪君回头瞪他一眼,抬臂抚摸了下在她身边停下来的驼鹿姐姐的背脊,又轻轻抱抱它的脖子,这才小心翼翼地、缓慢地抚摸过它圆溜溜的肚皮,低声道:
“它不是肚胀,是有宝宝了。”
极北森林中最迷人的生灵!
“可惜了那些青贮的草料, 都是宝贵的东西。”赵姐看着汩汩的混着没有消化的绿色草料的液体被大花牛吐出,渐渐都冻在树木下的土地上,十分可惜。
抬头又心疼牛, 这么一折腾搞不好还要掉膘。
好在虽有损失, 总不至于伤掉一整头牛。
学员们即便不愿意看到牛生病,但能获得实践机会总是好的。
忙活完洗胃,又直接用胃管给牛灌了药,大花总算重获自由——它肚子不难受了,又行动自如起来, 摇摇晃晃穿过人群, 向山下去了。
快逃, 逃离可怕的、兴奋的年轻人们。
学员们酣畅淋漓地大干了一场, 哪怕有的只是帮忙往漏斗里灌水, 也觉是这场救牛活动的主力,各个心满意足, 整理过战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
赤兔狗看着大家下山时,全程坐在院子里不敢踏出来, 大概是觉得这群年轻人很恐怖、仿佛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又或者是忆起了自己下巴缺口的来由吧。
大花的病例很好地教育了每一位学员,让大家更深刻地认识到青贮草料喂食需要限量的重要性。
林雪君相信大家在回到各自生产队制作青贮草料后, 会更认真遵守这一条限制了。
自从小尾寒羊群扩张后,整个生产队每个月都能喝到新鲜的羊奶了。
往年只有羊下冬羔的12月左右,和羊下春羔、牛马下春犊子驹子的时候,才有奶, 现在所有人都要感谢小尾寒羊。
不用跟牧的大白羊们这批生完下批生, 虽然牧民们要更用心地去记忆小尾寒羊的打栏期、预产期等, 但没有人抱怨,忙忙活活地干活不就是为了一口吃喝嘛,牧民们只有高兴的。
生产队里还有好几座地基打好、一层盖好的房子,都是穆俊卿秋天专门造的。他在过去的几年有了经验,知道冬天土地会被冻住,没办法打地基造屋,所以他提前把这些寒冷会影响的工作做好,到了冬天继续把二层或者剩下的部分完成就可以了。
今年没有多出要抗旱、铲雪的沉重工作,他将大把的时间都安排在造楼上——
陈社长说了,现在第七生产队畜群扩张得厉害,又有了种中药、养小尾寒羊等等工作,明年肯定还要再扩大草场范围,也会往这边送更多的知青帮忙。
人多了就要盖房子,陈社长很看好穆俊卿的二层小楼,还说会筹备安排,明年开春统计好各个生产队的前一年出栏收益和需求,请穆俊卿到其他地方造小楼。
如果他能教会更多人造小楼,陈社长还会将他的一日1人工分提升到一日1.5人工分,而且还愿意向海拉尔等城区建设部门推荐他这个能手。
这些未来可能到来的成长与进步让穆俊卿积极性越发强烈,他承诺大队长,无论将来是否会走出第七生产队,都一定在离开前将第七生产队规划的10座小楼建好。
林雪君忍不住期待起来,一个全是二层小楼的面朝草原、背靠山林的住地区,简直比北欧度假别墅社区还诱人。
难以置信,曾经扎满了毡包的冬日营盘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人力真是没有极限。
学员们今冬的课程快结束时,一只耳今年的两个宝宝中的一只忽然消失不见了。
当天晚上跟巴雅尔回来的时候一只耳和它的两个宝宝不在,林雪君就有点不放心,忙带着阿木古楞和手电筒上山去找。
在驻地圈围出的围栏最边缘,一只耳带着比较老实的那只宝宝,一直朝着森林呦呦地叫。
丢的是那只比较活泼的,看样子是因为个子比较小,从围栏下钻出去的。
天色已经很晚了,小狍子只要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就能熬过这一夜,林雪君不敢深夜往冬天的深山里走。食物短缺的季节,野兽们会扩张领土搜寻猎物,有的动物甚至会一日千里地逡巡。
只能祈祷小狍子独自保护好自己,或者晚上可以遇到巡夜的沃勒小队,跟着回到驻地。
带着一只耳和乖巧的小狍子折返生产队,林雪君跟阿木古楞约好了明天再上山去找小狍子。
一夜好眠,那只丢掉的小狍子没有回来,但一只耳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个宝宝,它不再像昨天晚上一样焦躁,又优哉游哉地带着乖的那只小狍子随巴雅尔上山,仿佛大的那只调皮宝宝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清晨吃过早饭,林雪君便准备出发了。沃勒他们在林雪君背上猎枪,阿木古楞背上弓箭后率先出发,带着灰风等几匹都已长大的狼和狐狸,还有阿尔丘、赤兔等愿意巡山的獒犬大狗,顺着巴雅尔它们上山的路出发,围着人类圈围的森林外圈巡逻尿尿,驱赶企图靠近的猫科、犬科等野兽。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则顺着昨天一只耳呦呦叫的那个方向往更深的林子里走。
在积雪地上,他们很容易找到小狍子的足迹。从这些足迹上可以看出,它像个闯入森林的小精灵,东刨两下,西跳两步,玩得忘记了归家。
两个人不知不觉间越走越深,偶尔看到从薄雪上露出的干枯中草药叶茎,他们会停下来用石头木头等尝试挖掘,挖出来的草药根茎抖掉泥土和积雪揣进羊皮大德勒的上衣襟内。
这一夜小狍子跑得太远了,一般食草动物在黑夜都会找个地方隐藏起自己,蜷缩着睡到天亮,不知是什么使小狍子一路都在走,始终没有停下休息。
“也许是饿了,在找妈妈。”阿木古楞在拐过一片长得很密的白桦树丛区时,蹲身仔细检查了下,转头对林雪君道:“它遇到了一只猫科动物。”
林雪君蹲过去低头看,在小狍子的足迹边,出现了清浅的小梅花足印。
林雪君眉头皱起,在黑夜中,食草动物是不可能跑过夜视能力极强的猫科动物的。
“可能是猞猁。”林雪君看了下足迹的大小,粗略判断。
“凶多吉少了。”阿木古楞想起之前学的一个成语。
两人加快步速又顺着足迹跑了一段路,忽然发现在一个拐角,小梅花脚印转了向。
阿木古楞过去查看,回来后道:“猫科野兽发现了另一只猎物,是个棒鸡。”
他将一眉黑色的羽毛递给林雪君,棒鸡又叫黑嘴松鸡,还叫乌鸡,因为羽毛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