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峰和吕团长分别与他握过手,各自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接下来会在这里做的安排。
吴大力忙不迭地道谢,态度瞬间尊敬了好几个度。
蔡志峰沉默了一会儿,才肃起面孔问他关于林雪君是怎么回事。
“哈哈,林兽医是怎么回事啊?我也不知道啊,就黑白无常嘛,过来接牛,结果林同志啪啪给了人家两巴掌,黑白无常就走了,这牛哇,这不,剩下这些都还活着呢,哈哈哈。”
四周听了吴社长话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饲养员正站在牛棚里往刚清理过的地面上洒炉灰呢,一边笑一边摸了摸身边的小公牛。
它的妈妈在疫病中被淘汰了,好在它和它去年生的姐姐都活了下来。
饲养员用胳膊肘擦了擦脸,一块儿污迹被抹去,面上的苦涩好像也被抹掉了一点。
无论遭受怎样的重击,只要还有火种,人民总能重新站起来的。
“……”蔡志峰看着吴社长和其他人苦中作乐地笑,抿了抿唇。真是……一点都不严肃。
他与吕团长对视一眼,对方也正笑着呢。见蔡志峰没笑,吕团长摸了摸嘴把笑容摸掉了。
蔡志峰摇头重问:
“我是问为什么林雪君兽医会来到你们文古公社防疫治牛?”
“哎?”吴社长愣了下才问:“你们派来的嘛,我们去接就接来了啊。”
“……”蔡志峰眉头一皱,紧接着抽了一口冷气。十几秒钟后,刚才没有被吴社长逗笑的人,忽然兀自笑了起来。
“?”吕团长投以疑惑目光。
蔡志峰好像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林雪君这孩子……不会是遇到那些去求助接人的社员,一听说这儿有难,就跟着下车了吧?
然后……为了能顺利地帮这里的人抗疫、推动大家积极配合工作,干脆就冒充身份……
这孩子——胆子也大了些吧。
转头看一眼不笑时面色威严的吕团长,蔡志峰忍不住想,在‘有主意’和‘大胆包天’这方面,林雪君这年轻人,简直比吕某人还要厉害。
他……更想见见林雪君了!
蔡志峰他们这边的情况了解了,一些事情也都安排下去,又跟吴社长沟通了下后续的工作,将自己带来的人分成几个小组,分别被吴社长带人派去文古公社下的几个生产队,带着各大生产队更科学、更高效地推进抗疫防疫工作。
他们这边正在做药品工具等的拆分和指派,忽见有人骑着快马路过第一生产队赶往场部。
吴社长当即喊住了那人,赶过去问了才知道,林雪君的针头断了,快马手是过来场部取仓库里备用的针头的。
“不用去取了,我们都带了。”蔡志峰当即喊上自己带来的两个小同志,又让他们拎上装了针管针头等工具的小皮箱,“这位同志带路,我们一起过去。”
蔡志峰说罢一边往马车方向走,一边转头对吕团长道:“这边接下来的安排和督办,吕团长跟一下吧,我去见见林雪君,看看她那边的进度。”
“哎,这边马上就要安排完了嘛,我派人将你的人保护起来,配合你的人跟着这边的社员们把活干了不就行了嘛。我手下这些兄弟都能干着呢,不需要我跟着也一样能做好督办工作,老蔡你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吕团长走过去大爪子一把捞住蔡志峰不让对方走,非让蔡志峰跟他一起把工作交代完。
又不是只有蔡志峰一人对那个姓林的小同志好奇,他也想去见见呢。
“因为你的到来,疫病更早地得到控制。”这不是英雄,什么是英雄?
盛夏暑意仍热烈, 潮湿的雨季才要抬步离开,空气中还留有黏答答的热感。
林雪君坐在生产队病牛棚边外的大石头上,脚踩着烂泥地, 举着不知从谁那里接过来的蒲扇扇着风, 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第四生产队的病牛已经有一半多都打好针了,空气中弥漫着给牛棚消毒的来苏水味,和动物聚集区混合起来的怪味。
社员们还在牛棚里外忙活,铲屎的、洒炉灰石灰的、放鼠夹子的、烧草驱虫的。因为来来往往干活的人多,牛棚都显得拥挤了, 人与人摩肩擦踵。
蔡志峰一行人的马车停在牛棚外不远处的路上, 一部分人不接触病牛, 直接被派去健康牛圈里给暂无症状的牛做体检和抽血化验, 给‘健康牛’做专业的疫病排除检查。
蔡志峰和吕团长几人则在吴社长的带领下直奔牛棚。
在远远看到坐在石头上的人时, 蔡志峰觉得那就是个普通的年轻女孩儿。
有点瘦,两条麻花辫有些起刺儿, 裤腿和鞋子都脏兮兮的,显得狼狈而落拓。扇着扇子偏头呆坐的样子也有些颓,像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的迷茫少女。
吴社长率先上前, 喊了她名字一声, 接着倒豆般说出“哈尔滨的支援部队到了,林同志您看看!”。
林雪君一回头间, 之前那种颓唐和懒散一瞬消失。她眉毛高挑,眼睛亮起,四周嘈杂脏乱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明媚而干净的阳光下。
一下从石头上跳下, 林雪君大步走向众人, 站到蔡志峰和吕团长面前, 眼睛始终盯着蔡志峰,一瞬不瞬地描摹他的五官。
面前男人的形象跟她上学时书上某位牛b大佬的照片重叠,她伸出右手,试探性地道:
“蔡同志,您好。”
语气谦逊,眼神充满崇敬。
“你认识我?”蔡志峰挑眉,他可从来没见过她。
在他得到的信息中,林雪君是首都知青,到呼伦贝尔插队支援边疆,去过呼和浩特……难道也来过哈尔滨?
“我听说过您,瘦瘦高高的、研究成果都特别厉害的哈兽研所长。”林雪君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向往的星光。
天啊,真的是蔡志峰院士,动物病毒及免疫专家!
林雪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年的哈兽研有多厉害,蔡志峰等几位老一辈科学家们就有多牛b!
她能见到农大畜牧方向的杜川生院士就已经够兴奋的了,真没想到还能见到当下科技最前沿阵营之一的哈兽研的蔡院士!
天呐,建国初期中国兽医科技基础薄弱,那时哈兽研的这些前辈们在泥泞中消灭了牛瘟、牛肺疫、马传贫,完成了猪瘟兔化弱毒疫苗的研制,不知做了多少杰出的贡献。
她所学的兽医知识,有多少是哈兽研的大佬们研制发展起来的啊!
握住蔡志峰的手,她难言激动地道:“蔡所长,蔡所长!”
蔡志峰被林雪君突如其来的热情打得措手不及,再如何威严的前辈也不禁露出疑惑和微窘的表情,通身的气派都弱了几分。
吕团长看着林雪君的样子,忍不住又望一眼蔡志峰,莫名觉得身边这位老朋友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藏身份,特别牛b、特别了不起、特别值得别人热情到语无伦次的那种身份。
从蔡志峰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红彤彤的面孔,林雪君忙收回手,站直身体,像学生向老师汇报工作般道:
“蔡所长,这边是季节性爆发的牛肺疫,夏季雨多、漏接种疫苗的棚养牛群,都为细菌提供了温床。
“我已经跟吴社长做了初步安排,病牛基本上都做好编号,初步的淘汰工作也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疫病的进一步防控,还有后续的针剂、中药治疗,以及健康牛的疫苗接种了。
“因为生产队环境糟糕,健康牛棚的牛我都还没来得及去检查,其中应该还混有潜伏期病牛,可能需要您团队里没有接触过病牛的兽医过去帮忙看一看。
“啊,我这边针头断了,后续的工作只能暂停。您——”
蔡志峰点点头,接过林雪君的话:“健康牛的检查已经在推进了,后续土霉素针剂注射工作我这边带来的兽医会接替你完成。
“之前做得很好,辛苦了。”
“啊!”林雪君被蔡志峰夸了一句‘做得很好,辛苦了’,立即产生一种过电般的幸福感受。如果她有尾巴,现在只怕已经翘上天。
我的妈呀,鸡皮疙瘩和汗毛又都起来了。
被蔡院士夸奖,她可真了不起啊。
她红着脸,仰着脸笑得像朵肆无忌惮绽放的向日葵。
蔡志峰摸了摸鼻子,他从来没遇到过如此敬仰尊重自己、丝毫不加掩饰的人。她的情绪外放得会不会太厉害了,他开始有些招架不住。
清了清喉咙,蔡志峰转头安排跟着自己过来的兽医和工作人员接管牛棚,开始推进后续的所有工作。
然后才转头对林雪君道:
“我们借一步说话。”
林雪君已经在他安排工作时跑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手洗过,头发也重新扎工整了。
两个人走到一处庇荫的干净所在,蔡志峰才开始询问林雪君事情的原委。
林雪君便不好意思地将自己应农大邀请坐车去首都给农大学生上分享课程,火车到文古镇停靠时上来人问兽医专家到没到,列车上因为旅途无聊而一直在跟她聊天的人以为是找她的,兴冲冲地大喊‘兽医专家到了’,然后事情就莫名其妙走到了这一步。
“当时听说这边闹动物疫病,恰巧是我所学,便想着先下来看看再说。
“怕基层工作不好做,就顺势应承了兽医专家团队阵前探子的身份。
“对不起,蔡所长。当时疫情紧急,实在是权宜之计。”
蔡志峰认真听她讲述,望着她的眼神愈发柔和,欣赏的情绪也如她方才的热情一样收不住了。
待林雪君说完,他伸手拍了拍她肩膀。
转头望一眼工作越发有条不紊的社员和他带来的工作人员们,他转头低声说:
“回头如果有人问,就答说是因为在各种报刊上发表文章,曾经收到过我的信,邀请你到哈尔滨兽研所工作,因而认识我。这次疫病发生紧急,我得知你坐火车去农大,在你上车前打电话给你,请你在文古镇下车帮忙在一线了解疫病详情。”
“……”林雪君仰头盯了蔡志峰几息,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才认真道:“谢谢您。”
“因为你的到来,疫病更早地得到控制。
“我们收到了你让社长发来的电报,第一时间带来了最对症的药品和用具,也能更快地将疫病消灭。
“你不用谢我。
“基层工作有时就是不能太过拘泥流程,你愿意耽误行程,下车帮助文古公社的人们抗疫治病,说明你有非常高尚的品质,是位很了不起的兽医。
“而且吴社长已经跟我讲了你下车以来做的所有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很专业,怪不得农大要请你去做分享课。”
是有真才实学的啊!
被全国最nb的兽研所的未来院士夸奖,林雪君连续几个小时都处在飘飘欲仙的状态里不能自拔。
因为蔡所长和吕团长的到来,林雪君得以从一线上退下来。连续两天的连轴转也总算可以休息休息了。
她被第四生产队的大队长安排在一个农户家里,躺在摇椅上,双手泡着热水,身后还站着个帮她捏肩的小男孩,简直是大英雄待遇。
手指和手腕上的酸痛渐渐消解,她也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盹儿。
之前的火车票作废,吴社长又帮她打电话给文古车站,开了证明和介绍信,重新替她买了明天上午的火车。
吴社长听说她是去农大讲课顺便下来帮他们忙的,颠颠跑过来非要给她塞一百块钱。
林雪君无论如何都不收,他们疫情当下,经济上本来就困难,淘汰了那么多牛,又有这么些中症轻症的即便治愈了仍要单独圈养,以后还有很长一场仗要打。
相比他们,她的日子过得并不难过。临时起意来帮忙,也不必让每一次出诊都赚钱。
可即便没收钱,行李包裹却还是扩充了许多。
许多社员听说她并不是哈尔滨那边的工作人员,而是呼伦贝尔的标兵兽医,因为恰巧路过文古镇才被特调过来帮忙的‘农大老师’,都颇为感动。离场部近的,趁林雪君还没离开,纷纷送来礼物。
林雪君也不认识这些陌生人,只对陪着自己干活的栓子等人熟悉。
大早上天还没亮就起床,吃过早饭整理好东西准备出发时,瞧见几乎膨胀了一倍的行李,想跟栓子他们说不收这些礼物都不行。
栓子表示,他也不知道是谁送的,要还她自己去还,他可干不明白这个活。
最后还是带着文古公社社员们的心意上了路,在朦胧的夜色里,坐在栓子赶的马车上,晃晃悠悠出了文古公社。
跟栓子、亲自来送的吴社长,以及蔡所长派来送别的年轻人道别,火车况且况且启动,文古公社的工作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了。
林雪君坐在窗前向外望,忽觉彷如偶然间走入一场如梦般的幻境,现在梦醒,火车还在行进,旅途仍在继续,除了莫名消失的3天外,一切都没有变化。
回想起离开第四生产队与蔡志峰所长和吕团长道别时,蔡志峰将他自己的地址和办公室电话交给她,笑吟吟地认真对她说,如果她感兴趣,真的可以给他打电话,他欢迎她随时加入哈尔滨兽研所。
哈尔滨兽研所的正式研究员,那都是副教授级别的专家了。
蔡所长开出的可不是随随便便的条件,而是很诱人的条件——是最最真诚有价值的认可。
车窗外山野的暖风里掺着清甜的果香和淡雅的松香,林雪君的身体随着火车轻晃,窗外蓝蓝的天和连绵的山峦与村落仿佛也跟着轻轻摇晃起来。
整个世界都因为这晃动而变成了色彩粗犷的梦,推动着她游向首都的怀抱。
希望文古公社的牛都能临床治愈,希望社员们的日子也能渐渐好起来。
不知下次见到蔡所长会是什么时候,但愿不要再是兵荒马乱的疫区……
首都,本该接到林雪君的这一天,火车站人流渐稀,塔米尔几人仍没见到林雪君。
接下来的几天,塔米尔仍旧每天来车站——
列车员说林雪君在文古镇下车去给动物治病了,塔米尔不知道林雪君什么时候会回程,但他知道她治疗动物并不会耗费太长时间。
文古镇来首都的列车只有这一班,不在今天,就在明天……两天、三天,乃至七天、八天,他总要等到她。
只是还没等到林雪君,他竟先等到了另一位出乎意料的朋友。
在车站人群中看到鹤立鸡群的少年时,塔米尔几乎不敢想象自己的眼睛。他怔怔盯着那张愈发舒展、愈发好看的面孔,直到少年东张西望的目光不期然与他相遇,塔米尔才豁然回神,啊一声低呼,大踏步奔了过去。
一把抱住少年,他一边猛拍对方后背,一边不可思议地大声问: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一个人跑来首都了?”
少年却比他还疑惑,不答反问:“你怎么会在火车站?你知道我要来吗?”
首都初秋方至,树叶才有了泛红、泛黄的征兆,首都火车站站前,儿时的旧友在异地相聚。
意外有时是惊吓,有时则是惊喜。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1个月后,林雪君收到来自黑龙江齐齐哈尔市文古镇的信件。
文古公社牛肺疫得到有效控制,本次抗疫工作圆满完成,整个团队皆受到嘉奖和荣誉若干。
与此同时,抗疫小组更改为疫苗接种情况查访小组,将在接下来几个月时间内完成所有边缘小公社的疫苗接种情况记录工作,查缺补漏,确定所有畜牛皆完成疫苗接种。并向全国牧区、有畜牧工作的公社再次下达接种牛肺疫疫苗的命令,确保全国范围内疫苗接种无遗漏。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正朝着牛肺疫在我国被全面消灭的那一天,勇进。
【牛肺疫,大约1910年从俄国传进,至黑龙江,随即在东北流行开来,后逐渐至全国,造成严重损失。58/59年哈尔滨兽研所的吴庭训研究成功牛肺疫图画弱读疫苗,并进一步致弱,后在疫区全面普遍接种,结合封锁消毒等措施。70念叨基本消灭此病,仅在青藏高原有少数病例,直至1996年,我国去宣布消灭牛肺疫,这是我过消灭的第二个动物传染病。】
【第一个是牛瘟。】
【本故事中出现的蔡志峰院士、杜川生院士等皆为虚构人物。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踏前一步,她鬼使神差地抱住了他。
秋天的首都,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了,不知这时候的雍和宫有没有金灿灿的银杏树。
邻座的大哥见她大包小包的,将自己一个小小的斜挎包往身上一挎, 抬臂就将她的东西都挂在了自己身上。
秋意方至, 已经开始有零星的落叶在空中流浪。
出车站的时候,她猜测自己或许能见到爸爸妈妈,还可能见到塔米尔。是以看见塔米尔时并不惊讶,只笑着跳高了朝他摆手。
好久不见的朋友要团聚居然得来首都才行,真是世界变化快啊。
出了站, 林雪君回头请大哥放地上就行, 连声道谢说自己朋友会帮着拿。
刚跟大哥道了别, 就见一只瘦长的大手伸到她目光下方。视线垂落, 便见那只手大大的长长的, 几乎没什么肉的骨干、优越的骨相,还有漂亮而标准的长椭圆形状, 处处都透着熟悉。
她整天跟这双手的主人一起劳动,一起奔波,一起在院子里码牛粪墙, 一起喝奶茶吃手抓肉。尤其, 她看着这双手从干瘦变得有肉,又逐渐因骨骼舒展而将肉藏起, 慢慢变成如今这个骨节分明、修长诱人的模样。
她霍地抬头,不期然对上阿木古楞因为倾身拎东西而靠过来的面孔。
阳光照亮他异色的眼瞳,让蓝海变得清浅,滩涂泛了金芒。
“喝!”她低呼, 下意识将双手合十在面前, 瞳孔也因情绪波动而放大。
看到他因为成功吓到她而得意快活的狡黠笑容, 林雪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我给《首都早报》编辑回了电话,说愿意来做一段时间的专栏配图作者。”他站直了身体,短发被秋风吹得蓬松,阳光一照颜色更浅了,轻飘飘像将深秋落叶罩在了头上。
林雪君笑着摇头,伸展双手在塔米尔过来拥抱时一起将阿木古楞也拢入怀抱。
三个朋友抱在一起,互捶对方的背,锤得咚咚响。
丁大同靠在小轿车车门上,看着年轻人在旧楼站前尽情绽放他们的光彩。少时的友谊真好啊,他们尽享着并肩闯世界的风发意气,肆无忌惮地大笑,好像知道自己是站在阳光下最耀眼的花朵一样。
在车站里丁大同就给杜川生教授和迟予教授他们播了电话,回程路上林雪君一直在问塔米尔和阿木古楞最近怎么样,又问阿木古楞一个人坐车到这么远的地方,路上有没有遇到困难。
接着才讲起自己的奇遇,虽然塔米尔和阿木古楞没办法理解她见到蔡志峰的兴奋,但两个朋友仍专注倾听,笑吟吟地看着她。
好像眼中除了她再也看不到其他风景。
她太耀眼,让绚烂的秋意也逊色。
等他们抵达林老爷子的四合院时,林父林母、杜川生教授、迟予教授都已经到了。
迟予教授早就跟杜教授打过招呼,如果林雪君到了首都,一定要通知她,无论在干什么她一定到场来欢迎林雪君抵京——今年夏杜教授的研究小组就回到了首都,接下来的研究都将在首都实验室内完成。
林雪君与每个人拥抱握手,笑容在脸上挂得太久,颧骨上的肌肉都笑得酸了。
刚在林老爷子的四合院里住了一宿的阿木古楞还有些拘谨,跟着林雪君忙前忙后,时不时还会露出迟疑和迷茫表情。
林雪君担心他不自在,拉着他的手腕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一起坐在院子里跟爷爷聊天。
爷爷递过来的瓜子塞一小把给他,妈妈递过来的果盘先挑个大苹果塞他手里,迟予教授给买的糖她则剥开糖衣才将之丢进阿木古楞掌心。
林母第一次见这个常被林雪君提起的年轻人,因为没有经历过十三四岁的阿木古楞,初见便是17岁的小伙子,是以看着林雪君与他的亲昵总觉不太一样。
与熟客塔米尔一起在厨房忙活时,忍不住透过厨房窗口看着院子里的爷几个,小声嘀咕:“他们在草原上就这样吗?”
塔米尔探头望一眼院子里,杜川生正与林雪君讨论接下来开课的事儿,阿木古楞将苹果掰成两半自然而然递了一半到林雪君手里,他拿着扇子扇风,扇着扇着,风就朝着林雪君布满细汗的脖子上去了。
塔米尔手上的动作顿了下,转头朝林母笑笑,嘴唇蠕动似乎想讲什么,最终所有话语都融入意味不明的笑容里,只言片语也未能答出。
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阿木古楞忽然拐进来,跟林母问了一下午饭要做什么,当即表示自己会做。
林母不想让客人干活,让他跟塔米尔一起去院子里坐,阿木古楞却笑着伸手接过林母手里的菜刀,并不强势,却很温和自然地接管了工作。
起初林母还在这里陪着阿木古楞,但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剩下就是烹饪而已,其他人也帮不上忙。便从善如流地在阿木古楞的建议下去院子里跟女儿聊天了,她早就想跟林雪君话话家常,只是碍于自己是主人要招待这一院子人而已。
林父从外面买了饮品和水果等回来,见林母在院子里坐着,探头往厨房一看,疑惑道:“怎么让孩子在里面干活?”
“我去陪他。”林雪君抬头望一眼,起身进屋拐进厨房,探头问阿木古楞:“跟王建国大师傅学成了?”
“嗯,学了好长时间了。”他点点头,回望时脸上有得色,又有点遗憾:“可惜这边的锅和火候不熟悉,用起来有点不顺手。”
“你来我家做客还让你干活,我妈心里都不忍了。”
“我要在这里借住,做些事情心里舒服。”
午餐8个菜1个汤,除了一个凉菜是林父买回来的,另一个凉菜是林母拌的,其他居然都是阿木古楞烹饪的。
大家吃了都称好吃,赞阿木古楞能干,他微笑着只垂头吃东西,并没表现出骄傲。
看起来真是个内敛沉稳的孩子。
饭桌上大家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从阿木古楞在报社的工资有多少,到迟予教授接下来要做哪方面的深入研究;从塔米尔最近学习的新小语种,到阿木古楞也在学习英语;又从杜教授下一部准备攻克的难题,到林雪君接下来在京的课程安排。
“每周两节分享课,都是大教室的课程。32节课程,基本上能把宏观的牧业和兽医两条大课线捋一遍了。”杜川生道。
“是的,深入的内容还是要由专门的老师来教,我就给大家捋一下当下牧业和兽医行业大概的状况,未来的展望。把牧业涵盖的内容和当代牧业发展结合,分析一下大家学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是干什么用的,对未来投入劳动和工作时到底在怎样的情况下能用得上。
“再讲一下基层现在的具体情况,让孩子们对未来要面对的工作有个概念。”
她会按照未来这两个大类的课程表、课程目录,将学生们学的东西重新捋一遍,让他们有一个更清晰宏观的视野去面对自己的课业。
一些现在还未知的发展方向,她也会以推演的方式,讲给学生们听。
以便他们未来朝着这些方向走的时候,能更笃定也更从容。
同时她也会将一些现在没有,未来才会有的突破点,做一些不留痕迹的输出,润物细无声地把很多重要的内容释放出来。
“嗯,我相信你会讲好的。”杜川生笑着点了点头,许多孩子们出生后就没有离开过家,对整个国家的真实状况认知是有偏差的,一位来自基层的老师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补充,“本来以为你3天前就会到,所以已经安排好了开课时间。你临时到文古镇帮忙抗疫,课程就推迟到明天,你看你有状态明天立即开课吗?”
“有的。”
晚饭后,一群人坐在院子里聊工作。
摇着蒲扇,晃着嘎吱嘎吱响的旧椅子,在秋夜凉爽的风中,在朦胧的月光下,聊祖国的未来,聊大家正做着的事,聊对将来的展望,聊梦想与野心。
直到明月高悬头顶,大家才陆陆续续离开。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在京期间就借住在爷爷家,便一左一右地跟着爷爷送客。看着大家骑上自行车穿过胡同离开,与大家用力挥手。
迟予教授推着自行车在离开前又用力与林雪君拥抱,她始终感激林雪君对她的研究的帮助,那些启发、那些大胆的猜想,总能帮助她的研究向前大跨步。
终于送走所有人,林雪君搀着爷爷回房间,折出来时听到厨房哗啦啦响,闪进去便见阿木古楞正借着月光刷碗。
啪一声打开灯,她问:“怎么不开灯?”
“月光挺亮的。”省电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了,只要有月光不影响做事,他就不舍得开灯用电。
林雪君走到他跟前要伸手帮忙,阿木古楞却用胳膊拐开她,“你今天才下车,去睡吧。”
“碗明天再刷吧。”林雪君看了看天,“都这么晚了,你明天也要早起去编辑部报道吧?”
“还好,这不算什么。”
水声哗啦啦响,林雪君忽然探头问:“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总感觉晚饭开始他的情绪好像就有些低落。
“没有啊。”阿木古楞低头,将碗沉入洗碗盆底。
“没有吗?”林雪君伏在案桌上,仰头从下而上看他的脸。他们太熟了,他有一点点表情上的小不对劲,她都能立即发现,他要骗过他可不容易。
“……”他绷紧唇线,忽然不应声了。
“为什么不开心啊?”她追问,伸手戳了戳他腰侧。
阿木古楞立即一扭腰,躲开她手指,还是不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