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狍子逃脱了可能是猞猁的猫科动物的追击,两人又重燃希望,继续顺着小狍子又变得松散悠闲的足迹往深处走,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今天没有风,只有松树跳跃时才会将树梢上的雪絮荡落地面。大雪中的世界总是显得很静谧,尤其是这样的冬日森林。
林雪君偶尔停步时,目光穿过森林中的树木,向远处眺望。却发现目力所及的除了树还是树,这个世界好像忽然只剩下这么一座长满了高树的森林,还有两个顺着一串足迹寻找狍鹿的闯入者。
还好冬天熊都是冬眠的,他们才不至于感到太恐惧。
穿越森林时不时有什么动物奔跑发出的声响,可当你转头望过去时,总是什么都看不到。天色但凡昏黑一点,林雪君都会害怕——人就算知道这世上没有鬼,也常常还是会怕鬼。
幸好都只是一些害羞的小动物在躲避人类,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鬼打墙之类诡异恐怖的事。
过了中午,两个人吃了些自备的饼子,林雪君掐着腰嘀咕:“如果找到了,回去要多喝一点鹿奶,我们为了找鹿,脚都走疼了。”
幸好她有一双舒适暖和的好靴子,森林里又没有风,不然真的走不下去了。
人生最难的就是止损,一旦投入太多,想要停下来就变得极为不容易。
虽然已经是下午了,他们还得预留折返需要的时间,回程最好也不要走夜路。可他们总是觉得或许再走一段路就会看到一只耳活泼的崽子在森林里没心没肺地蹦跳,无论如何不舍得停止。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都心知肚明,如果今天不找到小狍子,它多半就回不去家了。
迷路的、不能离开母亲独自活下去的小狍子在森林中很难再度过平安的一夜,他们路上不止看到猫科野兽的足迹,还看到了狼的足迹和鼬类的足迹——未成年的食草小动物对它们来说实在太美味了。
更何况一只耳和林雪君又将它照顾得很好、很肥。
在拐过一个上坡时,林雪君见到了她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或许可以说是大自然的凛冽带给她的震撼,也或许可以说是神造物般的野兽美得令站在大自然中、没有笼子和玻璃罩保护的人类灵魂轻颤——
过坡后小狍子的足迹忽然变得混乱起来,它像是发现了什么令它极度恐惧的东西,之前的猫科野兽都没能让它如此慌乱。
林雪君还想顺着它的足迹往前走,却被阿木古楞一把抓住。
转头想问怎么了,阿木古楞做出噤声的手势,向前方朝她挑了下下巴。
林雪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便瞧见前方几米处小狍子的足迹忽然被踏烂,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哪里扑跳或摔倒了。
接着,林雪君便看到了滴在雪地上已经干涸的暗色血滴。
心里忽然一沉,后背莫名竖起一层鸡皮疙瘩。
似有所感般,林雪君猛地向前眺望,在几十米外的树林间看到了阳光下金色的皮毛,和黑色的条纹。
那是极北森林中最迷人的生灵才会有的外貌特征。
阳光照射在雪地上折射的光和直射在漂亮皮毛上的光很亮很亮,林雪君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都被那流淌着的金光刺痛了。
黑色的条纹忽然流动起来,意识到那只误闯入这片丛林的猛虎在动,林雪君胸腔里的心跳好像都停止了。
她伸手攥住身边的一棵又粗又高的樟子松,随时准备为逃生而爆发毕生最快速度最大力量地爬上树顶。
阿木古楞也如她一般扶着他身边的另一棵高树,两个人都不敢动,悄悄躲在树干后,屏息凝望那头大概两米多长,可能会有5个她那么重的猛兽之王。
汗毛全部竖起,林雪君总算明白为什么小狍子会慌乱。
一个树间缝隙中忽然出现两颗黑色如眼睛般的明亮斑点,虽然看不清吊睛般黑色斑纹下虎脸上的黄眼睛,但林雪君相信那头老虎正在观察他们。
他们离得很远,老虎所在的那片树林很密,这给了林雪君一点点安全感。
她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那片金光,老虎给她带来的压迫感令她全身肌肉都绷紧了,静立着没有喘息的时间,渐渐浑身的肌肉好像都疼起来。
她手轻轻摸了摸背后的枪,明白在森林中奔跑的老虎是很难被打中的,掩体太多,它的速度也太快了。
而且除非你一枪打中它的脑袋,不然根本不可能解除它的杀伤力。
在林雪君感到后背衣服已经完全被她的汗打湿时,静立在远处的老虎终于动了。
它的动作很慢很悠闲,显示着森林之王的从容。
它不再看他们,只是轻轻摇摆尾巴,走向一边,然后噗通一下卧倒,埋头不知是在进食还是在舔毛。
林雪君朝阿木古楞点点头,两个人忙轻手轻脚地后退着走下这片高坡,当离开老虎的视线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夺命狂奔。
已经走了大半天了,他们原本应该很累了,但此刻奔跑的速度却很快,丝毫不见疲惫后的惰怠。
顺着自己的足迹,他们熟知了这条来时的路,跑得没有丝毫停顿。
风声和森林的声音在耳边急啸,他们却只听得到自己粗重的呼吸。
直跑到肺部发痛,两个人才停下奔跑。
阿木古楞牵住林雪君的手,转身将她的围脖口罩提高,以确定她吸进去的空气是被围脖口罩过滤过的、不至于刺激气管和肺部的温度——现在他们的体温太高了,与冷空气对冲会造成身体损伤。
知道她很累很累了,阿木古楞便拽着她的手大步走在前面。在她越走越慢时,更是背起她穿林绕树。
伏在阿木古楞背上,林雪君慢慢终于恢复了些体力。
脑海中回想方才的画面时汗毛仍会竖起,心脏仍会悸痛,不敢想象,如果老虎那时候恰好很饿,他们会怎样。
“老虎大概刚捕猎到动物,正在吃,或者已经吃饱了,才没有理我们两个它自认没什么威胁的小东西。”林雪君有些喘的低声道。
已经离那里这么远了,她仍不敢大声讲话,像怕惊动到那只猛兽一般。
“嗯。”阿木古楞埋头赶路,轻轻地应。
“……”林雪君忽然意识到老虎正吃的也许就是他们在寻找的小狍子,抿住唇,又沉默下来。
夜色彻底笼罩这片森林时,他们才回到驻地。
大队长都已经准备带队去找他们了,见到牵着手走回来的两个人终于放下心来。
听到他们的遭遇后,所有人都后怕不已。
大队长挨家挨户地通知,晚上锁好院子,夜里上厕所就在屋里用尿桶泔水桶,不要出门。
接下来要上山捡柴之类,都要几人一起行动,最好背着猎枪,圈围外的森林都不要去了。
当天晚上,林雪君将沃勒等几头狼、糖豆和狐狸都关在了屋子里,不许它们去后山巡逻了。
即便是一群狼和狗与森林之王对上,也未必能赢。更何况就算赢了也必然有折损,她不能失去它们任何一个。
晚饭后,林雪君关好院门,锁好屋门,抱着最强壮、给人最大安全感的沃勒,又抱又摸了好长时间才钻被窝睡觉。
忽然不能出门的几匹狼都不太高兴,在屋子里也要对着窗口嗷呜嚎叫。
可这一晚的林雪君却格外地铁石心肠,任凭它们挠门还是嚎叫,叼她的被子还是舔她的脸,都没给它们开门。
山上有老虎啊,傻动物们,会吃狼吃狗吃狐狸的!
第二天早上,林雪君给一只耳加喂了一顿青贮饲料,默默抚摸它的头。
幸而它并没有露出悲伤表情,早上跟着巴雅尔上山时仍旧摇头摆尾的。
大队长带男人们上山加固了森林圈围,确保老虎轻易无法装翻那些钉在一起的木板,也无法纵越进他们圈围的森林区域。
接着拿着盆和大铁勺子绕着圈围不停地敲敲打打,这响彻云霄的噪音响了一个小时,足以让老虎知道在这片区域里有一种可以发出如此响亮叫声的可怕猛兽,不容进犯。
如此这样连续三天后,没有老虎靠近的痕迹,林雪君才终于给沃勒他们放了行,可每每入夜闭上眼,她脑海中总能浮现那片耀眼的金光。
终于在送走学员们,快要过年的一个夜里,她梦到自己看见猛虎后没有逃走,它愁眉苦脸地跟她说:
“人类,听说你是这片草原上最会治病的医生?”
然后,她昂首阔步地走近它,帮它拔掉了扎在爪子上、牙齿上的大刺,得到老虎的感谢,得以骑着这威风无两的森林之王,在下雪的兴安岭森林中飞纵跳跃,快活得胜过中了百万彩票。
盛夏风暖,缺乏娱乐的牧民们闻风而来。
哪怕是山里有老虎这样了不起的大事, 人们也有渐渐淡忘的时候。
过完年林雪君从首都回到驻地时,大家已经不再讨论武松打虎、赵得胜有枪也能打虎之类的话题了。
倒是霞姐因为丈夫喝酒睡在外面差点冻死而大发脾气,在丈夫酒醒后大吵大闹, 还用菜刀背狠狠砸他的背, 打得他背上青一条紫一条而获得了‘母老虎’的光荣称号。
搞得全生产队妇女都想效仿,吓得大队长和妇女主任等协调委员会成员挨个到霞姐家调节,一则不许霞姐丈夫再一顿饭喝酒超过一杯,另则希望霞姐不要再打人了。
双方情绪缓和下来,都承认了错误, 霞姐丈夫嘿嘿笑着跟霞姐发誓绝不再让她担惊受怕, 终于冰释前嫌。
穆俊卿回到驻地时, 先去看了自己还没造完的小楼, 然后才拐回男知青住的一号土坯房里烧炕。
中途去大队长家讨了一碗奶茶喝, 回程路上碰巧遇到阿木古楞。
又过一年,阿木古楞已经17岁了, 除了脸上和眼神里还有一些少年气外,整个人都越来越接近青年模样。
他坐在自家木屋前的院子里,劈柴累了, 正趁休息的工夫用木杈子在地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穆俊卿走过来跟他打招呼, 顺便感谢阿木古楞帮他去年底撰写的关于在生产队建楼房和拱桥的故事配图——文章已经被《首都早报》录用,过阵子应该就能看到。
在生产队造二层小楼光是文字描述就已经足够惊人了, 再配上图,有个更直观的冲击,大家会更加觉得他厉害。
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在争取上进,渴望做一个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 自己做的事登上《首都早报》对穆俊卿很重要。
是以即便报社会给配图的小画家阿木古楞署名及单独支付画稿费用, 但穆俊卿仍决定等稿费寄到, 把自己的稿费也分阿木古楞一半,以感谢对方在这件重要事情上给与的帮助。
他走进小院,跟发现自己的阿木古楞打过招呼,坐到阿木古楞身边的另一个木桩子上,才发现对方在地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穆俊卿在首都读书时也学过一些外语,学校教的是俄语,因为学得时间短,并不像后世恨不得从小学、从学前班就开始接触外语,所以只学到些许皮毛。
可即便如此,他也认出了阿木古楞在土地上书写的是外文。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来是英语,忍不住吃惊问道:
“你在学习英文吗?”
“嗯,请内蒙的报社编辑老师在认识的人那里要到了一本旧英文字典,对着这个学,能看懂杜教授送我的教画画的书。”阿木古楞点点头,放下木杈子,用脚将自己书写的英文抹掉了。
“……”穆俊卿敬佩道:“你会拉弓射箭,会给动物治病,认得药材,还会最难的骑术,又是公社最会画画的人,会讲蒙语和汉话,现在还在学英语……你是想掌握多少技能,变成多优秀的人啊?”
“……”阿木古楞抬头与穆俊卿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沉默地低头,用木棍在雪地上划拉一下,草草写上【look up】,之后又胡乱抹去。
不变得更优秀,要如何安抚面对太阳时的自惭形秽呢。
“我还想学烹饪,等王建国同志有空的时候,跟他学。”阿木古楞放下木杈子站起身,再次拾起斧子时,转头对穆俊卿说。
“……”穆俊卿望着阿木古楞,总觉得他不是在变成上进的人,而是在变成一个……
他说不清楚,但总觉得阿木古楞培养自己的方向,似乎不太一样。
第二天晚上,所有知青都回到了生产队,大队长专门拨了一头冬储的羊给大家解馋。
吃饭时许多知青忍不住感慨,说是来草原上吃苦,结果在草原上吃的比回家过年时吃的还好。
第七生产队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新一年农大9月新生开学,原本的学生也会开启新学年。
林雪君在京时跟杜教授和农大校长抽时间见了一面,约定9月再来农大开分享课。
接下来这一年,她还能在草原上呆6个月。
走过最忙碌的接羔、接犊子驹子、给新生命打疫苗、春耕、给牲畜体内外除虫等等忙碌的工作,时间在劳动中一晃眼就到了6月。
夏至的前一天还在下雨,夜雾散去,太阳升起后,天忽而晴透。
海一样的蓝色铺天盖地倾泻而下,让被夜雨淋得湿漉漉的世界变得晶莹剔透。
在过去一年他们失去了一只耳的一个孩子,沃勒难得地没有在春天再叼一只小狼回来。
可夏至的夜里,知青小院忽然就要添丁了——驼鹿姐姐开始发作。
第一次产仔的大驼鹿格外惊慌,它一直生活在林雪君的院子——每次将它和驼鹿弟弟放归,它们都会在隔日慢悠悠地走回家——它没有受过驼鹿长辈的‘教诲’,大概并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只觉得疼痛和恐惧,站在院子里一声又一声地呦嗷。
林雪君和生产队里的人早熟悉了给大动物接产的一套流程,烧热水的、准备干草的、取绑拽牛犊子的消过毒的麻绳的、准备安胎汤药助胎衣脱落的,衣秀玉和阿木古楞等人都跑过来帮忙。
林雪君安抚过驼鹿姐姐,赶走围着姐姐转的驼鹿弟弟,给四周洒上来苏水,洗手后戴上胶皮手套,插进驼鹿姐姐的水门检查小驼鹿的胎位。
如之前一样摸到两只幼崽,其中一只已经在通道口了。
驼鹿宝宝胎位很正,不需要放倒大驼鹿左右转颠地扶正胎位,这实在太好了,不然驼鹿姐姐这么大的块头,折腾起来真不容易。
抽回手后再次做过清洗,林雪君见阿木正蹲在脚边复洗拴幼崽蹄子助产的麻绳,伸手便拎起他搭在腿上的绳尾,转身拽过,准备先缠在手上,等一会儿需要的时候再用。
却不想绳子刚拽直,就听到噶一声古怪喉音。
而且绳子再怎么都拽不动了。
一转头,便见蹲在地上的阿木古楞仰起头正瞪圆了异色瞳孔的眼睛看她,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她手中的绳子正缠在他脖子上,他双手抓抠着绕颈麻绳,与她错愕的表情对上后,又忍不住笑起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长相极其优越的、正从少年过度向青年的阿木古楞,手中拽着缠住他脖颈的麻绳,只要轻轻一拽,就能让他憋气充血地面孔变色,甚至——
她脸忽而一红,哭笑不得,忙松手将麻绳递还给他。
阿木古楞接过她手里的绳端,慢条斯理地重新理好麻绳。
站起身后手搓了搓脖子,似乎有些不舒服。
林雪君转头一看,他一冬没有日晒而变白的脖子上一圈儿红印子……她脸更红了。
“回头给你抹点药膏吧。”她伸手安抚着驼鹿姐姐,不好意思地对阿木古楞说。
脖子上这一圈儿红……怪里怪气的。
“没事,没有出血嘛不是。”阿木古楞手摸了一圈儿没摸到血,便不太在意,将麻绳全部消毒后递给她,转身又去干别的活了。
林雪君望着他的背影,悄悄叹了口气。
揉揉鼻子,回头准备再给驼鹿姐姐做一下检查,看看崽崽到哪里了,却见驼鹿姐姐后部肌肉一松一紧,显然已经在努责了。
它一改方才的不安和惊惧,在林雪君的手掌下逐渐变得平静下来。似乎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当它昂着头朝着太阳的方向静静用力时,林雪君甚至觉得自己好像从驼鹿姐姐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了决绝。
忍不住伸手抱了抱它的脖子,在它侧头过来看她时,林雪君已松开手,轻抚过它棕灰色的身体,走到它后侧。接过额日敦递过来的稻草放在地上,林雪君拍拍驼鹿姐姐的屁股,低声说:
“加油。”
驼鹿努责时的鸣叫惊动了山野中的鸟雀,四周时而静时而吵闹,鸟群不知是好奇还是受了惊吓,从后山树林间飞起,绕驻地一圈儿后又落向另一侧的樟子松林。
海东青飞白也从山林里飞了回来,落在屋顶昂着头扮演雕塑,眼睛却时不时瞄一眼大驼鹿,显然在好奇这只往常很安静的大家伙为什么忽然这么吵闹。
第一只小驼鹿落地时,驼鹿姐姐没有鸣叫,围着的人类却喜得啊啊不停。
吴老师教室里的孩子们早坐不住了,全冲出来围在院墙外看小驼鹿。
刚出生的驼鹿幼崽更像驴了,棕黄色的毛发黏在身上,傻乎乎地呆望。
林雪君为它抠过羊水,正面望它时,居然还觉得它有点像长嘴巴子的狗。也不知道驼鹿姐姐怀的是谁的宝宝,它和驼鹿弟弟每天跟着巴雅尔上山,大家都没见过其他驼鹿的踪影,也不知道它们有没有越过围栏跑出去约会过。
驼鹿宝宝跌跌撞撞想要站起来,每次失败都像是下跪,这也是幼崽出生必须跪过四方才能站起来的说法的来源。
小家伙每跪倒一次,围观的孩子们都会惊呼一声。
待它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了,林雪君这才抱着它到驼鹿姐姐面前。
母爱是这个世界最自然而然的事,因而许多人对它习惯,忽略了它的伟大。
可当大驼鹿低下头颅一下一下轻柔舔犊时,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母爱的光辉。
哪怕是好像还不懂事的孩子们,也静下来,一瞬不瞬地看大驼鹿的动作,眼神中渐渐有了好似幸福享受的表情——像是大驼鹿不止在舔它自己的宝宝,还在舔孩子们一样。
当第一个宝宝舔得差不多,小家伙拱着妈妈的乳F房喝到第一口奶后,第二个宝宝也开始发作了。
林雪君等待着另一只大地色的棕灰色宝宝的降生,却没能如愿——
她得到了一只纯白色的小驼鹿。
是只白化驼鹿!
林雪君望着比第一只出生得更容易也更快的白色小驼鹿,惊喜得瞠大嘴巴。
当年在驯鹿部落救小驯鹿时,她就曾遗憾不能将白色小驯鹿带回家,哪里想到居然在这一天真的拥有了一只白色的鹿。
还是在国内更稀有白色驼鹿!!!
她激动得呦一声叫,冲过去用力拥抱驼鹿姐姐的脖子。
在大驼鹿转头准备也舔一舔林雪君时,兴奋的人类又跑回它身后的干草前,蹲身仔仔细细欣赏起白色小驼鹿的美貌。
任何动物在幼年时都是可爱的,哪怕是像小毛驴的驼鹿宝宝。
它不止通身白色短毛,连长长卷卷的浓睫毛都是白色的!这也太梦幻了,真与童话故事里的精灵一模一样。
为它仔细抠过羊水,看着它跪过四方,跌跌撞撞站起身,林雪君简直拥有了当母亲一样的骄傲和慈爱。
将它抱到大驼鹿面前,看着它一边被舔舐,一边呦呦低喃着往妈妈肚子下拱的样子,林雪君的心都化了。
人类生活区里的小生命们刚出生时,常常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妈妈,而是兽医。
林雪君抚摸过小东西还有些湿润的屁G股,心想:你第一眼看到的是我,我也算你的妈妈之一。
温暖的春风加上妈妈的舔S舐,两只小东西很快都变得干燥起来。
贴身的绒发变得毛茸茸炸蓬着,手感更好了。
它们喝饱了奶后变得更硬实,时不时地呦呦哼哼,围着妈妈转圈圈,学着与自己的四肢和谐相处,可爱得不像话。
不止林雪君喜欢白色的驼鹿,孩子们和生产队里的其他人也惊奇得不得了,纷纷赶过来围观,喂果子或鲜蔬、水槽给驼鹿妈妈的人还有机会抚摸一下小驼鹿。
当手掌下触碰到有温度的、柔软蓬松的幼崽毛发时,每个人的内心都会被治愈。
这也成了一种精神spa,被许多人所钟爱。
而林雪君更是沉迷于此,每天都要摸上好几遍。
“像只小羊羔。”穆俊卿伏在栅栏外,观察着林雪君的新宠儿。
“比小羊羔大几倍的巨型羊羔。”衣秀玉修正道。
“生出白化崽子,不会是跟驼鹿弟弟生的吧?”赵得胜有些好奇地问。
“有可能吧,回头等驼鹿发情的时候,得将它们两只分开了。”林雪君摸了摸白色小驼鹿的圆脑袋,又摸了摸它的长嘴巴。
因为驼鹿姐姐哺育小驼鹿不容易,林雪君最近总去河里捞水草、去山上采果子给它加餐。驼鹿姐姐愈发黏她,一看见她就喜欢得过来蹭拱。
它的宝宝爱屋及乌地也对她越来越亲近,有时下午林雪君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整理医用器具,两只吃饱喝足的小驼鹿就会从大动物棚子里跑到她身边来玩,时不时舔舔她的手臂,咬一下她的裤子,围着她转来转去。
在娱乐严重缺乏的大草原上,林雪君的院子里有白色的驼鹿、红色的狐狸、黑色的狼、白色的海东青、红色和黑色的骏马、一只耳朵的狍子、打架比狼还厉害的大白鹅和牧羊比人类还厉害的黑白花大狗的消息,很快便传遍草原。
春季接羔后的一系列劳动结束了,羊毛也剪了,盛夏时节,牧民们忽然有了一个短暂的空闲时光。
一群在草场上整日与牛羊为伴,只看得到蓝天白云绿草地,难得遇到个客人能聊上两句天,格外寂寞的牧民们忽然都听到了‘呼色赫第七生产队草原动物园’的故事。
那里的狼很忠诚,那里的鸟跟人类一起狩猎,那里的驼鹿有房子那么高……大家都想去看看。
已难以回忆到底是哪位陌生人第一个来到第七生产队,果真看到了一院子的动物,狼不吃羊,鹰不偷鸡,狐狸看家护院见到陌生人汪嗷汪嗷地怪叫……
于是,在这片广博的旷野里,关于【草原动物园】的故事越来越多,越来越生动。
在盛夏7月底,也有越来越多的陌生人闻风而来,要看看那个属于林雪君的,奇怪的动物。
原来唐僧也来过林同志的草原动物了。
从草原上来的风一浪又一浪地鼓动遮挡了阳光的树叶, 使光束不停改变射下的位置和形态,像大自然摇动的迪斯科灯,晃得山林下的院子都变得活泼。
草原不拒绝牛羊, 林同志的院子也以夏日一般绚烂的姿态欢迎着每一位亲切的过客。
自从开始有人来看动物, 林雪君便在院子里的长桌上准备起瓜子和前一天生产队社员们在山林中采的野果子。
这些食物总是最受欢迎,来吃的不止有人,还有胆敢顺着房屋树木跳落的松鼠和小鸟。
即便海东青站在屋顶虎视眈眈,为了这些美味,它们仍然铤而走险。
这一天, 林雪君仍然在山泉水叮咚穿过院子的声音中醒来。
拉开窗帘时, 她看到了漫天满世界的水晶垂帘, 在阳光下晶莹闪烁, 笼罩了整个院落。
再定睛才发现是太阳雨静悄悄地下。
阿木古楞撑了把小伞在蔬果瓜子盘上面, 使它们免去被雨淋受潮的凄惨结果。
反正都是要被吃掉的,它们自己才不在意自己是潮软还是干燥香脆。
推开窗, 林雪君与阿木古楞打招呼,他走到窗前,从薄皮袍子的上衣襟怀里掏出一把绚烂夏日最蓬勃的光辉。
原本在他襟怀里被压得收束起花瓣叶子的鲜花们经他轻轻一抖, 就重新尽数舒展, 一些小小的花冠上甚至还挂着露珠,他也不嫌它们湿。
伸手接过来, 她低头嗅了嗅,转手将之插进花瓶里,与昨天的那捧小野花作伴。
雨还在下,林雪君正将头钻进鸡窝里清理昨天晚上鸡鸭鹅留下的粪便, 又不嫌脏地将它们的羽毛捡出来丢进清水盆仔细清洗——都是做夹袄的好材料。
正干着活, 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便登门了。
“是林同志的兽医站吗?”一位脸晒得黢黑的大叔站在院子外, 说话时脸上并没有笑容,语气甚至是生硬的。
这位还算客气的,至少问的是林同志的兽医站,而不是林同志的动物园。
“是。”林雪君放下手里的活,抬头问:“有什么动物需要治疗吗?”
“没有,那就是那只白色的神鹿吗?”大叔扶了扶自己包头的围巾,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动物棚圈里的白色小驼鹿。
清晨山上露重,林雪君还没开院门放巴雅尔它们上山,小驼鹿也正围在妈妈身边喝奶。
“它叫‘盖哈末诗格’,你可以叫它‘盖哈’,也可以叫它的汉语名字‘奇迹’。”林雪君拉开院门请他进来,然后像个最称职的导游一样向他介绍院子里的动物:
“这是小奇迹的妈妈,叫海日。”爱的意思。
“这是小奇迹的舅舅(或爸爸?),叫阿木尔。”是安逸、太平的意思。
“啊,那只土灰色的小驼鹿是小奇迹的孪生姐姐,叫雅若。”是月亮的意思。
大叔郑重地点点头,也不知道能不能记住这么多名字。
林雪君不讲话时,两个人便又陷入沉默。正坐在自己院子里画画的阿木古楞翻过院墙走过来看看新的客人,还不等与那大叔搭话,对方便忽然发现了院子里从头到尾始终站在院墙阴影处默默盯视的黑狼。
“它叫沃勒。”大叔忽然主动开口。
“你知道它的名字?”林雪君惊喜地问。
“全草原都知道林同志有只很会监视客人的黑狼,叫沃勒。是长生天赠给草原上最优秀兽医的礼物。”一直木然而沉默的大叔忽然开口说了一大串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