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珠珠见美少年满脸郁结,愁眉不展,从篮子里拿出一把野花,都是指甲盖大小的野花,但五颜六色的,很是鲜艳漂亮。
张珠珠分出一半野花,递给李弗。
李弗一愣,还是接了过去,张珠珠道:“好看吧,我割草的时候看见的,送你一半,别不高兴了。”
她也是又累又苦闷,时常心情不好,不过看见这些漂亮的花,她的心情总会好上一些。
“多谢。”李弗看着野花,心绪一时间平静许多。
“不谢,”张珠珠把自己的一个篮子给了李弗,“拿着。”
李弗收好野花,帮张珠珠提着沉重的篮子,两人一起往前走去。
到了张家门口,李弗才放下篮子,只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发紧。
张珠珠正要说话,结果张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哭声,是张金金的。
张珠珠皱眉:“我大姐哭了,我去看看。”
李弗还没回答,张珠珠就已经进去了。
张金金马上就要成婚了。
她去年冬天跟镇上粮铺掌柜的儿子定下了亲事,月底就要出嫁,这几个月她都在忙着准备嫁妆。
张珠珠走进去,她正在低声哭泣。
一旁张大春满脸的不高兴,吴贵娘正在劝丈夫不要生气。
张珠珠走到张金金身边,拉着她的手:“大姐,怎么了?”
张金金哽咽着说不出话,张宝宝回答:“大姐想要一块地当嫁妆,爹不给,骂大姐。”
这话一说,张珠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搂着张金金,道:“大姐哭什么,外头都说咱们家是姓铁的,你还想从铁公鸡身边拔毛,这不是做梦呢。”
张大春多小气啊,他连把椅子都舍不得换,又怎么可能舍得给姑娘一块地。
张金金边抽气边说:“是,是我做梦!”
她是张家的大女儿,这么些年来,给这个家里当牛做马,弟弟妹妹都是她拉扯大的。
“别家的女孩儿十四五就嫁了,我都十八了才嫁人,”张金金哭道,“人家是心疼女儿舍不得嫁,我是家里还有活要干,我不能嫁!”
张金金越说越伤心,哭得更大声了。
如今并不兴厚嫁,但是作为女子,嫁妆多,在婆家就有底气。
而且这地,张家不是给不起。
张大春也大声反驳:“那我亏着你了,你一个女孩子,我让你吃饱喝足,过年还有新衣服穿,没打你一下,你看看哪家女孩儿过得比你强!”
这话也是不假,他们家三个女孩儿,确实比村里其他女孩过得好,张大春不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
“我都给你准备陪嫁了!”张大春怒道,别家女孩儿连娘家一根针都带不走。
张金金更生气:“那才几个钱,那才几个钱,我这么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不配有块地当陪嫁了!”
“我这些年,干的不比个男人少!”
张大春恼怒道:“没有地,没有就是没有!”
张金金听见这话,扑在张珠珠怀里,大哭起来,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这些年的辛苦。
张珠珠搂着她进屋坐下,一下一下顺着张金金的脊背。
“我要是投生成个男的就好了!”张金金气愤道。
张宝宝在门口听到这话,缩了下脖子,跑了。
张银银走进来,也很是不满:“大姐现在什么都没有,到时候咱们也什么都没有,这个家里以后都是张宝宝的,凭什么!”
张珠珠不知道该跟她们说什么。
这世道就是如此,她们是女孩子,现在依附着父母生活,以后嫁人,又要依靠丈夫。
现在要说女子自强自立,那实在不符合社会现实。
张珠珠安慰两个姐姐几句,出去做早饭。
张大春坐在外头,正在刨木头,那把椅子,张大春还是舍不得扔,准备新做三条椅子腿安上去。
吴贵娘站在丈夫身后,一言不发。
张宝宝看见张珠珠要去做饭,赶紧往厨房跑过去帮忙。
今天张家人没有在一起吃饭,而是分开坐了,各吃各的。
张金金吃着汤面,突然发现自己碗里卧着一整个荷包蛋,她有点惊讶,看着张珠珠。
张珠珠笑着说道:“吃吧,多吃些。”
张金金眼眶一红,埋头吃起荷包蛋来。
她道:“珠珠,我一定要想法子争块地做嫁妆!”
要是她跟别家的女孩儿一样,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就算了,可她不是,她干过的活不比男人少,她凭什么不争。
她偏要争!
张珠珠道:“大姐别着急,还有些日子呢,咱们一起想办法。”
张金金也是个刚强性子,说要争,就打定了主意要争,哭求不行,就是哭闹。
这几天张家鸡飞狗跳的,父女吵架,吴贵娘哭,张金金喊,闹得邻居都知道了。
张珠珠看他们争吵了好几天,觉得差不多了,便去了李家。
李弗听闻她要见自己的父亲,有些意外。
“我爹肯定是不肯听我劝了,你爹是读书人,还是当过大官的,我想求他帮忙,免了我家里整天为我姐姐的嫁妆吵架。”张珠珠说道。
李弗道:“你想令尊给令姐一块地做嫁妆?”
李弗都知道张家是为什么吵架了。
“这是当然,我们张家的地可多了,我爹就是死抠,”张珠珠道,“哪里有他这样的,抠门抠到自家孩子身上来。”
李弗跟他爹说了这事,李启有些为难。
可张珠珠给他们家做过饭,教李家的女眷做事,做了什么吃的喝的,还给他家小孩儿吃,李启不好不给这小姑娘脸面。
因林氏和两个儿媳都不在家,李启让家里三个小孩都出来,在院子里见面。
张珠珠见了李启,大大方方道:“我家这样见天的争吵,我实在受不住,才求到了伯伯这里。”
李启为难:“孩子,这是你们家的家事,叫我这个外人去说,恐怕不好。”
张珠珠笑道:“伯伯,我不是为难您,人都说打虎亲兄弟,我弟弟只有三个亲姐姐,他还年幼,日后总还要指望姐姐姐夫护持的,我爹现在连一块地都舍不得给,这以后我们姐妹还怎么跟弟弟往来,不离心就不错了。”
“再说了,知道的说我爹小气,连儿子一起克扣,不知道的,还当他全然不把女儿当人看,叫我姐姐的婆家知道了,这亲戚都是做不成了,哪里还有长久的往来。”
“再说了,我爹待我们几个女孩儿,也是不错的,我姐姐要出嫁了,这临门一脚结了怨,亏的还是我爹。”
张珠珠她不是小孩子,她能够想到很多理由来说服张大春,而且这些理由还都是为张大春好。
但有些话她一个小姑娘说出来不能让人信服,但是劳烦李启去说,那就全然不一样了。
李启听她这样有理有据的说了一通,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李启在村里这些日子,也见过许多人,别说女孩,就是男人,大都是稀里糊涂的,张珠珠能够说出这样的道理,是很少见的。
“唉,我再有理,我爹也不听我的,还是要麻烦您挑个时机来说。”张珠珠道。
李启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去劝你爹。”
张珠珠忙笑着朝他道谢:“伯伯,多谢您,我们姐妹都谢谢您。”
李启看看自己两个蹲在地上看蚂蚁的小孙女,心想,李家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求别的,这两个孙女,能有张家这个女孩儿这样伶俐就足够了。
李弗送张珠珠出门,道:“你很聪明。”
张珠珠瞥了他一眼:“那是自然,我的聪明你以后还有的见识呢。”
她一点都不谦虚,还自夸起来。
李弗半晌无言,看着这小姑娘,笑了起来。
张大春心烦,下午在外头闲逛,不想回去,回去了就要跟大女儿吵架。
吴贵娘只知道哭,小儿子也傻乎乎的,另外两个丫头也不说他的好,回去没意思得很。
李启也在外面转悠,看见张大春,笑道:“张贤弟也不回去?”
张大春心说家里那点子事情,也是够丢脸的。
李启道:“我虚长你几岁,贤弟有什么烦心事,跟我说,我给你出主意。”
张大春犹豫了一会,索性破罐子破摔,说起自家的事情来。
他拉着李启的手:“李老哥,我这心里苦啊!”
张大春长吁短叹的:“咱们张家村里,我是顶好的男人了。”
他年轻时候去服徭役,意外救了个有钱人,得了一笔横财,他一个钱不敢多花,回家全都买了地,娶了媳妇,然后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他承认他小气,也使唤孩子们多干活了,可他从来不缺孩子吃喝,更是从来不动手打她们。
老大要嫁人,他特地挑了个好人家,叫她以后也有好日子。
他当爹当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好的,怎么老大还想要一块地当嫁妆?
这老大要是给了,那老二给不给,老三给不给?
他生了三个丫头啊!
张大春他也苦啊!
李启思忖片刻,说:“贤弟既然问了,那我也要问一问贤弟,你将这女儿嫁出去,日后还打算来往吗?”
张大春道:“那是要来往的呀,我跟亲家都说好了,到时候我家种地浇水收割,还要女婿来干活的。”
他家那些地,一家人能干的尽量干,干不完的,才会请短工来。
有了女婿,那就少请一个短工,多好的事儿。
再说了,金金也是他亲生的女儿,一家的血亲,怎么能嫁出去就不来往了,这说出去叫什么事情。
李启道:“那贤弟怎么还舍不得一块地了。”
张大春听他这么说,有点不服气,说:“那我都养活她十八年了,她就非得跟我要这块地?”
李启劝说:“有句话说,送佛送到西,你养这个女儿,就差将她嫁出去,何必因一块地,跟亲生的女儿离心,这不值当。”
张大春没说话。
李启又道:“贤弟日后要让女婿来干活,你如今待女儿好,那女儿嫁了人,也向着你,女儿女婿回门来,怎么会空着手,怎么会不给你好好干活。”
“以后再生几个外孙,那回来也是要给你干活的,你女婿,算他能干到五十,外孙们也得干几十年,咱们不能因小失大。”
他细细算了一笔账,张大春想着大女儿一家给自己干活的人数,心里渐渐动摇起来。
他还有二女儿,三女儿呢。
“这当姐姐的受了家里的好处,必定是念着自家兄弟的,”李启又道,“我家娘子嫁给我的时候,她家的陪嫁有几十抬,我可没少给岳父和大舅子小舅子们奔前程,这一回我遭难,她家也是想尽了法子。”
林家确实已经尽力了,但他的岳丈离世后,林家大不如前,也是有心无力,临别前,林家人给塞了不少金银。
张大春想起自己小儿子,他有两个弟弟,但弟弟们总算计他手里那点钱,一家人并不亲近,小儿子确实还得指望他几个姐姐。
“抛开这些好处不说,”李启拍拍他张大春的肩膀,“自家亲生的孩子,她哭着求你,你就不心疼?”
张大春听见这话,一时红了眼眶。
张珠珠或许有很多道理可说,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张大春是个有良心的父亲,不然讲再多道理又有什么用。
“唉,给她,给她,不就是一块地!”张大春心痛地说。
李启笑道:“这就是,咱们是男人,又是当爹的,不跟他们小孩子一般见识。”
李启实在高明,这句话一说,家里头的争闹,就成了“小孩子不懂事”。
李启看他脸色好了些,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叫人回去。
第二天一早,张宝宝清早起来在家里哭。
三姐妹被吵了起来,张银银大怒:“大清早的,他又哭什么!”
一家人披了衣服,忙去屋里看他。
张大春的脸色有点奇怪,但没有人注意到。
张宝宝拉着大姐的袖子,哭着对他们爹说:“爹,你分大姐姐一块地吧,我梦见有个男人说咱们家里穷,要欺负大姐姐!”
“二姐姐也分一块,三姐姐也分一块!”张宝宝边哭边偷偷看他爹的脸色,说,“咱们有钱,我是男人,不能让人欺负我姐姐们!”
张金金和张银银姐妹俩傻在那儿,张珠珠看着弟弟这没几滴眼泪的哭戏,觉察出些不对来。
张大春听见前面一句话,还没说什么,第二句他的脸色就有点奇怪了。
吴贵娘则是万分感动,搂着儿子直喊“心肝”,说:“我的好孩子,你才多大,就这样惦记着你姐姐们,好孩子。”
吴贵娘这些天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情,她看重儿子不假,但她也不忍心看着女儿们什么都没有。
她又不会跟丈夫闹,这些天就只哭,没做别的。
张大春咳嗽了几声:“地哪里是说分就能分的,你小孩子不要胡说,我要好好想清楚。”
说罢,张大春就走了。
今日轮到张银银做饭,张金金也得继续回去准备嫁妆,吴贵娘追着丈夫去了。
张珠珠看人都走了,这才看向弟弟。
张宝宝缩了缩脖子,张珠珠在他旁边坐下。
“谁教你的?”
张宝宝老老实实:“爹昨天晚上教我的。”
他还太小了,并不知道他们爹要让自己这样做。
张珠珠心想,那李伯伯真不愧是做过官的,这就把他一家子都算进去了。
张大春分了地,她们姐妹以后也会念着弟弟的好处。
张宝宝小声对张珠珠道:“村里人都说,爹不给姐姐分地是为了我,说以后张家都是我的。”
“那你舍得分给我们?”张珠珠道。
张宝宝:“我有点舍不得,可是、可是你们对我好,我想分给你们。”
不管他以后会不会长歪,张珠珠觉得现在他也算是个好孩子了。
张珠珠笑道:“爹哪里是为了你才不分地的,他就是个小气鬼,我们都是爹的孩子,没什么不一样,爹的东西不光是你的,也该有姐姐们的。”
她说完,也不管张宝宝懂不懂,拍拍这孩子的头,就出去了。
中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寡淡的饭菜。
张银银做饭本来就不好吃,还少油少盐的,自然更难吃了些。
张大春道:“唉,我想了想,觉得你们弟弟说的对,金金要嫁人了,该给你准备嫁妆。”
张金金的心砰砰跳起来,她热切的目光落在张大春脸上:“爹,你说真的?”
张大春好些日子没听她喊爹,这会儿突然听见,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人家说的也有理,金金可是他头一个孩子。
张大春举起两只手比划了一下:“你才生下来的时候,就这么点大,现在都要嫁人了。”
他又叹气:“是爹不好,是爹小气,这地该给你的。”
张金金放下筷子,扑在吴贵娘怀里,痛哭起来。
她哽咽道:“爹,娘,我也不好,我就是不服,我非要给你们要这块地,我嫁了人,我也惦记你们,我叫刘斌回来给咱们家犁地!”
张大春这一番,固然有演戏的痕迹,但他擦着眼泪,心想自己确实是小气了。
给出去一块地,皆大欢喜嘛,何苦为了块地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家和万事兴,他给出去块地,换三个能犁地的女婿,不亏。
张金金哭完,也不含糊,说道:“爹,咱们吃了饭,就去把地契写上我的名字!”
张大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改,给你改。”
张银银也看着他:“爹,我呢,我有没有?”
张大春:“有,到时候看你说到哪个村里,我到那村里给你买块地,行吧。”
张金金嫁的是个商户,老家在外地,也不能跑人老家去买地,所以从张家的地里给她一块。
张银银更高兴了:“行,行,谢谢爹!”
张大春没拿筷子,等着张珠珠问。
张珠珠一抹嘴:“我吃完了,今儿张二爷家里的猫崽子大了,母猫往外头撵呢,我去逮一只回来。”
张家有存粮,养着好几只猫防备老鼠,这几日有一只老鼠了,她要再捉只小猫回来。
张大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感动,说:“不能说逮,要说聘,你拿半、二两盐去下聘。”
张珠珠忍笑,摆手出去了。
那小猫捉多少老鼠呢,半斤盐都舍不得,就给人家二两。
不管怎么说,张家总算是清净了。
张珠珠准备改天包一顿荠菜馅的饺子,给李家送去。
天气马上就暖和起来了,荠菜再吃这几天,也该老了。
李弗在门口领着几个侄儿玩耍,看见张珠珠,便问她去哪里。
张珠珠说了,李弗道:“我也去聘一只回来。”
他爹带了不少书过来,家里又有粮食,确实要防备着。
大嫂赵萍出来照顾孩子,男孩儿问道:“姨姨,你家阿宝呢?”
按辈分来说这孩子是要叫张宝宝叔叔的,但小孩子在一起玩儿,叫着别扭,就喊阿宝了。
张珠珠道:“还没吃完,沅哥儿等等,他一会就来陪你玩耍了。”
两个女孩都是两岁出头,大的叫照儿,也是赵萍的女儿。
小的叫滔滔,是周如意的女儿,两个女孩都还不会说话。
张珠珠逗她们说话。
李弗这时出来,道:“三姑娘,劳烦你带路。”
张珠珠起身,两人一起往张二爷家去了。
李弗询问:“你家中无碍了?”
“没事了,”张珠珠道,“姜还是老的辣,令尊高明,我弟弟这一梦一哭,怕是全村都知道他心疼姐姐们,回头我们姐三个谁也不敢对不起他了。”
来这么一出,好像她们姐妹是什么会忘恩负义的人一样。
李弗听了,道:“你现在明白我父亲为何会被罢官了。”
李启帮忙,让张家和睦,这是好事,偏他还要多此一举。
张珠珠感谢他,但心里并不痛快。
好在张金金和张银银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张珠珠更不会宣扬出去。
“明白了,”张珠珠道,“你心里怪他吗。”
说不怪那是假的,不过李弗可以谅解他,说道:“他只是没有明哲保身。”
两件事情,都是因李启“多此一举”而造成的。
张珠珠道:“若朝堂上都是明哲保身的,做官有什么用,不如回来种地。”
李弗看着她,他现在相信张珠珠说自己聪明不是自夸了。
张家并不给她们读书识字,连张宝宝都没有读书,张珠珠却总是语出惊人。
“你说的很是。”李弗道。
张珠珠并不知道李弗在想什么,她道:“你爹知道你在背后说他闲话吗。”
作为儿子,李弗确实理亏,他说:“他如此行事,有负你的托付。”
张珠珠好性情,不计较,他爹也是知道这一点才如此行事,但确实不该如此。
看在李弗的份上,张珠珠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了。
李弗此举,其实也是在为父亲考虑,免得张珠珠心中不满。
她咳嗽了一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李弗道:“洗耳恭听。”
“有个姓严的人,这个人非常非常小气,这天他快死了,他的婆娘,儿子,女儿,他们家一大家子人,都围在他床边,他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可是他举着两根手指头,就是不肯咽气,你知道为什么?”张珠珠道。
李弗笑了,他猜测道:“是不是他还藏了银钱?”
“不是。”
“那是他想要什么东西?”
李弗给面子的又猜了几次,张珠珠都说不是。
李弗便等着她给出答案。
这时候张二爷家到了,张珠珠故意不说,只提醒:“这个人可小气了。”
没凭没据的,李弗怎么猜得到。
不过张二爷家先到了,张珠珠准备先挑只小猫。
张二爷已经认识李弗了,得知李弗也要聘只小猫,便说道:“你家地方大,一只不够,你挑两只回去。”
李弗也不会挑,看着母猫身边躺着的小猫,不知如何下手。
张二爷挑出来两只给他:“你看爪子,这样的厉害,会抓老鼠。”
李弗看张珠珠。
张珠珠道:“嗯,这两个好。”
李弗这才把小猫放进了篮子里,张二爷还送了两个藤球给小猫,给李弗讲了怎么养猫。
张珠珠也挑了一个漂亮的,送了礼。
母猫跟在后面,喵喵地叫。
李弗回头看,张珠珠道:“小猫这么大,已经断奶了,该学的都学了,现在不领走,母猫也要把它们赶走了。”
“原来如此。”李弗说道。
但是现在母猫还是很舍不得它的孩子们,篮子里的小猫也喵呜喵呜地叫着。
张珠珠蹲下,摸着母猫的头,温柔地说道:“乖,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别担心。”
说完,她站起来,扭头看李弗。
李弗僵住,皱眉。
张珠珠催促:“来啊。”
李弗哪里做过这种事情,他蹲下,学着张珠珠的样子,摸摸母猫的头,他力气大,母猫被摸得头低了下去,他干巴巴道:“你不要叫,我好好照顾你的小猫。”
母猫喵呜喵呜又叫了几声这一次没有再跟上去,好像真的听懂了他们的承诺一般,将剩下的两只小猫圈在怀里,躺了下去。
出了门,李弗道:“那人举着两根手指头是为什么。”
张珠珠差点忘了这件事情。
她还没说,自己先笑了起来:“他的儿孙们都猜不到,伺候他的妇人说‘旁人不知道,我却知道,因今日那灯油里,有两根灯芯,太费灯油了些’,有人吹了那跟灯芯,这人立刻便咽气了。”
李弗闻言,也笑了起来,
这姓严的人小气,因两根灯芯不肯咽气;张珠珠的父亲小气,闹得家里头鸡飞狗跳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李弗带着两只小猫回去,家里的小孩便好奇地围着他们。
李启坐在院子里,神情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弗唤了他两声,他才回神。
“什么事情。”李启看小儿子。
李弗道:“父亲,你当初为何要做官?”
李启很多年前被他的恩师问过这个问题,他没有说话。
李弗又道:“父亲,今日有人跟我说,若是朝堂上都是明哲保身的人,做官什么用,不如回来种地。”
李启为什么会被罢官,甚至连累儿子。
因为皇帝宠妃的弟弟强迫良家女子,逼死女子的父母兄弟,让人家满门死的只剩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叫人求告无门。
宠妃弟弟只是被罚在府中禁闭三月。
李启自然不甘心,但宠妃风头正盛,皇帝也不想追究。
李启不肯放过,身边的人告诉他,让他暂避锋芒,等宠妃失宠,她弟弟自然没有好下场。
但人命等不得,李启还要追究,宠妃怀上了龙子,说李启要杀她的弟弟,惊动了龙胎。
于是皇帝下旨,李启被抄家、罢官,他两个儿子被牵连,最后李启只得带着家眷离开京城。
李弗想到这些,道:“父亲,您身体不好,不宜操劳,我看附近几个村子,只有一个年老的秀才做教书先生,爹学识渊博,不如教他们读书明理。”
李启如何不苦闷,他这几个月来,一次又一次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他做错了,是不是他锋芒太露。
张大春说自己心里苦,李启心里更苦。
如今李弗的劝慰让李启心里熨帖,他让小儿子坐下,说道:“张家那个丫头跟你说的?”
李弗颔首。
李启道:“她还生气?”
李弗心想,他们两人各自对自己的父亲不孝了一番,已经没事了。
“没有生气,”李弗说罢,又补充道,“她好性情。”
李启看了儿子一眼,道:“我当年在地方上时,遇到过这样的案子,父母偏疼幼子,后来幼子被他的姐妹们联手害死,分了家产。”
“张家不会有这样的事情。”李弗道。
李启也不是说张家的女儿们不好,只是希望通过这个善意的谎言,让他们姐弟能够永远记着现在相互扶持的情感,不要走到那样的地步。
“你们兄弟也要彼此护持才是。”李启道。
李家兄弟三人一母同胞,关系是很不错的。
李启扶着儿子的手站起来:“教书育人是正经事情,不能含糊,我去请村长和族老,商议此事。”
翌日李家要办学堂的事情就传了出去。
寻常人不懂,但是村里的族老们一个个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一起,他们太高兴了。
他们张家村,几十年都没出一个秀才了,祖宗脸上都没光啊!
李家的人可是当过官的!
别说他们被抄家罢官了,这有什么,天高皇帝远,张家村再出几个读书人,那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不过他们再着急,也要准备几天。
张珠珠包了一大盆饺子,先煮了一锅,剩下的让她娘去煮:“我去给李家送些。”
张银银看着那些饺子,说:“怎么送这么多,你送几个叫他们尝尝就行了,你可真舍得。”
张珠珠心说没有李家帮忙,张家这会儿还不定是怎么鸡飞狗跳呢。
张大春瞪了张银银一眼:“你心疼什么,那都是我的。”
他也舍不得,只是李家帮了他,这是该谢的。
而且李家要办学堂,他这儿子也该学几个字了。
张珠珠道:“这可不兴说啊,柴是我捡回来的,菜是我摘的,肉是我卖了鸡蛋买的,你们都是在占我的便宜呢,就不要五十步笑一百步了。”
张银银靠在张金金身上,说:“什么笑不笑的,你这是不是跟李三郎学的,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这下一家子都齐刷刷地看着张珠珠。
那李家老三长得多好啊,两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