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李弗抱着儿子回来,神情十分复杂。
红豆则比较沮丧。
张珠珠奇怪地看着他们,李弗捂住儿子的耳朵:“你知道红豆跟我说什么吗。”
张珠珠说:“他跟我抱怨我来着?”
李弗:“他问我,是不是割掉就是女孩儿了。”
张珠珠愣了片刻,然后回过神,神情同样复杂,说:“你给他解释清楚没有。”
那可不能随便割啊。
李弗:“解释清楚了。”
他说完,才松开红豆的耳朵。
红豆苦着小脸:“我不能变成女孩子了。”
张珠珠:“你当然不能,要是男女能变的话,这世上就没有你了。”
李弗无奈看着妻子。
要是男女可以转变,那张珠珠肯定早就变成男人了,这会儿三妻四妾也说不定呢。
而且凭她的本事,她可以让妻妾们和睦的。
张珠珠哈哈大笑起来。
红豆轻轻贴着母亲的肚子,说:“那娘生个妹妹吧,娘最喜欢妹妹也没有关系,我也喜欢妹妹。”
虽然他想要弟弟,但娘喜欢妹妹,那就生妹妹好了。
张珠珠抱着儿子:“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爹娘都一样喜欢你们,最喜欢你们两个,没有高下。”
红豆睁大眼睛:“真的吗。”
张珠珠和李弗都点头。
“你娘办女学,是想帮更多的女孩,”李弗解释,“不是所有的爹娘都将女儿和儿子看得一样重要,他们许多人都更喜欢男孩,不好好照顾女孩,你看你在宫里陪太子读书,全都是男孩,没有女孩。”
红豆说:“我听说,读书是很辛苦的事情,女孩不能辛苦,才不读书。”
张珠珠:“谁和你说的瞎话?”
李弗也道:“不是这样的,不然女孩读书,是偏见,男孩才是被偏爱的,爹慢慢和你说。”
红豆还不太明白,他有些累,躺在床上睡着了。
张珠珠正要说话,李弗先说:“我去问问这是哪个先生教孩子们的,让太子换了他。”
张珠珠:“你厉害。”
李弗:“知珠珠者,三郎也。”
两人低声笑起来。
第419章 为她筹谋
没过几天东宫就少了个先生,太子虽然是个钢铁直男,但娶了媳妇之后,渐渐回悟过来,有些事情,它就是不对,有问题。
而且陈蛟也很不满那先生将女子形容的柔弱无用。
“这话说的很可笑,太可笑了,”陈蛟说道,“明明是反过来,不是我,就说寻常女孩儿,哪个不是在家的时候帮衬父母,出嫁之后照顾夫家一大家子,还得生孩子。”
“打理家务琐事,这才是最辛苦最磨人的,生孩子照顾孩子更是辛苦地要死,要是他真觉得读书辛苦,那不如换一换,我们女子去读书好了,我不觉得读书辛苦,现在要是叫我读书做官,我也是能够考中进士的!”
陈蛟越说越生气,周毅都不敢跟她搭话。
周毅只说:“已经叫人把他换走了,等过两天周燮不读书的时候,叫他早早起来,陪着你一整天,到时候她就知道你的辛苦了。”
陈蛟喝了口茶,说:“这不是你的主意吧。”
周毅对她的补偿,一般是些稀罕的东西,金银财宝之类的。
周毅不想自己才说了一句,她就能猜到,只能说:“你觉得是谁?”
陈蛟说道:“这还用猜吗,你身边只一个正常男人。”
当然就是李弗了。
只有李弗这样的心思,别人只会觉得为此事打发走一个博学多识的先生,是在多事。
周毅一开始听见这话的时候,也觉得这事情很没有必要。
只要提醒了那先生,再跟儿子说说就好。
李弗让他好好想想,周毅道:“他同我说,若是我纵容那样的想法在孩子心中扎根,那他以后就不会尊敬为他辛苦付出的生母。”
别的事情,周毅可以不在乎,但这件事情,周毅是很放在心上的。
他挨着陈蛟坐下,说:“仔细想想,我小时候很仰慕父皇,觉得父亲是最厉害的,母后和母妃,还有那些妾室们,她们全都是柔弱无用的女子,我们家里,是父皇扛起来的。”
但今日和李弗说过之后,他不免回想起自己幼年时候的这些想法。
周毅现在尊敬两位母亲,是因为在他长成之后,渐渐明白了她们为自己付出的辛苦。
陈蛟不知道什么时候枕在周毅肩头,说:“那现在呢。”
周毅说:“我不止应该看到你们为我付出的辛苦,我还应当知道,你们作为女子所遭受的痛苦和付出。”
只要生为女子,似乎是意味着苦难的开始。
陈蛟说:“我不大记得我的生母,我稍微大些之后,父亲纳了我母亲的侍女做了姨娘,又生了我弟弟妹妹。”
“有人在我耳边说闲话,我也一直觉得她做了父亲的姨娘,是不记得我母亲的恩德了,但现在想想,我父亲纳她为妾,她没得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对我多有疏忽,也不能全怪她,父亲我私心,她也有私心,我也有自己的。”陈蛟说道。
母亲和忠仆,她只是选择了前者的身份而已。
周毅把她抱在怀里,说:“没事,有我。”
“我会好好教导两个儿子的,会让他们知道并非柔弱,你是他们的母亲,很厉害,很勇敢。”
周毅终于不再将“柔弱”这个标签,贴在自己妻子的身上了。
他也承认,自己并不能像婚前承诺的一样,让她完全地依附自己,什么都不必担忧,可以毫无忧虑地过完一生。
如果不是李弗来提醒,他们的儿子在幼年时候,就会觉得母亲无用,长大之后,就有可能不尊重她。
眼下周毅也明白他爹为什么要养生了。
皇帝这活,那真不是人干的,他是要把命给搭进去的。
要是自己以后死的早,陈蛟又不被亲生的儿子尊重,那她余生怎么办?
亲生儿子都不尊重,儿媳妇们肯定也是一样,宫里一向是见人下菜碟的风气,陈蛟还能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吗?
要是真那样,周毅死了都不能瞑目。
周毅想到这些,立刻就下旨让那先生离开。
因为担心有人联想到太子妃身上,周毅还找了个合情合理、叫人看不出破绽来。
陈蛟突然笑了起来:“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会从殿下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呢。”
多稀罕哪。
他们才成婚的时候,周毅还在想方设法让她顺从驯服。
现在倒好,驯服的成了他自己。
周毅实在很没脸面,但他也不在乎了。
就像自己养狗一样,陈蛟心想,她一开始养着那丑丑的小狗,只是养着玩而已。
现在那只狗,它穿着织造局的匠人做的衣服,脖子上挂着一块玉牌,是宫里最好的玉雕师傅刻的。
狗窝是陈蛟亲手缝的,咬坏了陈蛟也舍不得打它,得给它做新的。
两个孩子跟狗玩的时候手底下没有轻重,陈蛟是要呵斥孩子,哄狗的。
宫人们都知道太子妃从婚前就养了只狗,见了都客客气气的。
到底是谁被驯服,这还真不好说。
但是也没关系了,大家都夫妻,生俩孩子了,凑合过吧,也离不了。
“我看看慈幼局的事情,你管的顺手不顺手?”周毅说道。
他还是第一次问这个,陈蛟说道:“还行吧,我慢慢来。”
周毅之前其实不大赞同她管这个事情的,太累了。
不过现在不一样,周毅说道:“这个事情你要管,你等我哪天,不,就三天以后,那天我和儿子都休息,我们陪你去看看那些孩子,阵仗要大,就说太子妃仁善,想看看那些孩子过的好不好,叫周燮陪他们去玩。”
陈蛟看着丈夫。
周毅站起来:“你不懂,名声这个事情,多是经营出来的,你也得经营,我再叫人编几个故事,就说,嗯,就说你少年时候,做梦梦见了泰山娘娘,娘娘让你把名字里的‘娇’改成了蛟龙的‘蛟’。”
蛟有小龙意思,这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给陈蛟的身份增光添彩。
陈蛟说:“殿下打算为我经营名声?”
周毅:“对,我之前没想过这个事情,你这个太子妃的名声,也要传扬起来。”
陈蛟想了想:“殿下,你要分权给我?”
名声有时候就意味着权力,以后她不必依靠太子,就有做一些事情。
周毅说:“对。”
他要为她筹谋。
张珠珠一家人这天也来了慈幼局。
陈蛟说起这些事情,心情颇不错,她说:“他要是早日这样,我早就爱他爱的不能自拔了。”
张珠珠扶着自己的肚子笑了起来:“这事,太子确实有心了。”
但就这件事情来说,周毅确实很不错。
权力是非常重要且有用的东西,尤其对现在的陈蛟来说,她生下的两个儿子,是她的保障和依靠。
但她只有孩子作为保障,这还不够。
人如果要依附于另一个人生存,就算依附的是自己的孩子,那也不能理直气壮。
现在有些母亲在孩子长大或者成婚之后,越发的想要控制孩子,甚至与儿媳妇争斗,抢夺孙子的抚养权,就是因为她们需要控制男性来获得一些权力。
宅斗难道仅仅是争宠吗。
不是,它仍然是在争夺权力。
太子妃还需要名声和威信,之前张珠珠帮助陈蛟谋求权力,现在周毅做的也是一样的事情。
陈蛟:“他可真能编,还要叫人编故事,说我少年时候做梦,梦见了泰山娘娘,所以改了名字,我是泰山娘娘派下来的神女,注定要成为皇家的媳妇,给周家生下身强体壮聪明伶俐的皇孙,辅佐太子成为一代明君!”
张珠珠听了,不由笑得更大声。
陈蛟也很不好意思。
她改名的原因,是因为有人说她娇弱,她一气之下把名字给改了。
这跟泰山娘娘没有半毛钱关系。
什么命中注定,太扯了。
而且今天在慈幼局里,也显得她好像是拿着这些孩子作秀。
因此陈蛟私人出了一笔钱,还从周毅的私库里克扣了些。
张珠珠笑罢了说道:“这个编的还不错,你等着,我回去给你写个新的,命中注定这个,我得展开好好写。”
正好她怀着孩子,在家歇着呢,写个故事打发时间也不错。
编故事,张珠珠才是最好的编剧。
陈蛟有些尴尬,说:“这都是假的,我听了都觉得别扭,人家能信吗。”
张珠珠说道:“你以为太子当街杀人的事情是怎么平息的?”
那还不是张珠珠连夜编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把那事儿给遮掩过去了,让大家觉得杀人是少年意气,而不是心狠手辣吗。
陈蛟瞪大了眼睛:“这故事我有耳闻过,原来是姐姐编的。”
张珠珠:“对,就是我,那是连夜编的,很是仓促,我给你编个好的,前生今生,命中注定,绝对能够传遍天下,以后你就是唯一的太子妃,谁都不能与你争锋。”
陈蛟这下不觉得不好意思了,非常感动,说:“谢谢姐姐,我都想马上看到这故事了。”
周毅都有的东西,她怎么能够没有!
陈蛟和太子,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在慈幼局待了一整日。
陈蛟本就性情温和,做了母亲之后,对孩子更是心软,陪着他们的时候很有耐心。
周毅倒是在旁边冷着脸,只有太子妃对他提出要求的时候,他才会露出笑容,显得温和些,不让人惧怕。
这是李弗教的,说是显得周毅和太子夫妻情深,十分恩爱,更能够凸显太子妃对冷面太子的重要意义。
周毅觉得不错,就照办了。
“你哪儿知道的这么多?”周毅问他。
李弗:“殿下知道人设吗。”
他给周毅解释了一番,周毅恍然:“这就跟当初把我编成少年战神是一样的。”
李弗:“正是如此。”
这个词虽然是周毅第一次听,但这件事情,却是早就有了的。
有些人努力遮掩,表现出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的表象,这也是一种人设。
周燮不太活泼,但他实在好看,又愿意朝人笑,还很客气的喊哥哥姐姐,没一会儿就被那些孩子围起来,玩得很热闹。
陈蛟和张珠珠去听了一耳朵,发现有几个孩子正在争执,他们要完过家家的游戏,正在争着当周燮的新郎官,连女孩儿都要争。
陈蛟:“他们,很活泼啊。”
张珠珠道:“不要紧,小孩子罢了。”
最后红豆提议,让他们全部都当周燮的新娘。
这些男孩年纪还小,看周燮又实在漂亮,也就答应了。
一行人在这里待到了下去,他们来的时候用的就是太子妃的仪仗,离开的时候也是一样,动静很大。
回去之后,张珠珠灵感爆发,很快就编了一个故事。
太子妃陈蛟,前世是泰山娘娘身边的神女。
太子周毅,是天庭的神将,两个人相恋,得到了众神的祝福,可是好景不长,神将奉命去征讨妖魔,不幸战死。
神女万分悲痛,用禁法保住了神将的灵魂,但她因为用了禁法,自己受了伤,还要被泰山娘娘处罚。
但众神念在神将有功,又有他救过的百姓为他建造庙宇祈福,于是惩罚他们两个下界轮回。
他们两个之前已经轮回了两世。
第一世他们出身平平,神女是寻常农女,神将是个病弱男子,他因为魂魄残缺身体不好。
他们有感情,可男人为了不连累女子,他拒绝了婚事,让女子嫁给自己身体强壮的弟弟。
但在弟弟的心爱之人的新婚前夜,男人吐血而亡,农女知道之后,也自尽了。
他们不知道,弟弟已经偷偷改了婚书,成婚的仍然是他们。
第二世,神将是将军,神女是小国的公主。
他们仍然相恋了,但将军生来就是要征伐的,公主的国家也亡于他手。
将军许诺自己会娶公主,让她一生平安富贵。
公主答应了,但在新婚夜,公主在将军睡着之后,从枕下拿出了匕首,她犹豫很久,没有把匕首刺进将军的胸膛,她把匕首刺进了自己胸口。
她无法在亡国之后苟活下去。
将军本来已经等着公主复仇了,可他没有想到,公主竟然选择了自尽。
将军安葬公主,然后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一生孤寂。
前两世都是悲剧收场。
第三世,他们终于有了健康的身体。
太子身份高贵,太子妃虽然拥有美貌,可她出身低微,两个人仍然身份有别。
他们不知道,这是泰山娘娘给他们的试炼。
如果失败,泰山娘娘就会把自己疼爱的神女给带走,抹去神女的记忆,让他们有情人终不能团聚。
陈蛟正看着这故事,旁边两个侍女也一起看,两个人泪眼盈盈的。
她看着那这俩,说:“你们怎么哭了。”
陈蛟看故事的时候代入的是自己,她尴尬啊。
但年轻女孩是很容易被爱情给感动的,而且张珠珠她很擅长煽情,她就是搞这个的。
侍女说道:“有情人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
“就是,泰山娘娘应该护着他们两个人才是。”
两个人生怕这有情人给分开了。
陈蛟心想,果然是她姐姐写的故事。
试炼的内容也很简单。
如果太子可以抛开身份的差别,可以透过陈蛟的美貌,看到她善良的本质,愿意娶她为妻的话,那他们的试炼就算结束了。
要是太子为了权势,娶家世更好的女子,甚至逼迫陈蛟做了妾,那这试炼就算失败。
而陈蛟非常坚定地不会为人妾室,即便是太子也不可以。
好在太子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纠缠,最后力排众议,坚定地娶陈蛟为妻。
陈蛟少年时候改名,就是泰山娘娘的暗示。
包括天上那一世,他们两个人在第四世,总算是圆满了。
泰山自古就是象征着帝王气象,皇室有了泰山神女辅佐,有泰山神女生下的两个皇孙,一定会长盛久安。
晚上周毅就看到了这故事。
他一看就要倒气,说:“怎么三生三世的轮回起来了?”
陈蛟:“怎么了,你忘了当初给你编的那个故事,不也说你是神将下凡吗。”
这故事只是影射,并不会提起两个人的大名,现在这么写,也算是前后呼应。
周毅点头:“行吧。”
虽然他看了这故事觉得离谱,但是张珠珠的能力还是很可靠的。
于是这故事就宣扬了出去。
李弗帮着张珠珠写来着,说:“你们女子,为什么会觉得让男人遁入空门就是惩罚?”
李弗是大肆处理过出家人的,对此他不是很理解。
张珠珠说道:“重要的不是遁入空门,是孤独,在爱情里,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孤独,只要孤独,就是惩罚。”
在爱情故事中,孤独是惩罚。
在现实生活里,孤独,是一种福报。
尤其对女子来说。
而且张珠珠这个故事中的女主角,她两次自尽,第三世身份又卑微。
这其实不是张珠珠喜欢的风格,但对于被影射的陈蛟来说,她作为被选择的那个人,是更容易被女子代入的。
这更符合当下的环境,对陈蛟的名声更好。
当然了,这也容易制造一种爱情幻梦,让女子沉沦,所以张珠珠在着重描述的最后一世里,刻画了女主角坚韧不屈,不为富贵所动,不因被欺辱就自轻自贱等品质。
李弗点头,这不太符合现实,但是这很符合想象中的男女爱情。
于是这个故事,很快就被传扬开来。
张珠珠一向雨露均沾,太子的三位长辈,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了积极正面的角色,不苛求子女的全然顺从,没有用不好的手段压迫家世不好的女主角,他们慈爱、坚毅,给孩子说清楚好坏是非,让孩子自己承担结果。
尤其是皇帝,英明神武,是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的紫微星转世。
潘皇后和贵妃也是很正面的女性形象。
这个故事里没有恶婆婆,着重提了男性的自主选择。
皇帝一看就知道这是张珠珠写的,对李弗说:“我看你媳妇也不用做别的了,在家写话本子就很好。”
李弗非常平和,对皇帝说:“不过写了一些实话,陛下您确实教子有方,更是一位明主。”
皇帝说道:“被你们说的,朕得好好保住晚节啊。”
不然怎么对得起这紫微星转世,救黎民百姓水火的大好名声啊。
李弗心想,珠珠的本事,连皇帝都能够打动。
张珠珠很为自己的故事得意,这天晚上,她梦见一团明亮柔和的光晕落在自己身上,她睁开眼睛,摇晃李弗,道:“我要生了!”
李弗当即惊醒,然后立刻出去叫人,一家人都被他给惊动起来了。
张珠珠开始腹痛,李弗旁边喂她吃东西:“快吃些,有力气。”
就算生二胎,谋杀亲夫的心情也是一模一样的!
好在这一胎生的快,天亮的时候,张珠珠生下一个女儿,哭声很大。
等孩子洗干净,包进了襁褓当中,李弗亲手把自己柔软的女儿抱到了张珠珠面前:“她可漂亮了,你看看。”
张珠珠看过去,也不由露出了笑容,她没有力气说话,李弗道:“睡吧,我照顾她。”
红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就有了妹妹了。
红豆对此很不满,说:“爹怎么不叫我起来,我也想等着妹妹生出来的时候。”
李弗说道:“这你可不能冤枉我,我去叫你了,但是你太困了,叫不醒。”
旁边侍女作证,红豆只能遗憾地叹气:“我不是故意不起来的,我昨天下午跟人蹴鞠,我晚上太困了。”
他不是故意的。
本来也没有必要让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大半夜地起来,李弗说道:“没关系,你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妹妹,这也很好。”
红豆高兴了些,看着妹妹圆圆的小肉脸,就要亲上去。
李弗又拦住她:“妹妹还太小了,身体弱,不能亲。”
张珠珠特意说过,不让任何人亲孩子,她自己都没亲。
红豆:“那我摸摸妹妹的手可以吗?”
李弗:“你要把手洗干净。”
红豆去洗了手,然后待在妹妹旁边,李弗见状,叫人去宫里给孩子告假,李弗自己也是搞了假的。
张珠珠被女儿的哭声吵醒。
李弗准备抱着她去给乳母,张珠珠含混道:“我来吧。”
李弗将女儿抱过去,又打发红豆去厨房看看给张珠珠单独准备的早饭好了没有。
红豆噔噔地跑走了,张珠珠称赞道:“哎哟,我们红豆知道照顾娘了。”
红豆昂起下巴,今天开始,他就是大哥了。
大哥当然要照顾娘,照顾妹妹。
至于爹,等爹老了再照顾也来得及。
张珠珠喂饱了孩子,对李弗说:“她眉心有个小痣。”
李弗:“对,还是红痣。”
张珠珠:“不会越长越大吗。”
李弗:“没关系,不难看。”
张珠珠倒不是说这个,她是怕这个痣会病变,但这也说不好,先看着吧。
张珠珠把孩子交给李弗,红豆带了饭菜回来,一家四口一起吃了早饭。
张珠珠平安生下个女儿,张家人过来看望她和孩子。
吴贵娘把孩子抱过来,说:“这跟三儿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张珠珠:“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记着呢。”
张金金在旁边说道:“当然记得,娘怀着你的时候,动静可大了,很折腾人,还吃的特别多,都以为你是个男孩。”
结果一生下来,得了,还是个女孩。
月子里不能哭,但是吴贵娘抱着第三个女儿,差点把眼睛都给哭瞎了。
虽然哭的惨,但也算是把张珠珠的长相记得清清楚楚的。
吴贵娘说道:“那时候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啊。
不是一个两个。
她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也恨菩萨怎么就给她送女儿,不送个儿子。
旁人都能生儿子,怎么就她不能生。
张珠珠心想,那倒是不至于。
吴贵娘想起更多往事来:“你二婶还把她大儿子拽到咱们家里来,说我生的是女孩儿不要紧,以后可以把她儿子过继到咱家来,继承家业。”
“我那时候恨得要吐血,赶紧地就把我身子骨给养好了,怎么也得生个儿子,把家产给他保住了,不然等我们俩年纪大了,你们三个也嫁人了,那就真的要便宜你二叔二婶了。”
吴贵娘说起往事来,十分感慨。
张珠珠低头看看熟睡的小女儿,说:“那你们怎么不想着,把家业分给我们三个姐妹当嫁妆,到时候我们也会照顾爹娘的。”
吴贵娘皱眉,思忖了许久,才摇头说道:“没有这个规矩。”
是真的没有。
他们夫妇从始至终,都是要生儿子,没有说要分家产给女儿。
毕竟养儿防老,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张珠珠和张金金现在年纪大了,对这些事情倒是能够比较平和的面对了。
等吴贵娘被林文婴给叫走了。
张金金忽然说道:“我真的对锦娘不好吗。”
锦娘是张金金女儿的名字,张珠珠之前说过她对儿子更好。
张珠珠只道:“有些事情,不必谁说,大姐自己心里也有数。”
张金金好一会没说话。
张珠珠也不说什么,人就是会被环境潜移默化地影响。
这不能全怪张金金,她只是在不经意间,变成了所有寻常妇人的模样,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张金金说:“我给她多准备嫁妆,以后肯定不会让她因为一块地的事情不高兴的。”
她当初为了争那一块地,连自己温和的长姐样子都抛开了,想想也是难看,还多亏了珠珠给她想办法。
张珠珠说:“不用担心嫁妆的事情,我会给家里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同样准备一份的。”
她不会让孩子们在钱财上觉得困窘的,尤其是家里的女孩儿。
张金金干脆说:“那你觉得,我怎么待她,才算是公平。”
张珠珠:“大姐你也是从小女孩时候过来的,这还要问我吗。”
妇人在很多年之前,也只是个柔弱懵懂的小姑娘。
一个小姑娘想要什么,做母亲的心中应该明白的。
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小姑娘长成了妇人,被生活催逼着,将过去的记忆全都埋藏起来了。
张金金被提醒,渐渐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
她说道:“我最想要的,也不是什么衣服首饰,村里那时候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我去洗衣服的时候,他在背诗词。”
时至今日,张金金有了张珠珠这个妹妹,已然应了他们几个的名字,金银珠宝是一概不缺的。
但她仍然能够回忆起那个场面。
“我那时候还不懂事,去问人家,说他和我一样大,怎么他不用洗衣服照顾妹妹,人家就和我说,男孩和女孩是不一样的,他们可以读书做官,女孩就是要照顾家里,长大了嫁给好夫婿。”
她记得自己那时候想问一句“凭什么”。
但是她一贯的温和顺从,是家里的大姐,所以她沉默地接受了这一切。
“等锦娘再大些,我就送她去女学读书识字,跟她哥哥一样。”张金金忽而笑了起来。
她握住妹妹的手,张珠珠的确是很聪明的,她说的也很有道理。
一个妇人,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需要的是怎么样公平的对待。
知道的。
只是有些东西被厚厚的灰尘遮盖,被深深地阴影蒙蔽,连自己的心都被欺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