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下两个儿子,又依旧得周毅看重,早在东宫站稳了脚跟,她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所以她的家里人,也渐渐将主意打在了她身上。
之前她和张珠珠说起拒绝给家里人请封的事情,不是平白说的。
他们都等着从自己这个太子妃身上分走更多的好处。
明明现在的就已经足够了,但人似乎永远都不知道知足。
张珠珠现在却给她出谋划策,要让出手里的东西给她。
明明自己这个太子妃才应该分出好处给她的才是。
张珠珠起身,去找任大奶奶说话了。
才没说几句,宋大奶奶,许貅就找了过来,玩笑道:“咱们也是常来常往的,有这样的好事,你怎么就不惦记我。”
张珠珠:“你们许家家大业大的,家里金子都是成箱成箱的往回搬的,我这点小事,哪里敢劳烦您哪。”
谁不知道宋大将军三个儿媳妇,就是三座金山呢。
许貅哈哈笑:“那你更得来找我啊,我指缝里漏出来的,不就够你用了。”
张珠珠:“拿人的手短,我可不敢找你。”
许貅挽着她的胳膊:“不要你别的,你家红豆,还是你肚子里这个,分一个给我们家吧,咱们俩当亲家。”
宋家和李家成了姻亲,彼此都有好处。
张珠珠正想怎么拒绝,河阳郡主就上前来,笑盈盈地说道:“可别,人家说了,现在还没个数呢,要等孩子长大了,自己情愿才能行,咱们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就她跟人不一样,咱们不和她结亲家,等孩子大了,没人可挑的,让她着急去吧。”
周兰书出现的可算是及时。
许貅笑眯眯地说道:“这也行啊,我就沾沾郡主的光,回头咱们一起出去玩啊。”
周兰书笑着应了下来。
任大奶奶也不是个立不起来的人,送上门的好事,她怎么会拒绝。
不会怎么了,不会跟去学,就跟着前头的规矩,保证不要出错。
慈幼局这边关系可不容小觑。
经手的钱货就不说了,哪个富商巨贾到了京城,不想借一借这里的关系。
就算不从里头贪墨,那好处也多着呢。
张珠珠说道:“好些年都是后宫管着呢,皇后娘娘这些年不爱管事,贵妃娘娘也心烦,太子妃生的小皇孙也渐渐大了,想来这事情,都得麻烦着太子妃娘娘了。”
任大奶奶立刻就明白这话的意思了。
她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会,就笑着说:“太子妃有福气,生的两个小郎君呢。”
母凭子贵啊。
周家一共两个嫡亲皇孙,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再不是从前那个凭借着美貌上位的柔弱女子了。
这京城之中,早该有她一席之地。
这边说完,陈蛟出来,客客气气地同众人寒暄起来,半点不露怯弱。
张珠珠笑笑:“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
贵妃不大同意这话:“规矩都是你定的,事情也是你在管着,这才没有出纰漏,你若是放手不管了,难道不担心那些孩子被人利用?”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面对那么大的利益而不为所动的。
张珠珠垂眸,她说:“有些事情,本来就很难往好的地方走,我也不是全然不管,我会看着的。”
利益有时候会驱使人走向深渊,要及时停下脚步才是。
“何况还有两位娘娘,我不是他们害怕的人,两位娘娘才是,太子妃不久也会是的。
贵妃笑出声来:“你真当她是你亲姊妹了?”
张珠珠也非常坦诚,说:“娘娘,三年抱俩,有这样的儿媳妇,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话回的,听起来好像牛头不对马嘴,却又是最有效的。
从前这个周家,和她们姊妹俩血脉相连的,只有周毅,但是现在,她们有了两个嫡亲的孙子。
只这一件事情,对她们的意义都很重要了。
贵妃喝了口茶:“若不是她,说不定我有更多呢。”
张珠珠很不赞同这话:“那最后活下来的,可不定有几个,一个都留不住,也是有的。”
眼下东宫只有陈蛟生的两个嫡子,只需要稍微防备些就好。
若是太子有更多妃妾,再遇上个心狠手辣的,指不定是什么场面呢。
贵妃笑着呵斥她:“什么话你都敢说。”
“您知道的,我喜欢说实话。”她道。
她怀着身孕,两人没有让她久留。
张珠珠中午就在东宫和陈蛟一起吃饭,太子今天没空回来。
红豆和周燮,两个孩子也知道打架不对,这会都很紧张,时不时的就要看着大人。
但张珠珠和陈蛟正在忙别的事情,还顾不上他们俩。
可小孩子会觉得自己是因为做了错事才被冷落的,红豆还强忍着,周燮年纪更小,没一会就两眼泪汪汪,靠在红豆身上抽泣起来。
陈蛟听侍女说儿子哭了,很是不解:“好好的哭什么,今天打架留了伤?”
张珠珠回过神来:“是吓的,我把他们俩给忘了。”
陈蛟是没有经验,张珠珠纯粹是没想起来。
果然两个人一过来,孩子就分开,跑到各自母亲身边。
红豆一见张珠珠,就开始“认罪伏法”,说:“今天是我先打人的,潘人凤他说你是狐狸精,我才打他的,我一打他,弟弟就上来帮我,然后我们就都打起来了。”
张珠珠听了这打架的理由,道:“原来是为了娘打架的。”
红豆点头:“他胡说八道,我就打烂他的嘴!”
他知道狐狸精是骂人的话。
张珠珠道:“谢谢红豆。”
红豆靠在张珠珠身边,说了句不客气,但他还是不太高兴。
陈蛟才听了这缘由,怒说:“小小年纪就这样口无遮拦,只怕要带累其他孩子,我今天就和周毅说,让潘家换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来!”
要是河阳郡主有年纪合适的儿子,那其实是最好的,可周兰书的小儿子还不到一岁呢,根本没法来读书,这才挑了这个叫潘人凤的小孩来。
周燮忽然说:“姐姐,满月表姐来。”
满月是周兰书女儿的小名。
陈蛟略一思忖:“我和你爹说。”
张珠珠道:“太子能答应?”
陈蛟:“不答应也得答应,我看女孩儿挺好,比那些被宠爱没了边界的男孩儿强多了。”
这几个孩子自小就认识,在一起打打闹闹也不要紧。
周毅自然是觉着女孩儿不能和男孩儿一起读书的,女孩子学什么四书五经。
陈蛟听了这话就不高兴,说:“怎么不能学,只有你们男的都读书,女的都做傻子好了,你们真不讲理!”
她如今说话的声音可比周毅高多了。
周毅道:“那不是读书太辛苦,恐怕小女孩受不住。”
陈蛟冷笑:“读书有什么辛苦的,读书可比生孩子容易多了!”
说女子柔弱,这话一点道理都没有,要是真柔弱,真的可能受不了生孩子的痛苦。
周毅听她这么说,一时想不到怎么反驳。
陈蛟说:“潘家的孩子,今天挡着红豆的面,说红豆他娘是狐狸精,今天说的姐姐,明天就该着说我了!”
这话谁教的,还用说吗,那肯定是潘侯夫人天天口无遮拦,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叫孩子听了去。
潘夫人在侯府作威作福的,本来潘家应该是如今的世子夫人当家的,但几个儿媳妇都被她逼的没法儿,也就是河阳郡主不一样。
这打架的理由,让周毅不禁皱眉。
潘家可不能这么下去了。
陈蛟越说越生气,冷着脸看周毅。
周毅拉着她的手:“别生气,这事我会管。”
“你打算怎么管,除非你给潘家当女婿,不然这仇怨消解不了,”陈蛟说道,“我们两个才冤屈呢,是母妃不愿意让你娶潘家的表妹的,是你不愿意娶的。”
潘夫人不敢将自己的怨恨发泄在潘氏姊妹和太子身上,只能怨恨她们这些替罪羊,真是可怜可恨。
“说的什么胡话,我只给陈家当女婿。”周毅说道。
陈蛟将人推开:“才不稀罕你。”
周毅把她按着:“不稀罕我?”
陈蛟:“放开我,我去找东西。”
周毅:“找什么?”
“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对金塑的小猫还是小狗来着,我去拿一只,送给红豆压惊。”陈蛟说道。
周毅听了便没拦着。
等陈蛟走了,他叫来侍从,让去了潘家。
潘家到底是他亲舅舅家,周毅是要顾及的,不能任由潘家这样下去。
他亲生的儿子,不能和潘家这样疏远,甚至结了仇怨。
周燮跑过来,没看见他娘,便道:“爹,我娘呢。”
周毅把儿子拎起来:“怎么见了你爹就只有这一句?”
周燮被拎着,说:“爹,你饿不饿?”
周毅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又把孩子抱起来,说:“走,爹教你怎么打架。”
周燮的大眼睛顿时更亮了些。
回了家,红豆还是不大高兴,靠在张珠珠怀里不肯动弹。
张珠珠道:“这是怎么了,打架打累了?”
红豆说:“娘,你教我不能说脏话,不能做坏事,怎么荣盛侯府的潘人凤,就能说不好的话。”
张珠珠和李弗对他的教导比较严格,他认识的小孩,周燮,姚家的小姑娘,周兰书的女儿满月,红豆的堂哥堂姐们,这些小孩也都和他差不多。
现在他发现,不是所有的小孩都是这样的。
他有点困惑。
“潘人凤还不会自己吃饭,他要人喂他吃,我很小的时候就自己吃饭了。“红豆说道。
张珠珠想了想,说:“你觉得那样好吗。”
“我觉得不好,我不想理他,可他说娘的坏话,我一生气,就把他打了,我想了想,我这样是不是也跟他一样了。”红豆还不能对自己的行为有准确的定义。
张珠珠笑道:“你担心这个啊,那不用。”
红豆看着他娘。
张珠珠:“你敢胡来,我和你爹会揍你的。”
红豆忙两手捂着自己的屁股,他是真的挨过的。
“我不会那样,”红豆说,“要是以后还有人这样怎么办?”
张珠珠:“打架可以,但是你下手要轻,还要看清楚,你能不能打得过人家,你要先有保护自己的本事,才能跟人打架。”
红豆睁大了眼睛:“我能打架?”
“可以。”张珠珠大方道。
小孩子就没有不打架的,先说清楚就行。
红豆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他摸摸张珠珠的肚子:“娘给我生个弟弟。”
“妹妹不行吗。”张珠珠道。
红豆摇头:“绿豆这个小名,弟弟叫着还行,妹妹叫着不好听。”
所以他想要一个弟弟。
张珠珠心说你也知道绿豆不好听啊,她说:“……谁叫绿豆啊,谁起的名字?”
红豆眨眨眼:“我叫红豆,把下一个小孩就应该叫绿豆,要不然叫黄豆,黑豆,青豆,紫豆……”
张珠珠听她的好大儿列举了一系列豆子,赶紧摆手拒绝。
“什么豆都不行。”
“为什么我就叫红豆?”他有点委屈。
张珠珠:“这是你爹起的,下一个该我起了。”
红豆:“那娘打算起个什么名字?”
张珠珠还没想好,红豆:“那就跟我一样,这样人家才知道我们是亲生的。”
张珠珠表示拒绝:“别做梦了。”
红豆被拒绝,重新靠在张珠珠怀里,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
张珠珠瞧了,按着儿子搓揉了一顿。
李弗今日早早回来,想是听说了儿子在宫里跟人打架的事情。
红豆还是有点心虚,看见李弗的时候规规矩矩的,没有像往日一样扑到李弗怀里。
李弗将他抱起来,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红豆摇头说没有,他两只手圈着李弗的脖子:“爹爹,我好想你。”
他说完,又凑上去,在李弗脸上亲了好几口。
李弗忙道:“好,好,知道了,知道了,爹也想你。”
红豆嘿嘿笑起来,还用袖子把他爹脸上的口水给擦干净了。
李弗无奈笑笑,也亲了他一下。
红豆笑的更开心了。
李弗说:“爹没生气,去找哥哥姐姐玩。”
红豆点头出去了。
儿子打架这事倒不要紧,潘家的孩子被教养成这样,潘皇后和贵妃不会视而不见的。
潘侯夫人她可以作威作福,但她敢带坏潘家的孩子,这就触碰到了那二位的底线了。
张珠珠说道:“你要问慈幼局的事情?”
李弗点头:“是不是累了。”
张珠珠:“有一点累,我管了好些年了,太子妃那里我也是相信她的。”
李弗碰了碰她的肚子。
“你有别的打算吗。”李弗又问。
张珠珠:“我还没有想好,先把肚子里这个生下再说吧。”
她需要找个新的人生目标,尚且还在考虑,没有想清楚。
张珠珠说道:“姚姐姐给我写信,说海边有几十丈的大船,我也想去。”
姚玉馨耽误了婚事,这几年也没找到合适的,索性离开京城,到各地游历去了。
她每去一处,都要给朋友们写信送东西,最近送回来的信里,她已经去海边了。
不像张珠珠她们,都被绑在了京城。
李弗道:“等他大些,我们就去。”
他说的是李弗肚子里这个。
“你有空去?”张珠珠问道。
李弗道:“当然可以去,不止海边,西北也可以去,你想去哪儿,我都能想办法。”
张珠珠:“我听说范首辅生了退意,内阁恐怕要有变动了。”
这也是张珠珠考虑退出慈幼局事情的原因之一。
她和李弗,相当于办公室夫妻了,有人要对李弗下手,倒霉的肯定先是她,她懒得应付这些事情。
退出归退出,但她对太子妃的影响足够大,这就够了。
李弗说:“不要紧,若我不能陪你,还有儿子在,他已经会保护你了。”
李弗还不至于二十多年就能做了阁臣,他起码还得熬上十年。
“范首辅退出之后,你觉得谁能顶上去?”张珠珠问他。
李弗喝了口茶:“应当是杨老大人。”
也就是杨瑞芳的祖父,这为老大人和稀泥的本事一流,还是皇帝的坚决支持者,皇帝这么多年不把范秀换下去,就是因为范秀没法发展势力。
杨老大人擅长和稀泥,他上去的效果也差不多。
皇帝这个人霸道得很,他不愿意被内阁掣肘,上位的内阁首辅,就绝不能是有野心的。
张珠珠:“那瑞芳和世子夫妻俩也该回京了。”
“回来了多个人陪你玩。”李弗说道。
张珠珠板着脸:“我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我就那么爱玩吗。”
李弗只看她,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不言自明。
李弗朝他翻了个白眼。
翌日就听说潘侯夫人病倒了,潘家正式由世子夫人掌管着。
世子夫人递了帖子过来,潘人凤的娘,潘家三奶奶,还有河阳郡主,几个人一起到了李家来。
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客气,但潘家人还是特地来了。
河阳郡主压低声音,对她说:“我那婆婆没病,在家里关着呢。”
张珠珠:“关着?”
“对,皇后亲自派人来了,太子也跟我公公商量过,”周兰书道,“我看早该如此,潘家是外戚,她还什么都敢惦记,你说她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这谁知道呢。
“这下你没人管了。”张珠珠道。
周兰书:“我还好,我那几个嫂子是真的自在了。”
张珠珠心想,潘皇后和贵妃,这俩人是真下得去手。
大部分官员在他这岁数,才刚刚出头。
但范首辅跟别人不一样,早早地就风光了一把,为挽救周家的天下,出过大力气。
这几年他依旧牢牢坐着首辅的位置,只是空有虚名,没有实权。
皇帝还算留情,把潘家的大女儿嫁给了他的长子。
如今范秀的长子已经入朝为官,与其守着这没用的位置,倒不如早早退了,省的天天给皇帝利用,叫他背上许多黑锅。
皇帝倒是有些舍不得,对潘皇后说道:“他倒是很会找时机。”
圈地这件大事办了三年,现在也到该收尾的时候了,皇帝有心改革税法,天天拉扯着朝臣们商量。
但这件事情,会动摇很多人的利益,朝臣和地方大族都表现出抗拒来,为此又不知道要流多少血。
范秀作为内阁首辅,哪怕是担个虚名,他都要被骂死,所以范首辅在这个时候跑路,是非常合适的时机。
潘皇后道:“陛下差不多可以了,范首辅也是有本事的人,如今又是咱们的亲家,您逮着他一个人不放,叫大妞怎么在范家做人,好歹大妞也是您的亲外甥女。”
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薅,羊都该活不成了。
皇帝喝了口茶,说:“行吧。”
本来杨老大人顶上去,是很合适的,但之前就说了,这老头是个和稀泥的是好手,改革税法这件事情,得挑出个有决断的人。
这样杨老大人就不合适了。
朝中不是没有其他有资格的老臣,可皇帝并不信任他们。
潘皇后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徐”字。
皇帝:“徐家在地方上是大族,在朝中牵扯极深,大郎不肯娶人家姑娘,那女孩儿还出家了,只怕他们不肯在这件事情上用心。”
潘皇后说道:“身为朝臣,如果不能为陛下尽忠,为天下百姓谋利,那就该把位置给腾出来,世家大族又如何,就是要拿他们磨刀,陛下权衡久了,倒不如从前心狠。”
皇帝做久了,难免优柔寡断起来。
潘皇后平日不言不语的,但很多事情她看的比皇帝清楚。
徐家根基深厚,门生众多又如何,不能用的,就得处置。
皇帝像被拨开了眼前的云雾,翌日一早,范秀递上去的折子被批了,从此再无范首辅。
皇帝随后又看了其他几个首辅的人选,他提议了徐家的人,然后问朝臣们有什么意见。
有些人知道内情,自然没有意见。
也有人不敢有意见。
突然被通知上位的徐大人差点把胡子给扯下来。
他年逾花甲,留了一把好胡须。
因改革税法的事情,这个位置现在就是烫手的山芋,大家都以为皇帝会任用自己信任的人,然后像从前一样,乾纲独断,把税法这件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但是现在,他突然反其道行之。
这意味着一件事情,如果徐椟不能让皇帝满意,皇帝是有理由对他下手的。
可要是想办好,他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若办好了,稳稳地坐住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徐家即便没有和宫中联姻,那也能够延续先辈们的风光,甚至可以更进一步。
只思考了那么片刻,徐椟就哆嗦着接过了圣旨。
张珠珠听了这事,对李弗说道:“谁出的主意,这缺德的。”
李弗:“陛下说是皇后娘娘说的。”
“皇后娘娘英明,”她当即改口,又问,“就不怕徐家的阳奉阴违?”
李弗:“京城容不得他们了。”
皇帝不是能够被糊弄的人,他是真的会杀人的。
徐家这样积累了近百年的大族,是最清楚百姓的土地是如何流失的,也清楚地方大族是如何欺上瞒下,偷税漏税的。
徐氏本家是用这样的手段,成为当地的大家族的。
京城徐氏因此得了许多好处。
大家族,历来都是这样的,只是皇帝如今不能再容忍,准备下刀子了。
徐椟回去在祠堂里跪了大半夜,他老了,一时不能下定决心。
他家这些晚辈,还有些看不清楚的,以为皇帝这是要重用徐家,还为此洋洋得意。
殊不知,徐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徐明舟在深夜回了徐家一趟。
她在杏花庵修行三年有余,年年都以最高水准通过京兆府的考核,眼下已经有些出尘的风范了。
徐椟从前非常疼爱这个孙女,对她寄予厚望。
可惜太子不按常理出牌,娶了个美貌肤浅的女子。
徐明舟没有跪下,她静静地站在旁边。
徐椟闭着眼睛,说:“徐家从此要背负背信弃义的名声了。”
徐明舟说道:“身为人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徐家早就走错了路,如今天子英明,愿意给徐家一条活路,徐施主应当紧紧抓住。”
徐椟:“那应该从谁开始。”
徐明舟:“施主心中已有答案。”
这一刀,自然是先捅在自己身上,才能保证不被捅死。
徐明舟说完这句话,便像来的时候一样,静静地离开。
徐明舟的母亲匆忙跑来,只看到一个背影:“明舟……”
徐明舟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她尘缘已尽,不该回头。
徐明舟的母亲轻声说道:“去吧,这徐家,没什么好的。”
她用袖子擦去自己的眼泪。
徐首辅开始主持改革税法,他的门生故吏一个个上门来,希望他能够糊弄皇帝。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保住自身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但徐椟哪儿敢糊弄皇帝,他在内阁孤立无援,活生生就是个背黑锅的。
徐椟苦口婆心地开始劝解世家这一派的朝臣,有人听劝,但也有人态度坚决不动摇,认为皇帝想改税法,是雷声大,雨点小。
结果就是京兆府、刑部、大理寺等地方的牢狱之中,很快就塞满了人。
张珠珠跟着林文婴去杏花庵,林老夫人近来做梦,想找人做法事,林文婴便亲自来请了。
张珠珠在外头等着,徐明舟从旁路过,目光落在她肚子上。
“做母亲,感觉好吗。”
“还行,”张珠珠问她,“那你呢。”
徐明舟笑笑,说:“泥塑金像,比活人好。”
她从袖子里摸出来两张符箓:“保胎的,拿着玩吧。”
张珠珠:“……多谢。”
第410章 你是李家的媳妇
周如意远远瞧见徐明舟的背影,对张珠珠说道:“徐家这个姑娘,实在是可惜了。”
张珠珠捏着两个符,说:“这话怎么说?”
周如意:“徐家如今风雨飘摇,她当初若是再下些力气,嫁给太子,或者嫁个其他高门大户,如今也会对徐家有助力的。”
张珠珠并不这么想。
徐家遭殃,不是因为没有助力,徐家的姻亲、门生难道还少吗。
皇帝那是看准了,要拿徐家开刀,杀鸡儆猴,表明朝廷在改革赋税上的决心。
徐明舟嫁给哪个世家都没用,嫁给太子都不见得有用。
儿媳妇有什么要紧的,要是不合适了,换一个就行。
张珠珠道:“我看她现在就很好。”
远离了徐家,也不必嫁人做媳妇,吃内宅里那些毫无意义的苦。
生孩子的苦,人家也不必受。
周如意不明白这哪里好了,她摇头说:“徐家辛苦养育她一回,她不思回报,却出家了,我们周家要是有这样的女儿,就活活打死了。”
张珠珠:“难道你们家生儿育女,就是指望孩子来报恩的吗,那你打算怎么让滔滔和薰哥儿报答你?”
周如意毫不犹豫:“那肯定是要听我的话,日后滔滔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薰哥儿要好好读书,以后科举出仕,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生儿育女,绵延子嗣。”
大家族里,都是这样的。
徐明舟与家里闹得天翻地覆,那才是少见。
张珠珠道:“那就希望二嫂得偿所愿吧。”
周如意:“我想要的就这样,就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握在手里许久的权势,被她拱手让人,让出去吧,还不说让给自家人,全让给旁人去了。
周如意对此事颇有微词,却不能明说。
这两回她出门,人家见了她都要说风凉话,问是不是她平时在家,对张珠珠这个妯娌不好,以致张珠珠要养胎的时候,不托付她,反而托付了其他人。
周如意听了这闲话,气得要命呢。
张珠珠说:“我没什么想要的,现在有的便足够了。”
“权势到用的时候,也恨少。”她提醒道。
张珠珠一摆手:“大不了回家种地。”
周如意瞪了她一眼:“你们俩回去种地,那孩子呢,红豆怎么办,你肚子里这个怎么办,你得为孩子多想想。”
张珠珠心说她这二嫂,怪不得跟她说这么多话。
“若是朝廷连三郎这样的人都容不下,那隐居才是对的,三嫂想得还真是长远,是盼着李家有朝一日,变成徐家那样盘根错节的大族,然后你来掌家吗。”
她倒是没看出来,周如意的野心还不小呢。
周如意在她面前倒不遮掩:“谁不盼着家族兴旺。”
张珠珠是不这样盼望的。
到了那一步,家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要为了运转家族机器而活着,人不是人,而是零部件,可以替换的东西。
人永远都只能短暂的操控权力,时间一长,就会反过来被权力控制。
张珠珠始终都坚持一个想法,人应当拥有自由,有选择的权力。
周如意的想法,在她所生长的环境中,也是没有错的。
她再聪明,再有本事,她的能力也只能在内宅中彰显,家族兴旺,才能更体现她的能力,也能让她在妇人之中更有话语权。
张珠珠说道:“二嫂不必着急,兴旺兴盛不是两年三年的事情,能舍才能得。”
周如意:“什么意思,你得了新的?”
难道是潘氏姊妹看中了别的事情,想交给她不成?
张珠珠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