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胭又看看往这边过来的仆从:“不过这样的话,她会不会怪罪这端茶送水的下人?”
宫玉岚立刻摇头:“不会的,这龙舟赛是信王同礼部还有其他什么河道衙门一同承办的,听说仆从不够,信王还把自己家仆人都放进来了,她唐凌霄有几个胆子,敢对这儿的仆从发怒?回头不知会得罪谁呢!”
宋胭高兴:“那就好了!”说着两人筹谋一番,宫玉岚拿出几粒铜钱,宋胭拿了一粒碎银,由宫玉岚拿了去洒在前边一株芍药下面,而宋胭则手眼迅捷地从蜀葵花叶子上捉虫,将好几只大青虫一起捉了放在一片叶子上,然后两人便躲了起来。
端着茶盏的是个小太监,经过那株芍药,眼一瞟,就见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太阳底下闪着银光,定睛一看,竟是一粒碎银,旁边还有好几枚铜钱。
今日西苑盛会,来的都是达官贵人,的确有不少人捡到东西,譬如去年,他好兄弟就捡到个扇坠,拿去当铺还当了好几两银子,可羡慕死他了,没想到今日这运气竟到了他头上。
他左右看看,见前面拐角的小径上有块石头,便将手上的托盘放到那石头上,转身就去芍药花丛下捡钱。
宋胭从花木后钻出来,往那茶杯里一个放了条大青虫,剩下两三条,一齐加在了第一盏茶里。
到了凉亭,自然是唐凌霄第一个先端茶,按小太监端茶盘的方向,唐凌霄多半会端这盏,不端也没关系,每一盏里都有。
她还担心时间紧,没想到那小太监捡钱后又在花丛附近找了许久,发现实在没有了,才回来端了茶盘离开,她都躲起来好久了。
待小太监离开,宫玉岚也从假山后跑出来,然后道:“要不然我们去看看?”
宋胭点头,两人一起从外圈绕到唐凌霄所坐的凉亭后边,躲在一处假山后看着凉亭这边的动静。
小太监正好将茶盏送来了,唐凌霄先端了一盏,正是宋胭替她准备的那盏,随后是其他几名夫人,这些人也都是官宦家眷,虽然坐了这半天渴了,但也不会马上端了茶开始牛饮,而是不慌不忙先接过,再继续聊口头的话,待说完了,再饮茶。
这一“不慌不忙”,小太监便已经放完了茶离开了,唐凌霄端起茶盏来,拿茶盖撇了撇茶末,喝了一口,评价道:“这儿的茶倒还凑和。”
另一人道:“还是你喝惯了好茶,才说凑和,我看这茶清香甘甜,好得很呢!”
宋胭与宫玉岚在一旁忍不住笑。
她还以为唐凌霄一眼就能发现呢,没想到喝了一口都还没发现,这可真是意外惊喜。
这时凉亭内一个夫人看着茶盏要喝茶,面色却猛地一惊,随后看看周围,欲言又止,最后将茶盏盖上了。
宫玉岚道:“她发现了。”
宋胭也看到了,笑道:“她不敢说。”
宫玉岚:“那是,别人都说茶好,她怕自己扫了兴。”
两人又忍不住笑。
直到唐凌霄喝了好几口,才发现茶盏里似乎有什么在动,不像是茶叶,细一看,竟然是绿色的青虫,还没死,在水里扭动。
“啊——”唐凌霄惊叫一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那青虫在地上费力地爬,而她记起自己刚刚还喝进去两片茶叶,她还在想这茶怎么没滤干净,这么多茶叶在茶盏里。
此时再想,莫非自己刚才喝的是……
“呕……”她脸都绿了,想要将喝进去的茶呕出来。
这时另一名夫人也惊道:“这里面有条虫!”
“我这里也有!”
几人纷纷将茶扔到石桌上,止不住地作呕,惧是花容失色。
宋胭与宫玉岚笑得直不起腰,宋胭道:“有的叶子里有虫沙,我也扔进去了。”
宫玉岚又是笑又是觉得恶心:“你快别说了,说的我都想呕了。”
两人正笑着,便听凉亭那边道:“这一定是有人存心的!”
“那宋家的姑娘呢?怎么没见人了?”
“你们看,假山后面是不是有人?”
两人听见这话,连忙就往假山后一躲,想了想,转身要逃,一回头,却见魏祁就站在两人身后。
宋胭猛然一惊,正不知说什么,又听凉亭那边在说过来看看,随后就听到人从那边走来的声音。
她连忙想找地方躲,一眼看到旁边有个低台,低台下方是一片紫藤花丛,将那片地方遮得严严实实,从上面几乎看不见,眼看唐凌霄她们要过来,情急之下她没多想就跳了下去,宫玉岚也是手足无措,随她之后跳了下去,两人躲进了紫藤花丛中。
唐凌霄与几个夫人从凉亭那边怒气冲冲过来,口中道:“什么人,竟使如此下作手段,别让我抓到,要不然……”话未话,就在假山后迎面撞上了魏祁。
唐凌霄先是一愣,随后才认出面前的人,半晌才收敛起仪态,轻声道:“魏阁老……您,您怎么在此处?”
听见上面的声音,宫玉岚看向宋胭,宋胭想起刚才忘了交待魏祁替她们遮掩,但想来他应该没那么傻供出她们吧。
上面传来魏祁的声音:“你们要抓谁?”
他不答反问,唐凌霄却不由自主老实道:“竟有小人偷偷在我们茶里放虫!我们本为抓人,却没想到冲撞了阁老。”
“皇上就在水榭上,西苑重地,应当不会有人如此大胆,想必是意外。”魏祁道。
他这样说,唐凌霄也不好反驳,转头看身后,其余人都似鹌鹑一样低着头不说话,魏祁又是一副冷肃威重的样子,她半晌才道:“魏阁老说的是。”
犹豫一会儿,又接道:“那……不打扰魏阁老了。”说完匆匆向他福了福,转身又朝凉亭去了,她身后其余人也连忙跟着她回到凉亭去。
待她们离开,魏祁低头看向下面的紫藤花丛,许久,花丛内才有动静,宋胭缓缓从花丛内探出头,看了看上面,又很快低下头去,然后朝里面的宫玉岚道:“她走了。”
说着这才从花丛内出来,到之前跳下去的高台处,要往上爬,才发现有点难。
这时魏祁走到她面前,弯腰,朝她伸出手来。
太阳的光芒下,他的身影伟岸而高大,那手掌伸在她面前,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感。
而她,则比较狼狈丢人……
她脸上一片红,无言地缓缓伸出手放在他掌心,他握住她的手,稍一使力,她便踏着石缝上来了。
第17章
上来时身形微微不稳,额头撞在他胸口,他一手依然拉着她,一手将她腰身扶住,轻轻一揽,才让她在石板路上站稳。
这么近的距离令人十分不适,她连忙从他怀中出来,转身去朝宫玉岚道:“快过来,我拉你。”
对上宫玉岚,她之前的尴尬脸热才缓解一些。
宫玉岚在下面伸出手,她一把将宫玉岚拉了上来。
上来后的宫玉岚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没见过魏祁,此时不知是行礼好还是不行礼好,加上觉得这人严肃可怕,便朝宋胭道:“我……我去找我爹了。”说着就提起裙子匆匆离开这儿,跑得比兔子还快。
宋胭心知魏祁多半是知道自己往人茶盏里放虫了,此举实在不妥,又被抓个正着,她无地自容,只尴尬地从自己头上抓了两片碎叶子碎花瓣下来,又把身上的枯树枝打了打。
魏祁道:“有位广文馆的博士,说你在此处。”
宋胭低声道:“是玉岚的父亲,她是我以前闺中好友。”
魏祁往前,她跟上,走得离假山远了,她才解释道:“虫子是我放的,那是因为她太可恶,我哥哥的腿便是被她双胞胎弟弟打下马摔伤的,害了我哥哥,他们不只不赔礼道歉,还为了撇清责任,四处宣扬我哥哥调戏她,我哥哥怎么可能调戏人,当初她还想嫁我哥哥,是我哥哥不同意呢!”
魏祁看向身侧红着脸、嘟着唇,头上发髻被勾出了几缕头发的女子,不由笑了出来。
宋家与唐家的官司他也曾有所耳闻,宋胭恨唐家人也是正常的,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去人家茶水里放虫子。
如今想想,她虽已嫁人,虽然平时算得上温婉持重,但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他回道:“放就放了,不必躲,她没证据,也不敢质问,再说就算知道是你放的,你说只是玩笑一下,也无妨。”
这话简直让宋胭醍醐灌顶,她怎么没想到?她为什么要躲呢?唐凌霄的茶里喝出了虫子,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就不能站在这儿看风景吗?
她往唐凌霄茶里放虫,唐凌霄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不错,她就是讨厌她,就是要恶心她,怎么样?
还是自己太心虚了!
更意外的是,这话会从他嘴里出来,毕竟他平常一本正经,很像是那种一是一、二是二的人,竟然还能说这么厚脸皮的话。
这时魏祁问:“怎么想过来看龙舟赛,没同我说?”
“你也没问。”宋胭低声道。
魏祁想了想,确实是自己忘了。每年西苑龙舟赛,礼部会下帖邀请京官,至于京官要带多少家眷,则要自己上报,西苑才好安排座次,而他丧妻多年,家中也没有旁人提起说要过来,他便一直不曾理会过这事,今年也就仍然没在意。
他道:“明年你还想来,我提前与礼部说。”
宋胭很快回:“我与玉岚一起来。”
意思让他至少安排两个座。
魏祁笑了笑,点头。
此时湖那边响起一阵锣鼓声,显然新一轮龙舟赛又要开始了,魏祁朝她道:“随我来。”
她跟着他往前走,走了几步,发现是去二层水榭的方向。
远远就能看见水榭二层围守着一圈侍卫,明显皇上就在那里,与二层相反的,一层全是穿红着绿的女子,是身份尊贵的女眷。
魏祁带她到水榭一层,走到临湖的美人靠前,同圆桌旁的一名华衣妇人道:“王妃。”
那妇人转过头来,笑道:“是弘毓啊……”说着看向他身后宋胭,魏祁道:“这是贱内。”说着回头看向宋胭:“来见过信王妃,这也是祖母的表侄女。”
宋胭很快上前屈膝行礼道:“见过表姑。”
行的是大礼,叫的却是表姑,既尊敬也亲近,信王妃笑容满面,连忙欠身来扶她,拉着她手道:“你这孩子,寻常日子,计较这么多虚礼做什么。”说着将她端详一下,朝魏祁道:“你竟有几分艳福,这侄媳妇倒是个大美人儿。”
“艳福”二字让魏祁也不禁轻咳了一声,随即表明来意,让信王妃给宋胭同好友安排两个座。
信王妃道:“那好办,这水榭前面阴凉,我让人去给拿两个凳子来便成了。”说着就吩咐下去,没一会儿,丫鬟将两个凳子放在了水榭前方的草地上,还有一只小几,旁边也有别的桌子,坐着宋胭不认识的几名贵妇,这一片地方算是加座,虽然比水榭略矮,但临水更近,又更开阔,比里面还更清爽一些。
魏祁和她道:“你在此处坐着,我还要上去,待龙舟赛结束我再过来。”
宋胭问:“那宫姑娘……”
“我让人帮你去找她。”魏祁道。
宋胭连连点头。
交待完魏祁就走了,她在这儿等了一会儿,有茶点送过来,又等了一会儿,龙舟赛得正激烈时,一名小太监领着宫玉岚过来了。
宫玉岚一来,便开心道:“这儿真好,外面可太晒了!”说着就端过茶来喝了两口,又吃了两口糕点,夸赞:“这什么糕,真好吃!”
宋胭得意:“那是,这可是西苑,皇帝来的地方!”
宫玉岚咽下糕点,问她:“你们家阁老安排的?”
宋胭点头,和她悄声道:“你能看见里面那个穿品绿色织锦、戴五凤钗的吗?那是信王妃,她赐的座。我还没想到,她竟是国公府过世祖母的表侄女,大概是远亲。”
宫玉岚不敢直视王妃,只用余光悄悄瞟了眼,然后看着她笑:“还真有点好处,都能坐上这水榭了,下次见你,你得是诰命夫人了吧?”
宋胭撇嘴:“你别打趣我了。”
宫玉岚便不说了,然后凑近她道:“不过,我没想到你夫君看着这么年轻俊朗,三十岁便是这样,这要十几二十岁,不定多好看呢!”
“年轻?俊朗?”宋胭不敢相信地看向她。
宫玉岚奇怪:“你不觉得吗?”
“我……”
宋胭发现自己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她心里,魏修是风姿翩翩的英武少年,宫玉岚的未婚夫君也不错,而魏祁……
她没想过,甚至没仔细去观摩过他的相貌,因为他那一身三品官袍,因为他那慑人的威严,他从不多言多语,又有一双平静却锐利的眼睛,他总是稳重沉着,他的一切一切,都让人忽略他的相貌,而震慑在他的气场下。
宫玉岚继续道:“反正吧,他也没你之前想的那么差,你看他还特地给你弄到了水榭这儿呢,家里那个也只是女儿,等你生了儿子,谁也拗不过你去。”
宋胭想起魏曦,又想起江姨娘,还想起无法忽视的郭大奶奶,其实她不在意魏祁是不是年轻,是不是俊朗,她只要他能尽量敬重她就行……宫玉岚说的也对,好的是魏祁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再怎么样,他的嫡长子也是她所出,那往后的日子便不会太差。
这一天两人待得惬意,直到午时,赛龙舟结束了,皇帝摆驾回宫,待大队离去,魏祁便过来,朝宋胭道:“回去?”
宋胭看看宫玉岚,宫玉岚眼头亮,连忙道:“今日多谢魏阁老,你们回去,我也去找我爹了。”说着就福身,又溜了。
魏祁看向宋胭,宋胭与他一同往西苑外而去。
她问:“我乘牛车过来的,大爷是怎么来的?”
“骑马。”魏祁说着回头:“那我与你一同乘车吧。”
到了外面,魏祁果然与她一同上了牛车,这车厢不大,两人相对而坐。
魏祁看向宋胭,发现她坐得端正,微低着头,双手相交放在腿上,规矩而乖巧,似乎刚才往人茶杯里放虫子、钻花丛弄得满头花叶的是另一个人。
是在他面前才这样吧,因为他太过严肃可怕么?
但他并不知怎样才能不严肃。
牛车在路上缓缓走着,他突然开口道:“曦姐儿的事,是我顾虑不周,没想过你的感受。”
宋胭一惊,抬起头来,眼神中透着些许错愕。
他继续道:“你虽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却也只大她六岁,你倒想要有个母亲陪在你身边,又如何去教养她?再说她如今的性子,只怕也不好教。”
宋胭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他最后道:“这事我另想办法,你不必再放在心上。只是往后她还有什么过分举动,别人不敢同我说,你务必来告知我。”
宋胭点点头。
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大爷打算怎么样?”
魏祁摇头:“暂时还没想到好的对策。有心托付给母亲,又怕她不答应,罢了,她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宋胭道:“母亲的确身子不好,但老人家不都怜惜孙辈么?我看曦姐儿多数是端庄沉稳的,眉宇间还有几分大爷的模样,兴许母亲会愿意的。”
“嗯?”魏祁疑惑:“有我的模样?”
宋胭这话,多少带着点顺口的奉承,此时被他这么反问,一时心虚,却也肯定道:“对呀,眼睛像大爷,还有鼻子,鼻梁高。”
魏祁笑了起来。
这笑带着几分好笑的意味,宋胭看不懂了,她不觉得自己哪里说的好笑。
结果魏祁说道:“她不能像我,像我才是意外。”
第18章
宋胭疑惑,他道:“我二十成婚,到如今只有十年,又怎么生出曦姐儿这个十二岁的女儿来?”
“啊……?”宋胭张大了嘴巴,一时半会儿弄不清这里面的情况。
魏祁问:“之前说亲时,喜娘没向宋家说过我的情况么?”
宋胭回想了一下,东院派去的喜娘就是先前西院派去那位喜娘的嫂子,两人是妯娌,对这桩婚事的始末一清二楚,所以去时只在说吉祥话,还真没具体说过国公府的情况,因为她觉得宋家全都知道!
而宋家也的确都知道,比如魏祁有个过世多年的元配夫人,出自郭家,还有个十二岁的女儿,名魏曦,再有个姨娘,曾是那位元配夫人的大丫鬟……这不都是对的么?
魏祁解释道:“曦姐儿是从族中过继的,一是碰上了,二是为了给大奶奶带福气,并非我二人亲生,再说我与诗娴……”
诗娴大约是郭大奶奶的闺名,可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却没再继续下去,而是说道:“那年我还在常州任县令,郭家与国公府都写信给我,说大奶奶病重,郭家找到一位高人,说寻一子时出生的水命女孩过继,可旺其母,让大奶奶躲过此劫,正好那时族中有个与我同辈的大哥,年至五十,却得了一女,之后便病重离世,他长子当家,不愿养育幼妹,要将幼妹溺毙,大奶奶听闻此事,便将这女儿接到了身边。
“加上那位高人的断言,郭家便出面请国公府过继这孩子,我当时身在常州治匪患,离不开,虽不信这玄学之事,但多一分希望总是好的,便同意了,于是那女孩便在宗祠中改名、行礼,过继到了我与大奶奶名下。但过一年,大奶奶还是病重不治,离世了,我从常州回来奔丧,也是第一次见曦姐儿,那时她已四岁。”
宋胭内心的震惊久久不能平息。
在她印象中,魏曦任性、霸道、高高在上,动不动将嫡长女、元配大奶奶的女儿这些字眼挂在嘴边,看不起她这个续弦,看不起府上庶出的子孙,却万万没想到,她自己竟是过继的。
而且过继的原因,还是为了给郭大奶奶冲喜。
难怪从没听说郭家人来探望她,难怪大太太对这个孙女的态度也是淡淡的,难怪魏祁也是不管不问,原来她与国公府并没有亲近的血缘关系。
她的亲生父亲去世了,母亲兴许是妾室,自身难保,亲哥哥甚至要结束她的性命,她在血脉亲情上无所依托,唯一的依托就是国公府的过继关系,可她的过继和别人不同,魏祁不是那种绝嗣的,他还年轻,他会有自己的亲生儿女,这样无论他、还是大太太,都没有太将她放在心上。
“曦姐儿知道自己是过继的吗?”宋胭问。
魏祁想了想:“应是没人刻意向她提起,但她大约知道吧。”
可想而知,父女二人不曾为这事聊过,甚至没为任何事聊过吧,魏曦也不知在父亲心里自己是什么样的地位,是等同于亲生的女儿,还是毫无关系的一个人。
一瞬间,所有的不喜都消失了,宋胭竟觉得魏曦有些可怜。大约,还有江姨娘是真心待她的,毕竟两人相依为命……
隔了一会儿,她问:“江姨娘没有孩子?”
魏祁眉眼中极少地露出一丝不悦来,淡声道:“没有,也不会有。”随后他看向她:“除了曦姐儿这个过继的女儿,我没有其他的子女,更没有亲生的孩子,一切只等你的消息。”
这意思,传宗接代的任务都在她身上?
宋胭一下子觉得不开心,低声嘀咕道:“这事说不准,三奶奶先进门,也没有子女。”
魏祁看出她的排斥,温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事慢慢来,并不着急。”
宋胭心中稍有宽慰,绞着手不支声。
回到国公府,魏祁去了景和堂,宋胭回自己院中。
院里那棵碧桃差不多谢了,长出了一片红红的叶子,宋胭看着那茁壮生长的树木,想起那个未曾谋面的郭大奶奶,想起一心维护她、维护这棵碧桃树的魏曦,伫立良久,才进院中。
在西苑累了大半天,回家中便小睡了一下,然后做绣活到入夜,魏祁过来了。
之前为魏曦的事,两人好几天没行夫妻之事,今天说开了,便要继续了。
虽说朱曼曼也没怀孕,她不着急,但又怎能真的不着急?早一日有孩子,便早一日放宽心,晚一日,终究是桩心事。
于是她温婉道:“我让人备水给大爷沐浴?”
魏祁摇头:“我在景和堂沐浴过了,你去吧。”
宋胭便去了。
没一会儿后面的浴房传来哗哗的水声,魏祁脱了鞋,坐到床头。
床头的两个软枕,一个端端正正放在中间,一个多日无人用,已被嫌弃地扔到了一旁,他将那个被扔开的重新拿过来要摆上,低头将中间那个一挪,便看见里面有一本书。
想起上次她的慌乱,他将那书拿了起来,翻开两页。
看着倒不是禁书,而是才子佳人一类的情爱话本,他却是没想到她喜欢看这个。
随便翻了翻,里面讲的是美貌小姐与英俊公子阴差阳错结成良缘的故事,逻辑虽有不通之处,但文辞清丽,著书人笔力倒是不错,正要放下,却看到“擘开花瓣,轻笼慢挨,□□汗湿,春意满怀……”的描述,又往后翻了几页,又是一段话:“未开桃蕊,怎禁他浪蝶深偷;半折花心,忍不住狂蜂恣采……”
宋胭从浴房出来,略略擦了擦沾湿水的发稍,一扭头,就见到魏祁拿着本书在看,正是她床头放的那本书。
想起这书的内容,她顿时大惊,急忙就冲上前去将那书一把夺回拽在手里,脸上早已红透,急忙解释道:“这个……是人家硬塞的……我还没仔细看。”
魏祁知道她是窘迫了,却忍不住起了玩笑之意,反问她:“没看你紧张什么?”
看他这样子便是已经看到了那些片断,宋胭脸上更红了,结巴道:“我……我也不知他这本写得这么……上一本不是这样的……不对,其它都不这样。”
这意思,她看的着实不少。
魏祁又觉好笑。
宋胭却更着急了,恨不得指天发誓:“别的书真不这样,就这本……”
魏祁不逗她了,回道:“你想看便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人写得倒并不粗俗。”
宋胭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但也确实没想到他并不反对,只仍是羞窘,小声道:“不是刻意买的这本……”
说着连忙当着他的面将那书塞到了屋中箱子里。
塞完书,她到床边来,正要上床,想起灯没熄,便又回去将灯熄了,待目光适应黑暗,才到床上来。魏祁往里挪了挪,给她让出了位置。
然后问她:“你爷爷父亲许你看闲书?”
在他印象里,宋家爷爷自诩清流,是很古板顽固的。
宋胭低声回:“他们不知道,我都是偷偷看的,我哥知道,他和我一起看,他有很多避开他们的法子。”
魏祁在她上方发出一声轻笑。
这声轻笑在黑夜里逐渐散去,待它散去,四周便是安静一片。
她能依稀看到他的影子慢慢凑近过来,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他吻过来,仍然轻慢,却久久不曾离去,过了一会儿,抵开她齿关,碰到唇舌。
他们还不曾这样过,一切都让她很陌生,不知怎么样才好,这时她想起那书上有一段,讲的是个风流妇人,说她丈夫先天不足又木讷,实在是没意思,情郎却好,细致温柔,每每让她心痒难耐,欲罢不能,所以她爱极了那货郎相好,烦透了自己那没用的丈夫,巴不得他早死了好。
她看时就想,这事能多有意思呢?不都是那样么,又不是次次都像第一次那么疼,有的时候也还有一点点意思……总之再怎么样,也不能因为这就红杏出墙,然后咒丈夫去死吧。
但今日,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明白风流妇人的意思了,当他埋首在她身前时,她只觉气息不稳,战栗连连,也有那么点心痒的感觉,想快一点……
今夜他来得早,却仍在以前同样的时候结束,随后他去燃灯,而她则在床上平复气息,不敢去望他。
待他去了浴房,好一会儿她才起身,将散落在一旁的衣服重新穿上。
这一穿,便见到床上有一瘫湿印。
她愣了半天才意识到那是什么,顿时羞窘不已,立刻下床来拿了干净床单换上,魏祁出来时,她刚铺完床单,才抱起旧床单,转头就看见他。
于是她不争气地脸红了,拢了拢怀中的床单,低着头就快步进了浴房。
魏祁弯了弯唇角,自己去次间书桌上拿了本书来,然后上床翻看。
半天宋胭才出来,重新换了寝衣,见他在看书,也就没有去熄灯。
他向来睡在靠外侧,她在里侧,从床尾过去,到他身侧时,瞥见他看那一页的题目,叫什么“言兵事疏”,一看就很正经。
宋胭脸又红了些。
她在旁边坐了坐,然后道:“大爷看书么?我先睡了。”
魏祁侧过头看她一眼,见到她下唇的深色咬痕,伸手将她下巴扶了过来,仔细看了看,低低道:“以后别咬唇了,都快咬破皮了。”
她无话可说,却听他继续道:“叫出来也无妨。”
她本就泛红的脸更加滚烫,低头就滑进了被子,背对他,半捂了脸假装睡去。
他似发出了阵轻笑,她更加往被子里缩了缩,直到听见他翻书的声音才慢慢放松下来。
隔天宋胭将之前绣好的扇子给婆婆送去,又去魏曦与江姨娘的院子,一是给她送扇子,二是想看看她如何了。
这几天她被禁足,也就没来请安,宋胭好几天都没见她了。
到院外,就见一名丫鬟抹着眼泪从里面出来,往绣春堂去了,看身影似乎是二太太那边的人,也不知在里面受了什么委屈。
再往院里走,就听江姨娘在同魏曦说话:“你是大爷的嫡长女,须时时记得自己的身份,万不能被人小看,这丫头现在就敢拿冷果子怠慢你,以后别人也会蹬鼻子上脸。你这次拿出态度来,量他二房再不敢随意欺负你。”
宋胭已走到门外,此时开口道:“姨娘这是什么话,曦姐儿是大爷的嫡长女,谁又会随意欺负她?时时怕被人小看、怕被人欺负,不是反倒显得心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