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江姨娘也曾是他的女人,也曾和他缱绻温存,低语呢喃,他说不定也承诺过什么,也让她叫他夫君呢?现在呢?还不是从不去看一眼,提起来都透着厌烦。
宋胭突然觉得自己除了出身比江姨娘好一些,因此得个正妻之位,其实在他心里也不比江姨娘强多少。
她暗暗吸气,最后道:“再没什么别的事,我就不打扰大爷了,大爷也顾惜身体,早些休息。”
魏祁“嗯”了一声。
她转身离去。
待她离开一会儿,魏祁停下笔来,转身看向房门的方向,他也能看出来,她是有些不高兴的,大约希望他能替她出面去斥责妹妹几句?
但妹妹是母亲的心头宝,平常他忙,弟弟也少待在家,多亏妹妹常回来陪一陪母亲,又是出了嫁的姑奶奶,他做大哥的不可能因为几句话的事而去替妻子出头违逆母亲、责备妹妹,那实在不像话。
他想,等后面得空了,将他手上的几份地契和银票拿出来给妻子,再有夏季的冰、纱贴补钱快发放了,到时候直接给她,她大概也就气顺了。
公务堆积如山,后院之事过于繁杂费神,他轻叹一口气,实在不愿多想。
第22章
因为俸禄的事,宋胭之前对魏祁起的那点夫妻温情全没了,只觉得好好侍候着就是,将真正的心思都放在了管理账目上。
国公府和京中哪些人家是什么交情、平常往来都是什么礼数、节令走动、红白喜事,她都循着账目好好看,这样自己就能把其中往来摸清楚记在心里,相对来说,府上月例银子都更简单一些。
秋月这几天却有些魂不守舍,宋胭闲下来,问了一声,秋月却又说没事,可下午她教魏曦珠算,却被魏曦发脾气:“错了,做事三心二意,不会教就别教了!”
秋月毕竟是宋胭身边的大丫鬟,听到这话,有些没脸面,脸上涨红了一片,却又无话可说,只得认错道:“对不住姑娘,是我走神了。”
宋胭在一旁看了,朝魏曦道:“你既瞧不上老师,那就自己去学吧。”
魏曦能听出来她是在给秋月撑腰,心中不高兴,拿了算盘就一扭身回自己房中了。
待她离开,宋胭才问:“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失魂落魄这么几天?”
秋月抹起眼泪,一旁春红忍不住道:“前几天她娘过来找她哭诉,说她奶奶病了,咳血,要钱治病,家里没有,她爹准备把她妹妹卖了。”
宋胭一听,转眼去看秋月,果然秋月哭得更伤心。
她也知道秋月家就在京郊,手上有几亩薄田,其实并不算差,但她爹好酒,平日懒散,不愿劳累,她娘也没有主意,两人膝下孩子不少,三儿两女,秋月是老大,十年前收成不好,就将她卖到了宋家;如今家中奶奶病了,竟又想起卖小女儿。
春红恨声道:“牙人那里嫌她妹妹太瘦,不伶俐,开价十两,她爹嫌少了,要卖给人贩子,那能送去什么好地方,八成就是那种地方了。”
“那种地方”自然就是青楼。宋胭没见过秋月的妹妹,却也知道她妹妹还不到十五。
秋月哭道:“我从家中离开时,她才三四岁,一直追着我跑,前几个月还托人给我送枣子,家里活都是她做,爹爹怎么就这么狠心,非要卖她,说是替奶奶治病,我看就是不想出嫁妆!”
京中彩礼重,嫁妆也重,卖了女儿,省了嫁妆,能赚双倍的钱,这的确是一个酒徒能做出的事。
说来说去,这只是几十两银子的事,宋胭手上有,想帮自然能帮。
但几十两银子不是小数,她拿得也心疼,给了秋月,那春红呢?还有其他丫鬟,夏桑冬霜,谁不缺钱?如果身边每个丫鬟都这么给钱,她又如何给得起?她母亲也为了给她筹嫁妆卖了许多东西呢。
秋月这么多天隐忍不说,也就是知道她也没办法。
几人一齐沉默下来,秋月懂事,很快抹了眼睛道:“只是家里的小事,让奶奶烦心了,回头我告一天假,找机会劝劝哥哥,让他和我爹说,真要卖就卖给正经牙人,做个丫鬟,缺的钱我想办法先补上,也不是没有路走。”
“这倒行得通,做丫鬟至少有个去处,找得到人,卖给人贩子不知会送到什么地方去。”春红道。
宋胭道:“若还是缺钱,几两银子的话,我提钱把月例发给你,倒也可以。”
“多谢奶奶,那我明日就回去一趟。”秋月连忙回。
等到第二天,秋月果真告假回去了,宋胭亲自教魏曦功课,先学完珠算,再学《诗经》。
学到“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魏曦的脸红红的,宋胭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都是正常的。”
魏曦嘀咕:“前几天那个《氓》,不是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那又怎么说?”
这问题还真把宋胭问住了,她却不能表露出来自己被问住了,仍是一脸正经,心里努力想着怎么应对。
才想着,春红进来道:“奶奶,雁儿来了。”
宋胭有些吃惊,没想到雁儿会过来,因为雁儿是……魏修身边的小丫鬟。
她们以前还常见,后来她嫁给魏祁,两人就再没怎么见过。
雁儿过来,见了她,请安道:“大奶奶。”
宋胭笑:“雁儿怎么过来了,坐坐吧。”
雁儿却看一眼魏曦,似是有话要说,但当着魏曦又不好说。
宋胭朝魏曦道:“我和雁儿姑娘说说话,你回去先读熟了,我再和你讲,下午别睡太久,记得把珠算减法练一练。”
魏曦瞥一眼雁儿,又看看她,拿了书离开了。
等魏曦离开,雁儿才凑近来道:“奶奶,是五爷让我来的,告诉奶奶一件事。”
一听说是魏修,宋胭心中就“咯噔”一下,怕是什么逾矩的事。
魏修成婚那一夜拦了她一下就弄出那么大的事,两人是瓜田李下,比普通叔嫂还要留心注意,绝不能弄些私密事徒增烦恼。
她心中如此想着,还没说什么,雁儿就接着道:“大太太那里,准备把彩玉给大爷做姨娘。”
宋胭吃了一惊,将之前的顾忌全忘了,不敢置信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雁儿低声回答:“五爷从太太那里听说,就让我过来告诉奶奶的,好像是姑奶奶给大太太出的主意,说是彩玉稳重,将来奶奶有孕了,方便照顾大爷。”
宋胭先是震惊,然后又觉得这话并非空穴来风,魏芙一心一意撺掇母亲防她,大太太也对女儿的话言听计从,她们会有这想法,一定还是为那俸禄的事。说好了等她有了孩子就将魏祁的俸禄给她管着,想必这不是一笔小钱,大太太不放心、舍不下,但如果有个自己人在这边,就能盯着这事了,兴许还会说她要养胎,让彩玉做她的助力。
更何况,她的确见到彩玉给魏祁送吃食,以前都是没有过的,昨天也看见彩玉往那边去,不知是送什么。
雁儿见她脸色有变,又安慰道:“不过奶奶也不用着急,听意思好像不是眼下的事,可能就是等奶奶有孕之后吧。”说罢又压低声音道:“五爷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一声,让奶奶好做个准备。”
宋胭不想和魏修有什么牵扯,但此时感激他有这份心。
三太太知道了,因为妯娌关系,不会来告诉她,二太太想必也知道,也不会和她说什么,只有魏修来和她通风报信,不管怎么说,也是怕她委屈。
她朝雁儿道谢,有意请雁儿帮自己看看绣样,当作她是为绣样而来,然后将屋中的枇杷给了些她带回去。
雁儿离开,宋胭便无力坐在了窗边。
她没想到,因为她向魏祁讨几两银子,因为魏祁一时顺口要给她俸禄,最后就弄成了这样。
钱她是一文也没见着,反而要迎来一个姨娘。
说是等她怀孕再进门,但有婆婆发话,彩玉也频繁往这边走动,多半是板上钉钉了,她知道魏祁不是贪恋美色的人,但有母亲的话,为了母亲身边丫鬟的面子,他当然会应承下来。
彩玉和江姨娘不同,彩玉是婆婆身边的人,到时候会不会像婆婆的亲信一样盯着她、管着她呢?
她又不敢得罪,怕彩玉去婆婆面前告状。
宋胭心里气,既气婆婆,又气小姑子,还气那位什么事也不管,却倒惹来许多事的魏大爷,但事情已然如此,她必须要想办法。
她能接受十个江姨娘,也不能接受一个彩玉,哪怕婆婆给他儿子弄个美若天仙的狐狸精来,都比弄个彩玉过来好。
不知坐了多久,外面传来动静,秋月回来了,包袱里的几块布、一些吃食没了,带回来一包晒干的野菊花,说是听人说野菊花泡茶明目,见家里有,就带了些过来,给宋胭泡茶喝。
哪怕神情有些蔫蔫的,明显回去并不顺利,她做事也仍细致。
宋胭脑中有了一丝灵光。
她问:“回去不顺利么?你哥哥答应了没有?”
秋月叹了声气:“才和哥哥说,被我爹听到了,说哥哥要娶媳妇,三个儿子成亲都要钱,还得修房子,倒将我数落了一顿,让我少操心,我说哥哥要娶媳妇,妹妹还要出嫁呢,卖了一个女儿不够,还要卖两个,哪家姑娘愿意嫁到我们家……就这么和我爹吵了一架,我娘和妹妹都哭,哥哥不出声,我气的饭也没吃,就回来了。”
宋胭此时没像之前那么无奈,只问道:“秋月,你对将来怎么打算?”
秋月一听,看向主子,犹疑片刻,担心道:“奶奶的意思是……”
宋胭问:“你想嫁人吗?有没有看好的、喜欢的人?”
秋月连忙摇头:“奶奶,我没有,奶奶是有什么打算吗?我自然想一直待在奶奶身边的,奶奶如今操劳这么多事,我多少能帮忙分担点,家里的事我只是碰上了,愁这么几天,他们真要按他们的来,我又能管得了什么……”
宋胭温声道:“不是怪你,是我眼下也遇到难事,想来想去,倒有个办法能解了我们两人的难事。”
秋月马上问:“奶奶遇到什么难事?”
宋胭回答:“你知道大太太旁边的彩玉吧,大太太有心把她给大爷做姨娘,我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大太太真发话,我也没办法。你之前也看了账目,府上老爷们新接姨娘,也有一笔礼钱,数字还不少,有十二两,这是直接给到姨娘手中的;还有每月份例,也有三两,比做丫鬟多得多。
“我是想,你若愿意,我就提前将你抬为姨娘,这样大爷总不至于接二连三抬姨娘,他若收了你,就不会再收彩玉了,你得了钱,可以救你妹妹。”
秋月下意识就拒绝:“可是……”
宋胭拦住她道:“原本家里太太让你们跟着我过来,也是有这个意思,只是之前没想过这么早,但早晚又有什么区别?你若不愿意也没什么,只是我想,大爷毕竟还是比别的人好一些,除了不细致,不体贴,却也没有那喝酒打人贪女色的毛病,江姨娘不得他心,也有那么多银子供着,你再怎么样,日子应该比江姨娘好过一些,再说我也会照顾着你。”
秋月眼眶微湿,沉默下来,似是为难犹豫,纠结半晌,终是说道:“不瞒奶奶,我对大爷无所谓嫁或不嫁,我也知道嫁他还是我的福气,的确我想要那笔银子,但我更在意的是奶奶,原本我二人这么多年都好好的,奶奶怜惜我,我敬重奶奶,我就怕我真做了姨娘,他日奶奶心里对我……”
宋胭连忙拉住她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老实说,如果我嫁的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顿了顿才接着道:“如果是那样,我自然不愿意,少不得会拈酸吃醋,对你心有芥蒂,但如今是这么回事,大太太又私底下安排了人,两相比较,我当然愿意你来做这姨娘。我知道,好端端的,谁都愿意做人妻,而不愿为人妾,若不是眼下缺钱、你我又是主仆,你还不一定愿意受这委屈。
“你放心,以后我们是主仆,更是姐妹,我要你帮我,你也要我维护,我们便是相互扶持、荣辱与共,你若有了孩子,我也会好好对待,悉心教养,你务必信我。”
秋月也恳切道:“奶奶此番是救了我,我也向奶奶发誓,不管将来如何,我这一辈子都对奶奶忠心耿耿,也只对奶奶忠心耿耿,不管是大爷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比不过奶奶,我对奶奶绝无二心!”
两人坦诚相待,打定主意,这事便定下了,由宋胭去向魏祁提抬姨娘的事,若他同意了,便尽快安排,倘若他不同意,那便再从长计议,至少他不同意的话,也不好再同意彩玉了。
魏祁这两天确实忙,有两三天都没过来了,这天宋胭算好他隔天沐休,多半会过来,果然等到天黑他就来了,看上去一派轻松,似乎心情不错。
她才沐浴完,还坐在镜前擦头发,秋月拿着巾帕,一见他过来,脸便不自然地低下去,宋胭轻轻按了按她胳膊,看向魏祁关心道:“前面的事忙完了么?”
“嗯。”魏祁低低应了一声,站在她身后,也看向镜中的她,烛光下温婉的面容,披着一头黑长秀发,柔美得让人恍惚。
宋胭摸了摸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朝秋月春红看了看,示意她们离开。
两人都知道她要干什么,默不吭声就低头出去了。
屋中只余夫妻二人,魏祁往前走了走,站在她身后,抚起她长发问:“怎么又洗头发了,我见你前两天才洗过。”
“现在天热了,头发容易出汗,就洗得多了。”她答道。
两人如此站着,他看着镜中的她,倒是极少有的温馨静谧的时候。
她在想,是不是要现在说呢?
突然要给他安排个姨娘就很奇怪,特别他并不是那种爱好纳妾的人,但如果耽搁下去,她怕婆婆那边先开口,这样她就失了先机,只能认下彩玉。
他的手从她长发上移到了她脸上,有一下没一下,轻轻以指背拂着她下巴。
那柔嫩滑腻的感觉让人流连,他看着她娇小的身躯,想将她拢入怀中,然后抱去床上……
“大爷,有件事我要同你说。”她突然开口,然后回过头来仰头看向他。
这一句话打断了他心中的绮思,让他觉得自己最近太过眷恋情色了,也似乎略有些纵欲,这样不好。想到此,不免正色下来,收回放在她身上的手,端正伫立在她身后,沉声道:“什么事?”
宋胭侧坐在椅子上,以一种不紧不慢、十分贤惠的语气和他道:“我是想,我也进门有段时间了,秋月是我身边信得过的人,模样也很不错,要不然将她抬作姨娘怎么样?这样大爷多个人侍候,也好一些。”
魏祁先是有些错愕,疑心自己听错,后来确认自己没听错,却又十分不解:为什么?
他还是忍不住问:“姨娘?你身边的秋月?”
宋胭点头,“就是瓜子脸,年轻大一些的,另一个叫春红。”
魏祁语气有些淡:“不用你提醒,我认得清谁是秋月,只是……怎么突然提起这事来?”
如果没记错,他们才成婚两个月吧,放眼整个京城,才成婚就纳妾的纨绔也是少数。
宋胭倒是极其温柔平静:“也并不是突然,原本从家中带她来时就有这想法,现在正好她年纪也到了,秋月性子倒比我稳重,应该是能更体贴的。”
见他不出声,她想着是不是假装他默认了,便继续道:“大爷如果愿意,我便让她也住这院里怎么样?东厢那边屋子大,就让她住靠下面的那间房。”
魏祁想了很久都想不到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妻子,要在新婚就给丈夫纳妾?他觉得她不是那种不顾一切要贤名的人,她也没有不孕,也没有要靠妾室来争宠,她没有任何理由。
唯一的理由是,她不想陪他,不想和他亲近,所以要找个人来分担。
他无法想象,前两天还依偎在他怀中与他温存的女人,隔了两天就要再给他塞一个女人。
她没有心吗?
除非那都是假的,两人床上的柔情都是他自以为是,其实她只是被动承受,她不愿意,因为她心里想的仍是另一个人。
他看着她道:“多谢你的好意,但你该知道,我不需要那么多女人。”
“大爷是……哪里看不上么?”她小心问。
魏祁神色冷冷:“看不上,你自己留着吧。”说完就转身离去,开门的动作相对以往来说,有点重。
宋胭当然看得出来,他有点不高兴了。
但她就这么让他走了,没追问一句,没作挽留,因为她也不高兴。
事情因他而起,他如果好好将秋月收了,那也算解决了这桩事,可他还不高兴。
他不高兴,她还不高兴呢,但她连不高兴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想到的解决办法落空了,接下来她不知道怎么办。
秋月与春红并没下去,就候在厢房旁边的小房间内,轻耳听见主屋那边房门被重重打开,再从窗缝往外看,就看见魏祁在黑夜里离去。
这是从没有过的,大爷要么不来,来了就绝不会离开,今晚极有可能是出了意外。
两人担心,连忙回主屋去,就见宋胭仍坐在梳妆镜前的椅子上,抿着唇,微鼓着腮帮,一副生气模样。
秋月连忙问:“奶奶和大爷吵架了?为那件事?”
“没吵。”宋胭心想谁能跟他吵架?随后道:“我只是提了,他没同意,就走了。”
说完看向秋月,很是过意不去:“兴许是他因别的事不高兴,要不然我下次再找机会说。”
秋月连忙摇头:“大爷来时是很好的,哪里有不高兴?他就是不同意,兴许是看不上我,也兴许是不愿意纳妾,这也是预料中的,大爷亡妻这么多年都没再娶,也没往屋里纳妾,他是真正一心正途的,想必倒觉得奶奶辱没了他。”
宋胭不服气,她就想知道,等他母亲给他纳妾时,他是不是也是这个态度。依她看来,秋月比彩玉还好看一点。
秋月继续劝道:“奶奶以后可千万别再提了,要不然,明天找个什么机会去向大爷陪个不是?”
宋胭冷笑了一声,没好气道:“我还没下贱到这个份上!”
春红问:“大爷如果不同意秋月,应该也没理由同意彩玉吧?我可不觉得彩玉有什么好。”
宋胭没吭声,潜意识里,她觉得魏祁不会,他不会两人同时收,也不会拒绝秋月而收彩玉,他似乎不是那种挑姨娘的人。
秋月与她倒想的一样:“想必是不会同意的,这样奶奶也能安心一些,不必再想其它了,就好好与大爷做一对恩爱夫妻,来年得个小公子。”
宋胭撇撇嘴,觉得他们离“恩爱”这两个词可远得很,转而看向秋月,宽慰道:“这事你别往心里去,想来也是我考虑不周,你的事,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秋月马上道:“这本是我的家事,与奶奶无关,奶奶却还为这事费神,我心里已经无地自容了,这事不成倒是好事,奶奶该高兴才是,别的我自己去想办法。”
顿了顿,她又道:“或者我就不管了,生在穷人家这就是命,我把手上攒的几两银子补贴给他们,再怎么样就看我爹的良心和妹妹的造化了。”
几人不急着睡,又在房里说了许久的话。
院外的夜色下,魏祁独自一人往景和堂走。
晚风沁凉,灌入心口,却没能将他心中的郁气散去。
第23章
出来后他便冷静了,妻子的态度他是早知道的,其实,几个月前……也就是今年的花朝节,三婶邀宋胭到西院玩,他路过花园,看见她和五弟躲在小荷亭旁的芭蕉叶丛中说话。
那时五弟拉着她的手,将什么东西塞到她手中,她满脸羞怯,要将手收回,却被五弟拽着不放,少年满怀柔情,少女羞中带喜,那是一个他从未经历过,也离他很远的世界。
却万万没想到,不过几日后,他们二人的婚事生了变故,五弟要娶福宁郡主,祖父让他娶她。
他两人在芭蕉丛下相会那一幕,在他心里过了好几遍,的确犹豫。
后来他想,事情只能这么解决,不这样,宋家就要被退婚,那祖父不知会如何自愧,国公府也是不仁不义、有辱门庭,宋胭虽与五弟两情相悦,但他信得过宋家的家教,她就算委屈,就算心里还记挂五弟,也不会做什么逾越的事。
所以对于她心中另有他人这件事,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事实上她也的确很规矩,除了上次被五弟拦路,向来就十分小心,从不会和五弟有私交,甚至和整个西院都少有牵扯,这便行了。
他的心思会转变,大概是因为这两个月的相处。两人婚后的日子比他想象中的好,不知不觉间,他对这后院有了眷恋。
结果却发现,是他想多了,心中有怒,却无处发泄。
总之,她想给他安排姨娘,她没错,但他也可以拒绝;她不想和他同房,他也不是一定要,像成婚前一样在景和堂起居,倒更清静!
两日后,秋月家中的危机以一种惨烈的方式了结了——秋月奶奶得知儿子要以给自己治病的名义卖孙女,还要卖进窑子,更深夜静时,拿了根草绳悬梁自尽了。
秋月听闻消息,又是替奶奶伤心又是替妹妹庆幸,随后得了宋胭的通融,回去奔丧。
两日后她才回来,在主人家不敢戴孝,只穿着素服,行到景和堂附近,迎面看到了魏祁。
她连忙站定,站到路到轻声道:“大爷。”
魏祁只将目光斜睨一下,一声也没回就过去了,态度十分冷淡。
秋月回来,宋胭正好不在,只春红在,秋月便悄声问春红:“这几天,大爷和奶奶怎么样?”
在她走之前,魏祁是再没来过这院中的。
春红回道:“能怎么样,没见着大爷的人。”
秋月脸色就沉重下来,叹声道:“这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宋胭自外面进来,看见她,问:“回来了,家里怎么样?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办?”
秋月道“家里一切都好”,告诉她,奶奶自尽了,家里三个兄弟也惭愧,发誓一辈子不娶媳妇也不同意卖妹妹,加上还有四邻的劝说,她爹便死心了,应该是不会再打这主意了。然后轻声道:“回来时,我撞见了大爷,给他行礼,他看着冷冷的,不太理睬的样子。”
说完又解释道:“回来我又听说大爷自那天后再没来过,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惹得奶奶和大爷闹成这样,总得想点什么法子……”
“你不用多想,他不来就不来,他要来了说不定我会忍不住给他冷脸。”宋胭带着怒气道:“不能因为我娘家家世不如他国公府,就处处委屈忍让,我看忍让了也没讨着什么好,他不来就不来,我觉得这样挺好。”
“可是……”
“至少现在就先这样吧,我没错,为什么要去向他低头?”宋胭道。
秋月也没了主意,只剩叹息。
于是就这么拧着,宋胭在后院,魏祁早出晚归,或待在景和堂,竟都碰不上面。
直到进六月,宋胭为人情往来的账去找二太太,连二太太都听说魏祁一直在景和堂,问她道:“你们是不是闹了什么意见?这新婚的小夫妻,还兴吵架呢?”
宋胭打马虎眼道:“哪里,谁敢同他吵架?二婶知道的,他忙起来便什么也顾不上,前几天母亲还说总没见他人,他连母亲那里都没空去,哪里有空让我见到。”
见她这样,是不愿多说了,二太太也不再问,只说道:“过两天六月初五,是芝儿的生日,这算她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我想给她办一场,到时候你们都过来,我给备了绿豆汤,桂花酿,好几种瓜果,还有那冰酪,你们只管来吃。”
二太太的确是个好客的人,每回宴请,总是丰盛,宋胭也乐得有处可去,便满口答应,到时候一定来给魏芝庆生。
回了院中,路过西厢,见魏曦在里面乖乖看书,便进去道:“过两天是你三姑姑生日,你二祖母给她办宴席,你与我一起去吧。”
魏曦想了想,微噘了唇道:“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她问。
魏曦却不作声,别开脸,不太自然的样子。
宋胭问:“是为上次的事吗?越是生了罅隙,越要去,还是说你觉得你三姑姑抢了你的夫婿,心存不满?”
魏曦满脸通红,马上道:“我当然……没有,有,有什么好稀罕的!”
十二岁的姑娘,提起这种事来很不好意思。
宋胭便继续道:“可你若不去,别人就会这样想,以为你对那黄家的姑丈念念不忘。”
“你胡说!”魏曦马上反驳,神色难看又别扭,最后道:“去做什么,被人笑么?”
“人家过生日,你去给人过生日,别人笑你做什么?年底你三姑姑就出嫁了,而且是远嫁,以后不一定是能留在京城,还是要去海宁,说不准你们这辈子见不了几次了,你不想去见见她,和她说点什么么?”
魏曦低下头来不出声。
宋胭劝她:“你去了,若有机会,和她道个歉,你们这事便算了了,以后她还是你姑姑,那黄家的便是你姑丈,再没有半点恩怨。”
过了很久,魏曦问:“那她会给我冷脸么?”
“你是笑脸过去,她若是冷脸给你,那是她的错,你放心,真有人给你脸色,我也会给你作主。”宋胭说。
魏曦嗤笑了一声,不屑地撇了撇嘴,心想你自己都是个小媳妇,还给我作主。
这话她只摆在脸上,好歹没说,只是问:“我是不是要送点什么给她?”
这样子算是同意了,宋胭一笑,“嗯”了一声,“我会送,你送不送都好,愿意送就送点。”
魏曦放了书,去房中拿了只玛瑙手串来:“这个?这个颜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