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吃得差不多了,小二端上来两碗面,面里各有一颗鸡蛋。
织愉亲手将面从托盘里端到魔太祖面前。
在凡界时,她曾许诺她要攒银子,在他生辰时,带他去最好的酒楼吃一顿。
去年他生辰,他不知在何处忍受痛苦。
今年他的生辰,她可能已经不在。
虽然此时此刻,是她的生辰。
但就当是圆了她以前的承诺吧。
反正送她生辰烟花,他也没能实现,还要她自己准备给自己的,她也当作是如愿了的。
分完面,织愉埋头吃。
她有些饱了。想起幼时她吃太多菜,吃不下去面。母妃硬逼着她吃,甚至拿筷子直接往她嘴里塞,“这是长寿面,你必须吃!”
她硬生生逼着自己把面吃完。
碗里还有一颗蛋。
她想了想,夹给魔太祖。
往年都是他把蛋让给她,这最后一年,她就让给他吧。
魔太祖抬眸看她一眼,将蛋吃了下去。
织愉望向窗外。
时辰不早,差不多快到放烟花的时候了。
她请魔太祖随她去城外。
爬到城外的高山上,方能将满城烟花尽收眼底。一如十七岁那年他带她看烟花时。
只是城外有些远,山路也难爬。
织愉还没走出城,就担心自己恐怕赶不上看烟花了。
她总是这样,攒不下银子,也算不好时间。
织愉走在街道上,无可奈何地笑了下。
倏然腰间一紧,身体一轻。
织愉错愕,向身边人望去。
他搂着她踏云而起,飞往城外,“到城外哪里?”
织愉呆呆地道:“浮丘山顶。”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面具下隐隐透出的容颜。
她想,谢无镜一定知道,今日是她生辰。
夜色朦胧,风拂耳畔,吹乱乌发。
到浮丘山顶时,织愉还有些失神,手臂攀着他的肩。
他转眸看向她,她才回过神来,松开他,站到一边理衣裙与鬓发,“多谢。”
魔太祖没应声。
山顶风大,她的发怎么也理不顺,干脆就这样乱着。
织愉走到他身边,眺望城池。
烟火虽未升起,满城灯火亦有温暖热闹之感。
织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有些想靠在他身上。
想了想,还是算了,她找了块石头坐下。
刚坐下,便听远处传来一声破空之响。
旋即,烟花齐放,长夜骤明。
织愉欣喜地从石头上跳起,走到他身边,遥望烟花。
她没有看身边的他,但她脑中自有她是与谢无镜站在一起看烟花的景象。
织愉与他同赏烟花,良久,问道:“烟花好看吗?这满城烟花,都是为我放的。”
魔太祖不语。
骨环嗤笑:“这烟花分明是……”
它话未说完,又听织愉道:“今日于我有些特别,待子时过后,再动手吧。”
魔太祖答应:“嗯。”
骨环怔住。
这烟花分明是魔族为销毁火药而放的——这简单的嘲笑,卡在骨环心里,说不出口了。
它现在觉得,自己才是个笑话。
早就搜刮了火药,偏偏拖到三月十九这个平平无奇、唯独对她来说特别的日子才销毁。
呵,销毁?
它尖锐地在魔太祖耳边嗤笑:“呵,销毁!”
魔太祖无视它,沉默地等烟花放完。
这场烟花放了很久。
织愉看到后来都看累了。她回到石头上坐下,坐着坐着又偷懒睡下,睡着睡着就真睡过去。
她逛了一晚上,太累了。
只是烟花的声音遥遥传来,还是能绽放在她半昏半醒的梦里。
她浅眠着,嘴角也是扬着的。
子时过,烟花声渐熄。
织愉悠悠睁眼,伸了个懒腰。
夜幕里还有收尾的零星几朵烟花,织愉眼眸弯似月牙。
今日这烟花,真是合她心意。
幼时在宫里,为她准备的烟花能放满宫城,但至多也只能维持两刻钟。
后来她遇到谢无镜,和他哭诉时,夸了口——她说她生辰的烟花,会从亥时放到子时,以彰显她的尊贵。
先前她忘了交代香梅要放多久的烟花。今日竟是刚巧从亥时放到了子时,应了她的话。
这着实是妙,等回去,她要好好奖赏香梅。
乌云渐蔽月,风开始凉了,似是要下雨。
织愉笑盈盈地走到魔太祖面前,“可以动手了。”
魔太祖:“你若假死,天谕必要验尸,才会进行下一步行动。假死之计不可。”
织愉:“太祖之意是?”
“重伤最易扮演。”
魔太祖道,“你可愿被废修为,待天谕死后,再重新修炼?”
织愉怔住,瞳孔收缩。
她修为不高,被废修为扮演重伤,确实最能够骗过天谕。
她对这个计谋没有意见,只是觉得太过突然。
他这是借由此计,拿回他助她升上来的修为吗?
织愉做了个深呼吸,故作为难:“这……”
魔太祖:“你还有时间考虑。”
山顶寂静下来,只有呼啸风声。
当然,魔太祖耳边还有骨环的聒噪。
听到他要废织愉修为,它又开始阴阳怪气,“哈,废她修为?”
对于修士来说,被废修为犹如杀身之仇。
但对于织愉这个凡人而言,废修为是救她的命。
先前织愉风寒反复、外伤难愈,所有人都以为是凡人体质问题,似乎连她自己也这么想。
但那时魔太祖就察觉到不对劲。
在闭关前,他去她房中看过。
检查过后,骨环都忘了嘲讽,为这当世无人知晓的发现感到诧异。
当时它还对魔太祖说:“原来当世凡人不能修道,不是约定俗成,而是一句警告。”
“失去了你的仙气滋养,她的凡人之躯承受不住自身修为,已显现出异状了。她尚是筑基期,异状不明显,但一旦修为与功法提升,多半会衰竭而亡。到时就是用神气养身,也救不了她。”
“如今的凡人是真不能修道啊。难怪这么多年,也没见任何凡人不服气……不服气的大概都在刚入道时,就死了。”
那夜,魔太祖沉思片刻,凝出一颗小小的龙角珠。施以术法,放于她床下养她凡身。
骨环那时就当他是想试验龙灵的威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日——
废她修为?
说得难听,实际上不就是为了救她的命吗?
不杀她也就算了,还救她。
骨环再次嘲讽:“哈,废她修为!”
魔太祖闭目不语。
沉寂萦绕山头许久。
织愉觉得自己装深沉装得应该差不多了,继续装迫不得已:“天谕之威胁,远大于我小小修为。只要能除了它,免我后顾之忧,就请动手吧。”
她一副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架势。
见魔太祖起手运功,掌纳骇人之威,织愉还是有点害怕。
她紧张地浑身紧绷,眼睛睁得圆圆的。
魔太祖抬手,掌悬她额间神庭。
顿时一股无匹灵力灌入她体内。
织愉瞳眸一缩,只觉无数把刀随灵力散落经脉各处,不断地割搅。仿佛要将她的身体从内而外撕碎。
她霎时冷汗如雨,视界变得模糊而又扭曲,看不清他此刻是何神情。
腥甜上涌,织愉嘴角渗出血。
她没有感到修为丧失,脑中唯有一个念头:他要杀她!
如斯痛苦,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须臾间察觉到异样,魔太祖迅速收手,一向波澜不惊的眸中难掩错愕。
骨环亦是惊叫:“怎会如此!”
入了道的凡人竟不能被废修为?!
终于摆脱了钳制,织愉踉跄着后退两步,身体摇摇晃晃往后倒下。
魔太祖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腰身。
织愉身躯一震,喷出一口血来,溅落他衣襟之上。
她思绪逐渐清明,看清扶她之人脸上兽面,本能对死亡的恐惧瞬间侵占她全部思维。
织愉用力推开他,自己摔倒在地。
魔太祖伸手来扶她。
织愉浑身一颤,下意识躲开。
纵使她做过心理准备,可真当死到临头时,谁又能不害怕一个将要把自己百般折辱、千刀万剐 、活活虐死的人呢?
魔太祖被她避开的手僵在空中,目光扫过她裙上刺眼的血迹。
他慢慢收回的手不断握紧,紧到指甲几乎刺进掌心,解释道:“你是凡人,与修士不同,废你修为会要了你的命……”
这是在恐吓她吗?
织愉连忙打断他:“我现在已经受伤了,废修为的事,就算了吧?”
她说话时都不太敢看他了。
她得缓一段时间,才能平复对死亡与疼痛的恐惧。
魔太祖沉吟良久:“好,我送你回……”
“不、不用了。”
织愉连声拒绝,“既然我是被你打伤的,你怎么能送我回去。我自己,不,我叫人……你就当我逃脱了。”
织愉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山下逃,不断回头偷瞄他,生怕他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
待走到林中,回头看不见那极具压迫感的身影,织愉松了口气。
她一边拼命朝山下跑,一边拿出传音玉牌,联系柳别鸿:“快来救、救我。”
雷云滚滚来,大雨顷刻滂沱。
山顶上,魔太祖仍矗立原地,听着雨中遥遥传来她害怕的求救。
他望着她逃离的方向,发与袍都湿透。紧握的掌心被他自己刺得猩红黏腻,染红淅淅沥沥的雨水,也毫无察觉。
雨势渐大,织愉已经没了逃跑的力气。
她浑身湿透,身体痛得厉害,头脑昏昏沉沉。合上双眼,感觉到有人靠近,又立刻警惕地睁开。
周围黑压压的,竟是让她疑神疑鬼了。
她怕谢无镜追上来,又怕林子里有鬼。
如果非要在见鬼和见谢无镜之中选一个,那她还是选谢无镜吧!
久久等不到柳别鸿来接,织愉动了往回走的念头。
她正要硬着头皮回去,山下忽有烛火亮起。
织愉欣喜招手:“我在这儿。”
柳别鸿应声飞来,见她一身泥泞,连忙脱下外袍裹住她,“怎会弄成这样?”
他试图以灵力缓解她的伤势,竟是无用。
织愉痛呼一声倒下,有气无力:“天谕……威胁我,让我杀魔太祖,我反被……”
柳别鸿了然,抱起她打断道:“别说了,省些力气,我先带你回城主府。”
她在城主府睡得没在仙府时好,织愉不想去,“回仙府……他是魔,现在应该进不去。”
柳别鸿不懂仙府禁制,听她这般说,脚步一顿。立刻吩咐跟随来找织愉的桑泽城军去仙府报信,同时派人去请医修到仙府候着。
织愉憋着气佯作气若游丝,倒在柳别鸿怀中。
待到仙府大门,香梅与香杏立刻过来。一个为她打伞,一个把她从柳别鸿怀中接过去,为她用净尘诀和法术烘干衣裙。
织愉开禁制放医修等人入府,一行人急急忙忙跟进去。
香梅带着哭腔道:“怎会弄成这样。”
仙府内的人忙活好了一通,将织愉安置回屋内。
医修为织愉诊断,说她浑身灵脉受损,需以灵力疗愈。然而他们的灵力对她丝毫不起作用。
没有办法,医修只能让她静养,靠自身来修复受损灵脉,多吃些灵物补补。
织愉心道谢无镜下手可真够狠的,疲惫地摆手让众人退下。
柳别鸿送医修离开,再回无尘院。香梅做了养灵汤来端给织愉,在门口遇到,正好与他一起进入屋内。
织愉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勉强坐起来。
香梅将汤端给她。
织愉靠着床头小口喝,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
柳别鸿这才问起详情。
织愉:“魔太祖没有闭关,来找我了。这几日,他一直避人耳目,留在仙府。天谕监视着我,知晓了此事,以我性命要挟,逼我对魔太祖出手……”
香梅听着织愉讲述,神情恍惚,自责不已。
若是她告诉夫人,昨日的烟花是魔族在销毁,而不是为她绽放,夫人是不是就没兴趣去看了?
夫人不出去,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香梅张了张口,想说出昨日烟花的真相,向织愉请罪。
却听织愉道:“昨日是我生辰,我借此机会,约了魔太祖出去……”
后面的话香梅听不进去了。
只一句“昨日是我生辰”,不断在她脑海回荡。
于灵云界修士而言,寿命漫长,生辰并不是多值得庆祝的日子。与其庆贺生辰,他们更愿意庆贺修为提升。
但对于凡人而言,这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一生只有百十个。
香梅想:这一场烟花,是夫人为生辰准备。事已至此,她当真要告诉夫人真相,惹夫人难过吗?
香梅抿了抿唇,垂首,将所有话埋藏在心底。
柳别亦是眸色黯沉。
他也想到了昨日的烟花,因而在意为何魔太祖要定在十九日销毁烟花,又为何在这一日伤了她……
织愉发现这两人都心不在焉,懒得说了。
她喝完汤,把碗递给香梅,躺倒,安详闭眼,“出去吧。”
柳别鸿回过神来,还想问昨日细节。
织愉:“你们看起来比我心思还重。回去理清心思再说吧。”
现在她该做的都做了,还被打成这样,她要好好休……等等!
织愉猛地睁开眼,想起她忘了请谢无镜救洪王一家了!
她原本想被打之后,卖个惨请谢无镜额外帮忙。但现在这个情况,她还能请谢无镜救人吗?
织愉小脸紧皱,万分挣扎。纠结了半晌,还是决定试一下。
不管怎样,人命要紧。
她被折磨死是她应该的,但洪王一家多无辜。
香梅与柳别鸿一走,织愉便拿出传音玉牌。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联系谢无镜。
湘妃篁苑,雨声淋漓。
翠娘被雨声吵醒,起床要将院里被雨淋了的药草搬进屋里。
出门就见一道身影站在竹林中,浑身湿透。
她惊怔,连忙打伞上前:“仙……公子,您怎么在这儿淋雨?”
谢无镜嗓音很轻,说话却似有几分艰难。“我差点……杀了她。”
翠娘愕然,顿时明白“她”是谁,“她、她现在如何?”
谢无镜没有回答,身上落满重重竹影。
翠娘望着谢无镜被雨打湿的侧颜,恍惚间想起他幼年时。
那时谢无镜刚被赵觉庭从仙界带回,小小一个,像个与世无争、冷玉做的孩子。
他总是静静地观察着这世间的一切,脸上神情鲜少有起伏。
直到她有一天宝燕摔跤,她抱着宝燕哄。
在宝燕的哭声中,她无意瞥见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他在一旁望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那年他才八岁,年幼的孩子一身是伤与血。
那一刻,他好似也在寻找他自己的亲情归宿。
不过那时的他,很快舍去了他的情绪,从此再也没有为此困扰过。
但此刻的他,遇到了他无法舍去的。
翠娘劝道:“待处理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公子不妨歇歇,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她用了将近五百年的时间,抚平了赵觉庭在她心上留下的伤。
她想,他也需要时间。
谢无镜尚未开口,传音玉牌忽然亮起。
他沉吟须臾,接通玉牌。
玉牌那边,传来织愉小心翼翼的声音:“太祖,您可有空?我有一事相求。”
谢无镜:“你说。”
织愉:“天谕说,它给洪王一家下了毒,想来不是胡言。可否请太祖大发慈悲,救救他们?”
翠娘在一旁听见,无声叹息。
前几日,他刚说过因为她,不救。
为何今日偏偏是她说要救。
谢无镜静默片刻,道:“天谕死后,我去找你。”
“多谢太祖。”
得了他的回答,织愉急急忙忙断了通讯,急得仿佛有狗在追咬她似的。
谢无镜唇微启,又抿起,没再说话,收起玉牌。
翠娘:“解药我已研制得差不多,再有三日便可完成。公子可需要……”
谢无镜垂眸,微湿的眼睫遮住黯沉无光的眼,“不用,让他们不要在她眼下死去便可。”
翠娘一愣:“公子的意思是?”
谢无镜:“凡人柔弱,她再经不起波折。如此威胁,何必留下。”
翠娘蹙眉,终有几分不忍,“织愉夫人如此勉强,也要硬着头皮来求公子救人,想必她颇为在乎洪王一家。倘若她知道……”
“她为何会知道?”
谢无镜双目轻阖,宛若一樽雨中神像。
他语调清冷,与雨声相合,回荡在竹林间,泠如梵音。
却让翠娘脊背一凉,感受到心神俱颤的威胁。
翠娘忙道:“公子说得对,是我糊涂了。此事定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织愉解决完洪王的事便睡下了。
大概是她真的伤得不轻,脑袋昏昏,竟然睡得挺沉。
一觉睡到天大亮,才被某样东西硌醒。
织愉迷迷糊糊从床铺下拿出来,竟是一只灵素香囊。
熟悉的香囊,打开,里面是熟悉的龙角珠。
织愉弯弯嘴角,心道这肯定是之前柳别鸿来时,悄悄放在她床铺下的。
柳别鸿这人对她不差,但对她好就喜欢邀功。唯独在龙角珠这事上,他沉默得不像他。
织愉把上次没用完的龙角珠拿出来,放在自己的小香囊里。
先前她还想着,等谢无镜把她杀了,她可以把龙角粉和龙角珠都还给他,所以藏在储物戒里舍不得用。
但真正经历了谢无镜的杀意,织愉现在只想能用多少用多少!
她这么痛,他凭什么好过?
她总想着他这段时间过得太苦了,都差点忘了:
就算是她害他变成如今这样的,但她又不是真的对不起他!
她可是在助他成神!
织愉现在就是要用光龙角珠和龙角粉,让谢无镜以后就算成神、恢复龙身,也是个龙角残缺的龙,慢慢恢复去吧!
织愉把自己的小香囊用璎珞串起,挂在脖子上,满意地拍了拍。
神气的滋养,缓解了她灵脉受损的痛。
织愉躺在床上悠哉地一边看话本,一边拿出青梅脯吃。
听到有人来了,就连忙把话本和梅脯收起,装回半死不活的模样。
接连两日,她都这么过。
除了地动频繁,有时会打扰她睡觉;为了装虚弱,她还得装作食不下咽……
总体来说,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
况且就算没饭吃,她每天喝灵汤,偷偷吃糕点,也吃得挺饱。
就是不知道天谕和谢无镜那边怎样了。
织愉默默祈祷:
希望谢无镜和天谕战线拉长,这样她就能多过几天这样的快乐日子了。
[他当真对她出手了?]
[医修说她灵脉受损严重,我观察了她两日,她总是气若游丝的模样,那么爱吃的人,这两日也没怎么进食。
想来,魔太祖是真打算要了她的命。因她有不少保命法器,才被她逃脱了。]
[我知晓了。]
写下这四个字后,钟莹施法将纸焚毁。
她胸腔里的心脏因这消息而剧烈跳动,余光不经意瞥见镜子里的自己,一向神情温和的脸上,竟满是难以自制的笑意。
钟莹望着镜子,不再克制,放声大笑。
他终于要杀她了!
一切终于回到了正轨!
钟莹拿出神传纸,将方才收到的消息写上去。并附上佯装无措的询问:
[师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纸的另一端,正是她所谓的师兄——冠南思。
没一会儿,冠南思回:
[阿莹莫慌,你忘了吗?
我们原本的计划,便是以摆脱天谕身份为主。
杀魔太祖只是尝试。既然杀不了他,就让钟隐以天谕之名赴约,代天谕而死,走我们原本的计划便可。]
钟莹眸色幽深,笔下秀气的字迹仿佛能显出她的文弱:
[当真要让钟隐代我们而死吗?他毕竟是我的同族兄长,可否……]
她字未写完,另一边冠南思便强势写道:
[他不是代我们而死,而是代赵觉庭和你那恶毒狠心的父亲而死!
倘若不是赵觉庭与你父亲暗里弄出这所谓的天谕组织。在我闭关时,又将你强行拉入组织成为他们的替罪羊,你又何须走到这一步?]
钟莹仍旧迟疑:[这……]
冠南思回:
[前段时间李织愉准备离开桑泽城,我去接你,未曾想李织愉竟折返回来。
我与她打了个照面,离开时就感觉到她在打量我。从那以后,我便觉察到身边已有人在监视我。
可见李织愉不是好糊弄的人。
先前在南海国让李织愉入天命盟,想必她心里对天谕的身份特征已经有了初步印象。
我们必须找一个南海国的人做替罪羊,才能彻底摆脱天谕这个身份。
否则身份败露,谢无镜的报复、世人看待我们的目光,你我都承受不起的!]
钟莹回:[为了我们自己安全,就要牺牲另一人吗?也许我们可以向别人解释清楚……]
[别傻了阿莹,你太天真了。]
冠南思再度打断,[你被赵觉庭与你父亲逼迫参与了陷害谢无镜的计划,从那时开始一直是你在顶着天谕的名号。
你觉得你说出去,有多少会相信你是无辜的!]
钟莹不再回。
冠南思以为她伤心:
[阿莹,最后的收尾交给我来,你不要再管了。
你身子恢复如何?赵觉庭死了,对你的蛊毒控制也应当消了吧?]
钟莹:[蛊虫已经排出。只是他强行控制我太多次,我身体有所损伤。不过没关系,我养养就好。
对了。我这几日用小事试探钟隐,他一件都没完成。可见他并没有完全受毒威胁。
也许真到对上魔太祖之时,他宁愿爆出他是替罪羊,与我们同归于尽。
师兄请一切小心。
遥若涟珠发现了你我秘密,倒戈李织愉,我不得不为了你我安全除了她们。
如今,我最亲的人只剩下你了。若连你也出事,我就真的一无所用了。]
冠南思柔了神态,写:
[你通知钟隐,届时我会先扮演天谕引来魔太祖,再让魔太祖一掌毙命钟隐,从中脱身。
阿莹,不要担心。
我说过,从你幼时将我从妖哭谷救出起,我的命就是你的。
我一定会好好活下来,照顾你。]
钟莹注视着那个刺眼的“救”字,良久,写下一个[好]字。
三月三十,织愉休养的第十一天。
织愉惬意地躺在廊下,穿春裙,晒春光,吹春风,吃春饼,看《春杏娇》。
《春杏娇》这本话本,讲的是一名农女上山摘春杏,遇到被暗杀、流落至此的帝王,两人由此发展出一段强取豪夺的故事。
织愉正看到:
帝王对农女有了特别的感情而不自知,看着农女再过几日便要嫁于她心仪的小竹马,心中钝痛却不知为何。
农女与竹马相会,入夜后才回来,恰碰见站在院里的帝王,吓得捂着胸口要躲回房去,突然被帝王拉住了手腕,一不小心撞上他。
二人四目相对,农女面红耳赤地推他,帝王却强势地不肯放手……
织愉看得也有些面红耳赤,嘴角不自觉笑得飞起,正要翻到下一页。
忽听香梅声音靠近:“夫人,柳城主来找。”
织愉吓得立刻将话本合上,清清嗓子,故作淡定地解开禁制,“将他请来吧。”
香梅应声退下。
趁柳别鸿还没来,织愉又打开话本迅速扫了眼下一页:
帝王长久以来的教养与观念限制了他,他终究还是放了手。
剧情没有按照织愉想象得发展,织愉不满地撇了下嘴。欲接着往下看,听见脚步声近,连忙将话本收起。
柳别鸿大步流星,面虽含笑,眼带肃色,“就在昨夜,天谕死了,你猜猜看天谕是谁?”
谢无镜竟然这么快就杀了天谕。
织愉讶然:“谁?”
织愉先前说过冠南思的身影眼熟,那时便对冠南思起了疑心。
如今知晓冠南思的身份,织愉仔细回想天谕相关,喃喃道:“我想起为何眼熟冠南思的身影了。他是我在取得掌控天命盟护天者手链时,看到的店内顾客,也是送我去南海国圣迹殿的那名小二。”
如今他的身份揭晓,她才回想起这些不奇怪。
她又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修士,能隐约记得别人乔装过的身影已经不错了。
“如此说来,冠南思就是天谕没错了。”
柳别鸿道,“不过杀冠南思的人没有留下身份。但看现场留下的痕迹,是那位消失已久的仙尊手笔。这就奇了怪了,仙尊不是被夺舍了吗?”
织愉还在因天谕的事沉思。
柳别鸿毫无察觉,继续道:“不论真相如何,现在冠南思就是天谕,天谕死于仙尊之手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灵云界的人又开始群情振奋,想迎回仙尊了。”
织愉疑惑:“传出去?这事闹得很大吗?”
柳别鸿:“冠南思是元神自爆而亡,就在城外黄花林。虽在结界之中,动静仍是不小,修为高的人都有所感知。魔族的魔将立刻派人过去查探,一下子就把事传了出去。”
织愉:“他元神自爆,你们如何判断出他是冠南思?”
柳别鸿:“他元神自爆到一半,就被压制了。现场血肉模糊的……他的身份,是拼凑出来的。”
拼什么?
当然是尸块。
织愉想到那个画面,悚然地皱了皱鼻子,眉头紧蹙。
柳别鸿神情变得凝重:“若真是谢无镜回来……天谕已死,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