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夸奖使人脑子糊涂呀!
国公府发生了集体中毒这么大的事,门庭迅速冷落下来。
但也有悄悄登门的。
桑榆打着哈欠,瞧着披着大黑斗篷、半夜悄悄从角门溜进来的张东山,回去回了姜卿意。
“这张尚书对咱们国公爷倒是真好,这种时候他还来。”
“一个连旧主都能出卖的小人,你指望他有真情?”
姜卿意放下理账的手,“不过是有着共同的利益,分不开罢了。”
“那小姐下一个要收拾的,是这张尚书?”
“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一个赵嘉禧已经让她费尽心机,更何况背后还不知有着什么庞大利益纠葛的张东山,“但要给他们找点儿事做。”
听范首辅的意思,京城想要殿下死的人很多,姜卿意相信,姜淮和张东山绝对是其中之一。
眼下黄河水患越来越重,殿下决意出京,这二人必有行动。
她无法阻止殿下,只能在其他地方帮点忙了。
夜半,张东山从国公府出来匆匆上马车,吩咐马夫,“回府。”
“是。”
马夫一鞭子挥出去,结果马才跑起来不远,就听咔嚓一声,紧接着,马车整个儿侧翻了过去,叫里头毫无防备的张东山直接撞到胳膊,又是咔嚓一声。
“啊——!”
一支利箭穿过黑夜而来,在张东山爬出马车的瞬间稳准狠的钉在了他旁边的车壁上。
张东山脸色一白,慌张往马车里躲去,才发现那刺客并未靠近。
而这时,附近人家的下人听到声响,也纷纷举着火把出来了。
“张尚书,大半夜的您怎么在这儿?”
“您这是怎么了?”
附近住的也都是富贵人家,再看张东山一身黑斗篷,都明白了他悄悄摸摸的是打哪儿来了。
张东山也一脸晦气,他在勋王府那儿也甭想讨着好了!
“老爷,您看这……”
马夫拔下那箭,才见箭上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武安侯旧事不想公布天下,半个月内准备五万两白银
,届时我自会来取’。
张东山迅速团紧纸条,凶狠的朝周围看了一眼,都顾不上先处理断胳膊,“回府!”
五万两可不是笔小数目,再加上这神出鬼没却知晓当年旧事的刺客,张东山心理素质再好,只怕在抓住这刺客之前也顾不上其他事了!
暗处,桑榆见事情办成,想到小姐又要夸奖自己,早早他硬着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回去挨夸了。
夜色茫茫。
风雨中,已有流民携家带口衣衫褴褛的流民一步一步艰难的到了京城,缩在墙根底下,期盼着好心的官兵能放他们进去讨口吃食,不叫老人孩子饿死。
只可惜,一直到天明城门才开。
姜卿意早上喝着小厨房煨的鸡丝粥,就见桑榆眼眶红红的从外进来了。
“怎么了?”
“小姐。”
姜卿意觉得她快要哭了,放下汤羹,“说吧,怎么了?”
桑榆这才磨磨蹭蹭道,“小姐,我是不是也有月银?”
“有啊。”
“那我能都拿走吗?”
姜卿意看着她裙边的泥水,嗅到她身上的属于狮子头的香气,“城外有流民进京了?”
桑榆没想到她这都能看得出来,被人砍几刀都不会哭的七十九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早上去买狮子头,就看到那些流民被官兵拦着不许进城,死了好几个孩子啊,那么小,那么瘦,被推搡在泥水里。”
“我拿了狮子头过去,她们还睁着那么大的眼睛,可她们都张不开嘴了……”
桑愉哭得好伤心。
姜卿意知道,她定是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不用花你的月银,小姐得知昨夜有流民进京时,就已经请范老夫人出面,请各大世家出城去搭设粥棚和住处了。”
落葵进来,“雾山观那边也会出面分发驱寒治病的药汤,而且还有太子殿下呢,会好的。”
说着,常贵小跑进来,“小姐,苏白回来了。”
“终于来了。”
“小姐。”
苏白垂首躬身进来,“您让我去找的东西,我都找到了。离京城不远有一家专做米粮生意的大户,家主是一位胖乎乎的妇人,身怀六甲,听闻是雾山观需要米粮,愿意低于市价将家中陈米全部给我们。”
“我又寻了雾山观的钱大富,他给我介绍了几个做成衣生意的,他们手中也有大量的旧棉衣,也愿意低于市价给我们。”
“只是药材这一块不太好收,听闻药材商都囤积着药,准备高价卖给官府。”
姜卿意已经很满意了。
“药材的事好办,我这里已经买了一些药材可以应急,其他的,你沿途去收购便可,我给你地址。”
前世她跟老道士去过不少地方,知道哪儿的药材又实惠又好。
苏白担心问,“即便是如此,花销也是一笔不菲的银子,您……”
“我这儿有三万两白银。”
姜卿意问,“够不够?”
几人震惊,这才几天啊小姐就从兜比脸干净变成这样的富户了。
常贵有些肉疼,“小姐,流民的事儿自有朝廷去做,咱们其实犯不着这样……”
老百姓的死活与他们小姐什么关系,这三万两银子还不如留着多给小姐添些胭脂水粉呢。
“确实犯不着。”
姜卿意觉得自己的确不算什么大善人,却仍旧将那一沓银票淡淡推了出去,“只是我图谋的,不止这三万两银子。”
而是比这三万两更珍贵的东西。
几人不懂,姜卿意却不再多言。
流民的事在国公府只算是小小一个插曲,令姜淮真正忧心的是过来频次越来越高的赵嘉禧。
这天下午,管家突然脸色发虚的来请姜卿意即刻去如意苑一趟。
“发生何事?”
“……您去了就知道了,卿意小姐,快些吧。”
“是晋王和玉惜妹妹发生了什么?”
管家更虚,支支吾吾不敢应答。
姜卿意放下编写金针术的墨笔,抬眸冷笑,“看来,我猜中了。”
姜卿意太了解姜玉惜了。
被毒哑,背骂名,还成了勋王府的眼中钉,以她的性格,一定会牢牢抓紧赵嘉禧这颗唯一的救命稻草。
对现在的她来说,什么办法最方便快捷?
轻车熟路,手段娴熟。
姜卿意刚踏进如意苑,就听府医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国公爷,晋王殿下中的是‘一夜醉’,这种极品媚药,小的无法治。”
“叫阿意来,她可以治!”
隔间,传来赵嘉禧暴躁的声音,“本王只要她来!”
他平日的确不受宠,但怎么也是皇子,给皇子下药,真传出去,姜淮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他进门时,玉惜和晋王已经……
“爹爹,可要女儿替晋王殿下看看?”
姜卿意掀帘进来。
姜淮见她来了,大怒,“谁请她来的!”
哪有让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给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治疗媚毒的!
管家噗通跪在地上,“是、是玉惜小姐让奴才……”
“阿意,进来。”
隔间,赵嘉禧声音已经有些迷乱。
珠帘床纱内,姜玉惜死死咬着唇,她就知道晋王殿下真的变了心!
“爹爹?”
姜卿意清澈的抬眼看着姜淮。
姜淮心中很清楚,他没得选,要么让玉惜与晋王继续同房直至解毒,要么,牺牲姜卿意的闺誉。
“卿意,你进去……”
“爹爹,不可。”
姜玉惜本也想借机毁了姜卿意,就像以前她跟晋王殿下商议的那样,毁了她的名声,将她踩入地狱,然后让她嫁入晋王府,这样她就可以继续做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以后就算晋王失败,也不至于牵连她。
但现在她清楚,晋王一旦娶了姜卿意,就不会再要她了!
“让我进去吧。”
姜玉惜掀开床帘,“卿意姐姐已经是御赐的未来太子妃,而且玉惜是自愿的,爹爹何必白白得罪太子爷呢?”
姜淮想杀人!
在赵嘉禧越来越难以克制的催促中和姜玉惜的恳求中,姜淮深深合眼,带着姜卿意出了如意苑。
但即便走了出来,里面的声响也难以遮掩。
“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
“爹爹放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女儿明白的。”
姜卿意道。
姜淮又一次因为她的懂事听话而生出愧疚,“听闻你最近大量购置药材,是想练习做药?若是手里缺银子,可以拿我的印章去钱庄支取些。”
看来姜淮根本不知道国公府早已被掏空了。
姜卿意浅笑,“多谢爹爹。”
如意苑声响不断,姜淮额间青筋跳了跳,甩袖而去。
“小姐,咱们也回吗?”
“想吃莲蓬吗?”
“想!”
“那咱们去摘莲蓬。”
待赵嘉禧一身戾气从如意苑出来,看到的便是身着鹅黄束袖纱裙的少女正撑着伞坐在船头,看侍女摘莲蓬的画面,天空乌云密布,而她是这烟雨中唯一的一抹亮色,让人情不自禁想握在手心。
可姜玉惜把这一切都毁了!
姜卿意接过落葵剥好的莲蓬,塞了颗在嘴里,回头,对上赵嘉禧复杂的目光,浅浅一笑,看来昨日佳偶就要成为纠缠一辈子的怨侣了呢,真有趣。
“小姐,咱们摘了一船莲蓬了,晚上吃莲子羹吗?”
“给范府送去一些。”
“那东宫……”
“我亲自去送。”
姜卿意理理衣裙,在赵嘉禧期盼的目光到了对岸,捏着桑榆特意给她摘得两支荷花愉快的踏着小雨走了。
姜玉惜更衣出来,看到目不转睛的赵嘉禧,轻笑,“王爷也想吃莲蓬吗?只可惜叫人早一步摘走了,王爷就算想,也不能去抢呢。”
“你想说什么?”
“玉惜只是想告诉殿下,殿下该考虑何时将我迎娶进门了。”
姜玉惜温柔的为他整理胸口的衣襟,本该妩媚娇柔的声音却嘶哑难听,“毕竟方才王爷那样用力,外头的下人都听到了,咱们想瞒也是瞒不住的不是吗?”
姜玉惜刚被休,赵嘉禧就上了榻,等同给赵元达戴上了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勋王府岂能甘心?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解决勋王府!
而他恰好,还负责查‘刺杀太子’之事。
赵嘉禧冷冷离去。
姜玉惜何曾受过这样的冷待!
但她不怪赵嘉禧,要怪,也只怪狐媚的姜卿意!
姜玉惜死死盯着姜卿意离开的背影,迟早,她会彻底毁了她!
姜卿意提着一篮子莲蓬,坐着马车从国公府出来,就见路边已经搭设起了粥棚和临时居所。
很快,马车在东宫门口停下。
“栖霞县主来了,太子殿下有召进宫了,要迟些……”
“阿意!”
姜卿意回头,就见谢景正从一侧过来,看到姜卿意飞快跑了过来,目光立即落在姜卿意的篮子里,“新鲜的莲蓬啊,我正想吃……”
他手还没伸过去,就被姜卿意躲开,“想吃自己去摘。”
“无情的女人,你可知道,现在我一家子都在帮你的未婚夫,我吃你个莲蓬怎么了。”
“怎么帮的,说来听听?”
“你——!”
谢景气得要跟他吵起来,门口就传来了动静,原来是越修离回来了。
但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跟平常不一样,锋锐的如一柄要出鞘的嗜血长剑,凤眼扫来,是还未收敛的冰冷杀意,桑榆看到都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谢景都乖了,悄悄朝越修离身边的谢梧使眼色,殿下怎么了?
“去花厅,孤一会儿便来。”
越修离声音和缓了些,但也没多说什么,留下这句便快步走了。
谢梧朝弟弟摇摇头,示意他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才快步跟上走了。
管家亲自过来领路,“县主,这边请。”
谢景跟上,“阿意,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啊?”
“不知道。”
姜卿意道,“但能让殿下如此生气,一定不是小事。”
或许就跟这次黄河水患有关。
姜卿意撑着下巴在花厅等越修离来,任凭桑榆和谢景为了莲蓬呵呵哈哈的过招。
但等着等着越修离没来,先来了一抹雪白的裙角。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的苦心
姜卿意嗅到空气里的药香,抬头,就对上了一张如明月般干净温柔的脸。
不论第几次见关明月,姜卿意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骨子里让人觉得舒服的美人。
“关小姐。”
“栖霞县主也在,咳咳。”
关明月拿帕子掩着嘴,歉意,“多年的老毛病了,还望县主别介意。”
谢景跟关明月还算熟悉,余光斜睨着姜卿意,“你怎么会来,东宫可不好进,尤其是你这样适龄未婚的贵女。”
“殿下是一直在为黄河水灾的事奔波么。”
关明月浅笑,“正好我外祖家是做药材生意的,我请舅舅留了几车防治瘟疫的药材,正好送来。”
关明月又咳嗽起来。
侍女赶紧扶着她坐下,替她顺着后背,顺带道,“不止如此,小姐听闻太子殿下要为百姓募捐,还特意回了一趟外祖家替太子殿下募集了两万两白银,各家各户捐的米粮都足足又二十车呢。”
说着,看向姜卿意,“不知栖霞县主为太子殿下做了什么?”
“素馨,不得无礼。”
关明月叫住侍女。
素馨撇撇嘴,“奴婢只是实话实说……”
“是我教你如此没有规矩咳咳咳……”
“是奴婢错了,小姐别气,奴婢不说了。”
关明月咳得脸都微微泛红了,才勉强停下,跟姜卿意道歉。
“话都说完了,现在道歉有什么用。”
谢景没好气道,“阿意,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你又跟她们不一样,你要有那么有钱的外祖家,肯定也不会吝啬这点银子。”
几人都以为姜卿意会难堪,羞愧,或者羞恼,生气,毕竟她才是正牌的未来太子妃。
但她只是剥了颗莲子放嘴里,“莲子果然很甜。”
“原来栖霞县主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给太子殿下送了一篮莲蓬呀。”
素馨再次嗤笑。
关明月皱眉,“你出去候着,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小姐,奴婢只是……”
“出去!”
谢景轻哼,坐在将卿意身边剥了颗莲子扔嘴里,“关明月,你自小就以会治这些下人出名,别说你管束不住,想让阿意难堪你就直说呗,还演什么戏。”
“我做这些的确是为了得到太子殿下的心,但并不打算以此来羞辱谁,我还不至于下作至此。”
关明月也有自己的骄傲,但黄河水患的事终究会结束,朝廷会论功行赏,太子会记得谁帮了他,百姓更加会知道谁尽了心力。
关明月笑看着姜卿意,“栖霞县主想来不会容不下我为殿下做这些事吧?”
“既是利国利民,我岂会容不下。”
“那就好。”
“太子殿下到!”
黑色的锦袍随着人影走动而浮动,几人起身行礼。
越修离看了眼谢景,“你怎么还在这里?”
“下官只不过怕县主叫人欺负了才在这里,殿下可是觉得下官耽搁您左拥右抱了?”
谢景虽巴不得姜卿意赶紧退婚,但也忍不了她被人蹬鼻子上脸的欺负。
谢梧默默扶额,“太子殿下,还请您看在贵妃娘娘和我爹的份上,饶他一次。”
“你不是正愁那些钱粮怎么押运吗,孤看谢小公子锐气十足,便让他负责吧。”
“我……”
“多谢殿下抬举!”
谢梧连忙道谢。
押运粮草虽又苦又累,却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儿,等他任期一满,便可直接平迁或升迁,不用继续熬资历了,他这蠢弟弟这真是傻人有傻福了。
谢景瞪谢梧,就被他按着头谢了礼然后无情的捂嘴拖走了。
就是走时,他目光又往桑榆身上飘了下。
姜卿意回望回去,越修离往前几步,恰好挡住她的视线,并跟关明月道,“关小姐送来的东西,孤替百姓收下了,待灾后此事孤会上报朝廷一并表彰。”
“臣女所求并非表彰。”
关明月笑看着越修离,这轮天上月,越看,她越喜欢,“不过殿下知道臣女的用心便好,殿下还要与县主说话,臣女就不打搅了。”
说罢,便落落大方的告辞了。
越修离只让管家去送客,回头,就见姜卿意抱着一篮子莲蓬颓唐不已。
“怎么了?”
“我好穷,能送殿下的只有一篮子莲蓬。”
“莲子清甜,正好熬粥。”
越修离试图安慰,便见她嘻嘻一笑,“那殿下可要细细品尝,莲子藏心,藏的是我一颗爱殿下的苦心呀。”
下人:是他们多余站这儿了。
越修离觉得心湖的水又被撩起涟漪,看她眼眸亮晶晶的望着自己,回答,“好。”
会好好品尝的。
姜卿意见他居然还是这么平静,叹口气,真是难打动的男人呐。
“不过我还有别的东西给殿下。”
“什么?”
“这个。”姜卿意拿出一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小拇指盖大小的药丸,和一张药方,“这是我根据散瘟方改良做的丸子,无病者服之能防瘟,轻症者也能缓解。”
前世她见老道士做过,效果上佳!
越修离眸色一凝,大灾伴着大疫,而大疫中死的不止百姓,还有大量治瘟的官兵和底层官员,而那些人才是真正救灾治疫病最关键的人。
而此物,却能防瘟!
“此物,你做了多少?”
“不算很多。”姜卿意道,“约有三百颗。”
“足够了。”
足够他们一边治灾一边重新制作这样的药丸了!
只不过瘟疫复杂,并非一种药丸就够了,姜卿意道,“谷神医也曾治理过瘟疫,他有经验,殿下此去,可以带上他,或者……悄悄带上我?”
“你好好留在京城。”
越修离说完,还补了一句,“孤会留人看着你,不让你溜出京城。”
姜卿意肩膀一塌。
“那殿下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
“这么急?”
“事不宜迟。”
越修离简短回答完,谢梧已经回来问此行路上的安排了,这次谢梧也是作为东宫心腹一起前往的。
姜卿意看着忙碌起来的越修离,本想退出去,就听他头也没回道,“在孤身边。”
谢梧几人有些讶异,殿下是有多舍不得栖霞县主呀。
“噢。”
姜卿意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边,只要越修离一回头就能看到,一伸手就能捉住。
天色渐渐黑下来。
越修离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去往黄河下游的人员要安排,物资要过目,东宫的事物要交代,还要打发这期间各有心思登门的官员世家。
等他处理完,才发现已到三更,而姜卿意已经趴在他书桌旁的小桌子上睡着了。
“殿下……”
“孤送她回府,你们到城门处等候。”
“是。”
谢梧和司徒东对视一眼,他们殿下这是真栽在这小女子身上了,“那今日镇国公和池首辅联名推举晋王与辅国将军一起去黄河治灾,导致范首辅为帮殿下主动请命代太子前往之事,可要告诉她?”
几人的心神都在越修离身上,谁也没察觉,姜卿意的指尖颤了颤。
姜卿意原本睡了,但在越修离将她抱起时意识就渐渐清醒了。
原来这才是殿下今日这样生气的原因。
范首辅年事已高,长途跋涉去疫区无异于送死!
况且,范首辅对殿下来说,不仅仅是老师、是臣子,更是他黑暗少年时期一路提点教导他的亲人,否则殿下不可能让范稷叫他‘爹爹’。
那不只是愧疚,而是他真的把他们当成了家人。
而现在,她爹却要送殿下最敬爱的亲人去死!
“与她无关,不必告诉她。”
越修离淡淡回了句,便抱着姜卿意离开了。
他的脚步很稳,一步步带着她上了马车。
雨停了,月光从偶尔飞起的车帘洒进来。
姜卿意回身,拥住了他的腰,偷偷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是熟悉的冷香,很好闻。
“姜卿意,乖一点。”
越修离哑声。
姜卿意睁眼瞧他,“不乖,殿下要如何?”
越修离看着胆大包天的她,捉住她作乱的手,“你说呢?”
月色摇晃。
姜卿意觉得很不公平,他端坐在黑暗里,衣襟不乱,矜雅克制,而她的心却似小鹿乱跳。
“那就等殿下回来再说罢。”
马车一停,姜卿意直接跳下马车,提着裙子跑上台阶,而后回头,隔着车帘与那双凤眼相望,想说一路平安,又怕一语成谶。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静默流淌在空气里,直到看门的婆子拉开大门。
“走吧。”
马车慢慢消失在黑夜里。
但姜卿意回了汀兰苑,却睡不着了。
“叫常贵过来。”
“可这大半夜的,常贵进不来后院……”
“我去办。”
没一会儿,桑榆就把睡眼惺忪胡乱裹着外袍的常贵给提过来了。
常贵见到姜卿意,赶紧清醒过来,“小姐可是有吩咐?”
“姜玉惜和赵嘉禧白日里的事,散播出去。”
既然姜淮闲着,那就给他找点儿事做!
翌日一早,姜玉惜与晋王白日苟合之事,便传得沸沸扬扬。
赵嘉禧知道瞒不住了,也来不及慢慢计划,借着父皇亲赐的彻查太子遇刺之事的权力,直接判定赵元达勾结刺客谋害太子之罪,包括湖底捞起来的那几块大逆不道的石头,也安在了赵元达一个恰好擅长雕刻的小厮头上。
很快,朝廷判决下来,秋后问斩!
这一判,晋王府与勋王府便彻底撕破了脸,姜淮自然而然也成了晋王‘帮凶’。
一时间,各类打压报复层出不穷,姜淮这几日早出晚归,回来都是精疲力竭,焰娘几次传来消息,说姜淮时常半夜会惊醒,就怕一道圣旨下来,叫他抄家灭门。
“国公爷怎么会吓成这样?”
“自然是心虚了。”
姜卿意看到石板路对面走来的人,站定浅笑,“姨娘也解了禁足许久了,怎么这么不巧我都不曾碰见姨娘?”
自然是因为卢姨娘在刻意躲着她!
“妾身份卑贱,本不该多出现在未来的太子妃跟前的。”
“姨娘怎么如此妄自菲薄,起码姨娘身上有很多优点是我要学习的。”姜卿意笑问她,“是吧?”
卢姨娘牙根紧了紧,“妾一个无用之人……”
“怎么会,最近的账目姨娘不就看得很好么。”
“你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一切都是卢姨娘自己的主意罢了。”
要么她去找抚南王妃的麻烦,要么,她来找她掏空国公府家底的麻烦,总之,这国公府要乱起来。
卢姨娘往日里总是带着笑的脸狠狠抽搐了两下,“妾知道……”
“小姐,勋王府的元珠郡主带人打上门,直奔如意苑去了!”
“哦。”
姜卿意早料到如此,“那还不去请勋王和晋王殿下过来,叫府里的小厮家丁去阻拦?”
“奴才已经遣人去请了,但人来还得一段时辰呢,而且勋王府的人是带着刀来的,府里的小厮们哪敢跟勋王府动刀子。”
“这样的大事我一个小辈怕是镇不住,我记得几位族老还在府中?便去请他们和姑姑一道过去吧。”
管家的脸都苦成苦瓜了,族老们要知晓了惜玉小姐干的事儿,不用元珠郡主下手,他们就能用唾沫星子把她给淹死!
“还不去,想害玉惜妹妹被打死不成?”
“奴、奴才这就去。”
卢姨娘正为姜卿意不动声色的借刀杀人而心惊,就听她提醒,“姨娘得空,与其想着怎么去告我一状,不如去拦着四弟,否则刀剑无眼,姨娘可能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姜卿意朝她肚子看了眼,“虽然姨娘腹中又有了一个。”
卢姨娘惊得脸色雪白,她躲着姜卿意,就是怕她发现自己已有三个月身孕,就连吃安胎药都是叫人在外炖好了才拿进来的,没想到她竟一眼就看出来了!
“妾、妾这就去。”
卢姨娘走了几步,猛地回头看着姜卿意的背影,这样的三小姐,要么成为她的人。
要么,就必须杀死她,否则有她在一天,她腹中的孩子,她的承泽,就永没有出头的一日!
如意苑。
姜卿意来时,姜玉惜正衣襟散乱的站在院中,脸上有个明显的巴掌印,却没有一个人上去扶她,要不是几个族老挡着赵元珠,姜玉惜这身衣裳只怕都叫赵元珠给扒了。
至于抚南王妃母女,直接称病没来。
“哟,又来一个。”
赵元珠冷笑,“你也是来给这不知廉耻没了男人就要死的娼妇求情的?”
这话骂得真难听,姜玉惜唇瓣都咬出血珠来,可姜卿意却眼皮都没掀一下,“郡主好歹也是王府郡主,却如市井泼妇一般,就不怕失了贵女的体面么?”
赵元珠噎了一下,勋王府的婆子立即站出来。
“你们国公府养出这个娼妇来,都不怕失了体面,我们郡主怕什么?”
“栖霞县主还是离远些,省得叫人以为你也跟这贱人一样,坏了自己的名声。”
一口一个‘贱人’,一句一个‘娼妇’,姜玉惜气得浑身都在抖,“我好歹是皇上御赐的县主,郡主难道真敢杀我不成,若不敢,便不必这样羞辱我,往后我们说不定还是一家人!”
这样不要脸的话,让族老们的脸色都跟着变了变,赵元珠更是大骂,“好个不要脸的,那你今儿看好了,我赵元珠到底敢不敢动你一个败坏我皇家门风的浪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