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娘亲。
记忆里,娘亲是疯癫的、可怜的、柔弱的,甚至悲惨的,却从未见过她满腹才华,侃侃而谈,自信又耀眼的模样。
可即便如此……
姜卿意还是冷冷瞪向郁闻!
郁闻微微一愣,旋即包容而慈爱的朝她一笑。
那群人被苏袖说服了,也折服于她的才学,告辞时,不断感慨她的才华而不是美貌。
姜卿意看得出来,苏袖很高兴,唇角一直都是上扬的。
“阿意,你怎么来了。”
人群散开后,苏袖走过来。
郁闻道,“二楼有雅间,你们上去,我让人送茶来。”
姜卿意咬唇,你说的这么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爹呢!
苏袖却很自然的顺着道,“辛苦你了。”
完了,更像一家人了。
姜卿意郁闷的跟苏袖一起上了楼,但苏袖对这样似乎很迟钝,“阿意,你好像不高兴?你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姜卿意不好挑破,便说起了孩子的事。
苏袖笑起来,“别着急,我也是嫁给你爹……出嫁次年才有的你呢。”
“姜淮还有来找你吗?”
姜卿意警惕问。
苏袖停住,垂眸喝了口茶,姜卿意心底的警铃这次是真的敲得震天响了,“娘,你不会还想着……”
“怎么可能。”
苏袖很肯定,自己不会再跟姜淮有任何纠葛,只是看他落魄,看着曾经英俊不凡,有着雄心壮志的男人如今变成一个落魄的老头,有一种奇怪的感慨罢了。
姜卿意稍稍安心了些。
郁闻亲自送了茶点上来,不仅考虑到了苏袖和姜卿意一个喜欢清淡一个喜欢吃甜的口味,还准备桑榆喜欢的红烧狮子头和东坡肉。
桑榆要感动哭了,“这么早就吃咸点真的可以吗?”
“你太瘦了,要补补身子,习武之人饿得快不是吗?”
郁闻体贴的说。
桑榆要沦陷了,不顾小姐谴责的眼光,认真跟郁闻说,“要不是我刚认了爹,我就认你做爹了。”
郁闻不但没笑话她,还道,“以后还想吃只管过来,不会叫你饿着,不叫爹也没关系。”
“郁叔,你真好!”
桑榆嗷嗷叫着,苏袖也忍不住笑起来。
姜卿意痛苦扶额,完了,郁闻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偏她娘单纯的很,没看出这人的狼子野心!
“太子妃,不喜欢这道甜点吗,要不要换一道?”郁闻问。
姜卿意看着眼前白白胖胖透着一股奶香的点心,叹息,“喜欢。”
你赶紧走。
郁闻忍不住笑起来,也不再故意气她,跟苏袖微微点头便走了。
“郁闻总是这样客气。”
苏袖笑着点评了一句,开始喝她最近喜欢上的茉莉茶,很香,郁闻泡得尤其好。
姜卿意回宫时,一直长吁短叹。
桑榆不懂她的惆怅,念叨着下次再去就好了,姜卿意真相叫谢大人来治治这个乱认爹的女儿!
在要进东宫时,姜卿意顿了顿,扭头看看门口,揉揉眼。
“小世子?”
赵念之?他怎么蹲在这里,要不是天色尚早,还以为这里多了根木桩子。
赵念之冻得够呛,嘴唇一点血色也没了,姜卿意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抱起来,才发现他衣裳都是湿的,整个人都快冻僵了,呼吸微弱的厉害。
姜卿意立即将人带进去,叫下人准备热水好好泡了泡,又灌下去一碗姜汤,这人才活过来。
而张开嘴的第一句,便是,“求求你,救救我母妃!”
“太子妃,今日还顺利吗?”
姜卿意相信他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做什么,问他,“我只是想来问问,宁王兄到底打算做什么。”
策划报复了德妃和皇帝,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宁王让人去牵赵念之。
赵念之看着他,往姜卿意身后躲了躲。
宁王难得露出一点儿笑,“你不是相看你母妃吗,父王带你去。”
“真的吗?”
“嗯。”
宁王说,“让下人带你去,别打搅太子妃了。”
赵念之咬咬唇,乖乖走出来,被下人抱在怀里带走了。
走时他看着姜卿意,最后还是忍着什么也没说,乖乖低下头伏在下人怀里藏起来情绪。
姜卿意看了眼,“宁王兄,小世子懂事的很早。”
“太子妃要为梁楚华说情吗?以什么立场,以她曾与你争夺太子,屡次算计你们的立场吗?”
“我不是要为梁楚华说情。”
“那你……”
“我是在为你说情。”
姜卿意看他,“我希望你别让小世子恨你,别余下半生,都活在众叛亲离的悔恨之中。”
宁王笑着应着,神色间却没有半分变化。
姜卿意知道他并未放在心上,淡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宁王府中。
赵念之的确被抱到了梁楚华床边,但梁楚华却仍旧在昏迷之中,自从昨夜她喝下了一杯茶后,到现在都没有睁开眼睛。
赵念之很小,并不懂太多事,可这个年纪,也能明白,父王不喜欢母妃,母妃也不喜欢父王。
而且,他们都不喜欢自己。
可他喜欢母妃,也喜欢父王。
下人还担心赵念之会闹,但他乖乖的,被放下来后,小心走到梁楚华床边,小心握着她的手,默默流眼泪,下人都瞧着心疼了。
房门推开,宁王走了进来。
他脸上连那假装的笑容也没了,整个人阴郁的像是一片乌云。
下人有些可怜赵念之,悄悄推了他下示意。
赵念之赶紧抹去眼泪,跪在宁王跟前,“父王,可以让念之搬来与母妃同住吗?”
“你跟她住在一起,她也不会好起来。”
赵念之强忍着哭泣抿起嘴,他知道,舅舅不在这儿了,父王不会允许母妃醒来了,但只要他守着母妃,父王或许、或许会容许母妃就这样活下去呢?
“请父王准许。”
赵念之跪伏下来。
宁王沉默看着他,或许是想到了姜卿意方才的话,又或许是想到了年幼时的自己,半晌,他道,“可以。但你自此之后,不许再踏出王府半步。”
赵念之错愕抬头,却只看到父王冷酷的脸。
赵念之不敢有什么奢望,缩着小小的身子跪伏在地,小心翼翼的回答,“孩儿明白了。”
这日天气难得放晴,姜卿意干脆把书房里的书都搬出来晒晒,以免冬季太长,将书都潮坏了。
桑榆偷了懒,搬了书直接从二楼跃下来,吓得楼底下来探望的谢夫人几次差点惊呼出声。
“夫人今日怎么过来了?”
姜卿意泡了茶,请她到一旁坐下。
谢夫人看了看桑榆,“我来,是想与太子妃和桑榆商量一下,等入冬,能带桑榆回一趟老家,认祖归宗。”
当初认错谢茵,因为谢夫人一直生病,便耽搁了此事。
谢家是大族,老家在离京城几百里外的南方,认祖归宗,上族谱,拜先祖,从此以后桑榆便真的冠上‘谢’姓。
姜卿意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我跟她说。”
“多谢太子妃。”
“谢夫人客气了,桑榆本就是你的女儿,我却留她在身边做侍女,耽搁了你们母女相聚。”
“不,这孩子跟着太子妃才是福气。”
桑榆是杀手楼养出来的,自小见惯了杀戮鲜血,人情淡漠迟钝,听闻刚开始跟着太子妃时,也是个冷冰冰的小姑娘,不似现在活泼爱笑,越来越像个正常人家备受宠爱的小姑娘。
姜卿意笑笑。
两人确定了这事儿,谢夫人给桑榆留下了她最爱的狮子头和一沓名贵药材,便先走了。
姜卿意将桑榆叫来,跟她说了这事儿。
“可我不想离开小姐。”
“还有段日子呢,你先准备着,谢大人他们的年假也不会太长,你离开不了太久。”
姜卿意看她还是不情愿,浅笑,“而且回到族里,你能收一大堆红包,你真的不想去吗?”
桑榆犹豫了一下。
姜卿意直接给她拍板,“去吧,就当放个假。”
桑榆欲言又止的看着姜卿意,别以为她不知道,照着宫里这个情况,皇帝指不定那天就一命呜呼了,到时候京城还不知会有什么变动呢。
“放心,没那么快。”
姜卿意安慰她。
桑榆是说不过姜卿意的,最后还是勉勉强强答应了。
经过齐王谋逆这件事,京城反而安静下来,也或许是越修离处置得太快了,那些刚想冒头挑事的官员,才张嘴就被越修离似似按了下去。
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短短两个月,京城内就见了四五位朝廷大员全家被流放出京,京城的百姓都快麻木了,朝廷的官员们也要瑟瑟发抖了。
有些不死心的还想去找皇上,奈何皇上几乎不出寝殿了,太子还未登基,但已全权接手一切大小事物。
所有人都知道,只等皇帝咽气了。
皇帝的确病了,在得知德妃给自己带了那么大一顶帽子,还如珠似宝的替别人养大了孩子后,他就开始疑神疑鬼了。
不断怀疑妃子们是不是背叛了他,甚至怀疑他每一个儿女,连越修离也没能放过。
成日的忧思难免,茶饭不思,原本恢复不少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并且开始夜夜噩梦,梦到回到年轻时,狠心饿死那十万将士,狠心对武安侯下了斩立决的命令,狠心漠视皇后的死。
一轮又一轮,光怪陆离,虽生犹死。
终于在年假的前一天,得到了齐王重病的消息,但齐王最后要见的,不是德妃,不是皇帝,更不是太子,而是姜卿意。
姜卿意都觉得奇怪。
但她也好奇齐王想说什么,决定来见一见他。
第四百二十一章 算一卦吧
越修离将她送到大理寺监牢门口,“不要接近他,有任何事,直接叫人,孤在外面等你。”
“知道啦。”
姜卿意带着桑榆进去了。
大理寺卿过来,“殿下,关于皇上坑杀十万将士的线索,我等翻阅了存档的所有卷宗,都没找到什么证据,显然已经被清理过了,您看接下来怎么办?”
大理寺卿唠唠叨叨的,“我们在查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就怕有心人借机闹事,说太子殿下用心不纯呐。”
不论是龙脉,还是十万将士,沾上哪一点,都麻烦得很。
“那就找其他的。”
越修离沉沉道,“他当年做的糊涂事肯定不止这一桩。”
大理寺卿心道太子殿下这是彻底要逼死皇上啊!
但他不敢说,低头应下。
姜卿意踩着阶梯,没走太远,就看到了牢房角落靠着墙而坐的齐王。
其实他这间牢房收拾的比旁边的干净多了,桌椅床铺齐全,看得出来是常有人进来收拾的,但齐王就是宁肯坐在冰冷的地上,也不肯坐上去。
“齐王。”
姜卿意走到他牢房外。
齐王似乎发烧了,神志有些含糊,听到声响,半晌才睁开眼,看到是姜卿意,又疲惫的耷拉下眼。
“太子不会放本王出去的,对吗?”
他嘶哑着嗓子问。
姜卿意没回答,毕竟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齐王笑了声,语气却哽咽起来,“凭什么啊。你替我算算,我的命为什么这么不好啊,我为什么就是处处都比不上他?我真的不明白,我的母妃一辈子不如他的母后,我也比不上他。”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一卦?”
姜卿意讶异。
齐王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这两个月,我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可我想不明白。”
他说,“本王很小的时候,太子就很优秀了,不论是太傅还是父皇,甚至是宫里的太监宫女,各个都喜欢他,夸赞他,他那么优秀,那么骄傲,就像是一轮明亮的太阳,高高挂在上头。”
“将我们的光辉全部遮去了。”
“我也不蠢,我也很聪明,很努力,可有了珠玉在前,谁也看不到我了。”
姜卿意隐隐有些头疼,其实她不太喜欢了解一个人的过去,了解他的初心,这样一来,她很容易心软,却又不得不硬起心肠。
“齐王殿下,你这样,我很难办的。”
姜卿意苦恼叹息。
齐王笑了一声,“那你苦恼着吧。皇嫂,其实我一开始不想跟你作对的,你知道一个弟弟对优秀到耀眼的哥哥最初的情绪是什么吗?”
“不是嫉妒,也不是憎恨,是羡慕,是崇拜。”
齐王脑子混混沌沌,心里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了,“我那时候整天黏在太子和宁王身后,像条不起眼的小尾巴,直到太子出事前,他都是我心中最厉害、最想成为的人。”
“后来他离开皇宫,宁王也被永远禁足,终于,大家可以看到我了,也开始夸我聪明。”
“你知道吗,母妃对我期望很高。我知道,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她永远比不过皇后娘娘,所以她肯定希望我能超越皇兄。”
“所以我开始没日没夜的读书,我学着太子的样子去接人待物,我变得都不像我自己了。”
齐王居然哽咽起来,“其实我很胆小,我只想躲在哥哥身后,我不想去勾心斗角,我也不想杀人。但我不能让母妃输,我也不能输,我以为我一步步取代了太子,可直到太子重新回到京城,我才像被人狠狠一巴掌打醒。”
“我永远成为不不了他,而周围那些夸我聪明的人,从没有真心实意觉得我比太子优秀,他们只是没有更好的人选择了,才选择我。”
姜卿意看着痛哭流涕的他,不知道等他退烧后回忆起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一头撞死。
“只要你不惹事,乖乖等太子殿下登基大赦天下,你或许能回封地。”只是被永生圈禁在王府罢了。
齐王没接这句话,仍旧道,“皇嫂,给我算一卦吧。”
姜卿意拿出阴阳卦,“你要算什么?”
“我想……”
“算不了过去,只能算未来。”
姜卿意道,“过去的已经过去,是对是错已经没有纠缠的意义。”
齐王一时迷惘起来,不去执着过去,不执着母妃那些执念和外人的目光,那他还有什么好想的?
不过姜卿意还是决定为他抛一卦,算算生死平安。
本以为卦象不会有太多变化,可卦落地的那一刻,居然咔嚓一声裂开了,而许久未曾有声音的三清铃也响了起来。
——九死一生卦,大凶!
姜卿意微惊,看齐王。
齐王一脸无辜,“卦象不好么?没关系,反正本王也不想活了,我知道皇嫂心软,我手里可能有一些皇兄需要的东西,我……”
“桑榆,戒备!”
姜卿意有经验了,生怕哪里再冒出一支利箭,在关键时候杀了齐王灭口。
桑榆立即防备好。
齐王一脸莫名,“皇嫂你……”
“等着!”
姜卿意吩咐不许任何狱卒靠近后,提着裙子飞奔找到越修离,让他即刻去见齐王,听他说的证据,然后交代他地方所有狱卒、暗箭等等东西,才把齐王的卦象告诉他。
越修离看她紧张的样子,轻轻挑眉,虽然大理寺的监牢比其他监牢可靠数倍,但他还是选择相信她。
“迟些孤便让人将他转移到更加隐秘的地方。”
“这里最好再放个假的齐王。”混淆视听。
越修离浅笑,“已经安排好了。”
德妃宫里的东西到现在都还没查清楚,谁也不知道这个会邪法的德妃到底做了什么,但她是个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放弃的人。
所以只要齐王那个不死,她至少二十年内都能没有异动,在暗处慢慢筹谋。
姜卿意安了心。
越修离进去,跟齐王交涉,谁也不知道齐王说了什么,但之后大理寺卿很是震惊了一下,立即派人去了齐王治疗时疫的地方。
而当夜,齐王所在的监牢,也莫名起了一场大火,还好大理寺防守森严,及时把大火扑灭了。
而朝廷,也终于开始放起了直到元宵的年节。
翌日一早,桑榆就收拾好了包袱,跟谢家人直奔老家去了。
北风也在同一天,终于回到了东宫,带来了十万将士家眷的调查。
第四百二十二章 证据
快半年不见,北风皮肤黑了些,五官却更加立体坚毅了,俊朗硬派的叫西舟气得嗷嗷叫。
“为什么!凭什么!你出去潇洒了,居然还能变得比我英俊!你是不是还要比我先背叛单身狗阵营!”
北风没理这傻子,上前给姜卿意规规矩矩行了礼。
北风,“属下来复命了。”
“起来吧。”
姜卿意笑眯眯的,毕竟前几次她出事确实碰瓷都碰不到北风身上。
北风正欲把调查的结果告诉姜卿意,就听他这不正经的主子笑呵呵的说,“桑榆现在是谢家的千金小姐了,你还一直当个护卫,可不大行啊。”
北风愣了下,西舟也满头问号的看姜卿意。
姜卿意看他目光微微闪动,笑道,“你重新去投军怎么样,大梁与大晋边境怕有异动,以你的本事,拿几个战功不难。”
“太子妃,您这话,什么意思啊?”
西舟头一次觉得脑瓜子不够用。
北风抿着嘴,垂着眼,没吱声。
姜卿意也不戳穿,她更清楚为何北风非要挑桑榆刚好离京的这一天回来,她拍拍他的肩,“别总想自己自己配不上,而且配不配得上,不看身份,看得是她答应不答应。当然,你自己觉得配不上,那就努力点,去追上。”
“太子妃说话越来越深奥了,对吧?”
西舟朝北风看去,想拉个同样听不懂的同盟,没想到北风垂着眼,明显是听懂了!
啊!你这叛徒,明明以前我的脑子才是最灵活的!
西舟伤心了,西舟走了,西舟要去太子殿下那儿找安慰了。
虽然这等于想屁吃。
但他走了,屋子还是安静不少。
“属下并没有如此奢望。”
“那你当初拼着被虐杀的可能,也要去晋王府,只为换桑榆一线生机是为了什么?”
“属下不敢奢望。”
北风艰涩的说。
他不动,姜卿意也懒得踹他,“行叭。说说那十万将士家眷的事吧。”
“是。”
姜卿意将此事交给谢景,谢景就找到了北风,正好北风在替越修离处理关定海的那些后续爪牙,便一起查了,而且正好查到了些东西。
“有一位士兵的妻子改嫁了,但那妻子并非不爱自己的丈夫了,而是婆母病死,公公被同村的人找麻烦误打死了,她一个弱女子,没有长辈男人撑腰难以支撑,便改嫁了。”
“好在她改嫁的男人很不错,允许她时常去祭奠前夫和前公婆,她便将前夫曾寄回来的信件全部藏在了一个匣子里,埋在墓碑下,经常过去睹物思人。”
那信都是报平安的,但好在他丈夫读过书,当时并不是普通小兵,而是一位长官身边的文书,所以每封信里还会写当时在军营里的事。
虽然都是日常所见的小事,譬如粮草几时送来的,每次送了多少车,又比如长官今日心情不好,喝了酒,梦话骂了另一个长官。
可断断续续,居然拼凑出了事实。
粮草是被人有意截断,当时的将领勋王下令他们死守在山谷中,不得出去,但有长官察觉了不对劲,想要撤离,却被勋王牢牢压下。
那文书的长官不忍心将士们就那么死在那里,策划过要逃,却被勋王直接拿圣旨压了回去。
圣旨啊,谁敢违逆,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罪!
最后,他们就带着明明可以获胜、错失良机后也可以逃生、粮草断绝后仍能活下一部分人的可能,十万子弟,十万优秀男儿,全部死在了哪里。
哀嚎遍野,血流成河。
却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死,死后,也没有应有的殊荣,反而妻离子散,双亲不得好死。
“将证据送去给太子。”
“是。”
姜卿意看北风离开,半晌说不出话来,默默坐在门口,让冷风吹在面颊上,才生出些知觉来。
前世,她总想着能有个相爱的夫君,守着小家,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坐到了现在的位置上,才察觉,她,他们,只是一个念头,一句话,就是数十万人的惨剧,这担子太重了,压得她喘不过气。
越修离来时,就看她乖乖坐在门口,像只小猫儿。
他将斗篷取下披在她身上,“在想什么?”
“在想责任重大。”
越修离看她严肃着小脸,笑起来,将人搂在怀中,“所以才有朝堂,才有这么多官员,一个人的决定容易出错,一群人的总是不容易的,我们只要做到广纳谏言,斟酌决策,出错的概率就要更小一些。”
“我觉得我想太多了,我又不是皇帝。”
姜卿意叹息。
越修离握住她的手,“可你是孤的太子妃,以后也会是孤的皇后,这天下也需要一个好皇后来为他们思虑。阿意,你愿意与孤一起,让这大晋河晏海清,百姓生有所乐,死亦长安吗?”
姜卿意呆呆的看着越修离。
她总觉得他的目标太大了,不该是她的。
可又觉得,她已经不想抛下这副胆子。
她创办悬壶的初心,一开始不就是为了能造福更多百姓吗?
“那……我努努力?”
越修离笑着将人抱住,“嗯,努力。”
姜卿意也笑起来,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以后的她会为了这句话有多拼命,又将创下什么样的辉煌!
夜幕降临。
北风啪的一声,终于把西舟关在院子外,回了自己房间准备歇息,窗户忽然被人敲响。
北风以为又是西舟,面无表情的拉开窗户。
“你再不走,别怪我把你……”
“把我怎么样?”
桑榆看着凶巴巴的北风,小心翼翼的举起抓了两手的酒和肉,当然还有她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伸手不打笑脸人,欢迎你回京,喝口酒?”
北风看着眼前的人,喉结轻轻滚动,“你不是跟谢家人走了吗?”
“是啊,我听说你回来了,所以我又悄悄策马回京了。”
桑榆责怪道,“你怎么这么不凑巧,偏偏今儿回,早两天多好。”
她跺跺脚,“好冷,快让我进去,吃完我就得走了,谢景要是发现我跑回来,非得拧我耳朵,疼死了!”
北风嗫嗫的侧开身,桑榆嗖的一下跳进来,熟门熟路的去开酒放菜了。
北风忽然想到姜卿意的话,他看着烛光下的桑榆,道,“你说,我去参军怎么样?”
“参军?”
桑榆有些迷茫,“为什么要问我?”
北风肩膀轻轻一塌,也是,他为什么要问一个小傻子。
喝酒,吃肉。
目送她像只猴子似的从窗户窜出去后,北风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去找姜卿意,“太子妃,属下想去参军!”
第四百二十三章 五石散
北风的要求在姜卿意的预料之内,毕竟昨晚桑榆回来不可能瞒得过她,当下便准了。
进军营的事很简单,北风跟着越修离多年,在军营早混的比她熟悉了,但她还是特地让常贵去跟北风接下来的顶峰上司家跑了一趟,表明这人太子妃也要罩着。
既有太子的渊源,又有太子妃护着,这谁还敢拿他只当个小小的护卫?
当然,北风能跟在越修离身边多年,也早不止个小护卫那么简单了。
“开心了?”
越修离从房间里出来,他昨夜看着北风带来的信,便召集了司徒东等人商议如何处置这样一份铁证。
只是想要证明一个称得上明君的错误,并不是那么容易。
“皇上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左右一死,他不会承认,更不会容许有人毁了他半生的荣誉。”
当时,司徒东忧虑着,“为了掩藏此事,他或许会做出更多疯狂的事来遮掩。”
皇帝病了,老了,锋利的牙齿已经被太子给敲掉了。
但他仍旧是一只老虎,且更加昏聩,没有承认错误的魄力。
此事到底如何做,还待商议,越修离几乎一夜未眠,只在快天明时被姜卿意强行摁在床上闭了会儿眼睛。
“殿下怎么就醒了!”
姜卿意有些生气,“殿下仗着年纪轻轻胡作非为,小心年纪大了腰腿疼痛!”
越修离眼神里飞快闪过一丝黯然,很快又恢复往日里清清冷冷的模样,“今夜早些回来休息。”
“殿下保证?”
“嗯,保证。”
越修离笑着说完,甚至来不及跟她一起用早膳,又匆匆出门去了。
暮雨给姜卿意拿了暖手炉来,“殿下最近好像很忙。”
姜卿意皱皱眉,的确,总觉得,好像是在赶时间一样。
可现在京城已经没有什么大的隐患,也没有什么亟待去做的事,殿下为何这样急呢?
“喵呜~”
黑玉从门外跳进来,乖乖让沐浴擦了爪子,才跳到姜卿意怀里,昏昏沉沉的又睡了。
暮雨笑呵呵的,“这猫儿怎的如此贪睡,成日的在睡,恰好跟咱们太子爷相反了。”
太子爷成日不睡。
这猫儿反倒一整天几乎都在昏睡,倒是饭点准时会醒,否则太子妃都要怀疑它是不是病了。
姜卿意用过早膳,处理完东宫庶务,便找了张婉如一起逛街去了。
如今年节休沐,昨夜有飘飘洒洒的下了一场雪,却仍旧没挡住人流如织。
两人找了间茶楼,坐在二楼烧得暖意浓浓的雅间喝茶说话。
“谢公子和桑榆不在,耳根子居然清净得有些难受了。”
张婉如笑道。
铛铛正跟随行出来的暮雨嘀咕新绣的荷包,闻言噗呲笑道,“等咱们姑爷回来,小姐再跟姑爷生个大胖小子,耳根子就再没清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