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如想到最近蓝溯送回来的信,脸颊蹭的红透。
提到孩子,姜卿意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小腹,怎么就没动静呢。
几人说着聊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嚣,紧接着一阵惊恐尖叫传来,带着妇人无助的嚎哭。
姜卿意神色一凛,立即朝窗下看去,高处的视野,能清晰看到地上那一团鲜红的血,四面八方晕染开,像是血红的怪物要把那瘫软在地上的妇人吞噬!
“囡囡,我的囡囡啊!”
妇人抱着个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
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一个抓着刀面容狰狞的男人还在到处挥舞恐吓那妇人,“我说了,不把钱拿来,我就是杀了你们母女两,拿钱来!拿钱来!”
他试图去捅死那妇人。
妇人看到孩子被杀,也疯了,“这也是你的女儿啊!你吸那五石散吸疯了,你杀了我算了,你杀啊,我们都别活了!”
姜卿意眉心狠狠一跳,“五石散!”
暮雨已经让侍卫下去救人了。
姜卿意黑着脸也准备下去,就见人群里冲出两个年轻人,看着地上的小姑娘,立马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一堆瓶瓶罐罐,“快,先止血!”
“你们是谁,滚开!”
那男人挥着刀就杀了来,两个年轻人吓得脸色一白,却居然没有让开,而是试图去抓那男人,却没想过瘦弱的身体根本比不过发疯的男人,一下被撂倒。
那男人当场便举着刀狠狠朝一人刺下来!
人群似乎遇见即将看到的鲜血,尖叫已经冲出喉咙!
那年轻人也浑身冰冷,后悔、难过、种种情绪全部冲了头顶,尤其是脑海里走马灯一样闪过的家人的脸,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可眼尖那带着血的尖刀刺到肚子,还未扎破那一层衣裳,这男人就被人一脚踢翻,而后狠狠摁在了地上。
“你们是谁,你们干什么!”
男赤红着眼睛挣扎,“老子在教训自己老婆女儿,你们有什么资格管老子,老子今儿就是杀了她们,也是老子的家务事!”
另一个年轻人赶紧搀扶起这个九死一生的同伴,两人心中都生出了退意,就见一抹纤细的身影自人群中走来。
姜卿意今儿穿着一身湖绿色用金线绣边的华贵长裙,外罩一条滚毛绒的雪白斗篷,雍容典雅,模样又是不具有侵略性的清灵美貌,这样的搭配,更衬出几分常人难及的纤尘不染来。
“神、神女!”
那吸五石散吸疯了的男人痴痴看着姜卿意,便见神女眸光一冷。
“当街杀人,当以死罪论处,立即送去官府!”
男人陡然回神,“那是我自己的女儿,我又没杀外人,神女,你不能……”
“什么神女,这是我们太子妃!”
护卫一脚踹过去,差点踹瘸男人的腿。
男人懵了懵,太子妃?
“太子妃也没权利管别人的家务事!”
“哪条律例写了,杀自己的家人,就不必受罚?”
姜卿意问。
男人强辩道,“大家公认如此,我哪里背得律例,但谁家男人打杀妻女还要坐牢的?您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栽赃无辜!我是无辜的,我又不是有意要杀我女儿,我只是一时怒气上头不小心的!”
男人得意的看向自己的老婆,“你难道还要把我送到大牢去吗?这我可知道,你要告我,你自己也得先挨板子!”
地上的妇人哭着,人似乎都有些痴了。
但姜卿意看了眼她怀里的小女孩,血虽然流的多,但因为穿得厚,那男人又吸五石散吸得糊里糊涂,伤口根本是在腰侧和胳膊上,没有伤到要害。
姜卿意扭头看着那两个心生退意的年轻人,“你们不是要救人吗,还不去?”
两人虽然后悔了,但看事态已经被控制下来,还是上前救人。
姜卿意这才扭头继续看那男人,“你夫人没有要告你,要处置你的,是本妃。”
“太子妃就能滥用刑法了!”
男人现在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扯着嗓子大声嚷道,“快来看啊,太子妃滥用刑法随意杀人啦!我冤枉啊,太子妃不讲道理仗势欺人啊!”
铛铛气得发抖。
张婉如和狠狠拧眉,这人就是个泼皮无赖,眼见求饶不成就栽赃污蔑!
人群也发出低低的交谈声,今儿放假,来这边的除了京城本地的,还有不少外地人,他们虽然听说过太子妃的大名,对她的事迹也很钦佩。
但耳朵里面听过的三言两语,终究难以抵过眼前的眼见为实。
更何况,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什么律法。
他们讲求的是人情,是约定俗成,是习惯。
约定俗成的,男人打老婆孩子,顶多挨几句话,哪里就要坐牢,要死罪了呢?
“这太子妃跟传闻里不一样啊。”
“就是,我看她年纪轻轻,哪里担当得起那样的贤名,估计传言是假,这跋扈嚣张的样子才是真。”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哦。”
“年纪轻轻,下手就这样狠辣,这样的人配得上咱们贤名的太子殿下吗?配以后母仪天下吗?”
质疑声越来越多。
护卫们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人群里,而那男人见状,越发嚣张的扯着嗓子哀嚎,一会儿说侍卫打人啦,一会儿说侍卫抢走他的钱袋子,要抄他的家啦。
张婉如轻声,“太子妃,要不要先去通知巡防营的人来?”
“巡防营的人要来早就来了,哪里要等到现在?”
“你是说,这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我怀疑是。”
而且五石散,前世这种能让人致幻上瘾的东西,明明在好几年后才出现,那时候皇帝刚死,朝堂上下一致怀疑是越修离所为,加上民间五石散的盛行,各处狂徒屡禁不绝,引起不少暴乱。
民间还传是因为新帝无德,引动上苍降给百姓惩罚,越修离花了很大的功夫才下令禁绝吸食这种东西。
只可惜流传太广,想要断根已经是不可能了。
可如今,这东西这么早就出现了。
姜卿意并不急,她跟常贵低低说了几句,便安静的站在原地等待那两个年轻人救治那个小姑娘。
那男人见姜卿意这般,以为她是怕了,不屑轻哼。
女儿就是女人,尤其是这么年轻的女人,软弱虚荣,胆怯懦弱,外面传得再厉害,也不过小小一女子罢了,还不得雌伏于男人之下!
“太子妃,草民贱命一条,但今日你若是不把话说清楚,不给赔偿,草民绝不会罢休!”
“对,决不罢休!”
“仗着自己是太子妃就能为所欲为了吗,有本事把我们这么多人全杀了!”
“没错,全杀了,我看她还做不做这太子妃了!”
一群人的胆子总是比一个人大的。
姜卿意唇角冷冷一勾,看到不远处的动静,知道常贵来了,直接朝压着那男人的护卫示意。
护卫点点头,当即拔剑,狠狠往那男人的身上捅了一刀,再噗呲一声把刀拔了出来。
鲜血四溅!
众人激昂的情绪犹如被泼上一盆冷水,哗啦啦凝结成冰,刚刚还嚷嚷着叫姜卿意把他们‘全杀了’的人,立马闭上了嘴。
“怎么都不出声了?”
姜卿意慢慢踱着步子上前,笑问。
她笑得还是那样和气,美丽的脸有十足的迷惑性,让人觉得她是个软弱好欺负的。
可现在,她的绣鞋淡定的踩在那鲜血上,黑曜似的眸子不带丝毫笑意,浑身透着锐利。
姜卿意,“本妃允许百姓声张自己的权利,但律法的底线不能突破,你们以为人多势众,法不责众吗?”
她话锋冷冷一转,“不,无知的煽动与响应,也是一众嘴!”
“太子妃,下官来迟,府衙全部衙役已经到位将长街包围,请您吩咐!”
京兆尹的声音传来,所有人均是一愣,旋即便是慌乱。
姜卿意却丝毫不怜惜他们的慌乱,“方才所有叫嚣过的,一律拉去府衙审问,本妃不打你们板子,但本妃怀疑你们是有目的性的聚众闹事,府衙需要细细查问清楚这些人是否与人勾结,一旦查实,决不轻饶!”
看着众人满眼的恐慌,姜卿意语气接着一软。
“但方才并未闹事的,不得伤害,全部放回家去,只是年节前,不得再进京。”
“这处罚也太轻了!”
一妇人的声音传来,她怀里还抱着个粉团子似的孩子,和一大群亲朋好友。
姜卿意愣了愣,那妇人,不是她初次算卦时,那位来问官司,求孩子的大客户吗!
妇人见她认出自己,分外激动,“谁不知我们太子妃宅心仁厚,多少百姓受过她的恩,你们居然在这儿栽赃污蔑,还请这么轻飘飘的走,不行!”
“对,不行!我也不允许!”
又有人过来。
竟是许国公府的小姐。
接着,是曾经在三清山救过的那群人。
再接着,雾山观下的进京的百姓也赶了过来,更别说本就在京城的人了。
本来人就多的十字路口,一下子被挡得死死的。
他们都是中途才听到太子妃被些外乡人堵着污蔑欺负的消息,立马扔了手里的碗筷,气冲冲赶来的!
他们替姜卿意声讨着!
他们大声宣扬着太子妃的功绩!
他们为姜卿意的一举一动而激动着!
京兆尹看到这一幕,要不是自家妹妹也混在人群里大声声讨,都忍不住擦擦额头冷汗了,得亏这是太子妃,要是别的皇子的妃子,指不定皇位还有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夺呢!
可这,就是民心啊!
第四百二十五章 你愿意吗
地上那两个年轻人也愣住了,瞧着眼前这美丽华贵的女子,有些回不过神来,“这就是创办悬壶院的太子妃?”
姜卿意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在场的人,催促京兆尹赶紧办事,尤其是这个吸食五石散的男人。
“必须查出五石散的来源,并立即查处,所有相关人员要全部带回去审问。”
“这五石散,有什么问题吗?”
京兆尹不懂,“这好像这是一味普通的药吧。”
“不普通。”
姜卿意知道有大夫拿这东西来治病,但谁也没想到,会有人聚众吸食此物,还出现幻觉,变得暴躁易怒,身体也被耗空。
总而言之,此物要杜绝!
“你先去办,本妃会让悬壶院配合你去查,再跟太子殿下商议发布禁令。”
京兆尹本就是太子提拔上来的,又受了姜卿意的恩,立即应下,“下官这就去办。”
京兆尹匆匆带人离开,周遭激动的百姓也被姜卿意安抚下来,打发回家各找各妈。
倒是京兆尹的妹妹,这个叫江鲤的少女,被她留了下来。
听闻宋菱儿后来几次想跟江鲤往来,但都被江鲤拒绝了,自山上被那群劫匪欺负后,江鲤虽然很坚强的撑了过来,但她到底只是个普通的女子,那夜夜噩梦里出现的画面,没人能替她驱散。
“江鲤。”
姜卿意叫她,“你最近在做什么?”
江鲤没想到姜卿意还记得自己,又怕自己不干净,冲撞了太子妃,远远行礼,苦笑道,“臣女成日在家中闲度时日,什么也没做。”
姜卿意眨眨眼,“那你有没有兴趣,去悬壶院帮忙?”
“我吗?”
江鲤有些茫然,又有些隐秘的兴奋与期待,每天在家里,就会一刻不停的想起三清山被侮辱的那一天,可她不能给哥哥带去麻烦,所以只能悄悄的,拿着簪子,在胳膊上,腿上,一下一下划破。
看鲜血流出来,刺痛传来,仿佛心里的巨石才会轻一些,让她勉强能喘得过气。
她没想过,自己还能出门。
反正也不能出嫁了。
“可以啊,我想了想,悬壶院的人不能一直闷在里头,还得有人带着,时常出门为人看诊,可我手头没人,听闻你以前跟着京兆尹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我觉得你能胜任。”
一旁,两个悬壶院的年轻人局促的往边上挪了挪。
江鲤犹豫,“可我……”
“你回去跟你哥哥商量一下,愿意的话就来找我,我很需要你的帮忙。”
姜卿意说完,正好地上那个小女孩虚弱的醒了过来。
她母亲也终于从怔忪里醒过神,想跟姜卿意道谢,却已经抱着女儿泣不成声。
姜卿意总是格外心疼这些当母亲的。
“暮雨,你安排她们母女回去。”
暮雨知道姜卿意的意思,上前亲自扶起那哭得脚软的妇人,又叫了个婆子抱起孩子,叫了一辆马车,将人送回去了。
有太子妃这么照顾,看谁敢拿‘把自己男人送进大牢’这种鬼话来苛责这对母女!
姜卿意又看了看那对年轻人,看他们紧张的脸色发白,绷不住笑了起来。
“以后都是要独当一面的大夫,你们今日会怕,会后悔,都正常,但你们能站出来,也说明你们很勇敢,不必因为这件事而否定自己。”
两个年轻人都懵了,太子妃不但没骂他们,还夸他们勇敢!
两人都是小地方来的,一个是读书死活读不出名堂,不想再连累姐姐妹妹辛苦劳作供养自己而跑来悬壶院的,还一个干脆是爹娘都没了孑然一身来撞运气的,没想到都被招进去了!
他们没见过什么世面,有着人都有的劣根性,胆小懦弱,又摇摆不定。
可他们站出来了!
他们是勇敢的,是值得夸赞的,是与众不同的!
姜卿意夸人很有一套,把两个还忐忑不安,对前途一片迷茫的年轻人夸得雄心壮志恨不得立刻就去报效家国!
姜卿意笑起来,眼见正是午膳的时辰,又想到他们下午有课。
“常贵,你去酒楼打包两份饭菜,再送他们回悬壶院,一人赏十两银子,以作嘉奖!”
“另外,告诉悬壶院的副院长,等江鲤小姐答应来帮忙后,就可以开始计划,每月一次、且为期三日的外出义诊了。”
一侧,江鲤瞳孔轻颤,眼泪居然不自觉的就落了下来。
一旁的两个年轻人更是激动的握紧对方的双手,恨不得当场尖叫出声。
太子妃太好了!
他们的太子妃,就是这是世上最棒,最无人能及的太子妃呜呜!
他们回到悬壶院,要把太子妃的好吹一百遍!
安排好这些事,回到茶楼雅间,巡防营的人才姗姗来迟。
来的小千户现在低着头,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太子妃明明一个字没说,光在那儿喝茶,他怎么就有一种恨不得跪下来的冲动!
“你说,你们巡防营是因为太晚收到消息,才导致来迟了,是吗?”
“是。”
“本妃记得这里,距离你们巡防营官署,骑马的话,只要不到半刻钟,就算走路,走快些,也就是一刻钟的事情。”
千户快要跪了,太子妃怎么连他们官署在哪儿都知道。
姜卿意当然知道,越修离没事就拉着她看京城布防图,看守备图,她记性好,看一遍就记得了。
“但你们偏偏拖到现在才来。”
姜卿意茶盏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搁,千户终于扛不住跪了下来。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头皮发麻的,因为下一秒,太子殿下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孤已经查过,消息早在半个时辰前便已经送到巡防营,是因为巡防营管事的昨夜喝酒,全醉在了家中。你们找不到人拿主意,团团乱转,拖来拖去,才拖到了现在。”
“太子殿下恕罪!”
千户哪里还敢撒谎。
越修离看也没看这瑟瑟发抖的千户一眼,只冷淡问,“如若今日城中哪里起了大火,发生了聚众伤人之事,你们也一定赶不及救援。巡防营本该巡守全城安危,尤其今日还是年前休沐之日!”
千户伏在地上,一个字也不敢说。
越修离终于看向他,一字比一字冷漠,“来人,巡防营昨夜酒醉将士,全部以玩忽职守之罪,降官三等,杖则八十,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千户暗松一口气,不杀人就好。
“所有降官之人,日后不得再升迁。”
千户喉咙一紧,又听太子无波无澜道,“昨夜组酒局之人,受罚之后,抓入大理寺审理!”
千户终是闭上眼,哆哆嗦嗦的退了出去。
姜卿意看着动怒的越修离,一时间都有点不敢把五石散的事儿告诉她了,结果下一秒,越修离怒意未散的冰冷眸光落在了她身上。
“阿意,没什么要跟孤说的吗?”
姜卿意头皮一麻,她就知道,该来的躲不掉,早知道她就不下楼凑那热闹了。
悔之晚矣啊!
姜卿意硬着头皮,过去道歉。
“我错了。”
“错哪儿了?”
“错在不该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让我的夫君担心了。”
姜卿意怪怪的说。
越修离被‘夫君’二字取悦了,但也很清楚她的那些小心思,瞥她,“不许有下次。”
姜卿意磨磨蹭蹭,她也不是不能答应,只是有些事她得自己去才能问清楚,譬如今日这五石散的事儿,她不去谁能察觉呢?
越修离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在打什么小算盘,也不拆穿了,只多派了一倍的护卫跟在她身侧保护。
越修离接手,五石散的事情自然就交给他去查了。
傍晚,吃过晚膳,姜卿意就接到了苏白的消息,魏令死了,按照她的计划,魏令他们护送公主和亲过去后,骆信便在快边境的地方动了手。
在一个夜里,亲手看了魏令的头。
姜卿意看完消息,想了想,为骆信摆了一卦。
“您担心骆大人?”
“顺手一卦罢了。”
之前骆信的卦象是将断欲断,没有生路之兆,可现在,却是光明通达之象,说明魏令果然是横在他路上的拦路虎。
“对了。”
常贵想起苏白一起送来的东西,从衣袖掏出来,打开包裹在外的手帕,居然是骆家妹妹已经盖过章的身份文书以及相关的身份信息。
姜卿意笑起来,骆信是觉得有朝一日要去大梁么,连假身份都给她准备好了。
不过这份谢礼,她收了。
而远在大梁的某一间庭院里,刚刚卜出大凶之卦的老者细细摸过每一个卦纹,面上古井无波,只在小弟子进来时,道,“告诉陛下,不可再等了,大晋国运越来越强,再不攻下,等待着我大梁的,只有灭国了。”
“国师,何至于此啊!”
小弟子大惊。
扶尘‘看’像小弟子的方向,虽然双眼空洞,但却好像有实质性的目光一样,看得小弟子背脊发寒。
扶尘,“通知你几位师叔来见我。去传话吧。”
小弟子赶紧应下,退出来,才发现大冷的天儿居然出了一身冷汗,却不敢停留,只怀揣着疑惑赶紧去传话了。
而大晋,还是一片等待年纪的喜庆。
皇帝的身子愈发的不好了,在除夕的前一天,要召见所有大臣,也同时宣召了越修离和姜卿意进宫。
出府前,姜卿意亲自替越修离披上外袍,理好衣领。
“殿下觉得皇上会认错吗?”
“不会。”
所以今夜,必定有一场硬仗要打,但他也已经准备好了。
越修离握住她要落下的手,轻笑,“孤已有准备,你通知张婉如随你一道进宫。”
“婉如?”
“嗯。算是……”越修离想找个合适的词,但一时半会居然没找到,知道,“奖励吧。”
姜卿意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既然他这么肯定晚上没有危险,便也没多想,让常贵去请张婉如了。
快到宫门口,张婉如已经被安排跟着姜卿意一道进去,而越修离则先一步去见皇帝了。
张婉如,“殿下让我入宫做什么?”
“我也没猜到。”
姜卿意想着‘奖励’二字,张婉如对谁来说是奖励?
答案呼之欲出!
但姜卿意又怕自己会错意,让张婉如空欢喜一场,忍着没说,一时脸色精彩极了,倒叫张婉如好一阵紧张。
进了养心殿,皇帝只叫了越修离和姜卿意进去,张婉如便跟朝臣们在外等候着。
寝殿,层层纱幔后,皇帝的咳嗽声不断。
姜卿意看他身上已经微弱不已的命火,知道他应该也就这几日的光景了。
“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吧。”
皇帝喝了口茶润润喉,又让刘公公将他扶起来些,垫了软枕靠在床头。
“赐座。”
刘公公又给越修离夫妇搬了凳子来。
姜卿意讶异,这是要长谈的意思?
二人坐下,皇帝便跟刘公公摆摆手,刘公公会意,将宫人全部遣散出去,只自己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伺候。
“朕时日无多了。”
“父皇福寿绵长,定会好起来。”
越修离面无表情的说着敷衍的话。
皇帝笑了笑,却很欣赏,“不愧是朕的儿子,至少无情这一点,你很像朕。”
越修离不承认,也懒得否认。
姜卿意却有些不高兴,悄悄握紧越修离的手,殿下跟这个皇帝才不一样!
“朕知道,你们觉得朕太残忍,太无情,可你们知道,朕登基前的大晋是什么样子吗?”
皇帝看着帘账,从脑海里翻出尘封已久记忆。
“那时的大晋,远没有今日的安宁。”
先帝不是个明主,甚至有些荒淫,朝中奸佞当道,几位皇子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
内忧外患,民不聊生。
别说现在一年就要来几次的天灾,那时候,就是小小的一次蝗灾,水灾,都能因为朝廷的无能,官员的腐败,生生拖成死伤数万人的人祸。
那时候的大晋帝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没有得宠的母妃,没有强势的家族,还被几位皇兄皇弟算计排挤,所以反而是他,看过最多的百姓之苦。
“朕那时候年轻,跟你们一样,也有着一腔热血,想要救万民于水火,想要清除弊端,澄清吏治,可那太困难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铁证
皇帝脸上出现几许讥嘲,“朕的皇兄们想往前走一步,轻而易举,有无数的人帮他们,而朕犹如淌过泥河,千难万险,稍不注意就要淹死在里头,甚至连拉一把的人都没有。”
“直到后来,武安侯出现了。”
皇帝语气出现了些许温度,“他与他的妹妹、你的母后,都是朕那晦暗半生里的光束,也只有他们愿意在朕落魄时,生死相随。”
“所以朕更加不敢辜负,朕要坐上这把龙椅,朕要扫清大晋的阴霾,朕要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父皇,选择了牺牲那十万将士。”
越修离淡声,却狠狠刺破了皇帝的豪情。
皇帝看着帘账外,轻声,“你以为朕就不痛心吗?”
有那十万将士,他可以去开疆拓土,可以驱逐戎狄!
可那是龙脉啊,在未登基时,他就知晓了龙脉的重要 ,眼睁睁看着大梁靠着破坏他国龙脉一步步昌盛起来,他身为帝王,怎么能容许自家的龙脉被人夺了去?
可谁也没想到,那只是大梁的一个算计,在武安侯出征送粮草前,将这个可能告诉他时,他一夜未眠!
他无法接受,大梁算计了他十万将士,只为它大梁激活龙脉。
大晋帝想过停止这个计划的,可为时已晚,该死的,不该死的,全死了,他除了将错就错压下这件事,停止与大梁合作,别无选择。
“朕难道不是个好皇帝吗?”
皇帝不甘心的问,“你看看外面的百姓,他们有一屋避风雨,有粮食果腹,比之三十年前,他们的日子已经好了不止十倍!”
“朕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一日懈怠,日日勤政,对待官员也尽量公正。”
皇帝看着冷漠的越修离,语气软了些,像是父亲的恳求,“朕知道你还在怪朕,可朕再厉害,也只是肉体凡胎,会有私欲,会有破绽,会有不足,但是衍之,朕这些年的努力,难道抵不过这些缺点吗?”
姜卿意察觉到越修离深深压抑的情绪,握着他的手紧了些。
越修离安抚的摸摸她的手指。
“你对百姓来说,的确是个还不错的皇帝。”
越修离看他,“但你对儿子来说,不是一个好父亲。对朋友来说,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对妻子来说,你是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对那十万将士来说,更不是一个明君!”
“朕也很无奈……”
“你不无奈。”越修离冷声,“你到现在,都还在狡辩,却没有一丝一毫对他们的愧疚,甚至这么多年,不是真相被挑破,你甚至不会为他们平冤!”
皇帝呼吸急促起来,开始剧烈的咳嗽,似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刘公公赶忙拿来茶水,“皇上。”
皇帝喝下茶,喉咙舒服了些,一张惨白的脸却被咳得病态发红。
他愤怒看着越修离,“你就这么不肯谅解朕!”
越修离想,但凡舅舅不是被辱杀,死了还要砍下人头挂在城墙受人唾弃,母后不是被吊死后还要遭太后挫骨扬灰,而那十万将士不是活活被坑杀,他或许会看在他这些年的功绩份上,谅解他几分。
但这世上没有‘但凡’。
“你不配得到谅解。”
越修离冷漠回答。
皇帝死死看着他,看得刘公公都以为皇上下一刻就要下令斩杀太子了,他又忍了回去,喝了口茶,慢声道,“朕还是会让你继承皇位,即便你不肯谅解朕。”
“父皇就算不让儿臣继承,也别无选择了。”
越修离淡淡,“儿臣的十万精兵,此刻已经包围皇宫。”
“你——!”
皇帝睁大眼死死盯着他,却发现他以为尚能掌控在手心的儿子,此刻就像是黑夜里一道孤高的影子,冷漠的旁观着他的手段。
他早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