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柏放下筷子道:“到时候我去送你。”
“我也去,”宋尔举了下手。
“行,”江荀看着他哥和宋尔,眼底逐渐漫上温度,“等有假了,我就回来。”
“嗯。”
等到洗漱过了,宋尔翻了翻自己的包裹,把糖、果子、麦乳精、糕点这些全翻出来了,又分出小半装进了个布袋里。
打包好后,去敲了对屋的门。
开门的人是江柏,“怎么了?”
宋尔举起布包道:“江荀不是就要走了吗,我就收拾了点儿东西出来,应该都是能用的上的。”
江荀原本在炕上,可一听到宋尔是来给他送东西的,立刻就跳了下来,趿着鞋跑过来道:“给我的吗?”
第76章
“嗯,”宋尔把包裹递过去,“你在那儿应该不缺用的,我就想着收拾些吃的路上垫垫肚子,这些你哥肯定也准备了,但咱们相处这么久,我心里把你当朋友,东西不多,是一点心意。”
江荀看着那包东西,很想说他哥从没给他准备过,但在宋尔面前,还是没给他哥拉低印象分,“我……”
从前离家,是没人会给他准备这些东西的,他和他哥关系还成,但两个大男人,都不算是会为人着想的性格,这样的妥帖自然也从未有过。
可当真有人这样把东西送过来说、这是朋友间的心意,还是让江荀一怔,随即心中的暮色骤然翻涌,他很快意识到,这是种夺人、却又润物无声的软调温柔。
“我自然……也把你当朋友。”
他接过包裹,眉目松下,笑意朗朗。
“这个我收下了,到时从部队回来,给你带好玩儿的。”
男孩子对军队、对军人总是有憧憬,宋尔也不例外,他望过去,浅色的眼眸里带点儿好奇,“是什么好玩儿的?”
现在说本也无所谓,可江荀见他这样就没开口了,“现在还不能说,不然就不是惊喜了。”
宋尔轻抿下唇,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虽明明白白的压着好奇,但也没继续问了,只说:“那好。”
江荀瞧着他这样子,又是忍不住一笑。
晦暗的光落下,照在江柏明明灭灭的眼底,叫人辨不出其中的情绪,他脚跟微动了动,唇也轻抬,似是要打断两人的对话,可犹豫半晌、最终也没开口。
没法说清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宋尔和江荀在那里亲近的、旁若无人的说话时,心中不大舒服,哪怕江荀是他弟弟。
细究起来,应是嫉妒。
江柏想。
沉默许久,才重新张了口,只语气却显寡淡,“时间不早了,回去睡吧。”
宋尔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身子,应了声便回屋了。
兄弟俩见他屋儿里的灯熄了,才回去。
江荀没怎么察觉他哥的变化,把包裹搁在了旁边的柜子里后就睡了。
江柏却睁着眼睛,很久也没睡意,他摸着自己的心口,有些不安,说不安也不大准确,非要摸清的话,大概用患得患失来形容要更准确。
就好像伸出手,在倒映着漫天星星的河里捞了一把,可捧起来,手里也只是清水而已。
他望着窗外,一直到很晚才睡。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江荀离开的日子,三人俱起了个大早。
宋尔向来起的晚些,在路上时就总忍不住打哈欠。
江荀转过头看他,“你身体不好,外面又冷,总不如在家待着。”
“别啰嗦了,”宋尔揉着眼角沁出的水渍,话音有些黏调,“我是要给我爸妈寄信,送你就是顺便。”
头一次被说啰嗦的江荀只得是闭了嘴。
没过一会儿,走不动的宋尔又爬上了江柏的背,一直到火车站才下来。
票是早已托人买好的,这会儿也不必去跟人挤着买票,江荀穿着一身绿色军装,身姿笔挺,看着极为精神,可这会儿面对离别在即的家人,也不免生出了几分伤感,“我走之后,哥你在家可千万别欺负尔尔。”
江柏淡淡扫过去一眼,“我不会。”
他原是不必解释的,因为他这样的人本也不必解释,可即便有可能让宋尔有一点点的误解,江柏也不愿意。
“那就好,”江荀道。
被两人谈到的宋尔看着三两分意气的江荀,同样上前一步,“一路平安。”
这里实在嘈杂,声音没到耳廓就被渲染的模糊了,可江荀还是从里面捕捉到了宋尔的那句“一路平安。”
他垂下眼,说“好,”
语气很认真。
这里到处都是即将团聚的人、也满是将远的离别,宋尔也是在这一刻,才真的有了些切实感。
可仍是朝着江荀挥了挥手。
旁边的江柏没有动作,只是一错不错的看着他。
人要是有了家,被惦记着,总是要生出牵挂的,江荀原也不想这样,可还是上前抱了下他哥。
江柏不大习惯这样的亲近,身子霎时间有些僵硬,但还是没躲。
江荀笑了下,很快就退开了,“我走了。”
“嗯。”
兄弟俩没有太多的话,道过别便分开了。
很快,他也成了那些涌上车厢的一员。
江柏没走,一直等到火车看不见了,才带着宋尔走出火车站。
两个人在街上慢慢的走着,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开了口。
“心情还好?”
“嗯,不算差,”江柏是早已习惯了的,毕竟从小到大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活。
“该多给他装些东西的,”宋尔轻叹口气,“以后你学会了写字,咱们一块给他写信?”
“好。”
回去之后,已经是下午了。
江柏本是要去山上砍柴的,可思及宋尔回来时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就又放下了竹筐,“你……要不要一起去?”
宋尔之前是从没去过山上的,人对自己没做过的事儿 ,总不免多些好奇,“带着我、会不会太麻烦?”
“不会,”江柏从不觉得宋尔是麻烦。
“那我一起。”
宋尔说着朝江柏跑了过来,中间直接从台阶上跳了下来。
江柏怕他摔着,忙往前接了一步。
等人站稳了才道:“先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没等宋尔应声就进了屋子。
倒不是做别的,就是拿个水壶、还有吃的用的,怕万一宋尔路上再饿了。
等弄完这些,两人才一道出了门。
山离这里不远,走半个钟也就到了。
宋尔本想着不拖后腿的,可土路崴脚,到山根儿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没力气了,他低下头,扶住一旁的树干止不住的喘,“江柏。”
男人赶紧把水壶递过去,“先喝两口。”
宋尔接过去慢慢啜着,“咱们要不歇会儿再上去?”
江柏看了眼接近傍晚的天色,伸出了自己的胳膊,“天暗了路更不好走,下山还容易摔着,你扶着我胳膊,我带你。”
第77章
宋尔也知道江柏说的是对的,他仰头看了眼白茫茫、又灰秃秃的大山,还是握住了他的胳膊。
江柏顾及他的身体,没走太快,只这处背阴,连天积雪又不曾消融,几乎把整条山路都给埋了,即便有江柏带着,还是走的磕磕绊绊。
到最后,江柏只管他有没有打滑了,筐子里一根柴也没有。
“要不你先把我放在这儿,我保证,肯定乖乖呆在原地,哪儿也不去,”宋尔见他什么也没做,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耽误了事儿。
江柏却不放心,“家里柴火够用,咱们来的虽然是山的外围,可也不能保证就没有野兽,我……”
他担心宋尔,那双乌涔涔的眼睛便装的都是他,“我就在这儿。”
说真的,他这副模样都能称得上黏人了。
光看外表,是绝瞧不出江柏会有这样一面的,可宋尔被他这样看着,却又生不出什么反感,只到底不知怎么应对,不觉就松下了落在江柏胳膊上的手,“那不砍柴、咱们上山干嘛啊?”
江柏没回他的这个问题,而是低下头默了会儿后,重新握着他的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仿佛这件事头等重要。
宋尔:“……”
他仰起脑袋,忍不住朝着他看了一眼又一眼,“江柏。”
男人轻轻应声,只耳朵根儿却是红了。
宋尔头一次发现,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他抓着对方的胳膊,往前走了一步,“你刚刚、在干嘛啊?”
江柏动了下唇,可很快又合上了,倒不是不愿意答他,就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隔了阵儿才压着声道:“山上滑,你扶着我、好一些。”
“这样啊,”宋尔拖着调子说。
话音有点儿黏。
又有点掉耳朵,起码江柏听到之后,心里莫名烧的慌,他虚虚握住手掌,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好“嗯”了声。
宋尔见他这样,也“哦”了声,然后就没话了。
只一个空泛泛的字。
既让江柏觉得没着落,又叫他胸中滚出一股不上不下的臆气来,男人的眉眼向来浓烈,浓烈的近乎凌厉,可得了宋尔的话,那眉便落了下去,掩去了其中锋锐,“不是。”
“什么不是?”
宋尔又问。
“不仅仅是怕你滑倒,还是……想同你亲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柏已经不敢去看他了,可又不得不看着他。
男人的眼底在这种被设问的羞耻、以及被披露心思害怕被讨厌的情绪下,渐渐爬上淅沥的红。
可他的下巴仍绷着,还绷的那样紧。
宋尔瞧着他这样子,本该适可而止了才对,可心里却没这种念头,反而像是个刚出窝没多久的小猫咪,抬爪子就又朝两脚兽身上挠了一笔,“同我……亲近?”
他说这话时,眼里还挂着笑,可偏是半垂着眼,便又叫这笑里多了些不明不白的意味。
江柏面对宋尔,从来都是克制的、隐忍的,他不后退,只是站在对方给他划出了那条线外,安静等待,可再是克制的人,也经不住心上人的反复挑弄。
不知是不是环境使然,江柏在这个让他熟悉的、自小生存的地方,恢复了一部分的兽性,那双乌黑的眼眸多了点平常不曾存在过、又或者说是一直都被掩盖在温柔安抚下的侵略攫取。
宋尔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的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可身后就是树干,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被困在中间的少年此刻总算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纤密的眼睫轻颤,似乎是有些怕了。
天光昏淡,周围静的只能晓见风声。
江柏没再往前,他低下头,在这样萧索的风里,嗓音沉寂,“就是……这样的亲近。”
现在轮到宋尔不敢看他了,明明周围这样开阔,可他却觉得自己被男人的气息给整个包围了,无孔不入的侵入他的肌骨,血肉,是那种几要叫人窒息一般的淹没感。
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就这样半靠在树干上,脱力般的滑了下去。
只还未跌下,就被江柏给拉住了,他扶着他的肩膀,动作仍旧克制。
宋尔想自己站着,却又实在没力气,没法子,只得倚着江柏,偏偏刚才那样子,实在叫人无措,宋尔根本就不敢抬头,“我……我有些累了,咱们下山吧。”
江柏没应,站那看了他好一会儿。
就在宋尔忍不住要再次出声的时候,才终于听见了那声“好”。
可下山比起上山,还要更难些,毕竟路上的积雪还重,一不小心就要摔了去,通常是江柏先下一步,再回身去接宋尔,可这样一来,就免不了接触更多,到了地势略陡的地方,宋尔自己没经验,往往会撞到江柏怀里。
一路下来,话没说几句,两个人的脸颊倒是都红成了猴屁股。
刚下山,宋尔就松了口气,他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赭色积云,大步朝前,一下也不敢回头。
经了方才那一遭,江柏也不敢再有别的动作了,这时候也没非要扶着宋尔,就只是走他后面护着他。
回去的路上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默。
可再是沉默,到了晚上批作业的时候,总不能还不理人,宋尔用红笔划着圈,把他做错的都列了出来,“这里不是这样算的,需得……”
他细心的同江柏讲解错处,只是声音到底凝滞。
“对不起,”江柏在他说到中间的时候,忽然道。
宋尔反射性的停了一下,等听到江柏说了什么之后,不觉眨了下眼睛,“怎么……忽然道歉?”
“我今天……不该那样,”江柏捏着笔垂下了目,可片刻后又抬了头,眼睛里带着遮盖不住的渴望。
确实是渴望。
一个人的爱慕,若是长长久久的得不到回应,总是要生出更深刻、更龌龊的情绪。
“老师。”
“你不是让我叫你老师吗?”
“那教教我,该怎么做才好。”
他一声声的这样叫着,像是祈求。
宋尔被喊的心乱,无意识的在本子上划拉着。
这注定是个不能逃避的夜晚。
宋尔转目,迎着那双专注的、只盛了他一个人的漆黑眼眸,手指轻蜷,他是不好这样沉默的,可也只这样才能压住颠簸不止的那颗心,到最后,才拢了眉道:“到……春天,到四月,好吗?”
“我现在、做不出决定来。”
现在已经是二月中旬,也就是说,他留给自己的时间只剩一个多月。
并不是拖延,只是面对这样炽烈的、仿佛一往无前的爱,宋尔没办法坦然接受、然后无言奔赴。
尽管他知道,感情里从来就不对等。
江柏听到宋尔这个决定,僵硬的身子终于动了动,“好。”
声音带点嘶哑,面对这场延迟的、不知究竟是何种结局的审判,江柏再没有别的选择。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没睡好。
本来宋尔还在担心等明天了该怎么面对江柏才好,可真到了第二天,他就没空再想这些事儿了。
因为村里通知让大家开始上工了。
这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没什么,甚至还是个好事儿,毕竟上工就有公分,而公分能换粮食。
可对宋尔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毕竟现在站地头看,麦子上好些还覆着雪呢,在家里不出门还好些,但凡出去,都是场煎熬。
恰在这时候,村长又宣布了教孩子读书的人选,既不是下乡多年的老知青,也不是稳重担事儿的吕英,而是今年刚来这里的陈月儿。
宋尔不是很愿意把人往坏处想,可听到消息的时候,真的怀疑对方是故意搞的这一出,毕竟他在知青所时跟陈月儿关系最好不是什么秘密,村长这么干,就很像是在挑拨关系,让他对陈月儿心生不满。
事实上,他想的也没错儿,老村长那天回去之后,也想努力说服自己忍下这口气,可他当了大半辈子的村长,人人见了他都只有尊重的份儿,哪知道头一次跟个小辈去说软话,竟被撅了回来。
虽然宋尔的理由找的正正当当,可村长又不是傻子,等出了江家的门,就咂摸出味儿来了。
所以,他就理所当然的让家里人打听了一下宋尔从前在知青所的事儿,然后来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膈应他。
但宋尔其实没怎么被膈应到,朋友境遇好了,他只有高兴的份儿,何况,这机会本也是自己放弃的,跟旁人没什么干系,便也没觉得有什么。
江柏那里,倒是和之前没什么变化,毕竟原先就是在开荒,最苦也最累,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顶天就是少一两个公分,可大家又不是没眼睛,江柏也不是受气包,真的少记了,照样会去找记公分的人,给自己讨个公道。
这样一个人高马大、还面色凶戾的人站在跟前,让人毫不怀疑他要是一个字没说对对方就要上手了,一两次之后,计公分的人就不敢再这么干了,老老实实的把划掉的公分给添了上去。
对比起来,宋尔要更惨一点,因为他是真的不会干农活儿,给小麦施肥被熏的晕头转向,整个人差点儿倒在地里,除草的时候因着不够熟练,往往天都黑了,活儿还没干一半,最后只能靠江柏给他补上。
一个周过去,宋尔手上起了六个水泡。
还都是在手心儿里。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常受冻的缘故,他已经又有感冒的趋势了。
宋尔坐在饭桌上,一口气接着一口气的叹。
江柏在旁边听着他叹气,也跟着叹了口气,“下次你领了活儿,先别干,就在那等着,我干完自己的,去帮你干。”
宋尔:“……”
他也不叹气了,转而看着江柏,真心话就是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但宋尔觉得他还是有良心在的,对这个缺德提议艰难的表示了拒绝,“你就干你的活,要是我实在做不完了再帮我。”
可江柏却放下了筷子,“那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宋尔也不想逞强,可他也不想在两人关系还不明朗的时候,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接受他的好,“就是点儿农活,别人能干,我肯定也能干,现在就是不适应,等时间长了,就好了。”
江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是见过宋尔在地里是什么表现的,不夸张的说,真就不是干活儿的料子,可见他这样坚定,也不好说什么反对的话。
又是一天过去,宋尔手上的水泡多了两个。
整个手心也红彤彤的,跟烂桃似的。
关键是……真的很疼。
而且还是那种不管出汗、还是泡热水,都会很蛰的那种疼,宋尔昨天还能用勺子吃饭,今天连勺子都有些握不住。
昨天还在信誓旦旦说自己能行,结果马上就受到毒打的宋尔实在没什么底气面对这场面,在饭桌上就不大敢说话。
“手上的水泡,一会儿我替你挑了。”
江柏见他手一直颤,皱着眉道。
挑水泡这事儿他之前就跟宋尔提了,但因着对方怕疼,一直拖就拖到了今天。
听到江柏的话,宋尔这次拒绝的就不像前两天那样果断了,“不……不用了吧。”
但江柏却是不能再由着他了,毕竟水泡要是破了,是会感染的,到时候更麻烦,“就今天挑,明天去请假在家休息两天,我这儿的公分够用,粮食也够,不用非得那样累。”
宋尔也知道水泡要挑破,但就是下不定决心,现在见江柏说的没一丝余地,就应了下来。
江柏收拾完碗筷后,去灶上端了盆热水过来,接着又不知道在哪寻摸了根针。
宋尔看着那个东西,就有些怯,“非得挑开吗?”
“这个水泡,它自己不会破吗?”
“别怕,不疼,”江柏见他唇有些泛白,放轻声音安慰了句。
只是宋尔觉得他的话真的有些苍白,他抖了下嘴唇,然后把眼睛闭上了。
江柏也不能见他害怕就不管了,他握住宋尔的手在温水里用皂子洗净后,又把针在蜡上燎了燎。
“要开始了吗?”
宋尔连手都开始抖了。
江柏道:“没呢。”
刚要下针的江柏耐心道:“快了。”
可他却不知道,快了这两个字最是能催发人心底的不安,宋尔屏住呼吸,忽的缩了下手。
“别动,”江柏察觉到宋尔的意图,手上的力道重了些,直接拿住了他乱动的手,“一会儿再杵着针了。”
闭着眼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可恐惧感却比着先前更重些,宋尔眼睑动了动,实在控制不住的往上悄悄挪开条缝,往江柏那里瞥去一眼,等瞧见对方正准备把针往他手上戳的时候,“唰”了一下又闭了起来,浑身的肌肉也都跟着绷紧了。
虽然这样想很不地道,可江柏着实被他这模样可爱到了,连带嘴角也往上扬了扬,可又怕宋尔睁开眼睛后生气,又赶紧压了下去,他轻咳了声,弄得对方眼皮又是狠狠一抖。
江柏手背抵着唇,没再发出声音,他小心握住他的指尖,把上面的水泡一个个挨着挑了,又把脓水给清了清、再涂上药。
整个过程,因着怕弄疼对方,也不敢太重,倒是比宋尔出的汗还要多。
“好……好了吗?”
宋尔感觉到对方的动作停了,吸了下鼻子道。
“嗯,好了,”江柏直起身子道。
得了这话,宋尔才终于敢睁开眼睛,只眼尾瑟瑟,带点儿湿红,颤颤巍巍的水色将落不落,最后凝成一滴泪珠,淋下脸颊。
“江柏。”
少年的声音有些委屈。
男人手掌往上抬了抬,似是想给他擦眼泪,只刚有动作就滞在了半空,随后又收了回去,“疼的难受?”
宋尔摇了摇头,“我就是……”
“就是刚才太怕。”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寻求慰藉依赖,他的脸颊原就有些白,可说完这句话眶里便涌了粼粼的潮,湿润润的。
又青涩,又脆弱。
在这样目光下,江柏跟被蛊惑了般抬了手,可就在将要把人揽在怀里的时候,又硬生生的停了下来,他当然想抱他、亲近他,可也知道不该是在这样的时候,所以最后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尔垂下眼,许久之后才道:“我心里有个想法,你想听听吗?”
江柏身子微微前倾,“什么想法?”
宋尔盯着自己被包起来的手,道:“我这几天也想过,自己好像不大适合干农活,所以就琢磨着能不能写稿子,然后投出去看看能不能过。”
“倒也不全是为着挣钱,也有名声方面的好处,我现在要想不下地也是行的,毕竟爸妈寄过来的有钱也有票,足够生活了,可我还要在村子里不知多久,总不好就这样无所事事的待在你家里,即便我不出门,外面的风言风语总不会少,虽说不怕这些,可老话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总有些道理,到时若是我写的文章真的选上了,就有底气跟村长提这个,你说呢?”
“那就试试,”江柏比宋尔还不愿意让他干活,“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县上,买些报纸回来,看看那上面的内容。”
“嗯。”
第二天,江柏代宋尔请了病假,一连请了半月,好在大家也知道宋尔的身体,没怎么为难就同意了。
请假的时候蒲子归就在旁边,虽说没能跟宋尔结成婚,但听到对方病了还是不掩担心的往前边凑了凑,“那……严不严重啊?”
他就直接当着村里人的面大喇喇的问了出来,要多没眼色就多没眼色。
江柏没理他,请完假后直接就走了。
蒲子归眼见自己被无视过去了,很想上前跟他理论,只刚抬脚就被拉住了,他有些不满的回头,“哥,你拉我干嘛?”
“你要是想找一顿打只管上去。”
蒲子城压低声音警告道。
“我……”蒲子归本想说“平白无故的他凭什么打人啊”,可他还没张嘴就觉得这句话不是很适用在江柏身上。
他泄气的道:“知道了。”
可这口气没泄完就又抬着头道:“哥,你说江柏是不是对宋知青也有意思啊?”
蒲子城实在不想他这个笨蛋弟弟在做出什么事儿了,因此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了,”蒲子归急着道:“要是人对宋知青没意思,那我就跟他处好关系,认他当大哥,咱爹都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喜欢宋知青,她又在江柏家住着,这样一来,说不定我就又有机会了。”
蒲子城无语的看着他,“那要是他对宋知青也有意思呢?”
“那我跟他公平竞争,”蒲子归说的理所当然。
蒲子城:“……”
他看着蒲子归满脸的自信,要说的话哽了又哽,“我跟咱爹不是都已经跟你说这事儿不行了吗?”
“现在都是新时代了,哥你别搞那套封建思想,我的婚事就得我自己来,你跟咱爹都不行,”蒲子归觉得肯定是他家人那天没好好跟宋尔说,半点儿没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蒲子城被他这番话给弄得有些心梗,但想着这是亲弟弟,还是憋住了这口气,“这事儿就成不了。”
“为什么成不了?”
蒲子归对他哥这样斩钉截铁的态度很不理解。
蒲子城见他这样就有些头疼,也没法把那天的事儿跟他说明白,本来出了江家,这个教书的机会落宋尔头上了,对方还能承个情,可他们却转身就把这个机会给了别人,还是和宋尔关系极好的朋友,不结梁子就是对方心胸开阔了,“你要是不信,就尽管去试。”
他揉着额角道。
“试试就试试,”蒲子归根本不信他哥的话。
蒲子城懒得跟他说了,转身就往地头走。
蒲子归赶紧搬着锄头赶上去,“哥你等等我。”
而听到宋尔生病消息的人显然不止蒲子归一个,周臣知道宋尔生病的时候,挥动锄头的动作顿了顿。
他和宋尔已经有许久都没见过了,上工的时候两人不在一处干活,下工了一个回知青所,一个跟江柏一起回家,两处不在同个方向,自然见不到面。
只此时听到他生病了,自然是担心的。
偏偏再担心也不能做什么,最多能让陈月儿去看她的时候带句话。
周臣想到这里,眸中漫出点涩意,可又没法子,只能任由这涩苦在心底翻滚。
回到知青所后,从锁着的抽屉里拿了包枣片和红糖出来,准备交给陈月儿让她带过去。
只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谢放叫住了他,“诶,等下。”
周臣刹住脚,转过头问:“什么事?”
谢放走过来,目光落在了他手上的那袋红糖上面,“我能不能跟你换点儿这个?”
周臣闻言不觉皱了下眉,又很快敛了情绪,“抱歉,这个东西我有用。”
谢放抿了下唇角,要是可以他也不愿意跟周臣说这个,只是一来红糖金贵,知青里统共也没几个人有,二来也不方便跟人说起换这东西的原因,这才迟迟没弄到,“钱票我这里都有,你看你想要什么,都能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