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咬着鲜红的唇,手指一下接着一下的在胸前的纽扣上抠挠,“人没有死……”
她扶着墙根,极长的吁出口气。
那股吊着的狠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不用背负一条人命,当然值得庆幸,可也不知为什么,宋盈总觉得不安,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这股预感太强烈了,强烈到催促着逃离这里,可是……出不出的去是一说,就算出去了,她要怎么过活才是问题,身上既没有介绍信,也没有钱,经历过一次拐卖的宋盈不能保证自己离开之后还会不会像这次一样。
她在这里为以后纠结担心的时候,江荀已经迎面和他哥撞上了,“尔尔怎么样了?”
因着考虑到宋尔不想让别人听到两人的谈话,江荀就没靠的太近,可也是一直盯着的,谁知道竟真的出了事,也因此发现不对的时候比他哥晚了一些。
“刚刚用了药,”江柏低下头看着宋尔苍白的脸色,语气急促:“先找个医生再看看他。”
“好,”江荀没空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应了声儿后忙联系人去了。
江柏眉眼沉沉,抱着跟上去的时候不忘道:“看住那个女人。”
江荀一听就觉出了不对,“尔尔犯病……跟宋盈有关系?”
“还不清楚,”可当时只有宋盈在旁边,无论出于什么,江柏都不能让人离开。
宋尔对冷空气过敏他知道,可现在天色明明暖和许多,怎么会突然就发病?
只这些恐怕要等到宋尔彻底醒来之后才能知道了。
这一等就是三个钟。
等宋尔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觉浑身没一点力气。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柏一直守在床边,见他有动静了忙扶着他起来。
“我……”宋尔靠在他手臂上,刚要说话就觉嗓子干涩的要命。
江柏把随身带着的水壶拧开,小心喂了他几口水,他从前是没有带水壶的习惯的,可身边有了宋尔之后,那口军绿色的水壶从来都装着温水。
宋尔喝完之后才觉得好受许多。
江柏把水壶放到桌上,顿了会儿才道:“之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犯了喘症?”
宋尔沉默了下,他嘴唇抖了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因为这实在是可笑,“你相信吗?”
“我姐姐、一母同胞的姐姐,竟然会想要杀了我,她知道的,知道我对花粉过敏。”
少年仰起脸,眼睛里满是不能理解。
倒是没很多伤心,许是失望一直积攒,情分也都叫消耗了。
江柏垂目,望着少年剔透的双目,额头轻轻抵了上去,承诺一般的道:“没人能这样对你。”
他重复了一遍,“没人能这样对你。”
这样对他怀里的珍宝。
炙热的温度从对方额上传来,却叫宋尔格外安心,他抱住江柏,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到底是受了惊,宋尔吃过饭后就又睡下了。
江柏给他掖好被子,走出了病房。
轻合上门,转身后冷冷扫了一眼靠在墙上的江荀。
江荀一看就知道他哥这是什么意思,“今天是我没看好尔尔,等这事儿完了,我肯定好好跟尔尔赔罪,哥你先跟我说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尔尔忽然就犯了喘症,到底跟宋盈有没有关系?”
提到宋盈,江柏的目光顿时凉了下去,“她知道尔尔对花粉过敏,故意诱他犯喘症。”
江荀原本以为这事儿是个意外,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他们……是亲姐弟吧?”
他语气里有些不敢相信,哪怕见的事多了,可还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
江柏“嗯”了一声,“她人还在吗?”
“在,”江荀点点头道:“我刚刚去看过了。”
“你们部队对这些救出来但是没有家回的人原先是怎么安排的?”江柏问。
江荀想了想,道:“应该会把这些人安排到乡下的农场,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不会白养着人。”
“那要是这个人被发现是逃避下乡呢?”
江柏又问。
“大概率会被送去……批/斗,然后……”江荀听到这里已经有点明白过来他哥的意思了,“可是这样一来,尔尔顶替下乡的事情就兜不住了。”
江柏抿了下唇,“你能在里面转圜吗?”
“要是在这里的话,可以,可涉及到知青办这些地方,难免力有不逮,不过最差也能保住人,哥你放心。”
江荀这点儿能力还是有的。
兄弟俩决定好怎么处理这件事后,很快付诸了行动。
江荀直接把这事儿捅到了劳动部门,再由他们联系当地居委会、知青办核实,等事态发展起来后,宋盈立刻就被看押了。
她原先是在病房住着的,且因着情绪不稳定,分过去的是双人病房,平日里还能下楼转转,可被看押起来后,立刻就被换到了一间破旧的、阴暗的不见光的屋子。
宋盈刚被送过去的时候,尽管茫然但还能保持镇定,可时间一长,惶惶感便涌上了心头,这也实在由不得人不害怕,毕竟她离家之前也只是个不大的女孩子,即便在外面的几个月经历颇多,可面对这种前路不知的情况,仍是压不住的不安。
她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张望,却什么都瞧不清楚,宋盈抽了下门,意料之中的打不开。
在黑暗中待久了,人的希望是会一点一点湮灭的,她抬起手,屈指叩击门板,没有人回应,就一直不停的叩。
“江荀,我认识江荀……”
可话音落地许久,也没人应声。
宋盈扶着门板,那种骤然往下坠的失重感让她脑袋不受控制的往门板撞去,“砰”的一声过后,敲门声戛然而止。
应当是很疼的,可她却没管这些,只是脑海中忽然忆起宋尔之前说的那句话,他说江荀不会再是他的依仗,现在……好像真的应验了。
一语成谶。
只宋盈却不能甘心,她怎么能甘心呢?
明明是父母不公平,偏爱弟弟,凭什么恶果都是她来受了,这当然不可以。
女孩儿顺着门框滑落下去,手指探入上衣口袋,等摸到个有棱有角的东西时,手掌倏的一紧,霎时间,白皙的手掌便被刺出了几道血洞,鲜红的血色随之一点一点从掌心滴落、溅落在地。
宋盈脸色木然的跌坐在那里,好像感知不到手上的疼痛,过了会儿,才极其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将手上紧紧攥着的东西顺着门缝塞了出去。
而守在外面的人看见地上的东西后,都是一愣。
只因为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枚金色的、象征着荣誉身份的五角星肩章,更叫人瞩目的,是上面染满了鲜血。
两人互相看看,最终还是怕出事,弯腰捡起东西去找了负责人。
之后几经转手,物归原主。
江荀望着桌上的肩章,没有吭声儿。
“要去看看她吗?”
拿着东西过来的负责人道。
江荀在上面扫过一眼,而后又点水般移开了目光,“人既然已经移交到你们手里了,我就不过去了,说起来我同对方并没什么交集,这肩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她手里的。”
负责人既然能做到这个位置,那当然不是个木头,自然听出了江荀话中不想沾惹的意思,他放下水杯,知意的没问下去,“正好我那里还有些事儿没处理完,就不多留了。”
江荀眉间转开一道笑,“不再坐会儿?”
“那边实在脱不开身,”男人道。
又客气了两句,江荀才把人送出去。
而那边等了许久的宋盈自然是没等到想要的结果,她歪坐在椅子上,神色呆滞,既没吃送来的饭,也没喝桌上的水,整个人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可她不知道,这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就在被关的心理防线即将崩塌的时候,审讯开始了。
她所谓的失忆,骗骗普通人还可以,但放到那些刑讯的人手中,根本就撑不了多久。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宋盈原本是不想承认的,因为她自己也清楚,一旦承认等待她的下场绝好不到哪儿去,可没办法,那些人太能熬人了。
宋盈只坚持了两天,就开口了。
就在她说出来的那一刻,整个人也跟着崩溃了。
“除了我,我弟弟……”
宋盈想到宋尔的打扮,脑子里电光火石的冒出了一个想法,“我弟弟他顶替我下乡,肯定也犯罪了,你们去查他,也去查查他,肯定能查出来不对的。”
她散着头发,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审讯他的男人,有些神经质的道。
不顾念血脉亲情的人男人见过很多,因为利益又或者是其他东西将亲人拖下水的更是不少,因此他神色并未出现什么波动,只是出去后把宋盈说的话睇给了江荀。
听到这个消息的江荀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也没瞒着宋尔,将这些天发生的事都同他说了。
宋尔听完,脸色很平静,甚至平静的有些过分了,他点点头,说“好。”
“要是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就同我说。”
江荀想了想,旁的都没什么,就是:“你在知青所的时候跟那些女知青睡一块儿,算起来是犯了流氓罪了,只这一关怕是不大好过。”
宋尔:“……”
他眨了眨眼,“我没跟女知青睡一个屋儿过。”
江荀看过去,眼神带着讶异。
“真的,”宋尔澄清道:“我一直都是自己睡的,除了地震那次,可当时是男女知青全部一起睡的。”
“那就好办了,”江荀道。
第91章
在江荀同宋尔说过这事儿不久,就有人将他带走问话了,宋尔被透过底后,倒也不算害怕,基本上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被送回来之后,就剩等结果了。
等回到招待所,宋尔想了又想,还是写了封信给父母,同时附上了地址。
等信件寄走,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忽的就有些迈不开脚步,算不上伤情,却也不是那种长出一口气的放松。
一旁陪着过来的江柏随着停下,并没说话,只是站在外侧护着,不叫人挤着碰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宋尔才渐渐回过神来,他转目望着身形高大的江柏,唇角抿出一个小小的笑窝来,“我们回去吧。”
“好,”江柏微微低头,“要是……心里难受,就跟我说。”
宋尔摇了摇头,“最失望的时候已经过了,我只是担心……担心爸妈会伤心。”
他和宋盈都是他们的孩子,哪怕对方下乡之前逃家,可到底也养了十几年,那些亲近疼爱都不是假的,骤然面对这样的场面,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涉及宋尔父母,江柏到底不好说什么,只面对宋尔许道:“我以后绝不会让你伤心为难。”
他说的认真,宋尔自然是相信的,可又忍不住道:“你怎么就知道不会,未来的事谁说的准?”
“我知道,”江柏声音很轻,却笃定,“因为我以后只你一个,不会在你和旁人之间犹豫徘徊。”
没等宋尔说话,他又添了一句,“江荀也不行。”
根本就没在这、还要无辜被提一嘴的江荀:“……”
也幸亏他没跟过来,不然亲耳听见他哥说这话,恐怕能当场跟他打起来。
宋尔嘴角轻轻往上翘了下,这个世界上能让人抛却畏惧、毫不迟疑向前奔去的大概也只有这样不问缘由的偏爱了,“那……我也是。”
江柏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眸泛出隐约而细微的光亮,像是偶尔窥见的月光,忽而生出温存。
宋尔瞧过去,眼眸弯了又弯,“我也只你一个。”
今天真是个过分晴朗明亮的日子,照的江柏心头亮堂一片,他从前在野兽嘴里活下来时不觉得自己幸运,被母亲赶出门也没死在山上也不觉得自己幸运,可是在宋尔说出这句话后却忽然有种被眷顾的感觉,带着不真实的飘忽感,以致于才发现,自己心里也是在渴望被爱的,一直的付出能得到回应固然让人欢喜畅快,可当对方给出了同样的爱意时,更觉心头滚烫。
江柏看着被宋尔被帽子包着的脸颊,很想很想碰一碰,再亲一亲,然后抱着自己的巢穴里,为他做一顶很舒适也很温暖的窝,让他再不用受风雨侵袭。
人的爱意,是藏也藏不住的,宋尔沐在这样的目光里,眼眶忽然热了一下,他不想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就这样丢脸的哭出来,拉住江柏的衣袖就朝着招待所去了。
江柏顺从的任他拉着。
等两人回去后,刚一关上门,江柏就将他抵在了墙上。
少年喘息忽急,被男人的动作弄得微仰了头。
这时候已近傍晚了,可屋里的灯还没开,只剩边角折进来的零星光亮,这么点儿昏昏恍恍的光落在宋尔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却平白生出了不知所以的天真惑然。
江柏是个正常的男人,也有着旁人都会有的欲/望,只是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全都克制住了,可当宋尔同样回以明明白白的心意的时候,便有些失控。
“江柏……”宋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睛比方才湿的还要快些,嘴唇也微微翕动,很黏的吐出了男人的名字。
江柏垂下脑袋,嗅着宋尔颈间的气息,克制不住的靠了上去。
有些干燥,却烫人。
宋尔的皮肤轻轻颤栗,他抓着江柏身上的衣裳,一滴泪蓦的从眼角滚落。
而这时候,那唇已经从颈侧来到了脸颊,男人亲了又亲,到最后,才终于到唇。
宋尔不敢再睁眼了,他攥着手指,脚上已然没了力气。
江柏托住他的腰,噙着他的唇,一点一点的吃。
先开始时,还收敛些,可到了后面,便是没有顾忌的往里了。
宋尔从没有过跟旁人有这样亲近的时候,江柏是唯一一个,这样的感受几乎让他目眩,男人的东西通过唇舌渡过来,叫他几乎不来不及咽下。
可仍是温顺的没有推开对方。
隔开许久,江柏才慢慢退开,只也没有完全松开宋尔,而是抱着他缓缓平复呼吸。
宋尔靠在江柏身上,身上一点力气也没了,整个人都是黏腻的、好像被菌丝缠住了一般,只能束手就擒。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谁也没有别的动作,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相互抱着,很久很久,直到有敲门声响起。
“哥……哥,尔尔,在不在?”
两人的位置距门不远,宋尔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他本是在江柏怀里窝着的,可却立时抬起头推了推他,“江荀过来了,我、……我们……”
“没事儿,”江柏摸了摸宋尔的脑袋,托着他的膝弯把他抱到了床上,“我去开门。”
宋尔蜷进被子里,小声“嗯”了下。
江柏瞧着他只露出一点的黑色发旋,只觉可怜可爱,一时间竟有些不想管江荀。
可理智到底还在,站了会儿后还是转身去开了门。
“哥,你在屋子干啥呢,我在外面敲半天了都,”江荀跟在后面问。
“没什么,”江柏一句话带过后,转而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是宋盈的事有什么进展了吗?”
提起这个,江荀顿时就不纠结方才的问题了,他点了点头道:“有结果了,跟我预想的差不太多,她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批/斗大会之后就要被发往边疆那里的农场。”
“新疆?”
窝在床上的宋尔听到这句话后,没忍住掀开了被子。
江荀抬目看过去,正要回他,就瞧见了宋尔红的不成样子的嘴唇,主要是……太明显了,对方原本身体就不好,嘴巴成日里都泛着青白,偏这会儿跟抹了口红似的,任谁都能瞧出不对来。
他看向他哥,目光落在了他的唇上,果不其然,也是有些不一样,江荀又不是个傻子,稍一咂摸就回过味儿了,那刚刚自己敲门那么久也没人开门,大概率是打扰到了他哥跟尔尔的亲热。
想到这里,江荀看向他哥的眼神里不由多了点儿歉意。
江柏都把之前那事儿翻篇了,自然也不知道江荀的脑子里都想了什么,这会儿见到他的作态,就很莫名其妙,“尔尔问你,你看我做什么?”
江荀摸了下鼻尖儿,也不好意思说他哥这种偏私密点的事儿,“哦……就是边疆,具体哪一块不清楚,但已经定下来了,要是没有意外,可能之后都没有回来的可能。”
宋尔听完,想到给父母送去的信,抿了下唇,却没有问更多。
三天后,批/斗大会也到了。
江荀特意来问宋尔去不去看。
宋尔紧着手指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就……不去了,就是……她去边疆的时间、定下来了吗?”
“还没,不过应该不会间隔多久,”江荀见宋尔眉间稍有异色,担心他心软,“这事儿已经尘埃落定了,多想无益,你不想去的话,在房间待着也好,等过些天我抽出空了,带你和我哥好好逛逛。”
“好,”宋尔其实也不是心软,他就是在想他爸妈,也不知道他们到哪里了,见到他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生气失望。
可这事儿到底不好说出口,就只能憋在心里。
等江荀离开后,宋尔坐在床上沉着心叹了口气,他这边惦念着,而那边宋父宋母也快到了。
因着信件去的慢,即便两个人已经尽量赶时间了,可到的时间还是比宋尔预想的要晚上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因果,正正掐在宋盈要被送走的前一天晚上。
宋尔见到人的时候,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急,尤其是宋母,眼底还泛着红血丝,想见是路上已经哭了几场。
“爸、妈,快进来,”宋尔赶紧拉着两个人进屋,“路上累着了吧?”
要是搁在平常,宋母肯定就要好好看一眼儿子有没有瘦了、再问问下乡这几个月都受了哪些苦,可想到对方在信上写的那些事儿,根本就坐不稳屁股,“快给我说说,你跟你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尔清亮的眼底晕出些晦色,他先给两人倒了杯水,顿了会儿才将自己到这里发生的事儿一一说了出来,包括宋盈故意诱他喘症发作,也包括举报宋盈导致她被批/斗、送到边疆农场的事。
宋父宋母听完这一连串的事儿,久久无言,他们也确实不知道说什么,说不该手足相残吗?
可真论起来,最先挑起事端的始作俑者是宋盈、而不是宋尔。
半晌过去,宋父将手上的搪瓷杯子搁下,“你姐姐、她现在在哪里?”
宋尔转头看了眼后面的江柏。
顺着宋尔的目光,宋父也看了过去,等瞧见房间里还有一个人的时候,吓了一跳,“这……这是?”
“是我朋友,叫江柏,”宋尔站起来把江柏拉过来,他原也没想到父母会突然过来,一时也就没反应过来要给双方做介绍,“我下乡这段时间,全赖他照看,那些农活儿大部分都是江柏帮我干的。”
没什么准备就见到了心上人的父母,对江柏来说不可谓不是头一遭,他站在那,明明又高又大看起来还很不好惹,这时候却有些木呆呆的,明显是不知所措。
宋尔戳了他后背一下,示意他说话。
江柏张了张嘴,“伯父……好,伯母好。”
要是没这档子事儿,宋父肯定是要好好寒暄感谢一番的,再之后也能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对,毕竟哪有人会愿意心甘情愿整天帮别人干活的,可想到宋盈,他只能先把旁的放到一边,“不知道我们是去哪才能见到人?”
江柏看了宋尔一眼,见他点头,这才道:“那地方没人带着恐怕进不去,我找个人领你们去吧。”
最终是江荀、江柏、宋尔及父母五个人一起去的。
因为涉及家事,两兄弟都等在了门外面,只宋家父母和宋尔进去了。
推开门后,最先映入眼中的便是角落处的一盏烛火,颤巍巍的,好似随时会熄灭一般,再之后,才是蜷在角落里的宋盈。
对方塌着肩膀,脑袋埋在膝盖里,看不清面容,只能瞧见那堆稻草似的头发,又乱又蓬又脏,身上的衣裳也只一身空荡荡的薄毛衣。
虽说倒春寒才过,可天也是冷的,连宋父都穿着厚厚实实的夹棉外套,宋盈一个身子骨算不上多好的女孩子,怎么挨得住?
到底是碰在手里疼了那么多年的女儿,宋母看见这个场面眼里蕴着的泪立时就有些绷不住了,她是个性格强势的女人,除了私底下在宋父面前会放的柔软些,平日里几乎从没露出过这样的一面。
宋母快步上前,想上去把人抱住,可想到对方诱使宋尔哮喘发作的事儿,硬是忍住了,“盈盈。”
宋盈听见这声呼喊,半天了也没有动静。
可宋母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她走上前道:“你为什么……想害你弟弟?”
宋盈慢慢抬起了头,分明是同宋尔一样的琥珀眼眸,此刻却晦暗的不见一丝光亮,你望进去大概也只会想到没有黎明的夜、不见光亮的阴暗罅隙。
她抬头,面对着明显匆忙赶来的父母,忽而一笑。
“因为我想。”
女孩儿脸上并没什么不安、愧疚、后悔一类的情绪,反倒是遗憾多些,而这点儿遗憾细究起来,不过是她那临时起意的计划没有成功。
正如宋母了解她的女儿,宋盈同样知道她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嘴硬心软,只要她表现的可怜一点、再深刻的悔过一番,说自己不该做那种事儿,即便父母一时半刻的不会原谅她,也不会真的不管自己,可宋盈现在却实在做不来那一套。
她只是很讨厌、很讨厌明明都是父母的孩子,为什么给她的爱就是要比给弟弟的少一点。
为什么、就不能是一样的?
当初下乡,为什么不抓阄决定,而是直接就定了她?
健康一点是她的错吗?
不是,宋盈对自己说,既然没做错,那又有什么好说的,“因为想那样做、就做了。”
宋父听见她说这种话,扬手就想打下去。
宋盈昂着头,避也不避。
可宋父的那一巴掌最终还是没落下去,他深吸口气,垂下眼道:“你怨我们。”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是,”宋盈直接就承认了,她盯着宋父,目光尖锐带点儿讥诮,“既然知道了,那就带着你们的宝贝儿子赶紧走。”
这句话已经是相当于断绝关系了。
宋母也是难过,她以为自己了解女儿,可发现原来并没有,“你……你……”
她还想再说什么的,可宋盈已经重新低下头,摆出了拒绝的态度。
这种情况下,宋母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宋父在旁边看着,始终没有再发一言,只脊背却比来时要折了些。
半晌过去,才沉声道:“我们回去。”
“回去。”
宋母望着身形狼狈的女儿,同样说不出旁的话。
宋尔从头到尾都在门口的位置站着,也没出声,就静静的看着,看着父亲转身,看着母亲留着眼泪还是给放下了一只包着东西的手绢。
宋尔目光微滞,胸中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可仍是没有开口,就像刚才一样,保持了平静。
三个人走出去后,谁都没有说话。
跟上来的两兄弟看着这不同寻常的气氛,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等走到了街上,还是江荀打破了这个尴尬局面。“伯父伯母、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们一路过来肯定也累了,要不咱们先回去?”
宋父闻言“嗯”了声,“好。”
后面跟着的宋尔看着他颇显佝偻的身形,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等回了招待所后,他一整个钻进了江柏怀里,把爸妈见到宋盈之后发生的事儿一一说了出来,“江柏。”
男人抱着他,很轻的抚了抚他的脊背,“难受?”
“有一些,就是……我知道宋盈也是他们的孩子,可是……可是她几天前差点杀了我的,”宋尔在江柏面前,总是愿意坦诚点的,“就也说不清,反正不大舒服。”
“明明……我从来就没有逃避过下乡。”
他摸着心口,觉得里面有些沉。
江柏的情绪大多是被宋尔引动,他对亲情的理解也只有江荀一个参照,自然不明白少年的愁绪,可即便不明白,他仍是很珍惜的抱住了他,“不难过。”
“今天……爸妈一句话也没有问我,”宋尔声音里有些瓮意。
江柏闻言把他抱的更紧了些。
宋尔拍了下江柏的手臂,“要喘不上气了。”
男人“哦”了声,把手松开了些,“那这样呢?”
“好很多了。”
宋尔声音还是有些闷。
第94章
他这里心绪难明,宋父宋母那里只会更甚,哪怕一路奔波而来,精神已经极度疲惫了,可两人躺下许久都合不上眼。
宋母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哭的第几回了,想到今日女儿说的话,既心凉又心颤,“老宋,你说……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女儿刚逃家的时候,她生气难过居多,可时间久了,担忧便占了上风,谁承想……谁承想真的找的人了,会是这样一副光景。
姐姐谋害弟弟,弟弟呢,送姐姐去批/斗、下放。
光是想想,都叫人心底发寒。
宋父从回来到现在拳头一直都是攥着的,直到现在也没有松开,他动了动嘴唇,语气有些木,“以后、家里权当没这个女儿。”
“那怎么行?”
宋母下意识的反驳道。
“怎么不行?”
宋父话音重重落下,却又带着颤,“你没听见她说的话了吗,那个孽障故意诱使尔尔喘症发作,她心里对弟弟有手足情谊吗,咱们来了之后,连尔尔的身体都没问几句,就立刻跑过去看她了,可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