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尔活了十六年才发现自己在一本小说里,他是女主那个心思恶毒的弟弟,父母是阻碍女主追求爱情的绊脚石。
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姐姐宋盈在下乡前跟人跑了。
按照书中的发展,他父亲因为此事被举报,主任的位置丢了,母亲也没办法再去食堂上班,最惨的是他,因为想去报复宋盈被男主江荀打断了一条腿,成了瘸子,一家人可谓是整整齐齐、凄凄惨惨……
宋尔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怕的要命,看着镜子里跟姐姐有七分相似的面容,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一个主意:代替宋盈下乡。
漂亮笨比受×糙汉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穿书 轻松
主角:宋尔,江柏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漂亮笨比受×糙汉攻
立意:在逆境中积极向上
夜有些深了。
沿街的路灯却暗淡,一簇喑哑的光溜着窗缝爬进窗子,又散散漫漫的打在那张汗涔涔、 冷津津的面上时。
恍若一尾苍白月光。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少年忽的弓起了身子,脸上的汗珠子跟着滚将下来,打湿了一角鬓发。
“为…… 为什么? ”
这语气实在是轻,轻的近乎是呢喃。
“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 ”
少年吐出第二遍的时候,眉尖儿倏的蹙起,茫茫然之下难掩难过。
“你问我为什么? ”
女人站在端严的公馆下方,一身极允当的旗袍衬得身形再婀娜不过,她撩起眼皮乜了眼灰蒙蒙的天,旋即轻轻笑开,可这笑又像雾一般、很快散了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双胞胎?”
“分明一般的年纪,可当年下乡时,爸妈却都选了我,那么多的…… ”
说到这里,那双桃瓣儿般妩媚多情的眼睛几乎控制不住的洇出泪来,可她偏偏没叫那泪掉下来,只又一挑唇,随意将那点儿水光揩净,“那么多女孩子的未来都被葬送在了那里,和我一个班的同学甚至嫁给了当地的庄稼汉。 ”
她顿了下,才道: “不是自愿。 ”
阶下的青年越听唇抿的越紧,“可我当时说过,我愿意去。 ”
“你愿意去? ” 女人又是一笑,只是这一次的笑却带了讽意,“你以为爸妈会舍得吗?”
“ 对粗粮、花粉过敏,吹多了冷空气喘症会发作,吃了粗粮胃要胀气,让你去,你还能活着回去见爸妈吗?”
青年看着眼前和他面容相似的女人,陌生感一阵一阵的从心底涌上来,他上前一步道: “那你知不知道,爸是主任,本来该起带头作用的,却因为这件事被举报,工作丢了,还差点儿被拉去批斗,妈也没办法再去食堂上班,我们一家人被赶出房子,爸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受了打击,那个冬天进医院差一点儿就…… ”
女人愣了下,目光下意识的回避,她本想问些什么,几度张口却又咽了回去。
一阵沉默过去,也只是从腕上挂的绣夹中取出一沓钱递过去, “够不够? ”
青年怔怔看着她,几乎要不认识这个一起长大的姐姐, “什么? ”
女人把钱按到他的胸前,一字一句的道: “ 人都自私,我不愿意下乡,不愿意嫁给一个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子,不愿意连学都不能上了,什么建设农村,与我有什么关系。 ”
“我没有错。”
她眉目微垂,话音却坚定。
青年把钱挥开,想拉着人去家里见父母,女人却不再看他,直接让公馆的守卫把人拉开,随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后来这件事不知被谁传到了宋盈的男人那里,以为他不怀好意来纠缠,着人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少年眼角浥泪,一声闷哼过去,纤瘦的骨节猝然收紧,紧接着呼吸愈发急促。
许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起作用,让人醒了过来,随着“啪 ” 的一声,床头吊着的玻璃灯跟着亮了。
少年一面喘息,一面将手伸向了抽屉。
只是指节控制不住的巍巍颤着,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将抽屉拉开。
汗渍浸入眼角,眼前的视线一瞬模糊。
本想撑着坐起,却不受控制的从床上跌了下来。
夜里总是很静,也因此这点子动静格外明显,不多时房门外便响起了两道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宋母推开门见到儿子这副模样,不消多问忙拉了抽屉取药,又迅速朝着他鼻尖喷了一泵。
宋父则是在妻子喷完药后将人给抱上了床。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人总算是缓了过来。
宋母抱着小儿子,摸着他的脑袋目中担忧不减, “ 尔尔今天是怎么了? ”
“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被吓到了, ” 宋尔有些脱力的靠在母亲身上,他抬头在屋子里逡巡一圈,忽然低低问: “妈,你晚上看见……姐了吗? ”
宋母只以为他是忽然犯病想姐姐了,她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道: “你姐姐在睡呢,想见的话等明天。 ”
宋尔想到那个梦,心中仍是惊悸,他摇摇头攥住母亲的衣裳道: “都说双胞胎之间有感应,刚刚我那样难受,怕是姐姐也不舒服,还是去看看吧。 ”
宋母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啊,倒是亲你姐姐。 ”
两人不放心他一人待着,宋父留下来陪着,宋母出去看女儿。
只没过多久,宋母便匆匆回来了。
她扶着门,脸上待着显而易见的慌张,“盈盈没在房间。 ”
宋父闻言,一径起身走了出去,“先别急,我去看看。 ”
他是男人,平常基本不会进入女儿的房间,可此时却不一样,他在房间转了转,又拉开柜子看了看,忽然道: “你给盈盈准备的包裹呢? ”
因着宋盈要去下乡,两人心疼女儿,准备了一个不小的包袱,里面装了两罐麦乳精、 一小袋细粮、精面制的点心并新做的棉被,又给了三百块钱压身。
包裹一直是放在柜子里的,可现如今柜子里却是空空荡荡的。
看着这个场景,两人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猜想,却又不敢相信。
这……这怎么可能呢?
可又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怎么不可能呢?
下乡有多苦谁都知道,大多数人都不想去,他们家并不是重男轻女的家庭,若不是小儿子患有喘症,过敏原又常见,他们也不会让女儿下乡。
可谁都没有想到,今天还在餐桌上好奇哈市的天到底有多冷的女儿,竟会忽然间没了踪影。
两人站了会儿,宋父转身道: “我去外面找找,你在家陪着尔尔。 ”
宋母拉住他道:“我跟你一起去。 ”
宋父见她逐渐严肃的表情,到底同意了,只叮嘱道:“别闹出太大动静。 ”
宋母沉默的点了点头。
床上的宋尔听着隔壁的动静,慢慢的呼出了口气。
那个梦…… 好像是真的。
他缩进被子里有些难过的想。
他活了十六年的世界是一本小说,姐姐是主角,而他则是女主那个心思恶毒的弟弟,父母是阻碍女主追求爱情和自由的绊脚石,按照书中的发展,姐姐在下乡前跟人跑了之后,父亲因为此时被举报,主任的位置丢了,母亲也没办法再去食堂上班,最惨的是他,因为想去报复宋盈被男主打断了一条腿,成了瘸子,一家人可谓是整整齐齐,凄凄惨惨……
想到梦里腿被打断的疼,宋尔轻轻吸了口气。
他摸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腿,脑子里乱哄哄的。
既有对已知命运的害怕难过,又存着一丝丝的不确定。
万一呢?
万一不是真的呢?
可两个小时后回来的父母彻底打碎了他的希望。
宋盈真的跑了。
还是在下乡的前一天晚上,没有给人半分的准备。
半晌过去,少年郁郁叹出一口气。
躺也躺不下去,索性掀开被子,趿上拖鞋,开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转。
看着跟无头苍蝇差不了多少。
夫妻俩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小儿子穿着白色绒绒睡衣,脑袋许是在被子里拱的,打眼一看乱蓬蓬的,皱着眉毛在房间里晃来晃去。
有点像隔壁那只小白狗,还怪可爱。
“尔尔这是在做什么?”
宋母走过去道。
宋尔原是没注意到爸妈进来了,听见声音才回了头,瞧着两人关切的眉眼,鼻子不觉酸了酸,“睡不着。”
宋爸揉着眉心,说出了方才跟妻子想出的办法,“你姐……现在人不知道去哪了,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下乡不用你去,到时候就说你外婆那里出了点事儿,把你跟你姐一起送去了,正好一边找你姐姐。”
“不行,”宋尔刚听见这个主意就拒绝了,他见宋爸的眼神看了过来,忙给自己找补,“要是有人真的去查了怎么办?”
“到时候我们家不止是逃避下乡,还存在欺骗行为,若是叫旁的人知晓了,难保不会对爸爸有影响。”
宋爸捏了捏眉心,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毕竟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小儿子养的这样娇贵,一点儿看顾不到就要出事,光是往年就进了三次医院,他哪里放心把人放到乡下。
“没事,做的隐蔽些就行了,”他淡声道:“到时候我打个电话,给你外婆那边通个气。”
宋尔听的不住摇头,“还是算了,我可以下乡的。”
宋爸听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沉声道:“那是哈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越冷的地方喘症越容易犯?”
宋尔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可还是忍不住道:“大不了我到了那里天天戴着口罩围巾,回去了就窝在床上,少去外面,不会有事的。”
宋父被他这个天真的想法逗笑了,他也真的笑了出来,只不过是冷笑,“你想的倒是好,到时候轮流做饭、捡柴禾、挑水的活大家都做,你做是不做?”
“你要是不做,人家会怎么想?”
“再退一步讲,就算明面上不表现出来,可你能保证没有暗地里的排挤吗?”
“我脾气也很坏的,”宋尔鼓着嘴、压着眉,自觉凶起来了,“谁要是欺负我,我就……”
“就怎么样?”
宋爸问。
宋尔道:“当然是先跟他打一架,然后就打电话回来,爸爸再帮我报仇。”
宋爸听了只想扶额头,他看着儿子瘦巴巴的身板,不想再同他争辩,只道:“尽早歇了心思,学校、办事处、下乡的知青办全都登记好了,临时换人,更容易被抓到把柄。”
宋尔呆坐在床上不吭声儿了,心里更是怕的要命,他不想自己被打断一条腿,更不想爸爸妈妈年纪大了,还要被赶出房子,只一意道:“爸妈要是不让我去,明天我就偷偷的去,把我锁在家里我就撬门离开,再不行还能跳窗户,总之,我是无论如何都要下乡的。”
宋家夫妻大晚上的被姐弟俩折腾的心力交瘁。
宋母看着小儿子坚定的神色,心下到底动摇了几分,她平日对小儿子是什么性子再清楚不过,根本不是能吃苦的,现下这样坚持恐怕还是为了家里。
扯扯了扯丈夫的袖子,示意他出去一下。
“你拉我出来做什么,这个小崽子如今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宋爸是知识分子出身,若放在往常嘴里是绝对说不出小崽子这几个字的,也就是今天被气狠了。
宋妈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安抚道:“尔尔虽看着不懂事,归根结底却是怕这件事给咱们家惹麻烦,你是厂子的主任,外头看着是风光,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盯着你这个位置的人不少,尔尔他不是要跟你犟,他只是不想这个家有事。”
宋爸听完沉默了下去,他接过水杯,却没有喝,“那我也不能……”
“这件事不宜闹大,”宋母同他道:“而且厂子里不是有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吗?”
“即便尔尔下去,也不会太久,毕竟你这个父亲还在为他打算,可若是不去,当真出了事,那尔尔便真的折了去,你不是不知长远的人,利弊还要我同你一一分析吗?”
这一番话在宋爸心里反复琢磨,最终还是让他做出了决定。
两人回屋跟儿子谈过之后,这事儿算是落定了,只还有一点,两人虽是姐弟,到底男女不同,还是得想个法子。
宋尔望着对面穿衣镜里、跟宋盈有七分相似的人,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一个主意:“那要是我直接以姐姐的名义下乡呢?”
宋父没怎么懂。
宋尔见他似乎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直接道:“爸,我的意思是我当宋盈,宋尔的身份在学校请假。”
宋爸:“……”
他转头看了看妻子,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才缓过神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是姐弟、不是姐妹。”
宋尔点了点头。
宋母倒是明白了,她转头看着费心想办法的小儿子,一时间心疼更甚,“到时候女孩子的身份到了乡下,要更难。”
“妈,我没事的,”宋尔笑了笑,“况且船到桥头自然直,情况也不一定就有那样坏。”
宋母见人还在安慰自己,抓紧了丈夫的手,“我去外面准备下乡用的东西,尔尔先睡吧。”
“我跟妈一起,”宋尔跑过去拉住母亲的手,在她肩头蹭了蹭。
看着这一幕,宋父心下有些宽慰,只想到不知所踪的女儿,又是无声一叹。
倒不全是责怪,冷静下来后更多是担忧,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即便身上带了钱,可又难保不会遇到坏人。
只是想得再多也是无益,当下之急还是要把小儿子下乡的事情安排好。
“我记得家里还有一件军大衣,是你以前的朋友送的,”宋母走到客厅道。
“是有一件,我去找找。”
宋父说着去了卧室。
“家里的精面大部分都给了你姐姐,”说起这个女儿,宋母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剩下的不多,明天我去市场看看,有就买回来,要是不够再让你爸去你成叔叔家里先借点儿应应急。”
宋尔点头乖乖说好。
“不管去了哪儿钱就是底气,一会儿给你拿300块钱,到了地方若是少什么只管买,不必委屈自己,钱花完了,就跟家里说,到时候再给你寄。”
说着说着,宋母就有些哽了,她平日是极爽利的人,可这会儿女儿失踪、小儿子又要下乡,接二连三的打击到底是不好受。
宋尔抱住母亲的胳膊轻轻道:“妈,我会经常写信回来的。”
宋母拍了拍他的手背,“知道了,我记得你爸那还有根英雄钢笔,明天正好捎走用。”
宋尔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可我爸不是只有那一根吗,他平常很宝贝的。”
“再宝贝能有你宝贝?”
宋母直接拍板道:“一会儿我跟他说。”
宋尔听着母亲大方的语气,又小心觑了眼她的脸色,小脑袋一转,想到自己以前想要但父亲没给的东西,再次打起了主意,他试探性的道:“还有我爸的茶叶,之前都只让我捏一点点,多了就说我浪费。”
宋母一点儿没犹豫,“一会儿我把那罐子找出来,装你包袱里。”
宋尔的嘴角忍不住提了提,“还有……还有……”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失去钢笔、大衣、茶叶、自行车票等东西的宋父:“……”
等东西收拾的差不离,距离上火车就只剩两个钟了。
宋母看着还在清点东西的父子俩,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尔尔过来坐着,剩下的让你爸弄。”
宋尔放下手头正在叠的衣裳,慢吞吞挪了过去。
宋母拉着人定定在那看了一会儿,却半晌没有动作。
宋尔被看的一头雾水,正在他张嘴要问的时候,就见对方从地上的袋子里取出了一顶假发。
宋尔:“??”
他满脸疑惑的抬了头,“妈??”
宋母看着他懵懵不知的模样,点了点他的额头,没好气道:“你以为女孩子是那么好当的,还是你想就这样去下乡?”
宋尔道:“我戴个帽子,再穿厚点儿,别人也认不出来。”
“那也不可能一年四季都戴帽子,”宋母说着直接把假发罩在了他脑袋上,随后又细细调整了一番。
宋尔的面部轮廓本就不是十分硬挺的类型,一戴上假发,有了碎发的遮掩,倒是将脸衬得愈发柔和,再加上年纪偏小的缘故,瞧着没有半分违和。
连坐在一旁默默清点东西的宋父都看了过来,等看清后,眼底的好奇变成了掩饰不住的震惊。
宋尔瞧着父亲的反应,怕是自己这模样有几分怪异,忙要把假发摘下来。
“别动,”宋母捏住他的手腕,“先别摘,我去拿面镜子过来。”
说着快步走进了卧室。
不多会儿,便举着一把小镜子走到了儿子面前,微微弯腰道:“这顶假发还成吧?”
宋尔看着镜子里的脸,一时间愣在了那里,他本就生的有几分孱弱,因此唇色并不显得红润,原先短发时,只觉少年温稚,可现下瞧着……更多柔怯。
“这……这……”
他憋了半天才道:“万一旁人看见我这样以为我更好欺负了怎么办?”
听见这话,夫妻俩都不说话了。
还是宋母先反应过来,她嘴唇动了动,好容易组织了措辞,“你这样,除非是那种心思不正的人,一般人,应该……都不会欺负你。”
“那种心思不正的人,咱们不来往,”宋父跟着在后面添了句。
两人跟宋尔说着话,心下却都有些纳罕,要说小儿子跟他姐姐是双胎,模样有七八分相像,按理说即便长发也该相差不多才对,可这般看去,却并没多少相似,反而是要更招人疼些。
宋尔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他抓着假发,还是想把它薅下来。
宋母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就这样吧,先适应适应,省的到时候再戴麻烦。”
宋尔想了想,勉强道:“那行吧。”
剩下的时间不多,夫妻俩怕儿子下了乡吃亏,拉着他恨不得把以前的人生经验都教过去。
宋尔听的脑袋晕晕,听到最后光会说“记住了”、“记住了。”
看的宋父更是放心不下。
到最后一个钟的时候,夫妻俩一人提了个包袱送他去火车站。
先前忙忙碌碌时不觉什么,可真到了离别这一刻,眼泪不觉就滚了出来。
一颗颗的,都不带歇。
宋母心疼儿子,抬手给他擦泪,“尔尔不哭了,等空下了,我和你爸请假开介绍信去看你,谁要是欺负我们尔尔了,到时候妈找他去。”
宋尔听了,哭的更厉害。
宋父也疼儿子,只是他一贯不善言辞,这时候只能在妻子话音将落时跟一句,“你妈说的对。”
到火车要开的时候,夫妻俩才把人将将哄住。
再三嘱咐,才不舍的下了火车。
等汽笛声响起来了,宋母才一拍脑袋忽然道:“坏了。”
宋父忙看过去,以为有什么忘记交代了。
宋母面色有些急,但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回家之后才道:“尔尔他到了那里住哪儿啊?”
宋父闻言也是一愣。
这个问题他也没想起来,毕竟一时还没从小儿子是个男孩这个思维转变过来。
夫妻俩一时间面面相觑。
两人再怎么担心且不提,宋尔坐在火车上,望着飞速倒退的景色。
心情也跟着褪了色。
这是1967年的冬。
低低的暮色渐渐笼向了四野,就在这片天地趋陷于夜色时,一阵火车的汽笛声呜呜撕开了天幕。
长长的绿皮车厢夹在脆生生的麦苗中呼啸而来,带起一阵风过,霎时间天净云旷。
“好冷啊。”
一个坐在车厢里的姑娘把揣进毛衣里的手伸出来,合在嘴边不停吹着。
“就是啊,”旁边的人同她原是不认识的,只火车上一个车厢拢共这么几个人,渐渐的两个女孩子也熟络了起来,她跟着抱怨道,“从没遇见过火车上连热水都打不着的,离哈市还有这么远,接下来是要把人冷死不成。”
他们多是水乡长大的孩子,秋冬天里就算冷也不过剪剪几带寒风,哪想到越临近北部,气温越是低。
旁边戴着副银框眼镜的男人闻言目光微顿,他扫了眼两个鼻头红红的姑娘,约莫是过了半分钟,才温声道:“我离家时恰好带了个大水壶,在火车上也不敢喝太多水,因此还剩下一些,虽然没有刚装进去热了,但暖暖身子还是可以的。”
因着几人的车厢是封闭式的,是以只有六个人在,听到这话俱都转眼看向了说话的人。
男人摸了下鼻尖,好脾气的问方才说冷了两人,“要吗?”
穿着藏蓝色毛衣的女孩子“啊”了声,等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要……要的。”
坐在她旁边的女孩子很快跟着道:“我也要,先谢谢你了,不知道大哥贵姓?”
“也没什么贵姓不贵姓的,你们喊我周臣就行了,”男人提起水壶分别给两人倒了水,正要把瓶塞封上的时候,忽而想到什么,目光落在了对面。
似是踟蹰,停顿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你要吗?”
落在光影处的少女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这是在跟他说话,并没有动作。
周臣按在水壶提手上的力道紧了些。
换做常人本也该放弃了,毕竟出门在外帮了人是情分,却不是本人,哪有人连声儿话都不知道回的。
可周臣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许是第一次搭话助长了他的勇气,这一次连犹豫都短促许多。
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确保自己在对面女孩子的视线之内,“你好,要喝些水吗?”
声音不觉间发了紧,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方才还有几分细碎声音的车厢在他问出这句话后一阵寂静,所有人都诡异的熄了声儿,仿佛在等对方回话。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众人以为对方不会给出回应的时候,少女抬了眸。
蹙黑眼睫下,琥珀色的眸光不多经心的一睇,摇了摇头。
之后并不等回应就重新敛了眉目。
只这一瞥也让车厢里的气氛重新凝滞了下来。
少女座位靠里,又常常垂着头,在车厢里几乎不怎么说话,在另外几人连姓名、要去的地方都讨论干净之后,也没人能教她说一句话,更不要提回应。
虽是拒绝,可周臣的唇角却是微不可察往上勾了下。
事实上,宋尔不是不想说话,他是不敢说,毕竟男女之间的声线差异还是很大的。
在没想出法子之前,他觉得自己还是少开口为好。
只虽然没说话,却是一直听着的。
尤其是两个女孩子之间的对话。
声音比着三个男人,是要细上一些的,且听起来更为柔和。
等她们话音熄了,才转而将目光放到车窗映出的影子上,细看的话,眼神还有些躲闪。
虽然对方不知道,但宋尔还是觉得在女孩子不知道的情况下观察她们有些羞愧,他握了握拳,努力给自己做下心理暗示:不能慌,他这不是耍流氓,是在学习。
好一会儿过去,才慢慢的镇定下来,只脸还绷着。
硬着头皮观察了些时候,宋尔觉得自己真的看出来了点儿门道,他发现她们的坐姿好像也不大一样。
女孩子腿是并起来的,看起来还要往一边倾着。
宋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慢慢往里合了合。
光看的话,自己应该是没什么破绽了。
渐渐的,夜色漫下。
气温陡降。
即便外面套了挟棉的袄子,也叫人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宋尔深吸口气,觉得呼吸有些闷。
他不敢大意,怕自己还没到地方就要犯喘症,想了想,还是扶住桌子起了身,准备起身将行李里的药还有爸妈给的军大衣取出来。
周臣就在斜对面坐着,因着一直分了两分注意在那儿,对方一有动作就目光就跟了过去,“是要出去吗?”
他双腿微微往后,做出了一个退让的姿势。
宋尔顿了下,却并不做声。
他转身微微踮脚,两手拉住包袱旁尼龙绳拧成的带子,想把包袱拿下来。
方才坐着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可现下一动,手指都没了知觉,自然也没能把东西拖动。
正在他准备继续使劲儿的时候,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了过去,稳稳将包袱托在了手上。
宋尔偏目望去。
车厢实在狭窄,再加上两人前后挨着,根本错不开脚,以至于目光所及只能瞧见一截下巴。
周臣稍退一步,“是要这个鼠灰色的包袱吗?”
先前对方搭话,宋尔并不怎么理人,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现下人家帮了忙,总不好再点头摇头的敷衍。
他抬目看着人,放低声音“嗯”了声。
隔着层口罩,这应的便更轻了。
叫周臣蓦的以前家里养的小猫,高傲的不行,平日不理人,给了吃的才愿意拿尾巴扫你一下。
他垂下眼,掩住眸中露出了一点儿笑意,“那我就放桌子上了。”
说完极有分寸感的坐了回去。
宋尔看他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军大衣和药都放在最上面,解开外面系的两道活扣就看到了。
他先把衣裳套在最外面,随后又往鼻尖喷了一泵药,那股子闷意逐渐被压了下去。
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因此不多会儿便昏昏沉沉的歪在了厢壁上。
倒是周臣,看到他手中的药瓶,目中泛起了点波澜。
火车坐的越久越疲惫,俩个性子活泼些的姑娘到后面也不怎么说话了。
两天后。
火车终于抵达哈市。
等别人都挨挨挤挤的下了车,宋尔才找出帽子、手套、围巾,把自己的耳朵脑袋一并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