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才开始化妆啊,”秦丽推门进来,看见立横站在立镜前才开始在脸上涂抹,身上的小西服外套都没来得及扣严实,显得匆忙,看来才来。
“我家里……”立横才开口,秦丽显得不耐“算了算了,我还有事,你快点。”站在另一面立镜前,轻扯扯小西服衣摆,再认真整理整理仪容。
今日他们招待所又有重要的“迎宾”任务,全体严阵以待。
说起他们这个招待所——“任明”,可不是普通的招待所,隶属州备后,里头每个人包括厨师都有编制,虽说也对外营业,但经常承接的还是州府接待工作。
秦丽和立横都是大堂迎宾员。想想能进这样的单位,就算是个小小的“迎宾员”也该千挑万选。秦丽是优秀,州大酒店管理硕士,家境也不错,她竞争来此也不是长久之计,有她自己的长远打算。叫秦丽心下纳闷的当属与她同组的这个立横了。
立横,外表看起来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妇人,事实她家境也确如此,已婚,据说夫家条件非常好。这就是叫秦丽私下不解的地方,要说她家里呆着烦、想出来解闷儿,也不该来这样个“抛头露面”的工作呀;而且,这个“抛头露面”的工作别看就是个“迎宾员”,因为招待所的“不同寻常”,各方面能力要求极高咧,关键是,明显这个立横又不足以胜任……秦丽看得出来,尽管立横在极力隐瞒自身的娇气、吃不得苦、受不得憋屈,可有时候还是能流露出哀怨、甚至是绝望;不过,这也是叫傲娇的秦丽至今还不至于完全讨厌她的原因所在,立横最终都还能把这些苦啊憋屈啊自己狠狠咽下去,不招人烦……
一切准备就绪,贵客临门。
门前,秦丽与立横分站两边,拉开门,一行人走进来。他们经理曲新迎上。曲新仪表堂堂,举起一手笑着,也不卑不亢,“欢迎徐处。”他大场面见多了,大人物也迎得多,分寸感极好。
徐源与他握住,微笑“今天辛苦你们了,一会儿隐主任亲自过来……”
那边说着,秦丽走到立横这边来。秦丽已经习惯了,只要不是必须“分两头”,她一定要站在立横身旁——主要是自那回出乱子搞怕了,怕立横有闪失连累自己,她在她身旁时刻“照应”一下,也管管她,不至再出错。
看来主客还没来,都还站在大厅里。
她们前面站着的是随行来的工作人员,他们私语恰好能被听见,
“隐主任一会儿亲自来呀,”
“是啊,刚才简报你没认真听?”
“听了,就是不相信,那样个大忙人能抽空来这种档次的晚宴,”
“哎,这你就不懂了,”私语声音更小,不过还在她们能听到的范围内。人笑得可暧昧,“今天上面来的这检查团里可有个大美女,听说,是隐主任老交情了……”“哦……”这“哦”就显得格外寻味风情了。
得亏秦丽反应快,不动声色一把抓住她手腕!心里,秦丽可骂她祖宗万代!你说个该死的立横,突然她转头跑个什么!
算秦丽抓住她她还没挣扎,底下手腕被她钳制着,眼睛睁着,明显生气,都要哭!一看,秦丽就晓得她这不是针对自己捉着她,而是不晓得她又在哪里“受气”了——秦丽就是这点服了她,她仿佛就是个“受气包”,总是受不完的气,而且总“不明就以”就发作了!——秦丽好定力,手上狠狠抓着她,面上依旧带着职业的“迎宾礼仪笑意”,小声,隐隐地狠,“又发神经?你今儿要再敢坏事,我真打得你满地找牙信不信!咽下去!再受不了也咽下去!”
诶,立横还真听话,感觉她被钳制的手一握,而且还狠狠一吞,真的仿佛把气咽下去了!
只听,她也小声,声音里依旧憋屈不行,也带恨呐,“你要真这能打,不如帮我打个人,打死他!”
别说,秦丽还真一愣,她还是头回见立横这样狠气地说话。可这时候哪顾得上她耍脾气,秦丽狠狠掐了下她手腕,松了手,还是恶狠狠,“不准坏事!”
立横没动,一直再没动了,
秦丽偷瞥她一眼,这货平静下来了,脸上自然,可眼里——天呐,最好没男人留意她,这怨恨的媚意能把人溺死!
大厅里陆续来的人越来越多,她们忙死,这个需要点什么,那个要问什么,都是找她们。
秦丽还得盯死她,生怕她出错儿,还好,立横一直很正常。
看来这位“隐主任”才是今日的主角,就算今晚款宴的“检查团”已抵达,隆重的迎接已过,这大一些人还站在外头,不见进宴会厅入座。等谁?等隐主任呗。
此时,大厅里的焦点都在一个女人身上。
着实美丽非常,气质卓越。加之权势感加身,更显耀眼。
她游刃有余地与迎接她的人寒暄,与下属低语——秦丽看去一眼,这着实是她向往的人生典范了。
“隐主任到了!”
哟,这一声简直如神迹出现,骤然,所有的视线全投过去,包括那个美丽女人,包括秦丽。
秦丽不知,
他叫隐神秀。名字里带个“神”,也确实是“神”一样的人物。至少,在灵州是叫人仰望。即使灵州在十二州里属于偏弱一隅。
秦丽也算见识过不少男神,这一个,确实不一般,第一眼就给人“稳”的感受。他面带微笑,进来,平易近人与人握手、言谈、欢笑,有“八面玲珑”之感。
秦丽这时候是没去注意立横咯,
立横在干嘛,
仔细看,她一人在角落里,看来也就她一人背对大众了。
她注视着花瓶里娇艳的百合,眼神晶亮无比……
豪华典雅的大圆桌,宴飨繁盛,宾客举杯畅聊。
神秀右腿压左腿,坐姿闲适,捧着茶杯,正在聆听他人话语,忽,桌上的手机震动。
他看一眼,并未动手去拿起。
震了会儿,这才拿起,也不问谁或什么事,听了下,只一个字“好”。喝口茶,放下茶杯,与身后上前弯下腰来的助理低语两句,起身离席了。
出来,因他一直将手机放在耳边,也无人敢上前“问候”打搅,他笔直来到小花园,清净了,四下无人,又看看左侧一个走廊,熟稔走去了。
走来这个背廊,
见立横两手放两侧,站在尽头的窗边。
她背对着窗,逆着光,也看不清她眉眼,可神秀就是知道她气鼓鼓,眼神冒火!
神秀淡定走过去,如常问,“怎么了,你不说要避嫌,在外头不碰面,特别这还是你工作的地方……”
立横冲过来仰起头就对他喷火,“你妈今早又叫我学做饭!”
神秀微笑“你就学着做做呀,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如今没几个说连煤气灶都不会开……”
“我不学!我凭什么要学……”她冲他吼,又戛然而止;盯着他领口,突然说“上头怎么有口红印?”
神秀还是没适应防着她这一手,低头“哪有……嗯,”一声闷哼,立横突然扑上来,一手勒框住他脖子,一手握着一支针管扎入他颈脖!只听她低声“看我不打死你!”何其任性!
神秀也算反应快,已然袭来眩晕感,丝毫不怜惜地推开她,单手狠抓她手、截抽出针管,推出余下药剂再狠狠扎入自己右手腕!用残忍的疼痛来抵挡渐强的眩晕,但,还是前后踉跄,他勉强靠在了墙边,眯眼看站那里毫无表情的立横,“哪里来的药,你又玩这些,你答应过我……”不做声了,因为听见外头渐近的脚步声。
稍早前,站在宴会厅门外的秦丽简直内心跳脚,立横呢,跑哪儿去了?妈的,一个不留意,她还是要坏事是不……
诶,手机震动,赶紧拿起来看,一看,是她!秦丽接起就低吼“你跑哪儿去了!”“我在…,帮我打个人。”她就说了这一句,挂了。
秦丽简直不可置信!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又蠢又轴又莫名其妙!
秦丽也是气得不行,赶去了,她边走边想,老子今天就是不要这份工了也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猪队友!
“该死的立横!你到底想干嘛!……”秦丽气势汹汹而来,结果,一看到靠在墙边,颈边、手边鲜血直流的神秀,顿时惊得瞪大眼!且想不到会这样……
倒是“该死的立横”真作死,见她来了,抬起手就直指着“刚儿万众瞩目的隐主任”,几近尖叫,“打死他!你说你能打得人满地找牙的!”
秦丽都想不到自己本能竟是“首先想着维护立横这个猪队友”的,她到底高材生,临场处变也优秀得很,惊愕半会儿,头皮都发麻的,可还是硬着头皮走向隐主任,“您这……”两手微抬,又马上想起她们随身都带着简单的急救用品的,赶紧翻兜儿,“我这有止血绷带!”
递给神秀时还说“您,您大人大量,她,她最近情绪不稳,可能,可能又犯病了……”秦丽心里明明骂死她,可嘴就是不由自主为她说好话。
哪知,神秀接过绷带,好像还低声了句“是有病。”
却,这都被“该死的立横”听见了,她又冲过来要打他,“你才有病!”被秦丽抱住了,秦丽几近要疯,痛吼她“你疯滚回去疯!”接着又去翻她的兜儿,“你的绷带呢!”诶,她还真治得住她啊,立横自己掏兜儿,也不吭声,就把绷带往神秀身上丢。
神秀接着了,竟然还低笑出声,“谢谢你,没事,她是我老婆。”
这下,眼见立横张牙舞爪向神秀脸上抓去,秦丽抱不住了,因为她自己再次处于惊愕中!——她是我老婆?!!
接下来,神秀完全夺回“主动权”了,他快速处理好自己的伤口,尽管还有些晃悠,但动作一点不含糊,脑子一点不含糊。他用纸巾快速处理脸上立横抓出来的痕印,手法娴熟,看来是“常用伤口”了。
“你带她先去冷静冷静,泡点蜂蜜红茶她喝,甜一点。多谢你了,我知道你叫秦丽,放心,你对她的好,我都记下了,来日会有回报。”
“我不是……”秦丽想说“我对她才不好咧”,而且,“我也不想攀着你们来得到什么”,
哪知,神秀一抬手,这下的气势出来了,可强势,“先带她走吧。”也是不想额外再跟她多交流什么的意思。
秦丽遂牵着她走出来了,始终,立横没再吭声,好像今儿她也捞回本了,他见血了咩。
秦丽又是边走边想,直点头,终于晓得她身上那股子“娇气”哪里来的了,有这样的老公,惯得!
不过,又没过多久,秦丽的想法再次改变:有这样的老公“惯”也并非好事!
下来,秦丽还真按她老公说的话,给她弄了一壶蜂蜜红茶。结果她觉得已经够甜了,到立横这里,她还嫌不够甜,“还不甜?我都齁死了!”立横在她跟前可丝毫再没戾气,甚至蔫回去像个软弱的老鼠——后头秦丽会逐渐发现,除了对她老公、她婆家的一切,立横简直是个乖默内向的女孩儿,确实偶尔娇气些,但也特能忍。——“能再给些蜂蜜吗,”胆小,又有教养。
只能再往里添蜂蜜,天呐,秦丽看着都齁得嗓子眼不舒服,她却终于满意,咕噜噜全喝了,喝完还特满足地一舔嘴角,微微笑,看着——蛮可爱……秦丽暗自揪自己一把,可爱个鬼!忘了刚才那个“恶魔”了?
接下来,立横也向她坦白了,隐神秀确实是她老公,但是她与他结婚绝非她愿意,实属逼迫。立横诉起苦来,特别惹人怜爱,她说除了隐神秀是个“人模狗样的人渣”,他一家子都折磨她。她婆婆是个老古板知识分子,处处嫌弃她,逼迫她学这学那;她还有个难缠的小姑子,嘴巴十分恶毒,总拿眼角看她,贬低她,搞得她恨不得杀了他全家……
秦丽当家常听着,当听到她极端地不止一次说“杀他全家”,也不稀奇,因为一来立横的语气痛恨归痛恨,却又实属丝毫办法没有,就跟那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只图嘴巴快活了;再,秦丽了解她,她确实“一无是处”,从工作表现就可以看出来撒,除了长相,跟“优秀的人”呆在一起是容易叫人瞧不起,秦丽自己何尝又不是其中一个?所以,她能理解她婆家对她的态度。
只不过秦丽这会儿口直心快,她走去自己倒了杯清茶喝,再睇向立横,“你也别怪她们说,那些你都会吗,你会点煤气炉子吗,你会去银行存钱取款吗,你认得清绿豆芽黄豆芽吗。”
立横张嘴又咬唇的,最后,“现在会了呀!”
“哟,那还不是被人逼成这样的,没人逼你你还是个废物,所以也难怪别人瞧不起你,你自己不争气就得受着,只能自己变强你才有资格跟人理论……”秦丽说她,她倒也都听着,偶尔又去舔那足够齁甜的蜂蜜红茶杯子。秦丽一把夺过来,“恶心。”她又傻笑,看着憨死。秦丽横她,想,这就是不能完全讨厌她的原因吧,立横身上有股子常人无论如何学不来的“坦白干净”,直来直往地直击人心!
她喝了甜死人的水,平静下来,又能投入工作了。秦丽还担心,揪住她“你别一会儿看见你老公又犯疯。”她还正经一摇头“不会了,今天我已经出气了。”
可叫秦丽想不到的,接下来她是“平平静静不犯疯”了,轮到秦丽实在“看不下去”了!看来立横这点到真没撒谎:她老公就是个“人模狗样”的人渣!
神秀回到宴会厅来,饶是他处理得再好,还是叫人看得出脸上有红印,不晓得几多人关切,“隐主任这是怎么了?”“没事,我对辣椒酱有点过敏。”“啊,怎么搞的,没人注意这些吗……”就要责备招待所这边,曲新也忙走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已经十分留意……”看来是知晓他这个忌讳的,
“不要紧,今儿这里面也没多少辣菜,可能是某种调料……”神秀自是想赶紧掠过这茬儿,哪知,曲新都还没说完歉意,走过来一人,那不隐藏的不悦,“你们这儿他也经常来宴客吧,怎么他连哪种调料过敏都搞不清楚。”全场都看过来这边,是那位美丽佳人领导哦……
佳人名程懿,是这次下来的检查组三号人物。虽说是“老三”,可你看老大和老二的“谨怯”样儿撒,一看她才是“真正的贵人”,得看她脸色行事咧。
程懿走来,这时候完全没刚儿还和他“客套”的“生疏样儿”了,两手都捧着他下巴了,“叫我看看,怎么过敏这么厉害……”眉蹙得有多紧,就说明有多心疼!
“没事,”神秀也大方,只是微笑,任她捧着。可知道么,得看傻多少人!知道“神秀的人”多,可这摆在台面上来了,还是这么个主儿!……
“这些菜全撤了,重新上,都是平常他吃过的。”程懿忽“一声令下”,乖乖,这一大桌宴飨呀,全撤?关键这气势,活脱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就是叫秦丽彻底扭转对“隐主任”印象的一幕了,认定他不是个东西!
因为恰好此时她和立横重返工作岗位,回到宴会厅门口待命,刚刚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简直叫秦丽不齿到极点,
你是有妇之夫了啊,明知你老婆还在这里工作,你再不喜欢她,再“貌合神离”在外头鬼搞,这里,也得避嫌呀!
他还真不要脸,
只见,此时,他完全不避嫌的,一手还扶住了程懿的腰间,只仰头看着她,真“无比宠溺”,“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一桌子价值万把的饭菜,立即倒垃圾,全撤,全换!
而且这么不环保,
真被秦丽深深不齿!
秦丽扭头看她,面上还带着“职业的微笑”,口气却咬牙切齿,“你这会儿怎么孬了?上去撕他呀!”
哪知,“该死的立横”这时候真不知道“该不该死”了,
她两手放前交叠,规矩又优美的“职业仪态”,目视前方,也眼若无物,却说了句叫秦丽都想当众揍她的话,“这种畜生,我才不脏我的手呢。”
那,刚才你“手刃”他的,是猪手?
“隐主任,我们这次下来审计也是例行,您别见怪。”检查组老大举杯笑意满满。
这个隐神秀啊……也莫笑话即使他们是小都来的,都得让他三分。除了他跟程懿“老交情”的这一面,本身,隐神秀这人就来头复杂。
单提他从前身为俞青时的第一秘,结果,看那俞青时哗啦啦高楼倾塌,他却能全身而退……虽说退到的是这“弱小灵州”,但已是不可思议中的不可思议!想想当时随着“俞青时的落马”,简直大都元气大伤、秩序混乱,连带着十二州动荡,近一年才渐渐缓过来……多少世家就此没落,多少辉耀的人物黯淡而去,他,隐神秀,活着,还能偏安灵州一隅……怎么就不是奇迹!
“那是,我们灵州是弱地,翻捯个什么都从咱们这里开始。”果然不好对付,隐主任手指拨弄酒杯,垂眸微笑。看似平易,实际直言不讳。
天朝十二州,分东中西,
灵、计、翊、良西部四州,归小都所在的良州辖制。
青、丰、旭、玢中部四州,归中都所在的青州管列。
咏、迎、成、华东部四州,归满都所在的成州管辖。
其中天朝中阳大都在华州,由此东部四州最强大!
神秀肯定说得没错,像这种州际级别的审计从来不会从强部大州开始,一定是拣像灵、玢、翊这样的偏弱小州先下手;有时候根本就掠过大州不审!——跟柿子捡软的捏一个道理。
老大没想到隐神秀也不客气客气,直白这一说,笑容有些尬,看向程懿,
已坐在隐神秀身旁的程懿,到自然,她也是右腿压左腿坐着,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交叠放上悬空,指尖摩挲。略娇俏歪头看向神秀,“你也放心,我们来就是走过场,不为难你。”
神秀这时扭头看她,手指挪挪酒杯,却是笑着说,“别,该公事公办的就公事公办,话刚儿是那么说,我一定还是鼎力配合。”说着,拿起酒杯,再看向老大、老二,一敬,特潇洒地一饮而尽。
老大老二又笑容扩大,看程懿笑得更甜,二人心上有数得很,看程懿和他眉来眼去的,摆明这难缠的隐神秀单给的就是程懿的面子!
“灵州这次与翊州争办空运会,我看有隐主任坐镇,一定马到成功!”老二举杯,
神秀这次给面也举起杯,“借您吉言。”再只细抿一口,侧面看他垂眸浅浅笑意的样子,男人见了都心动,又玉润懒媚……哎,隐神秀啊隐神秀,你是个怎样的神呐……
神秀边解开衬衣领口扣子上楼来,
抬头一看呀,走廊尽头,立横站那儿。穿着到脚踝的睡裙,弱光源显出里头空无一物。
神秀懒得理她,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当然也用不着关门,晓得她会抢进来。
立横像女鬼跟在他后头,他走哪儿她走哪儿;他走去卫生间,脱裤子小解,她也站一旁。
神秀当她不存在,拉链一拉,转头洗手,对着镜子看自己脸上的红痕。
“没做啊,”立横幽幽地声音传来,
神秀低头洗了把脸,拉下毛巾边擦干脸边走出来,完全当没她这个鬼!
立横在他床边坐下,左腿还一晃一晃地,“外头说你多厉害,一晚上还分上下半场,我看,也就那回事儿。”
“下去,等会儿又要我换被单。”神秀将毛巾往卫生间一抛,在单人小沙发边舒适坐下。腿张开,坐姿完全狂放,慵懒靠着,头微仰,且放松。但说得这句就是冷漠,嫌弃。任何人不能沾他的床,包括她,沾一下,他都得全换。
晓得这一说她会来神,果然立横像个作乱的猴子开始在他床上打滚,再站起蹦啊跳啊,甚至吐口水。反正就是怎么恶心他怎么来!
神秀就狂野躺那儿,眯眼看她。紧她造,瞧不上又谈不上厌烦。看傻子一样。
所以说他人前对她的“服顺”全是装出来的,包括从前!!
立横站床上朝他吐一口唾沫,指着他吼一句,“狗日养的隐神秀,你就是我家俞青时养的一条狗!”
神秀听了笑一声,“说得对,俞青时是狗,可不只能养狗。”
立横冲下来,跨坐在他身上,死命揪住他衬衣领,眼神狰狞疯狂,“把照片给我!!”
神秀不动,脖子稍往后,瞧她,“学会番茄炒蛋了吗,我妈吃得满意了吗,”
立横伸手抠住了他眼睛,这要不是神秀捉住了她手腕,她真能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
神秀抱起她抛到地上,不轻咧,立横能摔得发丝扑面,手肘咯疼!
神秀居高临下,轻声说,“还没学乖,还没认清现实,不再是那个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时候了,想得到什么,你得自己去挣,没人再无缘无故都跪着捧着你跟前来。”
趴在地上的立横,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臂,满眼泪水,可又万分倔强,她会回到“从前只要心想就会事成的那一天”的!会的!!
许兰从楼上下来,就见穿着围裙的立横独自在厨房忙活。
许兰推推眼镜,拿了报纸,在客厅沙发边坐下。
厨房里时不时传出声响,兵荒马乱。
“妈,您来用早餐了。”立横出来,小声邀请。
“嗯。”许兰应一声,也没从报纸里抬头。
立横有些无措站那儿,手在围裙上擦擦。她的手都通红,这是双常年用雪山水浸泡敷养的青葱之手,刚来那阵儿,她多泡会儿普通自来水都过敏。
“还站这儿干嘛,你摆桌儿上我会去吃。厨房肯定搞得乱七八糟吧,快去先收拾收拾啊。”许兰终于抬头。戴着副黑框眼镜的她特别像黑古堡那样的寄宿学校里的老校长,还是那种特刻薄古板的,严厉又没人情味儿。
“哦。”立横赶紧转身走去厨房了,是得快点收拾,她还有早班。
等收拾妥当,出来见许兰慢用早餐,没再挑剔,心里放下些。
取下围裙,立横想了想,又走上前去,“妈,今晚我再弄道番茄炒蛋您尝尝好么。”
许兰放下了筷子,似乎想起了上回她弄得那道有够难咽的番茄炒蛋,“今晚吃什么番茄炒蛋,忘了我昨天跟你说得,今天有客人来家,弄点西点吧。”
“可我不会……”立横又把话咽了下去,因为不仅说了白说,还会招致老妖婆一顿骂。
她真不知隐神秀这妈到底是想干死自己还是烦死她自个儿,明明晓得她什么都不会,家里来客还放心把晚饭交给她?
立横沮丧地出门了,
路上望着自己一双红通儿的双手,绝望地想,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她会为了“厨房里的事”几近想撞墙!
立横工作还是挺勤勉的,也能虚心接受他人的指教。而且秦丽发现她这个人还蛮热心快肠,发现谁有个难处,不吭声都去帮了。
“诶,还不走?发个什么愣啊。”秦丽进来见她坐矮凳子上捧着本书呆着,像一坨无可奈何的小朋友。
“哦,等下。”她吭了声。
秦丽看她一眼也没再搭理,换自己的衣裳。
可全都整理妥当了,回头一看,她头垂着,几近埋进那本书里。秦丽“啧”一声,烦她也是烦自己,她怎么就做不到且不理她管她呢!
走到她一边的高凳边坐下,翘起腿,双手交握捧着膝盖头,也甭提多优雅了。瞟一眼她书,哟,竟然是本学烹饪的书。高跟鞋尖碰下她裤腿,“这书里好吃的又不是头埋进去就吃得了的,你舔什么。”
任谁听了都会笑吧,开玩笑的语气嘛。哪知,立横这憨头抬起头,“我没舔。”一本正经。
秦丽翻白眼,“我知道你这智商也学不会舔,直说吧,你瞅这书发个什么呆呀!”秦丽也学会了,跟立横说话不用拐弯抹角,直接问,她会直接答。
立横遂又是那副诉苦懊恼的表情,说她婆婆如何刁难她,晚上有客人来还叫她个厨房白痴搞一桌子菜来。
秦丽微笑,笑意有鄙视,鄙视她婆婆也鄙视她,“不会弄你就不会点?外卖呀!”
“真没钱。”立横蹙眉。
秦丽又是不信,而且,她这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会在接下来的一问一答间持续很久。
“点一桌子菜的钱都没吗?”
“不够,我的工资卡在隐神秀手上,他每周给我少量零花。”怕她不信,立横起身把包儿翻出来还给她看,真的,全是零钱毛子,一块大票子都没有。
“你老公,这样管你?”秦丽都说不出话来了。其实她也有不知,立横根本对“钱”没概念,也许神秀给她的“零花”也没这过分,但她可能一次就能花光,被人骗了还对人“感激不已”……
“那,那你想,想买点什么怎么办,再找他要?”
立横不吭声了,就是把嘴噘着,也不知是“她有骨气不要”还是“要了也不给”。
秦丽服她了,服她老公了,点头又点头,突然想起来前几天老陈的老婆乳腺癌,招待所员工捐款,她可扎扎实实捐了三千!秦丽一下坐起来瞪她,“上回捐款那三千你哪儿来的?”
“偷的。”立横答得爽,
“谁?”
本来还噘嘴的立横这下爽朗笑起来,“偷他妹妹的一只戒指,我给卖了。”贼得很。
秦丽更不可能知道,这只戒指实际价值大十几万,她卖了三千还喜死!大冤头鬼喏!
秦丽已经焦躁地坐不住,起身走来走去一圈,真不知道如何形容她!
最后看她又安静地懊恼下去,沉默在烹饪书里,
秦丽一把夺过来书,“没用的货!你学一万年也学不会剥一颗蒜。走!”
立横抬头看她,“走哪儿去?”
秦丽书丢她头上扣着,“我去做饭,毒死你一大家子!”
秦丽真是个能干人,立横完全就像个小孩子跟妈妈出来买菜一样,妈妈买,妈妈选,妈妈跟各色商贩讨价还价,她只管大把大把抱着,拎着,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