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后悔也没办法,被掳走、被拐卖的恐慌让她只能抓住眼前这个能握得住的救命稻草。
两个人说完这番话后,一个是思考着怎么才能继续跟对方加深联系,另一个则是立刻写了封信寄回家里。
除了交代宋盈的事儿,就是想问问关于对方究竟该怎么办,若是想不管不顾的拆穿她,当然可以,只是宋尔隐瞒身份下乡的事估计也捂不住了,要是想妥善解决,就得先把人给安抚住。
这会儿通信还算方便,没过多久江柏那边就收到了信,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能把常用字认的差不多了,自然能瞧得懂上面写了什么,看完之后默不作声的把信递给了宋尔。
宋尔看完之后也沉默了,他虚虚抓了下手掌,简直有一万个想不到,江荀和宋盈竟然是这样认识的。
装失忆。
他只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会有这种戏剧性的桥段发生在生活里。
也太离谱了。
“江荀还真的遇到她了……”
宋尔喃喃,也就是说、如有他没有选择下乡和江柏认识,那梦里的事情大抵真的就是他的结局。
手上捏着信纸,几要把纸攥皱。
江柏知道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有些大,给他倒了杯水过去,“先喝点儿缓缓。”
宋尔接过去,捧着却没喝,“江柏。”
男人坐在炕上“嗯”了声。
“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宋尔突然收到这个消息,脑子里跟团浆糊似的,怎么都弄不清。
“慢慢想,不用着急,”江柏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实在不行,我们就过去一趟。”
“过去一趟?”
宋尔重复着江柏的话。
“对,去找队长开个证明,就说去部队看望弟弟,”江柏道。
“可我……没法用这个理由。”
宋尔攒了下眉。
宋尔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望过去的眼神里带点儿疑惑。
江柏咳了声,没敢看他,“我的意思是、咱们……咱们既然处对象了,那我弟弟也就是你弟弟了,自然是能一起去看的,就是……”
他顿了下,眼底拖出点儿迟疑之色,“到时候大家都会知道你跟我处对象了。”
“那不是很好?”
宋尔轻笑了下,他鲜少见江柏这样瞻前顾后的模样,眉梢不禁吊了点儿打趣的意味,“到时候既没人给你说媒了,也没人给我说媒了,岂不是都落个干净?”
“何况……”少年眼睛抬起,目中盈出朦胧的、细碎柔软的光,“我们是光明正大的处对象,有什么好遮掩的啊。”
有些话就那么寻常的说出来,却叫某人的心上开出了朵悄无声息的花。
男人垂眸,应了声“好”。
两人去探亲为由的假很快就被批了,村长倒没在这个上面卡着江柏,主要是江荀原就有出息,自从知道对方的军衔之后,就更添了分顾忌。
村子里大概是没什么秘密的,江柏的条子才递过去,第二天大家基本上都知道俩人处对象的事儿了。
蒲子归明明离得最近,可得到消息的时间反而还要比所有人都要晚一些,等在外面听到大家的议论后,把锄头往下一扔,就跑回了家。
“爹……爹……”
刚进门,就开始大声的嚎。
老村长以为儿子怎么了呢,拄着拐就出来了,语气很有些急,“出啥事儿了?”
蒲子归半点儿不能理解老爹的心情,他大步上前,开口就是质问,“宋盈跟江家那小子处对象了,爹你咋不告诉我?”
老村长一听他要说的是这事儿,提着拐杖就要回屋,“有啥说的?”
“咋就没啥说的,那我都说了,我喜欢宋盈,要娶她当媳妇儿的,”蒲子归在院子里大声嚷嚷。
老村长实在不想搭理他,直接拿着拐杖给了他膝弯一下,放在从前,他是肯定不会跟小儿子动手的,但眼瞧着对方越来越不像话,实在有些没忍住,“你丢人不丢人?”
“要是想娶,你就自己好好使劲儿,别让你老子我去刮这张老脸,人家这会儿都差不多定下了,你安分着点儿,”老村长至今对上次在江柏家里被宋尔的软钉子给碰回来的事儿耿耿于怀。
但熊孩子就是熊孩子,他们自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你是我爹,就是给我靠的,我为啥放着不用?”
老村长听着这番话,感觉自己的血都涌头上去了,举起拐杖满脸通红的道:“你个兔崽子。”
蒲子归这回放机灵了,没等他爹把拐杖落下来就跑了。
这边是鸡飞狗跳,知青点那边也不差什么,这个消息传出来后,反应最大的除了蒲子归,就是周臣了,他坐在炕边,眼神空落又怅怅,他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宋尔的时候,那会儿根本瞧不见对方模样,可即便这样,车厢里那么多人中,还是会一眼就被她吸引。
可……再喜欢,也还是不行。
一个人的独角戏,总是唱不了太久。
周臣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可想明白不代表就能走出来,他摸了摸腕上的表,眸光有一瞬的怔然。
大概女孩子的想法跟男人的想法天生就有区别,陈月儿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是为宋尔担心,她有些坐不住,下工后当即跑到了江柏家里,“你在这里跟他处了对象,那以后回城怎么办,难道要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特意放低了声音,怕叫江柏听见。
宋尔坐在凳子上,认认真真的听陈月儿讲话,等她说完之后,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也没有不想回城,从感情上说,我喜欢他,从现实情况上讲,我爸妈不会不管我,江荀也有一定的军衔,多多少少的能出些力,江柏肯听我的,到时候若我要走,江柏不会拦着,只会跟我一起离开。”
陈月儿闻言默了下,她把宋尔当朋友,若对方不情愿,她肯定不会不管,可这要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自然也尊重,“只要是你自己愿意的就好。”
能有个这样的朋友、肯这么为自己着想,宋尔只觉幸运,“谢谢你,月儿。”
“跟我还客气个什么,”陈月儿问清楚后也有心思坐下去喝口水了,“到时候要真是有难处,一定跟我讲,我跟家里写信。”
“好,”宋尔也不推脱,笑着应了下来。
因着明天就得走了,陈月儿就聊的多了些,天都黑透了才离开。
宋尔怕人出事,叫江柏去送了。
陈月儿本来说不用,但宋尔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侥幸,虽然没在村里里听到什么事儿,但女孩子总归要小心些。
陈月儿无奈最后也只能答应。
因着时间赶,第二天起来时,江柏把宋尔捞起来后,直接给人擦了脸、刷了牙、又戴上了围巾。
出门时,把宋尔背在了背上。
“到县上还有阵功夫,你再睡一会儿,到了我喊你。”
宋尔迷迷糊糊的趴了上去,“唔”了声就进入了香甜的梦里。
等醒过来时,已经在嘈杂的火车上了。
可能是才检完票没多久,到处都是闹闹哄哄的,人挨着人还要往前面挤,宋尔一睁眼,眼前就是望不到边的人头,他揉了下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江柏,让我下去吧。”
男人护着他一边往前走,一边道:“现在过道上乱,等找到座儿了。”
宋尔也怕给他添乱,就没再说话,只趴在江柏肩头安静看着火车上的热闹景象,提着鸡笼的小老头,扛着麻袋的中年汉子,左右手都被破旧包袱占满的大婶。
等到座位了,江柏先把他放下来,随后自己也坐下来,行李则抱在了腿上。
宋尔靠着他,坐的近了点儿,“江柏。”
“不舒服了?”
男人从包里拿出了两根儿晒干的草递过去,“把这个放到鼻子下面,应该会好受些,不成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宋尔本来就只想喊喊他,但见他这样子,就接过来放鼻子下面了。
过了大概有三五分钟,江柏略垂了头问。
宋尔捻着手中的药草,抬目,他的眼睛有些钝感,瞳仁却很亮,看人的时候自带一股子天真感,“嗯。”
江柏眸光微顿,忽然间又不是很敢去看他的眼睛了,只是默默把准备拿果干皮泡水的手放了下去。
两人说话的间隙,火车车头的汽笛长鸣一声,吱吱嘎嘎的往北城驶去。
宋尔这次的位置仍旧靠窗,他望着外面飞快掠过的站台,眼底不觉提起了丝丝缕缕的惆怅,尽管来这里的时候并不多情愿,可等到要走了,哪怕只是暂时的,还是多少生出了些离愁。
只再多的情绪,在坐了四天火车之后,也慢慢的消失殆尽了,他蜷缩在狭小的座位上,一手抓着江柏的衣裳,眸色湿湿,脸上同样是肉眼可见的苍白倦怠,“还有多久到啊?”
“应该是六个钟,”江柏把刚刚泡好的水递到他嘴边,“先喝点儿压压。”
宋尔眉色恹恹的偏了下脑袋,“不喝了,难受。”
江柏把水壶拧好,扶着他道:“那先靠我身上睡一觉,等醒了,也差不多到了。”
宋尔虚虚应了声,抱着他的胳膊将脑袋枕了过去。
这种行为放在外面其实算不得出格,可还是有些打量的眼神若有若无的落了下来,江柏目光轻冷,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小心护着宋尔的脑袋以防磕碰着了。
这会儿火车上是没什么人说话的,也没人能在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之后还有心情谈笑,是以宋尔睡得还算安稳,直到到站了也没醒。
江柏索性直接把人给抱了下去。
刚随着人流涌出站台,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声喊着“哥、哥。”
江柏闻声望去,越过重重人海,最终落在了站在右侧、不停招手的江荀那里。
对方见江柏的眼神看过来了,脸上倏的绽开一个大大的笑,瞧着很有些傻气。
江柏这会儿肩上挂着包裹,怀里抱着宋尔,一时间也没法招呼,就只能点了下头。
直到快出站了,兄弟两人才碰头。
“哥,你们来的也太急了吧,收到家里的信没多久,我就赶紧让人去打听你们的火车班次,生怕给错过了,”江荀刚见他哥,就忍不住道:“下次能不能提前支应一声,我好有个准备。”
“这次是没办法,一来一回的等信,耽误功夫,事情迟了容易生变,”江柏说着看把肩膀上的包裹扔了过去。
江荀赶紧接着,“这什么?”
“尔尔的换洗衣裳、洗漱用具、还有一些草药,”江柏淡声道。
江荀掂了掂重量,确实是不怎么重,“那哥你带了什么?”
江柏不说话了。
江荀懂了,也就是说自己啥都没带。
他探头看了眼趴在他哥怀里睡觉的宋尔,小声道:“那……现在尔尔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江柏听到他问的这句话,眸中不觉轻缓下来,说话向来生硬的人这时候也柔软了几分,“我们……处对象了。”
“尔尔同意了?”
江荀语气不无惊讶。
江柏“嗯”了声,他怕宋尔见等着凉,拢了拢他的外套,“有什么话等到了再说。”
江荀满肚子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嗓子眼儿,但他也知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就没说什么,领着他哥去了招待所。
等到了之后,江柏见宋尔还没醒,把他放到床上,自己则是去厨房那要了热水,之后又把他的洗漱用具拿了出来,东西齐全了,才把人叫醒。
宋尔这几天在火车上既没吃好、也没睡好,这会儿醒过来时,不止浑身没一丝的力气,连脑袋也混混沌沌的,他翻了个身,半耷着眼皮,睁不太开,“江柏?”
“嗯,是我,”江柏本可以等他自己完全醒了后自己擦脸的,可望着少年叫水色沾湿的眼睫,就一点儿也舍不得了,他把洗脸盆端过来,拿毛巾蘸了蘸水,开始给他擦脸,“先醒醒,咱们待会儿去吃点儿东西,然后再商量事儿。”
热意熏到脸上,叫宋尔舒服了眯了下眼睛,小猫一样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掌,“好。”
江柏给人擦完脸后又接着挤牙膏。
江荀看着他哥几乎把宋尔当成祖宗一般的架势,已经见怪不怪了,自己找了地方坐着。
等宋尔收拾好了了,这才跟着站起来。
“咱们去哪儿吃饭,国营饭店成不,或者我去那儿提几个菜回来吃?”
“也行,”江柏知道宋尔不舒服,也不大想让他再来回折腾,“提些清淡好消化的,要是有粥的话,再打份粥。”
“得嘞。”
也亏的城里交通方便,江荀没多大会儿就拎着饭菜回来了。
简简吃了顿饭后,宋尔的精神瞧着总算要比先前好上许多,也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抱着水壶,眼睛在江荀身上一瞅一瞅的。
“怎么这样看我?”
江荀被宋尔的眼神看的毛毛的。
宋尔在确定江荀是自己这边的后,说话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你能把你们见面的过程再跟我说一遍吗,信上写的太笼统了。”
江荀倒不是不想跟他讲,就是自己的事儿当面跟人说出来,感觉还挺怪,但想想其中的当事人是宋尔的姐姐,就把过程又详细说了一遍。
讲完之后,看向宋尔,“听出什么来了吗?”
宋尔摇了摇头,“没。”
“那……”江荀接着又道:“这件事儿,你是什么想法?”
“你觉得宋盈……”宋尔没再称姐姐,“她会愿意回家吗?”
江荀琢磨了下这些天里宋盈的态度,道:“不大可能,而且他好像对你有敌意。”
宋尔闻言愣了一下,“敌意?”
“嗯,”江荀沉吟了下道:“每每我提起家中有个备受宠爱的弟弟,她的眼底都隐约流出厌恶。”
“要是让我出主意,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让你们的身份直接在这里换过来?”
宋尔猝然抬目,一时间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半晌过去,嘴唇才动了动,“意思是,她去下乡,我留下?”
“不是换换,”江荀顿声道:“是各归其位。”
第87章
宋尔眼神一时空茫,细瘦伶仃的手指缩了下,失措的搭在了水壶边缘,“可是……江柏总要回去的。”
他看向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的男人,“我怎么能就这样留下……”
他的语气很轻,却没有什么迟疑,“至于宋盈,要是可以的话,我能去见见她吗?”
“可以是可以,就是得等等,”江荀解释道:“因为这些救出来的人大部分身上都带了伤,心理上……也有些问题,部队就给她们暂时安排到了医院里,你要是想去,我就给那边打声招呼,咱们明天过去。”
宋尔点点头应了句“好”,“这次过来,麻烦你了。”
“咱们不都已经是一家人了吗,还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江荀很自觉的道。
“已经?”
还没跟江荀透露过他跟江柏处对象这个消息的宋尔挑了下眉。
“是我哥,”已经很能认识到两人家庭地位的江荀毫不犹豫的就卖了亲哥,“他在过来的路上跟我说,你们在一起了。”
绝口不提是自己先开口问的。
江柏眼神控制不住的刀了过去。
江荀假装没看到。
宋尔看两兄弟这样紧张,没忍住弯了下眼睛,“我没又有要怪谁的意思,何况本就是要说给你听的,难道在你眼里,我很不讲理吗?”
“没有,”江荀当即就道,生怕慢了一点。
宋尔也没揪着这个不放,“就是……你会不会觉得我们两个男人在一起,会不好?”
“怎么会?”
江荀很不愿意宋尔这样想,“既然尔尔你问了,那我就开诚布公的说一次。”
“以前家里就只有我跟我哥,不管外面的人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在我这里,只有替你们两个开心的份,往后若是谁反对,那先要过了我这一关,再一个……”
他说着将矛头对准了江柏,“如果我哥在家里欺负了你,千万别忍着,你写信给我,我请假回来帮你打架,虽然不能让我哥鼻青脸肿,但揍他几拳头肯定是行的。”
不得不说,江荀的这番话,让宋尔没了最后一点后顾之忧,“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告状的机会,但还是提前谢谢你了。”
“又客气。”
宋尔举手,“下次肯定记住。”
江荀也笑了。
几人在这里说着话,可医院那边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顺着楼梯走到第四层,除了护士换水的动静,到处都是安安静静的,只间歇的能听到三两声刺耳的、嘶哑的闷叫声。
这些人的胳膊被束在病床上,嘴巴里还塞着毛巾,可却扔弓着身子、踢着腿,想要挣脱开来,而在最里侧的病床上,一个穿着蓝白病号服的女孩披散头发,眼神空茫的望着某个角落,仔细看的话才能发现,她的瞳孔是没有聚焦的。
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低下脑袋,开始啃噬食指的指甲,其他的也不多整齐,早已经坑坑洼洼的,甚至边缘都出了血,可女孩儿看着似乎并不在意。
她也确实不在意。
宋盈只是在想,究竟怎么才能破了现在的局面,她深知道当一个人遭遇不幸时,最好不要自怨自艾,因为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的人,她得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爬起来,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逃脱下乡,从家里逃出来,不是为了被关在医院当个疯子的。
而唯一能让她达到目的的关键,就系在江荀身上。
宋盈拧着眉,细数着上次江荀过来的日子,已经过去三天了,她咬着唇想,要是对方明天还不来,她只怕还逃不脱再扮一回傻。
可还没等她付诸实践,第二天江荀就来了。
宋盈瞧见人时,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从床上跳下去,飞奔着就要朝对方跑过去。
只还没到跟前,就见江荀身后慢慢走出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对方留着一样的长发,面容同她也有九成的相似,只眉眼间的弱气还是将两人分别开来了。
宋盈的心几要停跳,脚步跟着就刹了下去,在这一刻,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从小到大的习惯,嘴巴一张就要叫出那个名字。
可到底是最后一丝理智拉住了她,让她勉强不那么惊讶,女孩儿踟蹰的走到江荀面前,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失措,“江荀,她……她是谁啊?”
“跟我似乎……有些像。”
女孩儿睁大眼睛,湿漉漉的望过去,眸光清澈却又不安。
宋尔从进来后就一直观察着宋盈的表现,见她都这样了还愣是撑着没露出破绽,若自己不是那个当事人,肯定也要说一句佩服的。
“宋盈,是我。”
他上前一步道。
女孩儿听着他的话,却是往江荀身后躲了一下,“我……我不认得。”
宋尔看着她这样一副打定主意不肯承认的样子,抬头看向江荀,“能下楼找个安静些的地方说吗?”
“行,”江荀侧身道:“走吧,跟我下去。”
宋盈能忽视宋尔的话,却不能不把江荀当回事,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宋尔,更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看起来和江荀似乎还很熟稔。
这世上最能动摇人心的往往不是黑暗,而是未知。
宋盈知道自己今天已经处在被动的位置了,她不能让自己再乱了,兵来了,那就用将挡着,水来了,就用土去填,想明白这点,她的心便慢慢定了下来。
“好,那江荀,我们一起。”
她仰起头,露出一个柔软依赖的笑。
江荀没去看她,在某方面来说,他实在是个心很硬的人。
领着人去了楼下后,江荀找了个僻静些的角落,“就在这里说吧,我在外面等着。”
宋尔“嗯”了声。
等对方走远之后,宋尔才重新抬头看向了宋盈,“是非得让我叫你一声姐姐,才肯应吗?”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女孩儿一面望着江荀的背影,一面道。
宋尔并未执着于让她承认,只是道:“你想过爸妈吗?”
“他们知道你离开后,在外面找了一整晚,虽然妈没说,但我知道,她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
宋盈听他提起爸妈,只想笑出声来,她在家里从来都不是那个最重要的孩子,连下乡这种好事都是头一个想到她,担心?
只怕是因为她跑了后,没人替他们的宝贝儿子下乡了吧。
宋盈无声敛下胸中的负面情绪,轻叹一计,模样很有些无奈。
两人是从小长在一个屋檐下的姐弟,还是双胎,怎么可能会对彼此不熟悉,即便宋盈在他面前表现的处处都合乎常理,可宋尔只是一个照面就知道这是宋盈,“那你记不记得、我们姐弟打从出生的时候,肩膀上都带了颗痣。”
宋盈当然记得,可她并没因为宋尔提起这个就慌了手脚,“痣?”
宋尔“嗯”了声。
“有或没有的,我从没注意过,”宋盈冲他笑了笑,眼尾随之散开点儿轻软的歉意,“不过我可以等到今天回去后看一看,要是真的有,我也很高兴能找到家人,就是今天恐怕不行了,一时间接收到这样多的消息,脑子里实在有些消化不了。”
她实在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知道自己今天毫无准备,便想要往后拖延一番,若是站在这里的是没做过那个梦境的宋尔,十有八九能成功,可显然不是。
宋尔望着她,喉咙来回滚动,却始终没说出来话,过了不知多久,才抿着干涩的唇道:“你以为的依仗、是江荀,对吗?”
宋盈摇摇头,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可他不会再是你的依仗了,”宋尔话音肯定。
那些无谓的亲情牌在宋盈这里是攻不破她的心理防线的,毕竟在收拾东西跑出家的时候就已经预想了最坏的结果,可江荀不同于其他,这是她目前为自己选定的最好的一条路,所以不能容忍有一点变故,“怎么突然说这个,我听不大懂。”
“听不懂、就算了,”宋尔觉得自己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这世上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我走了,以后我们应该不会见面,我也不会把找到你的事情告诉爸妈,之后的事儿,都随你了。”
他低下眉,转了身。
可宋盈却不能叫他这样留下一段不清不楚的话就离开,什么叫江荀不会成为她的依仗。
为什么不会?
凭什么不会?
“等等。”
宋尔脚下没停。
宋盈四下看看,顺手在距离手边不远的位置折了枝花,这会儿算是暮春了,各处草木都开的葳蕤十分,这里也不例外,她携了花枝后,快步上前攥住了宋尔的手腕,力道十分之紧,几乎要抠进他的肉里。
宋尔猝不及防的被拽住,痛的眉心微锁,“你做什么?”
“刚刚我并没听懂你的话,能再同我说说吗?”宋盈走上来时仍是笑着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我没什么话了,”宋尔往后退了一步道。
“是吗?”
宋盈没放手。
“嗯,”宋尔应了声。
宋盈听到他的这句“嗯”,蓦的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却有种奇异的意味在,“今天来的不巧,这医院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我看这春日里的花开的还好,就想这折一枝给你。”
她说着已经把东西递了过来。
可宋尔看着那一枝花,却是瞳孔微缩,他倏的抬头看向宋盈,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会对他做这种事。
宋盈面对这样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也只是这么微末的一点,转瞬就消失不见了,她捏着宋尔的手腕,强着他握住了这枝花,“花很香,回去之后还可以找个瓶子插起来,能养的更久。”
当那枝花靠近的时候,宋尔就已经有些不舒服了,等握在手中的时候,更是浑身都觉得难受的要命。
春日里总是不缺少风的,些微料峭的熏风迎面吹来,瞬间就让那丝花香散开了,同样散开的还有里面的花粉。
而宋尔恰好就对这种东西过敏。
宋盈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宋尔心中翻涌着很多想法,他本还想说什么的,可喉中骤然发紧的窒息感让他只能吐出一个“药”字。
宋盈听见了那个字,但此刻却也只是抑制住了心底的慌乱,既没找药,也没大声喊人,而是扶住宋尔,恰到好处的挡住了江荀那里的视线。
宋尔有些撑不住的想要委顿下去,可宋盈愣是搀住他的胳膊将人稳稳架在了那里。
胸腔中的空气被剧烈压缩,宋尔喘息的越发剧烈,若是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恐怕没法子有再一次的幸运了。
宋盈看着宋尔这个模样,被啃噬的坑坑洼洼的手指颤了颤,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去帮他拿药,可手掌伸到半空却莫名滞在了那里,停顿半晌后,又慢慢的收了回来。
她当然不想做这种事,可现在江荀是她唯一的指望,如有连这最后一根浮木都没有了,那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既然这样,那干脆一起死好了,还痛快一些。
就在宋尔呼吸渐弱的时候,肩膀突然被带了过去,然后鼻腔中被喷了两泵药,就在他觉得好些了的时候,又被喷了两泵。
宋尔努力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便是男人冷硬的眉目,此刻更是添了凶戾,“江……江柏……”
第89章
不论是轻溢水色的泛红眼眸,还是不停翕合以汲取空气的青白唇瓣,都昭示着方才经历了怎样的生死一线。
男人抿着唇“嗯”了声,那双乌沉沉的眸子极冷,他抱起宋尔,快步朝外面走去。
临走前,往宋盈那里瞥去一眼。
极深、又极为冷厉。
带着兽类的、欲要择人而噬的残忍。
宋盈被这般逼人的目光惊的本能要往后退,可被慑住的恐惧感让她脚下一动也不能动,最后是等到对方走远了,才抚着胸口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