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放心点头,又温和看向他,“听说你小儿子这个月底结婚……”锡亭是服侍了他几十年的最身边人,何尝又不是挚友,帝这么问问,其实已然老友谈天,
锡亭赶紧颔首,笑着答谢,“蒙圣人还记挂着我家这些不足挂齿的小事,”
“这哪里是小事,孩子们的人生大事。哎,为人父母,哪个又不盼着能看着他们这些大事顺顺利利……”
这本也就两个“老哥两儿”聊家常,不料,忽,“哼,”——好像,“布布”那头传来一声冷哼,
帝还以为听错了,往她那边瞧去……可又没动静。才好玩儿,帝又看锡亭,脸上的疑惑明明就是,你听见了么,是她发出的声儿吗?
锡亭好像也听见了,点点头,好小声,“好像是她……”
明明白白“布布”那头发出声音了,“是我怎么了,哼得就是你,虚伪,还‘盼着大事儿顺顺利利’,小儿都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倒好——哼。”
这次,听分明了,就是那只小懒鬼发出的讥诮冷哼。
第220章
帝是不会跟她计较的。朝锡亭压压手,意思不管她。继续小声,“到时你好好休息几日,我也会着人去庆贺,送上心意,”锡亭一听,激动地,起身要弓腰感谢呀,天恩不是,他一个宫医的儿子结婚,能得到帝的庆贺心意!……
哪知,“布布”又发声了,“人家小儿子都成家了,你呢,老大弄出个私生子,没一个儿子有个像样的家,唯独正儿八经爱老婆的,你还给硬逼着离了!”讨不讨厌,就跟个缺德的小八婆一样!人哪儿伤口疼,她就尽往上撒盐!
听得锡亭一直就保持弓腰答谢的姿势,不敢动!这小主子哪儿来的,别说规矩了,吃了龙胆一样的不知死活,口无遮拦!……直到帝伸过一手来虚扶他起身,锡亭都不敢直视帝,生怕触圣怒。其实帝不生气,一来他眼里,她就是个小孩子,还是个正在翘气而且气到生病的小孩子,何必呢,跟她计较口舌。再,她多长时间没开口说这样完整的话了,说得也不完全错,话是难听,可何尝不是帝之忧,除了“老三与她这桩婚”,其他几个儿子是叫自己操心,难道真要用“逼迫”……
帝是大智慧的人,还是不理她,还朝锡亭轻压压手,叫他安坐,却是说,“我着实也羡慕你,几个儿子婚事上头不叫老人操心,找到的,首先自己喜欢,再,不自私,也能安慰老人的心。是的,或许老人一时也无法接受他们的想法,可总得给时间去了解,去想想两全其美的法子……”帝是真有智慧吧,瞧这番柔和由心之言,看似还是跟“老哥们儿”交心,其实,何尝不是敲打那个“布布”——当子女的,自己喜欢当然重要,可也不能太自私,且不顾父母的感受,也要给父母时间却了解,去接纳。能“两全其美”才是真的好!
嗯,立横这点好,她虽说是极致的“叛经离道”,宠养的最高级,但是,该听得进去的话儿还是听得进去。站在帝的角度,他这样说也没错,人都不能只看到自己这一面,未免是太自私,也偏颇……所以,你瞧她噘着嘴吧,可也不吭声了。
以为她还会继续“歪理力争”呢,却不想,“布布”就此沉默了,似乎“受教”……这样,多少还真叫帝内心有些欢喜,孩子还是好的,可能就是被俞青时那么“宠养”搞任性了。
帝再笑着揣起手到袖笼里,稍舒坦地前后轻晃,“说实话,我也是着急,几个儿子年纪也不小了,能‘建衙开府,起居八座’,也先得有个正经小家不是……”
这是他一个“宫医”能听能谈论的事!!说实话,锡亭一直就“如坐针毡”,可这些年“伴君身侧”也知道“面不改色”,只“低眉顺眼”面带微笑听着就是,内心也紧张得一塌糊涂,时刻提醒自己“不多话,更不能传话”!此刻,帝是在谈帝子们的婚事了呀!多敏感多重大!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否则,你看帝现在是“温和而言”,外头有一句跟今日相关言,他一族就是末日!
锡亭更明白,帝此时看着是跟自己“唠嗑”,真实对话的,是那边的“布布”;是,“布布”身后的小主人……
“布布”经历“理亏”似的沉默后,又开始“惊世骇俗”的发话了,
“反正我不管,你安排谁的婚事,秀儿和小兰,不行!”
末了,“布布”一晃动,小主人竟然爬起来,
站那儿直跺脚,多用力似的,“听见没有,他们不行!除非我死了!”
霸不霸道。
第221章
神秀都说了“他们连证都没领”,事实婚姻都算不上,为何帝还非要他们“分开”?帝自有他的用意,暂不表。只说这孩子身上有些邪乎劲儿,帝也略知一二,将她这次接到身边,要说完全“无目的”也不尽然,当属“且看且行”吧。
莫说,她此时这一闹,倒真给帝提供了一些“思路”——为君者,思虑深广,谋略随机应变,是本能。
帝指了指她那光着的脚,“你别急,有话好好说,跺伤了脚疼的也是你自己。是要过来坐着说,还是连‘布布’一起端来。”
帝就像高山,辽阔的天空,比任何人都容得下她“各种作”,看看短言几句,又有关爱,又治得住她。
立横往“布布”身上一骗赖,随侍的宫人都是最机敏的,立即连她与布布一同抬来了这边帝坐塌下。
锡亭也明白,接下来万不是他能听的了,起身告退。帝却抬起一手暂留了一下他,视线却是看着布布里窝着的懒家伙,“要不要锡亭给你也量量血压,你刚儿那激动。”一时都不晓得帝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呢——呵呵,这就是帝的风趣幽默。看,真能治她。立横噘嘴更甚,翘气古怪看一旁。是呀,帝就有这般“天授神权”的“高山仰止”气质,叫你觉得再怎么作闹,就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帝用他辽阔的胸怀以及智慧都能化解……帝再微笑摆摆手,锡亭颔首告退。
一大一小,一上一下,
都靠着,
她靠她的布布,是龙。
他靠着他的明黄背靠,纹的也是龙。
帝十指交握舒适地放身前,微歪首,瞧着她,问道,“你怎么看女人。”
拜托,他能生出这些混蛋儿子是有道理的!
此时,帝问出这个问题“很男人”,可以“熟”而深刻。关键仪态既有威严又魅力十足。不是任何人都扛得住他此时的眼神,无论男人或女人,男人惧怕他的威严,怕一字之差就堕入地狱;女人,惧怕,也易被迷惑而致使思路混乱,已经在地狱……
好在立横是个怪物,她又在生病,更显不耐,吓不了她,也迷惑不住她,她尽管想什么就说什么,
所以立横精狡,反问他,“你怎么看女人。”
帝微笑,“我自是希望能‘真’‘善’‘美’三者兼具,可惜世间大多女子宁愿不取‘真’与‘善’,只要‘美’。她们宁愿做假女人,坏女人,也要做个美人。可见,本质是唯美的,却实在不适合求真、择善。把感觉当作证据,如何求真;善恶不分,怎么择善……”眼见立横像捉住小辫子要狡辩了,帝一抬手,抢说,“我知道这么说难免偏颇,好女子大有人在,所以我希望你来帮我挑,我要真正的好姑娘嫁给我的儿子。”说着,拍拍自己身前。
好哇!帝这“灵机一动”简直不要太妙!
看看不立即就将了小怪物一军吗!
什么?立横自己都不信听到的!他,让我给他挑儿媳妇?!
立横接着又皱眉头,“我说了,秀儿和小兰不行!”
帝也跟着蹙眉头,像学她的,“我说了给他们么,”睨她一眼,轻轻沉口气,“是烟儿,他虽然最小,其实也叫我最操心,毕竟有口疾,虽说有这么个顶了天的出身,也是把双刃剑,更容易叫人贪图些什么而忽略了要真心对他好……”
哎,帝这会儿说得是真心话啊。小儿子心眼也不少,可毕竟口不能言,到底“可怜天下父母心”,本来又是幼子,更护爱。还有个原因,帝不会对她提起,神烟的母族是如今最厉害的外戚,一旦他的婚姻被利用,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既然立横闹到这个话题,帝干脆“顺水推舟”,用她的眼睛看看这些个“合适人家”又如何?不见得真叫她“选”,至少通过她“甄选的过程”,帝也能从旁看清某些真相和本质;能为烟儿真正择出良人当然最好。
立横一听,又沉默了,小心思再次盘算。
首先,这次秀儿“逼离”她,是叫她伤心了,但,跟俞青时比,还不至绝望,毕竟秀儿又没死!人没死,立横更不得死心!离了又如何,还能再结不是!他别想不是我的人!
这就是立横这些时想通的一件事:只要人不死,她就能再霸占过来!
至于小兰,经过这么多轮“考验”,她离得开这死忠的傲娇鬼么?早认定是她的人了,谁也甭想抢走!
所以,你猜这小混蛋刚儿听到帝叫她来“择媳”时首先想到滴啥:选个屁呀!这两个,我都选我自己!
不过,现在再一听,原来是为最小的那个选啊,心里还撇嘴,我才不管他呢,最好找个“最毒妇人”毒死他,哼,还想杀我——看看,神烟“狠戾绝情毒辣”过那么多人,独独一开始那么对她就是个错!被她“记仇很”了吧,似乎根本就没缓解的可能……哎,该他“心苦”阵儿。
接着再听他父皇这么忧心他……立横望着帝发呆,帝还不知为何呢,“嘿,想什么呢。”帝大气,像逗小兵的,冲她一扬下巴。
立横个鬼,懒懒又赖进“布布”里,“好吧,我试试。”貌似她经过“多激烈的思想斗争”“勉为其难”答应“这个差事”了。
其实呀,她是几次“欲言又止”,真想问问帝,“你是真不晓得?他其实才不是个哑巴!”——还是忍住了。别看她面上还是“懒洋洋”,其实斗志已经燃起,是呀,她要用好这次“帮帝做事”的机会,一定把秀儿捞回来!
哼,她才不信秀儿真不要自己了咧,我这么好,他上哪儿找比我更好的!姑且先冷他这些时,叫他尝尝“没有我”的滋味儿,等着吧,他铁定后悔!——不后悔,我也会叫他后悔滴!这就是立横打定的主意,这次她得主动出击,誓把秀儿再夺回来!当然这是个“艰苦战”,眼前这个帝,就是“最大的拦路虎”,不过不着急,我且先与他“化敌为友”,毕竟我还不了解他,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嚒。不急不急,我得一步步来……
看吧,立横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哪儿那么容易熄火!
第223章
“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
小兰来时,立横正在内侍的侍候下在帝的书桌旁书写这幅字。
这里到底是帝的内寝宫,小兰不敢放肆,两手背后,貌似专心看她写字,稍近,低声,“你什么时候搬出来。”是呀,这也太不方便了,哪个又能随时进来这个地儿?所以,瞧,小兰一从“禁闭自省”出来,就往这边赶,得了旨意,才进得来。小兰当然着急,立横圈这儿跟关“金丝笼子”里有什么区别!
哪知,她不急。
立横收了笔锋,起身,一旁内侍夜茉戴着白手套,弯腰,双手小心将锦纸往上挪一挪。养思神殿里的内侍都是“夜”+草头字,大圣侍、大侍最多,普通内侍也是优中选优,必须筠籍,学历高,且出身士族。
“搬哪儿去,这里有布布。”她嘟嘴一说。
小兰眯起眼,睨了她会儿——看来是她“不想走”。
“可以带布布一起出去呀,”小兰音沉了许多,
“布布是龙,肯定待这儿是最好的呀。”她又俯下去写字。
小兰的心呐——搅得一塌糊涂!本来心眼儿就多,敏感,想法多,这下,真不知道往哪头想她!她,什么意思啊?
“看来这几天,你是又做出了一番取舍,怎么,又不想要我了?你说你在这儿待着,我能见你几面!”小兰烦了。说到底,还是太害怕,现在他什么都能豁出去,立横的态度,立横的心,不行!全靠这撑着了,没有她,小兰怎么办!
哪知,更揪心的还在后头——立横的“无情无义”尽显……
“你也见不了我几面了,”她说,
小兰再也受不了,管它这是哪里,忽后面一把抱起她就往内廊去!
立横因他这突然一抱,写着的字一滑好长一笔哟!——小兰是气死,根本没留意,个狗东西她还在笑,还跟夜茉打手势,就这样留着,等她回来接着写!
为什么到内廊,
帝的养思神殿右阁九阳小殿外,是整幕整幕由天至地的书墙!内廊沿廊蜿蜒至上。
小兰将她放在最高的沿廊上站着,自己也站在下一级,仰头望着她,
小兰眼色沉疯的,
“你说清楚,什么叫见不了你几面。”
相当危险!小兰那意思,她要敢说“断离”的任何意思,小兰就从这儿跳下去!!
也有三四层楼高了吧,不摔死也是个残。小兰没办法了,傲娇在她面前一文不值,是不是跟俞青时一样死了,才能在她心里划一道痕迹——小兰是没办法了,他如今心就是一根易折的芦苇,轻重就在她手上,我是得彻底毁她手上……哎,或许先爱上的那个,而且还爱得这惨的,是更“活该”些,且没了自我,太容易被摆布……
立横却慢慢蹲了下去,又变成仰头望着他,
多纯情地两手撑着下巴望着他,
“小兰,你父皇叫我给你选媳妇呢,你想要什么样儿的?”
别忘了,立横有多拐!
他居高临下垂首望着她,
“你是看出来我败了就有恃无恐,我但凡有点骨气就再也不见你,”弯腰两手拽起裤腿,慢慢蹲下,与她平视,叫她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此时有多伤心,“可又着实做不到,我是真他妈没用了。立横,你要真那么干,不如现在就一脚把我踹下去,残或死,叫父皇死了这条心,叫我也死了这条心。”
立横早已变成跨坐在沿廊上,她身子往前倾,两手抓住了他衣襟,一时,真像要把他往下推!却,忽死死往自己跟前一拽,垂眸望着他唇,喃,“你是没用,就想着残或死,怎么不说你就想我这样的,就找我这样的……”小兰一只手突然紧紧环抱住她腰,眼底疯狂,另一手向后扶着沿廊也跨坐下来,
小兰仰着头似挨不挨她唇的,声音沙哑,眯起的迷蒙眸子里都是她,都是他的一切,“你逗我的是不是,立横,这么很好玩儿么,看我为你生不如死很好玩儿是么……”立横抱住他的头深深地吻住,满脸亲,呢喃,“是很好玩儿,可是小兰你知道么,你现在是唯一会为我生不如死的人了,我能逗的,只有你,只有你了。”如何没有浓浓的情感,与深深的悲戚……小兰啊,这样的立横,她就算此时真把你推下去,你也会笑着带着深深的爱恋为她去死的吧。
一时真是情浓烫炽……
“咳咳,”
苦了内侍呀。
多好的小伙子们,择一个出去外头都是绝色!
可现下,都脑袋提哩在裤腰带上,嗓子都要咳哑,生怕四爷真在帝的大养思殿里弄出出格的事儿!!——他们有几个胆!!
好在小兰还没完全失疯,抱着立横低低痴痴地笑,“赶明儿我们去树上。”慢慢挪动从沿廊上下来,阴影里,靠着,整理好她的衣裳,又与她耳语好久,这时,拐东西才告诉他实情。
原来父皇真开始着实给小五“选妻”了,至于为什么要叫立横“掌眼”——小兰是这么想的,管他父皇多少个“目的”在里头,立横愿意“掌这个眼”,那就随她。——小兰今儿心情大起大落得该够够儿了吧,这会儿立横抱着他啫,明说“跟他父皇说得很清楚,秀儿和小兰不行!”还要多大的定心丸砸向小兰?这还不够?
小兰听后抱着她亲得眼眶都湿润——早幸福糊汤得一塌糊涂,还顾得上什么“目的不目的”,就一条,只要立横高兴!
从今往后,只要立横高兴,就是王道!
好咧,小兰这会儿情绪激昂,满心满眼都是“受宠若惊”,没说在她耳朵根儿添馊主意给“老五掌眼”这件事上“雪上加霜”就不错咯!
肯定也就没细观察到,此时,刚儿才给立横“小心挪过锦纸”的夜茉已“悄然不见”——事实,刚儿他们走向内廊时,夜茉也秘密紧随其后,“墙角根儿”里偷听了不少……
飞砚正在和小小一起吃饭,
一碗虎头鲨汆汤,一碗咸菜茨菇汤。都是热乎乎,这快下雪的天儿吃得正好。
《随园食单》里提及“灵州以土步鱼为上品,而金陵人贱之,目为虎头蛇,可发一笑。”虎头蛇即虎头鲨。这种鱼样子不好看,而且有点凶恶。浑身紫褐色,有细碎黑斑,头大而多骨,鳍如蝶翅。
最近宫里多从灵州当天运来新鲜虎头鲨,也是做汆汤,加醋,胡椒多放。搞得一时虎头鲨成了抢手货,大都不少大饭店都开始推这道菜。
虎头鲨汆汤,鱼肉极细嫩,松而不散,汤味极鲜,也开胃。小小最近经常胸闷,喝这个倒正好。
咸菜茨菇汤也是“鲜”著称,腌了四五天的新咸菜最好吃,不咸,细、嫩、脆、甜,难可比拟。
茨菇呢,微苦,
伙一起,同样开胃,也暖怀。
吃得好好的,小小忽然放下筷子。飞砚见他还是捂着胸口那儿,忙问,“还是不舒服么,找老汾来看看。”
小小摆手,“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毛病了,看了也没用,又查不出个所以然。”
也是,小小身上有许多“查不出来的毛病”,就拿他这“哑巴”来说——你以为他一直真能装这么长时间,都骗过了父母?肯定不是。他天生是“哑”,十五岁前就是不能说话。只不过,突然一天就出声儿了!他也只从那天开始“装”,到现在。
这胸闷也是阵阵儿,不过近段不知咋搞,来得特别频繁,今儿又格外难受,像一口气憋着,愣是出不来!
“你吃,我缓缓。”小小两手交握撑在额前,合眼轻轻呼吸。
飞砚肯定也不得再吃,放下筷子,两手放两腿上,担忧看着他。
“最近,黄家有幺蛾子么。”小小轻声,
尽管他没看自己,飞砚也摇摇头,特像一个小仙童——事实,飞砚着实是神童,自小给小小当“嘴巴”,对小小绝对的忠心耿耿。“没有,你放心,那边我们一直盯得很紧。”
是呀,“盯得紧”。能不盯紧么,小小本是帝幼子,是帝最后一个孩子,本该享有最多的疼爱。就是因为“黄家”——多扎心,它还真跟“皇家”一模一样的音——这个太过显赫的母家!一出生,反倒被帝“隔阂得最深”,防备,阴谋,争夺,利益,他“父族母族”两个“huang家”就这么撕扯着,让小小端在中央,不得一日安宁!
他的母亲叫黄承天。
上边两个哥哥,承左,承右。
下头一个弟弟,承地,
没有一个没有故事!
据说黄家这个唯一的女儿,承天,美得天泣!
出生就注定要嫁给帝的,
帝等到她成年,娶进来,
却红颜薄命,生小小时,大出血,死在“瑶池”——那是历代“执首帝”唯一留给正宫生孩子的地方。
是的,帝一直没立正宫,由此,“谁是嫡出”一直存在焦灼的争论。反正黄家是无所顾忌,一直对外宣称,神烟是“正出嫡传”!——谁也不敢当面去否认他们的说法,不过也心知肚明,这只是皇家“一厢情愿”罢了,帝从未立过正宫,哪来“嫡出”?就算神烟是他唯一一个在“瑶池”出生的孩子又如何,没立就是没立,黄家再霸道,也是枉然!
一直合眼撑着额头的小小轻出一口气,又似叹气,
“马上又到承天的忌日了,他们肯定不得消停,一定不能漏掉任何信息。”
“是。”
小小从没喊过承天一声“妈”,母子缘分只有怀胎十月,一出生即分离,她对他没一分钟养育之恩,却留给他世上最沉重最危险的“外戚包袱”,没一日安宁,叫他如何对这个“妈”、对这个外祖家有感情……
怕是这个事儿叫自己心堵,小小这时候拿出来说,碰运气地想会不会胸口的浊气疏通、舒服些,哪知,连连慢慢吐气,丝毫得不到改善不说,反倒更闷!真叫他无奈又心烦……
这时,近卫来报,“宫里来人。”
“谁,”飞砚问,
“养思。”
小小都抬起了脸,睁开了眼,不过眉心蹙着,与飞砚互看一眼——养思殿当然有他们的人,那绝对是最机密!出什么事儿了?这人这个时候冒险前来!……小小起了身。
被带进的,正是夜茉。
小小站在那头窗边,弱光源叫他的身形隐没于此,更看不清他看过来的神情。
夜茉还是向那头的他十分恭敬一躬身,再与飞砚一颔首,知道他是小小的代言人,要回的是他的话。
“你这会儿来是有什么要事么,”飞砚问,
“是。因为五爷交代过,小主子这边有提及到他的,都需及时汇报……”接着,有条不紊提到了今天听到的一切……
飞砚是距离他“身心”最近的人,加上又异于常人的聪慧,旁观者清,看得也更细致,难道,会看不到小小对立横“异乎寻常的感情”?
边听着,也是不由望向那边的小小……
小小抬起左手已经抚在了心口那儿,看似呼吸更急促。
飞砚忙打断了夜茉的叙述,至于立横再与神兰如何鬼搞,夜茉也是“忠心”,照实叙说——哎,你这不是更气小小?
“好,知道了,这些信息是得留意,及时来报,辛苦了。”
飞砚这边才遣走夜茉——“哗啦啦!”饭桌那头传来碗盘悉数砸落的声音!
“主子!”
飞砚忙走去,比起一桌珍馐掀落,更叫他心惊的,是小小一手紧按胸口,大口呼吸,却依旧盛怒,“秀儿和小兰不行,不行!他们凭什么不行,我就行!!”本就喘得很,他还在吼,声儿虽不大,却因心闷疼到不行而愈发用力,“我知道这世上有不公允,但,被偏爱的就真能这样有恃无恐?就真能这样恣意妄为!”
也怪夜茉的忠直——哎,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呗。小五自己心机深,却行事“求真求实”,教出来的人,说起话来条理分明不说,更是严丝合缝描述得就跟“眼见当场”一样!立横说了什么,一字不落再转给他听……“秀禾和小兰,不行!”小小仿佛都看得到她那霸道又“紧紧护短”的表情……
飞砚也知道,小小此时表面的每字每句,貌似说得都是“他父皇”,其实,这样过激的情绪……完完全全就是直指立横啊!难道仅仅只是自觉“不公允”?这里面更深更不通透的纠结,飞砚就算“旁观者清”,也不敢多言。小小自出生遭受到的“情感损害”,是根儿上的伤与防备,轻易破解不了……
只有待他自己慢慢平复。
飞砚默默站在那里,也不敢靠近他。他一直是孤独的,也拒绝任何人的“宽慰”与“开解”。他仅凭一次更比一次的“对自己的狠戾”克服下来,把一切的委屈和伤心,吞下去!再,“云淡风轻”。最后,心变得越来越硬,血,变得越来越冷。
果然,小小的呼吸渐渐平顺下来,可你知道,这是要凭借多强大的“自我克制与压制”!
他依旧扶着心口那儿,弯下腰,慢慢扶起了倒下的椅子,
虽说光线叫飞砚看不清他的眼色,但,知道,一定冷沉不可言,
他慢慢开口,
“明儿,约承右去由井里,就说,聊聊承天祭典的事。”讲着,还有些轻喘。
“是。”飞砚又忧心又敬诚垂首。
由井,是黄家的老姓儿,他家是异族,确实也是皇族。
元前4世纪,当匈执在武帝的征战下西迁和南移之后,这支来自大安岭东麓的游牧鲜予族由井氏来到匈执故地,以强势与匈执余部联盟,战胜其他部落,称雄北方,建立王朝,史称“北由”。
胜利,以及胜利后统治范围的扩大,使北由的鲜予族首领们不得不投入文化思考。最明显的问题是:原族被战胜了,可以任意驱使,但原族所代表的农耕文明,却不能按游牧文明的规则来任意驱使。要有效地领导农耕文明,必然要抑制豪强兼并,实行均田制、户籍制、赋税制、州郡制,而这些制度又牵动着一系列生活方式和文化形态的重大改革。
要么不改革,让中原沃土废耕为牧,一起走回原始时代;要么改革,让被战胜者的文化来战胜自己,共同走向文明。
鲜予族的智者们勇敢地选择了后者。这在他们自己内部,当然阻力重重。自大而又脆弱的防范心理,一次次变成野蛮的凶杀。有些在他们那里做官的原人也死得很惨,如崔告。但是,天佑鲜予,天佑北由,这条血迹斑斑的改革之路终于通向了一个结论:原化!至此,机变,适应,山河渐固。
站在这磅礴由井家庙前,神烟神情冷酷,他身上也流着鲜予族一半热血,深知,这个族类的底色,就是机变适应力强,但,“求变求强”的过程中,没有一次不是残酷的血路铸成!
就像向他走来的这个男人,
黄承右。
他的二舅。
拿捏着天朝大半空域机动战备力,是只真正的战鹰!
三个强权舅舅里,神烟觉得黄承右最具“由井底色”,黄家来自“海”,他偏偏“求变”,要去“制空”!
承右自己也提到过,他最佩服的人是“北由”道武帝由里珪。他是“北由”原化执行力最强一帝!当然,这种要“剔骨式改革”的自我挣扎,也叫道武付出沉重代价,他陷入精神分裂,自言自语,随手杀人……在神烟看来,他崇拜的,就是个疯子,对自己对他人都极不容情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