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公亡故的消息传到宫里,圣上为之默然,半晌之后,一声叹息:“又一位越国公亡故了啊……”
他问大监:“中朝那边怎么说?”
大监道:“北尊说,还要再等。”
圣上点点头,令从神都旧制,倍加哀荣。
同时,太常寺卿也进宫面圣,将已故越国?公的遗言奏了上来。
圣上听?了,也只是?说:“既然是?越国?公的意思?,也符合本朝的法令,那就这么办吧。”
太常寺卿应了声:“如此,臣回去之后便着?手安排。”
越国?公夫人代领越国?公职权,待到丧事结束之后,是?要上朝听?事的。
官服和一干匹配品阶的器物要有?所准备,入朝仪礼也须得差遣专人前去教导,到了朝议之日站在?哪儿,到时候去哪个衙门当差,诸多琐碎事项,都需要太常寺参与其中。
更别说还有?眼下的越国?公葬礼了。
太常寺卿从圣上这儿得了吩咐,转而便将此事报到了三省那边,宰相?们听?闻此事之后,微觉讶异——丈夫临终之前将爵位过渡到妻子身上,总归还是?一件比较罕见的事儿。
只是?越国?公府是?勋贵门庭,同官宦群体存在?着?一层隔阂,中朝不吭声,圣上也点头应允了,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卢梦卿先前几?次同姜迈打过交道,一个鲜活的人故去,他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越国?公还很年轻呢!
柳直的母亲是?梁氏夫人的姑母,孙女又?是?姜氏女儿的儿媳妇,两重关系排下来,也算是?算是?渊源颇深了。
而俞安世?前不久才领受了乔翎的人情,这会儿听?着?,也觉唏嘘。
反倒是?相?对而言同越国?公府交际较少的唐无机最先反应过来,稍觉讶异地张大了嘴:“越国?公夫人暂领越国?公职权,那这之后,她可就是?在?朝听?事的诸国?公之首了啊。”
高皇帝开国?,设置九家公府、十二家侯府,其中排名前四位,又?称皇朝四柱的镇、安、宁、定?四位国?公戍守皇朝四方,并不在?朝,留在?京里的是?府上世?子,就勋爵和位次来说,是?要逊色于其余公爵的。
是?以?朝会之时,勋贵当中真正站在?最前边的,其实是?国?公当中排行第五的越国?公。
从前老太君代领越国?公职权也就罢了,她老人家上了年纪,向有?令望,但这会儿换成越国?公夫人,不就格外的凸显出她的年轻来了?
俞安世?会意过来,也觉诧异,思?忖几?瞬之后,轻轻说:“届时到底叫越国?公夫人领哪个衙门的职权,真得小心斟酌一下。”
其余几?位宰相?齐齐颔首。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叫一个不合适的人坐上了不合适的位置,本身产生的后果,也是?灾难性的。
越是?身居高位,就越要对多数人负责!
几?人迅速达成了共识,转而说起另一事来:“圣上对梁绮云有?了安排,再去想?先前之事,倒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俞安世?道:“原以?为她是?受了李文和夫妻二人的牵连,现下再看,倒好像是?圣上有?意外调?”
唐无机神色略有?些凝重,环顾左右之后,迟疑着?问:“有?没有?可能?,是?北边有?了变动?,是?以?需要一个既为官宦,又?与勋贵和宗室有?所牵连的人前去坐镇?”
几?位宰相?若有?所思?,一时无言。
这天午间?,乔翎再见到梁氏夫人的时候,就发觉她脸色不太好看。
不是?因为连轴转的操劳,倒像是?因为遇上了什么不快之事。
她不免要问一句:“婆婆,是?出什么事了吗?”
彼时越国?公府其余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就只有?梁氏夫人、乔翎并姜裕聚头在?一起吃饭。
梁氏夫人觉得乔霸天不是?外人,也没有?避讳,告诉她:“我姐姐新领了差事,等这边国?公的丧事结束,估计就要出京了。”
梁氏夫人的姐姐,那就是?安国?公府的少国?公梁绮云了!
乔翎入京的时候,她正为正四品吏部侍郎,听?起来仿佛并不十分显赫,然而单砸出来一个“吏部”,便已经很了不得了,更何况还是?堂堂侍郎?
只是?她新婚之时,因为李文和与小姜氏牵累,梁绮云被御史上疏弹劾,最终被免去了官职,闲居至今,没成想?忽然间?竟又?有?了动?静。
梁氏夫人说要出京……
乔翎斟酌着?问:“姨母是?被外放了吗?”
梁氏夫人神情愤懑,有?些嫌弃:“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
乔翎把嘴里的那口腌笋咽下去,问:“婆婆,是?什么地方啊?”
梁氏夫人问她:“海东国?,听?说过吗?”
乔翎轻轻地“咦?”了一声:“听?说过!”
想?了想?,又?说:“据说在?神都的东北方向,倒是?很远呢。”
再去思?忖梁绮云的出身和品阶,乔翎有?所了悟:“难道姨母要出任海东总督?”
梁氏夫人稍有?些诧异了:“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乔翎说:“婆婆,是?你太看不起人了,我知道二弟的先祖曾经出任过海东总督,所以?他出身的长平侯府卢氏分支又?叫做渤海房!”
忽然间?想?到“海东国?”这个名字和方位,还是?姜迈告诉她的,刹那间?悲从中来……
梁氏夫人没有?察觉到她那转瞬的伤感,眉头微微蹙着?,有?些烦躁:“那地方又?偏又?远,气候也坏,实在?不算是?好。”
姜裕在?旁,却说:“正因为地方不算好,才更容易做出一番功绩啊!”
“且海东也不是?荒芜之地,海有?水产,山有?奇珍,每年神都也不乏有?显贵过去游玩的。”
梁氏夫人撇了撇嘴:“什么啊,海东也就只盛产……”
说到一半,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瞟一眼乔翎,停住了。
乔翎叫她挑起了好奇心,不由得追问下去:“婆婆,海东国?盛产什么?”
梁氏夫人说:“没什么。”低头开始吃饭。
乔翎见她这般情状,就知道是?有?事儿,当下再度催问:“婆婆~说说嘛!”
梁氏夫人暗叹口气,把筷子拍在?案上,没好气道:“繁国?盛产女奴,海东盛产男奴,你想?要吗?想?的话?我叫你姨母给找几?个好的送过来……”
乔翎都没说话?,姜裕就诚惶诚恐地打断了:“喂,阿娘你别乱说话?,你不怕兄长今晚回来找你啊?!”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后脖颈一凉,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她小声忏悔起来:“嗨呀,我真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梁绮云在?这个关头出任藩属国?总督?
乔翎捏着?筷子,问姜裕:“海东总督是?几?品官?”
“向来京官外放,都会再升一升,”姜裕道:“姨母原先是?正四品吏部侍郎,海东总督官从三品。”
又?说:“虽然是?藩属国?,但是?真的论?及权柄,其实要胜过国?内的封疆大吏……”
他耸了耸肩,别有?深意道:“毕竟是?藩属国?嘛。”
乔翎听?懂了他的意思?:“藩属国?的百姓,不如本朝的百姓值钱。本朝的官员,也不怎么在?意那边的民生。”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
姜裕颔首应了:“不错。”
又?说:“那边的钱很浮,东西远比神都廉价,过去玩玩也不错,我有?几?个同窗,还在?那边儿置了庄园。”
乔翎“噢”了一声,没继续这个话?题。
姜迈的葬礼,虽然遵循他本人的意愿,诸事从简,然而就出席人物的规格而言,却算是?近年间?神都最为盛大的一场了。
勋贵、宗室、要臣,乃至于姜氏的姻亲故旧,济济一堂。
葬礼的前一日,府上陆陆续续来了诸多宾客。
卢梦卿,小韩节,柳老夫人,毛丛丛夫妻俩,两位苗夫人,王丽泽,小俞娘子,大公主府上的长史,甚至于四公主和车貔貅夫妇也来了。
梁氏夫人见了后两个,心下微觉惊奇,只是?人家赶在?这时候登门,总归是?情分,她作为丧主,按部就班的还了礼。
卢梦卿向来同车貔貅不算对付,这会儿见了,两下也颇客气。
四公主是?同福宁郡主一道来的,到灵前去上了香,同乔翎道一句“节哀”,便相?携离去了。
再之后,白应同公孙宴一处登门。
前者默不作声地上了三炷香,什么都没说。
后者却往乔翎面前去,低声问:“还好吧?”
乔翎头上系着?白,面无表情地烧着?纸,反问他:“你觉得呢?”
公孙宴:“……”
对不起表妹,我有?罪我问了句废话?_(:з」∠)_
你节哀啊!
他目露不安,神情忐忑。
乔翎觑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她轻轻说:“心领啦,只是?人总要往前看的嘛!”
而人之生死,也并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无谓为了已经尽心竭力的事情去责难自己,叫关心自己的人在?旁边难过。
我尽力了,也就够了。
公孙宴听?得微怔,旋即轻笑起来。
阿娘从前说的很是?,阿翎她的确要比我豁达的多。
老太君伤心卧病,不能?起身,从老越国?公到从前二房出身的孙女,再到现在?的姜迈,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梁氏夫人对此稍有?不安,不得不叮嘱弟妹姜二夫人:“前头的事情,有?我们婆媳来盯着?,再不济,也还有?妹妹她们呢,老太君上了年纪,伤心至此,要是?有?个什么,只怕国?公地下知晓,也要惶恐不安的……”
姜二夫人明了她的心意,也担心既是?姑祖母,又?是?婆母的老太君,当下应声:“我在?那儿守着?,也就是?了。”
赵国?公府是?越国?公府的姻亲,也是?老太君和姜二夫人的娘家,这种场合是?决计不能?缺席的。
赵国?公夫人领着?几?个儿媳妇去探望老太君,年轻些的孙辈则在?前厅那边守着?,看有?没有?能?帮上什么忙的地方。
姜二夫人这边有?了帮手,同赵国?公夫人这位祖母行个礼,又?低声说:“您在?这儿陪着?老太君,我赶紧往前边去走一趟……”
她的丈夫不在?府上,作为妻子,自然得尽到二房的那份心意。
赵国?公夫人颔首应了。
姜二夫人到了前院,没走几?步,就遇上了嫡出的姐姐甘十娘,脸色不善地往这边走。
她暗暗地在?心里叹一口气。
十姐你是?不是?出门之前把脑子扔盆里洗了,晾你们家窗台上了啊?
因赵国?公府的长辈们不在?这儿,姜二夫人便侧一下脸,吩咐身后的侍女:“去请曹夫人来。”
甘十娘嫁进了工部侍郎曹家。
侍女应声,快步离去。
那边甘十娘已经到了面前,不阴不阳道:“十一娘,恭喜你啊,听?说你又?多了一笔进项?只是?我怎么听?说,你儿子得到的份额跟狗是?一样的啊?”
姜二夫人笑了笑,声音低柔:“哎呀,不会有?人还不如一条狗阔绰吧?”
甘十娘脸色顿变:“你!”
她面露愠色,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衣袖就被人扯住了。
甘十娘颇觉不满,回头去看,正对上婆婆曹夫人森冷的目光。
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嘴唇嗫嚅着?叫了声:“婆婆……”
曹夫人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臂,没有?跟她说话?,却向姜二夫人郑重地行了一礼:“夫人宽宏,曹家感激不尽。”
姜二夫人淡淡一笑:“倒不是?怕跟十姐闹起来,只是?不好搅扰了国?公最后的安宁。”
曹夫人再谢一声:“夫人深明大义。”
拉着?甘十娘,快步离开了。
大理?寺卿之母米夫人协同姻亲靖海侯夫人在?凉亭里瞧见了这一幕,由衷地道:“怎么会有?人这么蠢啊,赵国?公府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只是?姜二夫人也是?甘家的女儿,人家怎么看起来就透着?聪明呢?!”
靖海侯夫人却说:“聪明的父母,也有?可能?生下愚蠢的儿女,愚钝的父母,却也有?机会孕育出绝世?奇才,这难道不是?上天最大的仁慈吗?”
“如果上位者个个聪明,一代更比一代强,那我们这样原本出身微末的人,哪里会有?今天?”
米夫人听?得失笑:“这倒也是?呢!”
靖海侯夫人的父亲是?个罪官,母亲唐红曾经在?掖庭为奴,后来天时地利人和,才有?今日。
而米夫人出身小商人门第,也不是?什么显赫的人家。
她觑着?那婆媳来离去的身影,由衷道:“曹夫人得了这么个儿媳妇,也真是?够头疼的了。”
靖海侯夫人倒是?说起自家事来了:“阿廷也要满六岁了,前边他姐姐是?跟从唐家姓的,如若夫人愿意,倒是?可以?叫阿廷随从米家的姓氏……”
靖海侯夫人与表姐当年在?唐红的意志之下与前夫和离,进京再行婚配,第一段婚姻当中诞下的长女同时也被带往神都,被唐红亲自教导,后来又?为她娶夫米氏郎君,也就是?现在?的大理?寺卿。
他实际上是?跟从了妻子的姓氏,二人的长女也随从妻子姓唐。
靖海侯夫人说的“阿廷”,却是?二人所生的第二个孩子,次子唐廷。
米夫人的态度却很坚决:“这就大可不必了,还是?叫他跟他姐姐一样,跟从他母亲姓唐吧!”
靖海侯夫人说:“亲家,我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米夫人倒也坦荡:“亲家,我也没装。咱们是?多年的交情了,我也不跟你说虚话?——我怕阿廷跟了他爹的姓氏,以?后唐相?公端不平水,要偏心他姐姐呢!嫡亲的姐弟俩,要是?因此生了龃龉,反倒不好。”
这个唐相?公,说的就是?靖海侯夫人的母亲唐红了。
靖海侯夫人瞧着?米夫人的脸色,见她说的诚恳,便微微点头,说:“也好。”
秋风乍起,有?震衣声传入耳中。
靖海侯夫人同米夫人一道循声去看,便见越国?公夫人立在?高处,挥动?亡夫旧衣招魂,同时呼唤着?已故越国?公的名字。
想?起这几?日京中疯传的越国?公的遗嘱,米夫人由衷道:“天不垂怜,有?情人往往能?够不能?相?守。”
靖海侯夫人也是?叹息:“谁说不是?呢。”
姜迈随葬的东西并不多,平时用惯了的东西都没怎么带,只带了罗氏夫人在?世?时候为他制作的几?件儿时的小衣裳,老越国?公为他开蒙时候手书的几?本书籍,再就是?从前乔翎给他打的络子。
乔翎立在?旁边,眼见着?棺椁被合上,感觉就像是?自己入京之后的那段时间?,也一同被关进去了似的。
葬礼结束,她协同梁氏夫人等人送走了一众宾客,再度回到正院,看着?悬挂在?院子里的白色灯笼,忽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乔翎长长地出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廊下的台阶上,独自出了会儿神,然后站起身来,吩咐下去:“去给我准备点吃的,我饿了!”
张玉映见她有?胃口,实在?惊喜,忙不迭应了,亲自往厨房去忙活,不多时,便送了几?碟小菜过去。
乔翎招呼她坐下一起吃。
张玉映起初推辞。
乔翎说:“一起吃嘛,这几?天我心情不太好,你也担心,我都知道的。”
张玉映为之一默,继而笑着?说了句:“恭敬不如从命。”
侍女们默不作声地送了酒来,乔翎拎着?酒壶替张玉映斟了,又?转而给自己倒。
张玉映没说话?,她也不言语,二人相?对坐着?,将一壶酒喝完,几?碟菜吃的七七八八,酒足饭饱之后四目相?对,忽的齐齐笑了起来。
乔翎揉了揉脸,打起精神来,叫人把正院的侍从们都叫过来,又?令管事去取仆婢名册。
趁着?人还没到,她问徐妈妈:“您是?怎么打算的呢?继续留在?越国?公府,还是?出去跟孩子一起生活?”
她知道,徐妈妈是?有?自己的儿女的。
徐妈妈显然早就考虑过这事儿,闻言不假思?索道:“您在?府上多久,我就在?这儿陪伴您多久——只要太太不嫌弃,也就是?了。”
乔翎不由得道:“我怎么会嫌弃您呢。”
继而却也说:“只是?徐妈妈,您先是?照顾罗氏夫人,后来又?照顾姜迈,尽心尽力,也够辛苦啦,很应该出去颐养天年才是?。”
“人是?不能?闲下来的,”徐妈妈神情感伤,轻轻摇头:“东西长久不用,就容易坏,人也是?如此。”
“国?公最牵挂的是?您,就算是?为了周全他的心意,我也得在?这儿站着?,好歹等您离开这儿之后,我再离开。”
她也如实说:“我还不是?很老呢,在?府上也没什么需要我卖力气的活计,出去颐养天年,守着?儿子过活,未必就比在?这儿舒服。”
一来,要考虑是?不是?跟儿媳妇相?处得来。
二则,说的冷酷一些,对儿女来说,在?家颐养天年的母亲,未必比得过越国?公身边最有?脸面的管事。
乔翎听?得颔首,也不强求:“承蒙您不弃,愿意留在?我身边。”
等侍从们都过来之后,她也是?一样的问法:“你们都有?什么打算呢?”
国?公的遗嘱,正院这边的侍从都有?所耳闻,这几?天多少也都跟家里人商议过了。
有?打算全家一起离开的,这些年攒了一些积蓄,打算出去做个小生意糊口。
有?想?继续留下来的,正院这边侍奉的多半世?代都是?姜氏的家生子,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贸然离开,未必就是?好事。
左右也已经被放籍了不是??
乔翎都随他们去。
侍女们倒是?没人离开,仅有?一个面色迟疑的,还被同伴们拉到了乔翎面前来。
“娘子,可不能?叫翡翠走呀!她阿耶打算把她许给一个有?钱的老鳏夫换钱花呢!”
能?在?正院这边侍奉的侍女,容貌都生得不错,且又?是?公府出身,出去结亲还是?很有?市场的。
乔翎没有?替翡翠做决定?,和气地问她:“你自己想?离开吗?”
翡翠含泪摇头。
徐妈妈在?旁瞧着?,暗叹口气:“既如此,太太还是?别把翡翠放籍了,仍旧叫留在?府里侍奉吧。”
对于某些仆从来说,保有?奴籍其实是?一件好事,贸然地脱离了越国?公府,反而会惹来灾祸。
就当下的社会环境来说,有?一个好说话?的贵人做主人,其实要强过在?民间?做寻常百姓。
翡翠的爹娘敢卖自己的女儿,但一定?不敢卖越国?公府的奴婢。
就算想?卖,怕也没人敢买。
同时,徐妈妈私底下也告诫乔翎:“人心易变,国?公顾惜这些人侍奉过他,想?要给他们施恩,这是?好事,只是?身契这东西,本身也是?对主家私隐的一重保护,现下他们成了自由身,有?些事情上,太太就须得有?所防备了。”
乔翎点头应了,想?了想?,又?一桩桩交待给她:“过几?天包家表妹办庆功宴,礼物要加倍准备,以?后包府和舅舅那边有?什么事项,您也多提点一些。”
她有?些感怀:“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姨母不会再过来了。”
小罗氏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也是?个很清傲的人,怕叫姜迈失了颜面,从前几?乎从来不肯借越国?公府的光。
现下外甥辞世?,两家之间?的维系断掉,她以?后决计不会再登门了。
徐妈妈应了声:“是?。”
这时候外边侍女来报:“太太,吏部的司封郎中使人递了帖子,后天要来府上拜会您,还有?……”
乔翎既要代行越国?公职权,与吏部的司封郎中打交道,自然是?理?所应当之事。
她并不奇怪,只觉得这会儿那侍女的踯躅古怪:“还有?什么?”
侍女犹豫着?告诉她:“广德侯府毛三太太的儿媳妇,那位胡太太在?外边求见您。”
徐妈妈听?了都有?些诧异:“她怎么还来求见您啊?”
先前大公主的寿辰当日,胡氏跟乔翎生了一场龃龉,因而触怒了大驸马,婆媳俩一起被送出了宫,那之后胡氏数次登门致歉,乔翎都没有?见,渐渐地,她也就不再来了。
怎么这时候又?上门了?
徐妈妈有?些不解,但还是?说:“那位不太像是?个糊涂种子。”
乔翎也这样想?:“她有?说什么吗?”
侍女说:“胡太太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戴着?帷帽,看起来好像不想?惹人注目,她说有?要事要求见太太。”
乔翎想?了想?,终于道:“叫她进来吧。”
多日不见,胡氏清减了许多,只是?她人生得美貌,瘦削下去,倒更有?弱柳扶风之感。
进门之后,她神情颇恳切地行了一礼:“多谢乔太太不计前嫌,愿意见我。”
乔翎道了声“胡太太客气”,转而开门见山道:“您此番登门,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胡氏了解她的秉性,并不胡编乱造,也不拖沓,当下开门见山道:“我想?求您庇护我——二公主使人去传讯,愿意保举我入仕,只是?前提却是?,要我做她手里的刀子,与乔太太作对。”
乔翎怔了一下,这才会意过来:“她还怪贱的呢。”
只是?同时也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胡氏面露央求之色:“乔太太,我实在?不愿去做那种事,可二公主的秉性……”
转而看向乔翎身旁的张玉映,她又?吐露了另一个消息:“乔太太是?否知晓,鲁王要娶妃了?”
乔翎果然讶异,再去品味胡氏方才看向玉映的那一瞥,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难道说……”
胡氏很肯定?地点点头:“德庆侯的孙女周七娘子,就要做鲁王妃了!”
乔翎脸色顿变!
张玉映眉头蹙起,思?忖几?瞬之后,惊讶之余,倒也觉得理?所应当了。
乔翎明白过来,摸着?下颌,若有?所思?:“看起来,他这是?故意要叫我不痛快了。”
先前周七娘子使人将玉映掳走,事后乔翎没有?去报复她,只是?依照玉映的安排,去京兆府报了官。
彼时玉映还是?奴籍,周七娘子使人掳走她,律令上并不算是?什么大罪,顶多就是?罚款,但经此一事,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怕就毁于一旦了。
可是?鲁王不在?乎。
他本就声名狼藉,还怕娶一个名声不好的王妃?
再坏还能?比他坏吗?
周七娘子是?侯府嫡女,又?是?第三美人,不去计较名声的话?,配他其实也足够了。
且这能?最大程度的叫仇人不快,甚至于日后乔翎同张玉映见到周七娘子这位王妃,还要见礼呢,这不好吗?!
乔翎嘴里边轻轻“哈”了一声,朝胡氏道了声谢:“若不是?胡太太来说,我还不知道此事呢。”
胡氏道:“我也是?从二公主处得知的这个消息,她与鲁王的关系未必有?多亲近,但是?在?针对乔太太的时候,却能?够同仇敌忾。”
说着?,她语气愈发低柔,神情诚挚:“乔太太,您马上就要入朝为官了,依照越国?公的爵位,您的职权一定?不会低的,您需要一个帮手,我也需要一个背景,我们为什么不能?摒弃掉先前的小小不快,联手行事呢?”
“您尽可以?相?信,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乔翎笑了笑,继而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啦,只是?实在?不必了。”
胡氏没想?到她会拒绝,微微一怔,继而道:“虽然二公主和鲁王的确强横,但您可不像是?会畏惧他们的人啊。”
乔翎说:“我并不怕他们。”
胡氏嘴唇微张,了然之余,难免稍觉惋惜:“您并不惧怕他们,那就是?纯粹的不想?与我联手共事了?”
她温和解释:“我并不会向您索取超过律令界限的东西,我只需要您的一点小小庇护,我能?为您做很多事……”
乔翎仍旧摇头:“胡太太,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
胡氏因而缄默起来。
几?瞬之后,她怅然道:“您是?在?介意之前的事情吗?我可以?同您谢罪的……”
乔翎注视着?她,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呢?”
胡氏微笑道:“可是?您因为过去的事情,质疑我,不愿意接纳我,这是?我们之间?的症结,怎么能?不提呢?”
看乔翎没有?要言语的意思?,她稍显落寞,轻叹口气:“我知道,您觉得我是?个爱钻营的小人,只是?像我这样出身微贱、又?没有?母家倚仗的人,再不钻营一些,要怎么活下去?”
“难道我出身微贱,就要理?所应当的认命,做最底层的垫脚石,温驯地叫全天下的人都从我头顶上踩过去?”
“我不可以?希望自己过得好,不可以?往上爬吗?”
“违背法令的人,自然有?法令去惩处他们,可是?惩处已经结束,再继续揪着?已经被惩处的人,质疑他的过往,是?不是?也是?不公正的行径呢?”
“没有?人愿意接纳犯过错误的人,在?某种层次上,是?不是?也会迫使他再去犯错,重蹈覆辙,继而对周围的人造成更大的伤害?”
说到最后,胡氏不由得哽咽着?道:“乔太太,你不要把我当成很坏很坏的那种人。我现下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我只想?活下去!”
“我跟你不一样,你不惧怕二公主,你有?无数种手段可以?应对她,你自信不会输,但我不行。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我的一切,甚至是?我的性命。”
“我是?犯过错,触怒过您,可那份冒失,难道居然要用我的性命来弥补吗?”
“我不想?被二公主唆使着?去害人,求您,求您一定?要帮帮我!”
乔翎稍显歉然地看着?她:“实在?是?对不住,我可能?不是?胡太太需要的人。”
胡氏泪眼朦胧,难以?置信:“我将话?说到这种地步,您都不能?够松口吗?可是?据我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