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泪道:“当初您跟故去的承恩公斗气,郑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利用了这一点,诱导您入局,事后您同世?子夫人不也照旧往来?”
“难道因为世?子夫人出身侯府,原本尊贵,就可以?得到原谅,而我出身微贱,就要被永久地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吗?”
胡氏哽咽着?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您未免就太不公平了。”
张玉映在?旁,不由得道:“胡太太,您大可不必把自己说的这么可怜,我们娘子可没有?把你打入地狱,她只是?纯粹的不理?你罢了,怎么,这也有?罪吗?”
“因为二公主很可能?要收拾你,所以?我们娘子就一定?得摒弃前嫌救你?这又?是?什么道理??”
胡氏并不做声,只是?眼泪涟涟地看着?能?做主的那个人。
“啊,好麻烦。”
乔翎抬手挠了挠头,思?忖几?瞬,神情终于认真起来:“胡太太。”
她说:“我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你——说真的,我有?点怕你。”
胡氏着?实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她不由得因此面露茫然:“什么?”
乔翎很肯定?地注视着?她,说:“你没有?听?错,我说,我有?点怕你。”
胡氏叫这答案惊住,一时间?,竟觉手足无措:“这,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乔翎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递给她:“因为易地而处,我一定?做不到你能?做到的事情。”
她如实道:“我这个人,脾气既坏,又?有?点臭清高,叫我去跟曾经逼迫我下跪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哭泣,求饶,唾面自干,打死我我也做不到。”
“可你能?心平气和地做到,且并不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我觉得这是?很了不得的事情——我不是?在?阴阳怪气,而是?真的很钦佩你。”
“我见过的聪明人里,你是?其中的翘楚。因为你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来不以?自己的私人情绪为导向,而是?纯粹的以?利益为导向,这一点我也做不到。”
胡氏脸上神情微变,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她垂下眼睑,默不作声地用手帕揩了揩脸上的泪痕。
乔翎看着?她,继续道:“二公主被我打了一巴掌,深以?为恨,鲁王被我削了面子,深以?为恨——实际上我跟他们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的,可是?因为丢了面子,所以?他们近乎不择手段的要针对我,叫我难受……”
“你在?我这儿丢的颜面并不比他们少,甚至于因为地位的差异,这种颜面的丢失对你造成的伤害远比他们大,可你并不恨我,至少没有?表露出来恨我。”
“因为我跟你的利益并不存在?冲突,所以?你可以?冷静地做出不与我为敌的选择,甚至于你很愿意跟我合作,在?心性这一点上,你简直比皇家那两个蠢货强千万倍不止!”
胡氏因她这一席话?,而轻柔地叹了口气:“既然您觉得我也有?些可取之处,又?为什么一定?不肯接纳我?我可以?为您做很多事的,您是?否相?信这一点呢?”
“我相?信,但是?我不敢用你。”
乔翎坦率地告诉她:“你一直都走得很顺,只是?缺了一点小小的运气和对我的了解。”
“那日在?宫里,你没想?到我回去的那么快,更没想?到,我耳朵那么灵敏,居然听?到了你压低声音说的那句话?,是?不是??如若我是?个寻常人,我其实根本没可能?察觉到那天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的。”
胡氏由衷地“唉”了一声,神情愁闷:“我有?时候真的很怨恨上天——我的运气永远都很糟糕!”
“只是?乔太太,我为那一句话?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多吗?”
乔翎却说:“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一点。”
胡氏露出一点疑惑来:“愿闻其详?”
乔翎说:“别管你那时候是?不是?装的,我因为你的一时不便,愿意伸手相?助,这总归是?善意,是?不是??”
胡氏道:“不错。”
乔翎继续说:“可是?你反手就把我卖给别人了——当然,那时候你以?为我并不会知道你卖了我——在?你以?为我不会知道这事儿的前提下,你毫不犹豫地卖了我,是?不是??”
胡氏道:“是?。”
乔翎说:“当初小苗夫人的确利用了我,我的确也觉得生气,但终究还是?能?够理?解的,她是?为了救自己的姐姐脱离火海,虽然也有?私心,但是?并不算十分过分。”
胡氏“哦”了一声,很快又?微笑着?问:“那我呢?”
乔翎默然几?瞬,才道:“我觉得,一个能?面不改色地卖掉对自己心怀善念之人的人,我是?不敢与她来往的,尤其她心性之顽强远超常人,又?极为聪明。我很怕哪天栽了,都不知道是?在?哪儿栽的。”
胡氏好像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掩口笑了起来:“乔太太,您把我想?象的太可怕啦!”
她如同一朵浸水的牡丹花苞一样,迅速舒展开来,神情与形容变得坦荡从容,再不像先前一样拘谨了。
乔翎瞧着?她,也笑了:“我只怕自己想?象的还不够可怕。”
胡氏笑完之后,神色却怅然起来:“原以?为能?够得到乔太太的庇护,看这架势,怕是?不成了。”
她说:“其实,我们是?很愿意跟乔太太交朋友的。”
乔翎微露疑惑之色:“我们?”
胡氏遂从怀中取出了一份拜帖,脸上含笑,双手呈上。
乔翎接到手里,打眼一瞧,便见其上用遒劲有?力的笔法书就了四个黑字。
病梅敬上!
她眉头一动?,若有?所悟:“你要离开了吗?”
胡氏柔声道:“除非乔太太愿意叫我留下。”
乔翎但笑不语。
胡氏心下暗叹口气,再朝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乔翎叫住她:“等等。”
胡氏回头,彬彬有?礼道:“乔太太还有?何指教?”
乔翎屈指在?那份拜帖上弹了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想?,你应该并不姓胡。”
胡氏莞尔一笑,眉眼曼丽:“乔太太,我叫俪娘。赵俪娘。”
胡氏,不,赵俪娘口中的“我?们”吗?
她打开了手?里的那份拜帖,窥见内里的东西之后,微露讶异之色。
居然是一篇文章。
“……有人说,梅花凭借弯曲的姿态而被认为是美丽的,如若挺直,也就失去了风姿,凭借着枝干崎岖歪斜而被认为是美丽的,一旦端正?,就失去了情致……”
“有的人把这?隐藏在心中的特别嗜好告诉卖梅的人,让他们砍掉端正?的枝干,培养倾斜的侧枝,摧折它的嫩枝,阻碍它的生机,用这?样的方法来谋求大价钱,于是天下的梅,都变得病态了。”
“我?买了三百盆梅,都是病梅,伤痕累累,没有一盆是完好的。”
“我?为它们流了好几天泪,痛定思痛,终于发誓要治好它们。”
“我?放开它们,使它们顺其自然生长,砸掉那些盆子,把梅重新种在地里,解开捆绑它们棕绳的束缚,哪怕耗尽心力,一定使它们恢复和完好。”
“我?本来就不是世俗的爱梅之人,只是喜爱梅花最原本的形态,心甘情愿受到?辱骂,开设一个?病梅馆来贮存它们!”
文章的名字,唤作《病梅馆记》。
乔翎将这?不算长的一篇文章看?完,再去回想赵俪娘,不由得若有所思。
病梅,是一个?如同?无?极一般存在着导向纲领的组织吗?
张玉映在旁听了全程,不免有些忧心:“胡太太,不,这?位赵娘子……”
乔翎忽然说:“她要离开神都了。”
赵俪娘不想跟乔翎作对,因?为实际上,当下乔翎与她并不存在什么?利益冲突,跟乔翎作对,对她没有益处,只有坏处。
可二公主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说得难听一点,那是一条身居高位、同?时也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疯狗,赵俪娘如若拒绝了她,一定会被扣上一个?不识抬举的帽子,继而被狠狠收拾一顿的。
二公主收拾人的手?段,可要比乔翎来得残酷多了。
赵俪娘未必真的惧怕二公主,但是被后者缠上,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且经了先前?的事情之后,毛三太太也已经同?兄长广德侯分家,赵俪娘再继续留在这?儿,其实也无?法攫取到?什么?了。
再去想想这?一切的根源……
乔翎不由得理解了赵俪娘先前?说过的那句话。
她的运气真的不怎么?好。
乔翎手?指摩挲着下颌,又想起了赵俪娘透露给?自己的另一件事来:“周七娘子要做鲁王妃了啊……”
张玉映神情微有愤懑,倒是也并不觉得十分奇怪:“要是没有先前?的事情,依照周七娘子的出身和才?学,其实是堪做王妃的,而鲁王……”
她略微顿了顿,继而道?:“鲁王跟二公主看?似相似,实则是两种人。二公主蛮横,行事容易失去章法,只是因?为身份尊贵,有皇室兜底,很少失手?。而鲁王阴狠,行事谨慎,虽然惹人厌烦,但很少有人能真正?的拿到?他的错处。”
张玉映这?么?说,其实也是存了几分规劝的意思。
鲁王要娶周七娘子做王妃,细细论纠起来,还真拿不到?他什么?把柄。
管天管地,还管得着人家娶谁吗?
男未婚,女未嫁,又有何不可?
周七娘子是有过错,但越国?公府该报的官也报了,京兆府那儿该罚的也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以说周七娘子手?段恶毒,但是时下的律例就是这?么?规定的,当初也是你们自己决定去报官处置的,现在没理由再反悔啊?
到?最后,这?事儿就像是紧卡在喉咙管壁上的一口粘痰,吐不出来,但是恶心!
乔翎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边却回想起当日在温泉庄子里同?姜迈探讨过的那个?话题。
当日将玉映自太后处得到?了特赦手?书的消息捅给?周七娘子的那个?人,会是谁?
这?个?人是否与鲁王有所牵扯,甚至于就是鲁王本人?
还有最要紧的,那伙人聚集在一起,意欲报复昔年的天后,如今的太后,他们的报复,真的仅仅就只是抓几个?同?太后有牵扯的人吗?
曹夫人强忍着怒火,好歹从越国?公府出去,坐上马车之后,才?发作出来。
“十娘,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稻草吗?!”
曹夫人忍无?可忍:“你怎么?能这?么?蠢,怎么?能这?么?不会看?场合?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又说了些什么?东西吗?!”
甘十娘低着头,不做声。
曹夫人见状愈发恼火起来:“说话啊,你哑巴了不成?在姜二夫人面前?不是很能说吗?!”
“姜二夫人”四个?字就像是一颗火种,倏然间点燃了甘十娘心里边的那把乱草,她终于开口了。
“她有什么?了不得的?在我?面前?摆臭架子,生怕我?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
曹夫人冷冷地盯着她。
甘十娘微觉畏惧,但又实在厌恶庶妹,愤愤地别过脸去,半句服软的话都不肯说。
曹夫人明白了:“你是嫡女,姜二夫人是庶女,结果她过得比你好,你心里不舒服,你看?见她就想刺几句,是不是?”
甘十娘嘴唇动了动,意欲言语,可最后还是没出声。
曹夫人因?而冷笑起来:“十娘,如果你活到?现在还不明白的话,那我?就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有赢家,也有输家!”
“你虽然是嫡女,但你输了,姜二夫人虽然是庶女,可她赢了!”
“输了,你就老?老?实实地认,谨小慎微,低头做人,如果你既斗不赢,又不肯低头,那这?个?世界就会用规矩来告诉你,输了还强梗着脖子不肯认的人会被收拾得有多惨!”
“逢年过节,你难道?没跟姜二夫人一道?归宁过?你的母家,赵国?公府里,除了你自己的亲娘,还有谁搭理你?人情冷暖,你自己麻了,木了,真的一点都没感受到??”
“出嫁多少年,孩子都有两个?了,还拿着出嫁前?的尊贵嫡女身份来安慰自己呢?别自己骗自己了!”
曹夫人今日既揭了儿媳妇的短,索性也就一起揭了:“成天把嫡庶身份挂在嘴边,多叫人笑话啊!姜二夫人是庶出,你父亲难道?不也是庶出?”
“成日如此介怀身份,你有没有想过,赵国?公府的长房跟二房是怎么?看?待你的?”
“先前?往皇长子府上去,大皇子妃专程跟姜二夫人说了会儿话,轮到?你的时候就随意地略过去了,你难道?还不知好赖?!”
这?一席话说出来,之于甘十娘而言,当真是万箭穿心,也不为过。
她倍觉羞愤,更生凄惶,不由得抽泣起来:“凭什么?啊,所有人都喜欢十一娘……可她明明就是个?贱人!她跟她那个?姨娘一样不安分——”
曹夫人忽然问她:“你知道?大郎如今在做几品官吗?”
甘十娘下意识地答道?:“正?六品……”
曹家大郎现下还很年轻,又非勋贵,这?个?年纪做到?正?六品,已经很出挑了。
可紧接着曹夫人又问:“你知道?姜二夫人的夫婿如今官居几品吗?”
甘十娘显而易见地顿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从三品……”
曹夫人又问她:“你是越国?公夫人吗?”
甘十娘听得愣住:“什么??”
曹夫人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你是越国?公夫人吗?你有底气做越国?公夫人那样藐视规矩的人吗?”
“你敢当众打皇室中人的脸,领头不给?今上的外家颜面吗?”
甘十娘怎么?敢?
换成她,头一天打了二公主的脸,都不用第二天,二公主就能把她扬了!
她明白婆婆的意思了。
曹夫人见她还不算是十分的不可救药,终于有了那么?一点欣慰。
因?为前?边几年,这?个?儿媳妇实在是把她的底线拉得太低了!
她语重心长道?:“你没有越国?公夫人的本事,就得低头做人!”
“姜二夫人是不是好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个?体?面人。”
“别管先前?闺阁里边究竟是你对不起她,还是她对不起你,她愿意维系着姐妹俩起码的情面,你就没必要傻乎乎地跟她对着干!”
“她是你的妹妹,你是她的姐姐,这?是你们俩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事情,既然改变不了现实,那就改变一下自己的心态——你知道?多少人想攀一个?从三品的姻亲都攀不上吗?”
“姜二夫人是你两个?孩子的姨母,姜二爷是你丈夫名正?言顺的连襟,你不要想着把人家夫妻俩搞烂,让他们跟你一起倒霉,你要是能做到?,还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境地?”
“你搞不烂人家,只会叫自己的境遇越来越糟糕,让满神都的人觉得你是个?烂到?不能再烂的跋扈姐姐!”
甘十娘呆坐在马车里,紧抿着嘴唇,不肯低头。
有眼泪要掉下来,她自己抬手?狠狠擦了。
曹夫人实在搞不懂她的想法:“什么?深仇大恨,能叫你这?样?”
她由衷地叹口气,真心实意道?:“十娘,咱们两家结亲,本来也不是纯粹地出于感情。那时候你公公他牵扯进了案子里,希望赵国?公府拉他一把,你呢,年纪蹉跎大了,名声也不算太好,你母亲看?大郎还算成器,也中了进士,才?使人上门说亲……”
曹夫人拉着儿媳妇的手?,徐徐道?:“你进门之前?,我?就知道?你的性子不太好,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但是却没资格嫌弃你。”
“如果真是性情好,容貌好,又是公府出身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屈就我?们家?咱们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缺憾,就得彼此体?谅。”
甘十娘听到?这?里,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曹夫人静静看?着,又说:“要是以前?,我?也就认了,只是你今天做的事情不只是不聪明,甚至于可以说是坏了。”
她语气严肃起来:“你再怎么?看?不惯姜二夫人,也不能赶在越国?公府办丧事的时候寻她的晦气,你针对难道?只是姜二夫人吗?你是在挑衅整个?越国?公府!”
越国?公夫人是个?什么?人?
爱憎分明,来历神秘,又不把世俗规矩放在眼里的人。
这?样的人,你好好地敬着她,她不会主动针对你的。
但你要是惹到?了她,她一定有办法叫你比她难受一万倍!
亏得姜二夫人有所顾忌,不愿闹大,不然,十娘在越国?公的葬礼上闹出什么?来,越国?公夫人只怕真的会发疯报复的!
到?那时候,局面可就不是曹家,亦或者是赵国?公府所能够控制的了。
且真的闹大了,也没有人会同?情甘十娘,亦或者是曹家和赵国?公府。
赶在人家办丧事的时候闹事,人家要狠狠收拾你,你不是活该?
曹夫人说,甘十娘听,最后马车里陷入了久久的寂静。
终于,甘十娘哽咽着道?:“母亲,哪怕是为了我?阿娘,我?也没法跟十一娘和解,她姨娘害死了我?的小弟弟!她们就是会装,实际上烂透了,我?阿耶一心偏颇贱人,居然也没有追查……”
曹夫人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儿。
她不由得问:“真的是那位姨娘做的?”
甘十娘斩钉截铁道?:“一定是她做的!”
曹夫人回忆着三房夫人同?儿媳妇如出一辙的性情,心里边暗叹口气:“可有什么?证据,证明就是那位姨娘做的吗?”
甘十娘为之无?言,半晌之后,心烦意乱地擦了把脸:“母亲,你也不相信我?!”
天际月色正?明,米夫人着人请了儿子,时任大理寺卿唐济过去说话。
“今天往越国?公府去的时候,你岳母说,如若咱们愿意,可以叫阿廷随从你姓米呢。”
唐济生了一副好相貌,即便人到?中年,下巴上蓄了须,也颇有些温文儒雅的俊逸。
听母亲这?么?说,他笑了笑,问:“您是怎么?说的?”
米夫人说:“我?当时就给?否了。当初说定了是人家娶夫,孩子当然也得随从人家的姓氏。”
“亲家说叫阿廷随米家姓,是人家通情达理,客气一些,咱们要是真的答应了,那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了。”
唐济说了声:“您说的是。”
米夫人把自己当时同?靖海侯夫人说的话讲了,这?会儿才?又加了一句:“其实,除此之外,我?也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
唐济面露询问之色。
米夫人觑着儿子的脸色,告诫他说:“我?怕叫阿廷跟了咱们的姓氏,连带着你也飘了,觉得自己翅膀足够硬了,回去跟你媳妇大声说话,再被唐相公给?收拾了。”
唐济:“……”
唐济稍觉无?奈:“您这?就太看?不起我?了吧……”
米夫人哼了一声:“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千万清醒点,别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累我?晚年不顺。”
夜里,圣上传召了贵妃过去说话。
天气渐冷,殿内烧起了火炉,上边架一口精致的小锅,里边的汤水已经沸腾了,有咕嘟咕嘟的轻响声。
贵妃进殿之后,便嗅到?了一股甜香气,是梨子的味道?。
圣上坐在炉边,姿态闲适地烤着火。
贵妃脱掉身上的大氅,近前?去行了礼,继而说:“您倒真是有兴致呢。”
圣上温和一笑,示意她在身旁落座:“三郎前?不久进宫来请安,说是希望娶德庆侯府的女郎为妃。”
贵妃有些讶异:“德庆侯府的女孩儿?”
她还记得从前?这?个?小娘子在京中掀起的风浪:“那不就是先前?被越国?公夫人状告过的周七娘子?”
“是她,”圣上说:“德庆侯府这?一代,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子。”
贵妃想了想,问:“后来那事儿是怎么?了结的?”
圣上摆了摆手?,原本侍立在他身后的大监便会意地从案上抽了一份文书,双手?递到?贵妃面前?去。
圣上说:“都在这?儿了。”
贵妃朝大监颔首致意,将那份文书接到?手?里,打开从头到?尾瞧了一遍,却是京兆府就此事出具的记档。
遵从本朝律例,赔钱了事。
贵妃沉吟几瞬,又问:“那德庆侯府呢?”
虽然看?起来,德庆侯府只是因?为周七娘子而牵涉到?此案当中,只是毕竟是一桩直指千秋宫太后的大案,谁又能说周七娘子不是德庆侯府推出来用以遮掩的幌子?
圣上从锅里盛了一碗甜梨汤出来:“这?案子还在审讯呢,眼下还没有结果,看?起来,德庆侯府同?此案无?关。”
贵妃神色微微一顿,面露思忖之色。
圣上也不催促,只静默地等待着,间歇里吹一吹刚盛出来的那碗甜梨汤,轻啜一口之后,同?大监说:“好像有点苦?不然,还是再加点糖吧。”
大监应了一声,很快便送了雪白晶莹的糖块过来。
圣上一气儿往锅里边加了七八块才?停手?,重新盛了一碗出来,再啜一口,终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他替贵妃也盛了一碗,推到?她面前?去。
内侍们垂手?立在殿中,一言不发,只有数十盏宫灯静静地燃烧着,点缀着这?稍显寂寥的夜晚。
如是过了许久,贵妃终于微微颔首,说:“既然三郎自己愿意,那就是这?位周七娘子了。”
圣上倒真是有些讶异了:“我?以为你不会情愿呢?”
贵妃单手?捏着碗里的汤匙,微微一笑:“刚巧三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别让他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了,周七娘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配他,倒是刚刚好。”
圣上听得笑了,询问她:“那就这?么?定了?”
贵妃低头喝一口甜梨汤,同?时轻笑道?:“您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什么?时候会真的听取我?的意见呢。”
继而她蹙起眉来:“有点太甜了。”
圣上温和道?:“那就不吃了。晚上吃的太甜,其实不好,第二天容易喉咙痛。”
贵妃静静地注视他几瞬,忽然间站起身来,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殿中近侍们因?为贵妃的失仪而微微变色。
圣上反倒神色如常,转而吩咐大监:“外边风冷,她走得急,忘记穿大氅了,你追过去带给?她。”
大监不动声色的应了,行礼之后追将出去。
赐婚的旨意到?了德庆侯府,着实叫周家人大吃一惊!
怎么?偏许给?他了?
这?桩婚事,真没法说是好是坏。
说坏吧,再怎么?着,那也是正?经的亲王啊,鲁王的母家,也是诸皇子之中最显赫的了,母亲又是六宫之首的贵妃。
可真要说好……
这?位也实在不能说是良配。
只是自家这?边……
如今也不能算是什么?良配了吧?
都在商议着要把她送到?庄子里去度过余生了……
从前?看?圣上为东平侯府出身的大苗夫人做媒,将其许给?了已故的承恩公,那时候德庆侯府的人物?伤其类,在边上唏嘘几句也就是了,这?会儿刀子真的割到?了自己家,那可就格外的能感觉到?痛了!
且在某种程度上,鲁王还比不上承恩公呢!
至少大苗夫人嫁给?承恩公,不必担心被卷进夺嫡之乱里,且后来还想方设法和离了。
可嫁给?鲁王呢?
想跟这?位和离?
想都别想!
德庆侯世子闻讯之后大惊失色,沉吟再三,终于去寻德庆侯说话,也不遮掩,便开门见山道?:“圣上赐婚,不能推辞,只是事关重大,还是让三弟辞官,在家静居读书吧。”
德庆侯默然许久,终于吐出来一句:“也好。”
上边父亲和兄长敲定了主意,周三爷只得从命。
三房太太难受得要命:“你正?当盛年,正?是该奋发进取的时候啊!”
又说:“真在家读书,叫鲁王怎么?想?这?不是摆明了不愿意跟他有所牵扯吗?可女儿嫁过去了,那就是正?经翁婿,怎么?可能什么?干系都没有!”
被迫辞官,周三爷自己难道?不难受?
只是事到?如今,又能怪谁呢?
人还是得往前?看?。
他着人去请了女儿过来,苦口婆心地劝道?:“咱们爷俩今天敞开天窗说亮话,先前?的事儿,走到?哪儿去也是你做得不对,现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吃的教训,都是你该得的,只是我?跟你阿娘向来骄纵你,总觉得女孩儿多疼爱些也没什么?,把你给?惯坏了,这?一点上,我?们也有错。”
周七娘子到?底不是铁打的,这?些日子在府上没少受长辈冷眼教训,这?会儿听父亲如此言说,伤怀之余,也觉窝心,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三房夫人在旁听着,也觉恻然,不由得别过脸去拭泪。
周三爷见了,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过去的事情咱们都不提了,就说说当下的婚事。”
“圣上赐婚,旨意已经下了,再也无?从转圜,你要是打死不想嫁给?鲁王,那就索性一咬牙,一闭眼,吊死算了……”
三房夫人急忙打断他:“你胡说什么?呢?!”
周三爷叹了口气,没看?妻子,而是继续看?着女儿:“你要是觉得没到?这?个?份上,那就得想想,嫁过去之后该怎么?过。”
周七娘子只是坏,并不是蠢,她做过的事情之所以被揭发出来,是因?为遇见了一个?手?段神鬼莫测的乔翎,而不是因?为她自己行事不慎,出了纰漏。
她很清楚:“鲁王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他只是想用我?来打越国?公夫人和张玉映的脸。”
周三爷欣慰之余,又不免有些感伤:“你能明白这?个?道?理,那就再好不过了。”
周七娘子看?着父亲,再转目去看?一旁的母亲,短短数日而已,两人都眼见着苍老?憔悴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