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郡主听得有点烦。
因为前不久这?位叔爷爷才刚刚教过她“女孩子眼光别那么高,太挑剔了不好,看见?有差不多的夫婿,就该赶紧抓住,不然后悔也晚了”!
我才十六岁,又不是?八十六岁了,要你管这?么多!
这?会?儿看韩王在梁绮云面前嘟囔个没?完,就忍不住笑眯眯地说了句:“叔爷爷,我看呀,伯父就不该把梁家姑姑外放出去做封疆大吏,应该让您去啊,您这?说的头?头?是?道,留在神都,实在是?屈才了!”
韩王很高兴,哈哈笑了起来:“是?吧?小福宁,你也这?么觉得?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根本没?听出来福宁郡主是?在阴阳他。
不远处听了全程的鲁王险些笑出声来。
福宁郡主:“……”
福宁郡主反倒憋了一肚子气。
那边韩王已经转头?过去,一视同仁地开始指点鲁王:“虽说你要娶的那个媳妇名声不太好,但是?再怎么不好,也比你强!成了家要好好过日?子,别再那么讨人?嫌了……”
鲁王:“……”
笑容慢慢消失.jpg
齐王妃一心二用,一边同婆婆和姑母说着话,一边也分神注意着女儿,这?会?儿就悄悄跟女儿说:“你要是?觉得闷了,就出去透透气。”
韩王那张嘴,是?有那么一点讨厌,可平日?里能见?几回呢,且真要说他说得特别难听,也不至于。
到底是?长辈,没?必要在太后娘娘这?儿跟他闹出来不愉快。
福宁郡主应了声,朝长辈们行个礼,往殿外去了。
圣上在外边跟郑国公?说话,只有大监陪在身边,似乎已经到了尾声,郑国公?行个礼,往内殿去,圣上也打算过去,一转身,正好瞧见?了福宁郡主。
他因而笑了起来:“小福宁怎么不高兴呢,耷拉着脸啊。”
皇室里,好像只有太后娘娘素日?里是?不苟言笑的,除了这?位大家长之外,圣上也好,齐王也好,性情都很温和。
福宁郡主并?不怕这?位伯父,也能不加掩饰地在他面前表露情绪。
她瞥一眼内殿里抓着鲁王还?在絮叨的韩王,皱着鼻子,小声说:“叔爷爷有点讨厌!”
圣上会?意过来,失笑道:“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的,他在家养病太久,能跟年轻人?说的,也就是?那些话了。”
福宁郡主似懂非懂地“噢”了声,转而很认真地提醒圣上说:“伯父,你可不要听我阿耶阿娘的话,急急忙忙给我赐婚啊,他们喜欢的,我可不一定会?喜欢!”
圣上从善如流:“好,赐婚之前,我先让人?去问问我们小福宁的意思,不瞒着你下旨。”
福宁郡主觉得与其进?殿去听那些长辈们絮叨,还?不如跟伯父在这?里说会?儿话,她靠在栏杆上,小声将自己的苦恼说给他听:“我阿娘相中了曾元直呢,前不久还?觉得姜裕不错……”
圣上温和道:“这?两个人?都不合适,不要选他们。”
福宁郡主流露出问询地神色来。
圣上便耐心地告诉她:“婚姻这?回事啊,是?不存在情投意合、志趣相投的,一定要有一个人?主内,另一个人?主外。”
“也不存在夫妻二人?彼此?尊重,遇事互相协商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要有一个人?拿主意。”
他说:“你是?有意谋求仕途的,曾元直和姜裕也一样,你的性情又稍显强硬,找一个同样强硬的人?,真遇上点什么,夫妻之间?只会?硬碰硬,你或许不会?输,但总归还?是?会?疼的。”
福宁郡主听得困惑起来:“可是?我听说,曾元直的脾气并?不坏,姜裕就更?不必说了,我同他没?少打交道呢。”
真是?小孩子啊。
圣上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就跟她多说了几句:“脾气跟性情是?两回事。你跟姜裕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一种人?,出身尊贵,家世优越,看似通情达理,骨子里其实都很骄傲。”
“适合你们的配偶,应该是?门第稍微低一些,可以,也愿意低头?逢迎你们的人?……”
福宁郡主稍微有点难以接受:“那不就是?纯粹为了我的家世而来的吗?”
圣上“嗐”了一声,含笑反问:“如果他能够伪装一辈子,真假又有什么要紧?”
福宁郡主若有所思,顿了顿,又迟疑着问:“那曾元直呢?”
“他不行,”圣上摇头?道:“小福宁,他早就有心上人?啦。”
福宁郡主吃了一惊:“什么?”
紧接着又问:“是?谁?!”
圣上微微摇头?,只是?说:“是?一个并?不适合他的人?。”
福宁郡主低着头?,好半晌过去,才轻轻地“哦”了一声。
轻风从屋脊上拂过,叫殿前侍立武士们兜鍪上的红缨随之飘舞。
内侍往这?边来回禀:“陛下,遵从本朝旧制,吏部的人?协同越国公?夫人?一道请求觐见?。”
圣上应了一声,继而道:“这?边在行家宴,朕就不过去了,照常赏赐,请他们回去吧。”
内侍领命而去。
福宁郡主收拾好方才散乱了的少女心事,稍显好奇地问:“伯父,您打算叫越国公?夫人?去哪个衙门当差?”
乔翎在崇勋殿外等待了两刻钟功夫,便有内侍来送信,今日?千秋宫行家宴,请她回去。
她也不觉意外,挑一下眉,从容离开。
倒是?司封郎中有些讶异,想了想,思忖着说:“真是?赶得巧了……”
秋风在半空中打着转,过于宽大的官袍衣袖聚拢了时节凉意,呼啸着朝着风去的地方飞舞。
乔翎协同那位司封郎中一道出宫,途径中朝的时候,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司封郎中颇觉诧异,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见?中朝的望楼上立着数道深紫,冠帽上的轻纱在秋风中静静地飘摇着。
北门学士!
司封郎中心下一震,定睛再看,那望楼上却已经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不见?了。
乔翎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走啦!”
乔翎从宫里边回到越国公府,刚进正院,就见徐妈妈捧着常服过来了。
这一上午正经的事情没做多少,衣服倒是没少换。
乔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叹一口气,活像只萎靡的猫:“徐妈妈,我有点?累,先叫我喘口气吧。”
又问玉映:“鱼切好了没有哇?”
张玉映连声说:“好啦,好啦。”
徐妈妈上前去?把她拍起来站着,叫她把胳膊伸直,替乔猫猫解开身上官袍的扣子,那边张玉映端着盘子,蘸了佐料,夹鱼给她吃。
乔翎伸着手臂,一边嚼嚼嚼,一边听徐妈妈说:“您走了没多久,家里边就来客人了。起初在前厅那边儿跟太夫人说话,过了会儿太夫人那边使人过来传话,说是她同客人们一道?往后?院去?给老太君请安,等您回来,就赶紧过去?……”
能叫梁氏夫人亲自接待,还能往后?院去?见老太君的客人?
乔翎问:“是谁来了?”
徐妈妈替她脱掉了外?边的官袍,紧接着又开始给她披衣裳,手上麻利,嘴也没停下。
“是姜氏的旁支,自家人。先前国公办丧礼的时候他们也来过,只?是那时候乱糟糟的,竟也没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姜氏的旁支?
乔翎赶紧叫了声:“玉映!”
张玉映没等她说呢,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筷子使劲儿夹了几下,把盘子里的鱼脍一气儿塞进去?,转而又去?给她倒了碗润喉的汤来。
乔翎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呜呜呜几口吃完,又咕嘟嘟去?喝汤。
徐妈妈看得好笑,怜爱道?:“您倒是慢一点?啊,仔细噎着。也没有那么急。”
她说:“先前还以为您今天进宫,会留下跟圣上说说话,亦或者留饭的,老太君那边儿怕是都不知道?您会回来。”
略微顿了顿,徐妈妈又多加了一句:“虽说是自家人,但总也有个亲疏远近,等会儿真的见了,他们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您也不必过于客气。”
她在府中待了多年,人情练达,绝没有无?的放矢的可?能。
乔翎心有所悟:“怎么,来者不善吗?”
“那倒也不是,”徐妈妈脸上显露出一点?踌躇来,迟疑着说:“或许是我想多了,也未可?知。”
再见乔翎与张玉映俱都是大睁着眼睛,难掩好奇地看着她,失笑之后?,还是低声说了:“几位族老都过来了,这本不算稀奇的,只?是这回过来,各家都带着孩子,这就有点?稀奇了。”
乔翎明?白了徐妈妈的顾虑:“族老们想过继孩子给姜迈吗?”
徐妈妈犹豫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我觉得是。”
她说:“……国公临终前的交待,姜氏的人始终颇有异议。”
乔翎往老太君处去?的时候,那边的午膳还没有结束。
老太君听说她过来,还觉得讶异呢:“不是进宫去?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乔翎简单解释了两句:“宫里边也行家宴呢,圣上不便抽身,只?是照例赐下,并没有召见我。”
梁氏夫人坐在老太君的下首处,闻言了然道?:“或许是为了鲁王的婚事吧……”
乔翎轻轻耸了下肩,谁知道?呢。
那边梁氏夫人已经微笑着同她介绍今日至此的几位姜氏族老。
越国公府子嗣不算兴旺,老越国公只?有姜迈、姜裕二子,再前一代,老越国公自己也只?有他和?姜二爷兄弟两个。
如今在席的几位族老,两位是老越国公的叔父,剩下的都是隔房的堂叔。
乔翎目光四?下里一扫,果然见几位族老身边都跟着孩子,少的一个,多的两三个也有,男孩女孩聚在一起,好奇地看着她。
她平静地将?目光收回,依照梁氏夫人的指引挨着称呼了一遍。
“这是五叔公。”
“……”
“这是十一叔公。”
姜二夫人笑着使人再去?安置坐席,同时向?她道?:“这要是正经的族会呢,你代行家主?权责,说一不二,该坐首位才是,只?是今日来的都是长辈,行的也是家宴,也就罢了,挨着大嫂坐吧。”
她这话说的微妙,隐约有以家主?身份弹压几位老辈份尊长的意思,席间短暂地安寂了一个刹那,几位族老不由自主?地变了神色,旋即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继续言笑晏晏起来。
乔翎坐定之后?,上首处老太君不动声色,底下梁氏夫人与姜二夫人也不肯轻易做声。
若是寻常宴饮,有酒水调节气氛,氛围总归会融洽些,只?是这时候主?人家中正值新丧,席间并无?酒水,难免就显得这寂静略略难堪了起来。
终于,几位族老交换了一下神色,年龄最长的五叔公率先开口:“侄孙媳妇,有考虑过以后?作何打算吗?”
乔翎不解地问:“这个‘打算’,是什么意思呢?”
五叔公轻叹口气,开门见山道?:“等到侄孙孝期结束,侄孙媳妇作何打算呢?”
乔翎回答他:“当?然是按照我与国公的约定,继续做越国公了。”
五叔公为之一默,沉吟几瞬之后?,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先前侄孙新丧,有些事情即便族里有所异议,也不好冒昧地闹起来,既搅扰了逝者的安宁,也叫外?人看笑话,只?是现?下丧事结束,也该将?事情拿到台面上来,细细的谈一谈了。”
乔翎彬彬有礼道?:“好的,好的,那我们就开始谈吧。”
五叔公同十一叔公对视一眼,还是由他开口:“姜氏可?以接受由老太君代为执掌越国公的权柄,毕竟嫂嫂她既是公府女出身,向?有才名,又为姜氏诞育了子嗣,但是乔氏你……”
他说:“我们都觉得,你不是合格的代行国公职权的人选。”
乔翎瞧了那皱巴巴的老头子一眼,又看了看他旁边同样皱巴巴的几个老头子,由衷道?:“怎么,好日子过够了,想举家造反吗?”
五叔公险些给闪到腰:“这,这从何说起呢……”
乔翎手撑在桌案上,语气轻飘飘道?:“这个位置,是国公留给我的,我可?以继承这个位置,也是中朝和?圣上允准的,几位叔公觉得我不配,别劝我,去?劝中朝和?圣上,实在不行,也可?以去?找国公啊。”
说着,她半真半假地红了眼睛,抽泣道?:“他自己撒手走了,落了个干净,却留下我一个柔弱无?力的小寡妇独自在这世间受人欺凌……”
梁氏夫人:“……”
姜二夫人:“……”
五叔公不轻不重地给噎了一下,却问:“你的意思是,如若中朝和?圣上也觉得你不合适,你就会让出这个位置了?”
“当?然不会了,”乔翎马上收了抽泣,正色道?:“中朝和?圣上觉得我不合适,那是他们的问题,他们自己的问题,凭什么要我付出代价?!”
十一叔公终于图穷匕见——他原本也没觉得真有可?能把乔翎从代国公的位置上拉下来,只?是希望以此获得她在某些领域的让步罢了。
“你要是实在坚持践行侄孙的遗愿,也没有改嫁的打算,怎么忍心看他在九泉之下孤单,后?嗣无?继?既然如此,不如……”
乔翎单手握住断山剑,“咣当?”一声将?其拍到桌案上,气势汹汹地接了下去?:“不如我杀几个姜姓的孩子下去?陪他,免得他在地下孤苦无?依!”
她眼睛威胁似的眯了起来,杀气腾腾道?:“叔公,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十一叔公:“……”
几个胆小些的孩子,当?场就哭了出来。
梁氏夫人干咳了一声,半真半假地去?拉她:“干什么呢,把兵刃收起来。”
姜二夫人也说:“叔父们是说笑呢,怎么能当?真?”
乔翎客气地朝她们点?了下头,继而转向?老头子们,凶神恶煞道?:“你们是说笑,我可?不是!叔公们不服气,尽管出去?打听打听,到了神都之后?,我怕过谁?!”
梁氏夫人:“……”
姜二夫人:“……”
老头子们一张张脸涨得像是长了毛的茄子,神情隐含愠色,颤抖着没敢发作出来。
老太君见状,终于叹息出声:“弘度信得过她,梁氏和?二郎也信得过她,这三人,是姜氏当?中距离爵位最近的了,他们尚且信得过,你们还有什么好质疑的呢?”
“你们是姜氏的族老,是长辈,来说几句也就罢了,但要真是把手伸得太长,怕也不合适吧?”
她平和?道?:“知道?的要说这是长辈们的一片拳拳心意,不知道?的,恐怕要在背后?取笑姜氏的旁支狂妄,眼见主?枝子嗣单薄,起了夺爵的心思。”
乔翎在旁纠正了一句:“老太君,应该是取笑他们见利忘亲才对吧……”
“没有说错,就是取笑他们狂妄。”
老太君神情和?蔼,从容道?:“越国公府先后?没了三代国公,但国公夫人都还在呢,要是有人觉得能跟三位国公夫人掰掰腕子,就只?管来吧,谁怕谁?”
老太君出身赵国公府,梁氏夫人出身安国公府,乔霸天——乔霸天还需要娘家支持吗?
那岂不是杀鸡牛刀!
族老们来时踌躇满志,走时灰头土脸,乔翎协同梁氏夫人假笑着送了人出去?,一并折返回老太君院子里的时候,听梁氏夫人小声说了句:“小心点?。”
乔翎询问似的看了过去?。
梁氏夫人悄悄告诉她:“有人不愿意看你入朝。不只?是这几个族老,姜裕那儿也有人在吹风。”
乔翎眉头微微一跳,笑着应声:“知道?啦!”
她很郑重地说:“谢谢你呀,婆婆!”
梁氏夫人轻哼一声,傲然地抬着下颌,没说话。
婆媳俩一道?折返回去?的时候,老太君正歪在寝室的塌上假寐,神情稍显疲惫。
姜迈辞世之后?,她眼见着苍老下去?了。
这会儿看她们过来,方才叫姜二夫人搀扶着,强撑着坐了起来:“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纷争,这是亘古以来的道?理。别觉得这几个老家伙的行径可?笑,咱们觉得可?笑,是因为眼下的利益还不能打动我们罢了。归根结底,人都是一样的东西?。”
她叫乔翎坐到自己的床边上来:“乔氏,我有几句话叮嘱你,要好好地记在心里。”
乔翎顺从地应了声:“是。”
老太君目光温和?地瞧着她,徐徐道?:“现?下还不知道?圣上和?相?公们打算叫你去?哪个衙门,但是朝中处事,万变不离其宗,一定要记得谨而慎之,不要急于上手……”
她说:“你还很年轻,虽然聪明?,但是没有在朝办事的经验,大可?以慢慢着手去?学。如果急急忙忙想着去?揽权争势,做得绝顶好也就罢了,一旦露了痕迹,叫人知道?你是不懂装懂,也就失了威信,反而因小失大。”
乔翎认真地应了:“是。”
老太君见她答应的郑重,微微颔首,又继续道?:“进了新地方,少说,少做,多听,遇上不明?白的,也不要怕去?问。”
“朝中四?位相?公,有三位与你相?熟,这就是你的人脉,姜氏在朝中也有些故旧,安国公府、广德侯府都是正经的姻亲,真的遇上了什么,也可?以去?求助。”
“不懂不丢脸,不懂装懂,还把事情做坏了,那才丢脸!”
“你是以勋贵的身份入仕,官阶必然不会低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得了高官厚禄而沾沾自喜,品阶越高,就越应该慎重自持。”
“说到底,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譬如我,只?是因为出身公府,就天然地凌驾于世间大多数人之上,凭什么呢?宽以待下,仁以爱民,不只?是为了虚泛的褒赞,也是为了自己。”
“底层的人得到的本来就很少,再去?压榨欺凌他们,人家是光脚的,能豁得出去?,你也能豁得出去?吗?”
乔翎俱都老老实实地应了。
最后?,她思忖着那司封郎中说的话,犹豫着问了出来:“老太君,您说,我要不要去?拜会一下邢国公?上朝的时候,他就在我后?边呢。”
老太君觑了她一眼,叹气道?:“这是我又一件要教你的事情,不要临时抱佛脚。知道?能用到人家的灶,就记得早一点?烧,明?天就上朝了,今天才去?登门拜访,是不是晚了点??”
乔翎听得脸上一阵发热:“是我疏忽了……”
老太君一伸手,芳衣便会意地递了帖子过来。
她接到手里,送到乔翎面前去?:“这回的灶,我替你烧过了,下一回,可?没有这种好事了!”
乔翎面带茫然地将?那张帖子接到手里,打开一看,才知道?早在姜迈病故第二日,老太君便发帖与邢国公府,希望邢国公届时对自己稍加照拂了。
她大为动容:“老太君……”
老太君稍显疲乏的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邢国公应了此事,只?是他近来事忙,时常出城,无?暇接待,我也就没叫你去?登门拜访。虽然如此,明?日你见了他,还是要道?一声谢的。”
乔翎毕恭毕敬地应了:“我知道?了。”
老太君便叫姜二夫人搀扶着,再度躺了下去?:“去?吧,我也实在累了。”
空置许久的尚书?右仆射终于有了主?人,先前因韩少游被?贬出京而空置的门下省侍中也再度被?填充上。
卢梦卿饮一口茶,有些唏嘘地同乔翎道?:“真没想到,大王居然真的将?右仆射收入囊中了!”
乔翎却说:“大理寺卿唐济居然也成了宰相?,这才稀奇吧!”
大王是朝天女出身,当?世名臣,将?户部打理的井井有条,做宰相?不足为奇,可?唐济算哪根葱啊……
老祖可?还记得最开始这家伙和?稀泥判案,偏袒承恩公府的事儿呢!
她忍不住道?:“他是凭的什么?政绩没有,能力微薄,能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就是祖坟冒烟了,现?在居然还做了宰相??他还很年轻吧?有四?十岁没有?”
想了想,又哼了一声:“那烟也不是他们家祖坟冒的啊,还是唐红去?点?的,这个死钻营的赘婿,癞蛤蟆还真是吃上天鹅肉了!”
“大乔姐姐,”卢梦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怎么比朝上的那些言官还刻薄?”
笑完之后?又正了神色,同她说:“圣上手底下不缺能办事的人,也不缺出身显赫的臣子,但是政事堂里,缺一个以他的意志为圭臬的宰相?,这就是唐济的价值!”
转而又把事情掰碎了告诉她:“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擢升太快,对唐济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太年轻了,资历和?才干都不够,圣上揠苗助长,他只?会被?打成幸臣。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只?能倚仗圣意,可?越是倚仗圣意,就越会助长士林和?御史台对他的敌意,捷径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乔翎仔细想了想如今政事堂的六位相?公,不由得道?:“居然有两位是姓唐的呢……”
如此言说一句,她忽的福至心灵,不禁问了出来:“你知道?病梅吗?”
卢梦卿脸色微变,反问道?:“你遇上过病梅的人?”
想了想,不禁恍然大悟:“是呢,你在神都闯出了这么大的声名,她们来找你,也不为奇!”
乔翎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你居然知道??!”
卢梦卿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不知道?才奇怪吧?你不是在北阙的望楼上贴过公告书?吗?病梅也去?贴过——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向?一旁张玉映道?:“张小娘子,劳驾你去?取纸笔来,我把那篇文章默出来给她看看。”
“不必了,不必了,”乔翎赶忙摆手:“我看过了的。”
同时,又在心里想,原来病梅的人也曾经去?张贴过公告书?吗?
卢梦卿“哦”了一声,从旁边果盘里摸了个橘子开始剥,一边剥,一边说:“病梅跟无?极一样,都是游离于朝廷之外?的组织,她们曾经暗杀过主?张将?女子从学堂当?中驱逐出去?的宰相?。”
乔翎惊了:“她们居然还干过这种事儿?”
无?极嚣张的时候,也就是想绑架一下宰相?的母亲,病梅居然暗杀过宰相?,且听这意思,还成功了?!
卢梦卿笑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她们甚至有专门的杀手团呢。”
乔翎目瞪口呆。
卢梦卿告诉她:“明?宗皇帝之前,病梅的通缉排名甚至于比无?极还高,到天后?时,才逐渐衰减下来……”
乔翎心头一动:“天后?时候,对她们的通缉才衰减下来?”
“是啊,”卢梦卿摘取着橘子上的丝络,忽然间想到什么似的,莞尔抬头,看她一眼:“你是不是不知道?,病梅的领袖和?要人都是女人?”
“啊?!”乔翎一声惊呼。
卢梦卿这才觉得对了,笑着告诉她:“病梅的主?张同女主?临朝,其实是存在有相?当?一部分共通关系的,很多人都觉得,如今在朝的女性高官当?中,很可?能存在她们的党羽,不,不是很可?能,是一定有她们的党羽。而昔年天后?当?政之后?,连带着对她们的缉捕和?敌视也放轻了,还有人觉得……”
说到这里,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乔翎面不改色地坐在椅子上喝茶,还饶有余裕地同张玉映道?:“玉映,我晚上还要吃鱼!”
张玉映笑眯眯道?:“好呀。”
卢梦卿急了:“你怎么不问我?!”
乔翎忍俊不禁道?:“因为我知道?你憋不住啊!”
“快别卖关子了,”她催促说:“还有人觉得什么?”
卢梦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继续道?:“还有人觉得,或许天后?的上位,同病梅之间也有些牵扯——因为实际上,天后?临朝,距离病梅的最终目标,只?差了一步而已。”
乔翎微吃一惊:“病梅主?张推举一位女帝上位吗?”
卢梦卿微微摇头:“比那要复杂得多。病梅创立至今也有个几百年了,内部派系繁多。温和?派系主?张,女人应该得到和?男人平等的政治权柄。”
乔翎忍不住问:“那激进派系呢?”
卢梦卿从容接了下去?:“应该把男人杀掉九成,留下一成用来配种,并且把这一成人彻底地驱逐出政治领域。”
乔翎大为震撼:“啊……”
想了想,又很感兴趣地问:“有什么理论依据吗?”
卢梦卿思忖几瞬,而后?告诉她:“她们的理论依据是,高皇帝至今出了那么多男帝,却没有人觉得不正常,甚至于觉得用‘男帝’来称呼天子很古怪,是冒犯天子的行径,为什么又理所应当?地觉得全是女帝的皇朝很离奇呢,这不就是重复了男人的故事吗?”
“男人理所应当?做出来的事情,女人做了,就是大逆不道??”
乔翎凝神细思。
乔翎若有所悟。
乔翎忍不住拍了拍大腿:“我靠,这很有道?理啊!”
卢梦卿:“……”
卢梦卿忍不住笑了:“但是理论跟现?实,毕竟是不一样的嘛。”
张玉映在旁,却说:“虽然理论跟现?实是不一样的,但有人敢于去?提出一种理论,总比默不作声来得要好吧?”
乔翎附和?道?:“玉映说得很对!”
卢梦卿轻叹口气:“她们可?不仅仅是在提出理论……”
却没再说别的。
而是径自抛出了今天过来的目的:“圣上与政事堂协商过了,依照你的性情,还是到京兆府去?吧,少尹外?放出去?了,你来顶上。”
乔翎果然被?转移走了注意力:“少尹是做什么的?”
卢梦卿细细地同她解释:“这是京兆府的佐官,从四?品下的品阶,京兆府里边你还有个平级的少尹同僚,再就只?剩下京兆尹能管你了。”
“京兆尹太叔洪,你必然是认识的,他是能臣,又是你的亲戚,这回过去?,也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