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抖了起来。
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害怕。
她真正陷入了绝望。
陈松意看她一边说着“别过来”,一边支撑着自己想要起身。
这个时候,她看上去倒是像个清纯无辜的少女了,不像杀人的时候那样残忍恶毒。
陈松意走到她摔倒的地方,在她面前捡起了那颗被她踩到、让她脚滑跌倒的东西。
那颗石子一样的东西在她的掌心里泛着光芒。
月光下,谁都看得出这是一粒银子。
一粒碎银,三钱重。
陈松意看着它,在逃离程家的第一天,她就在巷口捡到了三钱银子。
今日要跟程明珠做一个了断,竟然又捡到了三钱银子。
在陈松意的注意力被这颗碎银吸引的时候,程明珠成功地支撑起了自己,想要趁机逃跑。
然而才一动,她腿上就爆发出剧烈的痛楚。
黑夜中响起一声惨叫:“啊!”
她整个人扑倒在地。
陈松意从掌中收回了目光看向她,见到她的裙子上迅速洇开了血迹。
她右腿的血肉仿佛爆开了,血止不住地流出来,还有蛊虫从里面爬出来,咬破了衣料钻到外面。
撑起上身的程明珠见状,眼睛惊恐地瞪大,惨叫着去捂自己的腿。
紧接着,她的另一条腿上也发出了爆裂的声音,伴随她的又一声惨叫,又是一团血迹在裙子上晕开。
陈松意站在原地,见她徒劳地去捂两条腿上爆开的伤口,一边哭叫着“走开”,一边去拂开那些从她的身体里钻出来的蛊虫,但越拂越多。
蛊虫反噬了。
她从得到力量之后就毫无节制地使用。
逃跑的时候为了摆脱陈松意的追击,又放出了密密麻麻的蛊虫。
这些东西从来不是凭空生成的。
用得越多,需要的代价就越大。
此刻,她整个人都好像变成了孕育蛊虫的温床。
在她的皮肤下,各种各样的蛊取代了她的血肉。
程明珠不想变成这样,面前这个道士仿佛就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向着陈松意求救:“救我……救救我……”
可即便到了此刻,她也发现对方心冷如铁,没有丝毫想要放过她的意思。
她崩溃了:“你不是救了那么多人吗?为什么就不能救救我!我知道我错了……那些人不是没死吗?”
——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
“谁说没死?”
面前的人开口说话了,程明珠发现“他”的声音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她所想的是年轻男子的声音,但是面前这个人发出的声音却属于女子。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程明珠想不到自己在哪里听过。
她停止了哭泣,目光变得警惕而疑惑:“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
同样的问题她刚才问过一遍,可是面前的人却没有回答。
这一次她再问的时候,这个人有了动作。
程明珠盯着她,见她拉下面巾。
天上的月亮再次从云后钻了出来,照在了她的身上。
陈松意扔了刀,抬手将凌乱的头发向后捋去,露出了程明珠熟悉的脸。
看着这张没有表情的面孔,程明珠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指着她凄厉地道:“是你!”
原来是她,原来全都是她!
程明珠面孔扭曲,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
一瞬间,她所有的害怕都变成了愤怒跟怨毒。
桥上响起她的咒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家锦衣玉食地养大你,你就是这么回报的?!是你!原来都是你!我就说你怎么会这么好心,回来给我娘侍疾,原来是想杀我!”
此刻她已经疯狂,完全想不起若不是自己先滥用蛊术,面前的人怎么会追过来,怎么会想在这里了结她。
她只觉得陈松意心思狠毒,“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拿回程家嫡女的位置吗?不可能!你永远是个乡下农女!你要是敢杀我,你看程家放不放过你,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她骂得十分难听,但陈松意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
她一抬手,程明珠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她瞪大了眼睛,发出“嗬嗬”的声音。
在她的喉咙上穿了一个洞,那枚穿洞而过的碎银嵌在了桥的栏杆上。
程明珠不明白她怎么能这么干脆地动手,就像她不明白,在自己被接回去之前一直都被养在深闺的陈松意,为什么能有胆气独自回江南,又为什么能有这样的武艺。
陈松意看着她,声音像一片雪一样轻轻地飘下来,落在程明珠的头顶:“不是你们先故意错换两家孩子,想要夺我气运,让陈家替你们家破人亡吗?”
她觉得自己没有害死人,还有被饶恕的余地。
可陈松意不必闭上眼睛,都能想起前前后后两世时间,因她们而死的人。
夺运换命的秘密被这个祭品当面揭破,程明珠目露惊恐——
她怎么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她想要发问,但是却再也问不出来了。
意识消失的时候,她只感到自己在坠落。
而桥上的人声音又像雪花飘落下来,轻而冷地覆上她的身:“弄脏我的手,才得到三钱银子,真是废物。”
桥下河水黑暗,坠落下去的尸体又浮上来,被水流缓缓地推向前。
水波里,程明珠身上的衣裙像一朵惨淡的莲花。
对岸民居,已经有人影晃动,试探着出来张望了。
桥上,陈松意望着她的尸体,脸上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意,目光甚至更加凝重。
她抬头,看了一眼登辉楼的方向。
然后迅速从桥上离开。
寂静的小镇在火把跟人声中复苏。
被疏散回家,勒令他们不许出来的镇上百姓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消退,又慢慢地走了出来。
河岸边已经聚集了不少前来打捞的人。
他们有的是官差,有的是镇上的居民。
人人手中都拿着火把。
火把的光芒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把河岸映亮,令这里有了几分放河灯时的热闹。
黑夜里,风珉听见他们的声音,拖长了尾调:“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
半个时辰之前,程明珠放出的蛊突兀地失去了效用。
有的变回石头、竹篾那样的死物,有的化作虫尸,不再动弹。
没有了蛊毒威胁,满地的蛇跟那两条不能动弹的巨蟒也就不再危险。
留了一部分人在登辉楼处理后续,关押了失去双眼的神婆跟脱力的县令公子,风珉立刻带着剩下的人来到了这里。
他站在桥上,抿着唇,紧绷地看着桥下流水跟底下打捞的人。
先一步来搜索的人汇报,他们在暗巷里找到了很多死去的蛊虫,看到了桥上的血迹跟刀痕。
这里爆发过一场战斗,但桥上却没有蛊女的尸体,也没有游道长的踪迹。
怕是两人在打斗中一起掉进了水里,所以调集了更多的人下水寻找。
搜寻的队伍里,元六也在其中。
他断了一条腿,由贺三扶着,一瘸一拐去寻找线索。
他撑着伤腿赶过来,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风珉:“……好让公子爷知道,意姑娘为什么刻意把我们支开。”又为什么在程明珠为祸一镇的时候,独自追击上去。
因为这里的危险不是他们能应付的。
局势会发展成今夜这样,在陈松意看来,完全是她的责任。
元六的话犹言在耳,风珉握紧了拳,指节咯咯作响。
他既为陈松意的刻意支开而生气,又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愤怒,更为她现在下落不明而心焦。
陈寄羽还没醒过来,但应该没有大碍。
风珉不知道,如果等他醒来他们还没找到她,自己要怎么开口跟他说,他妹妹为了救大家以身犯险,现在不知所踪……
“公子爷!”
正在他不知不觉,把桥上的栏杆越握越紧时,贺三跟元六回来了。
后者仍旧由贺三扶着,神情却显得很高兴,手里还攥着什么。
一回到风珉身边,元六把手里的布条递给了他,道:“意姑娘留了记号,在一棵树下。”
他从一块松动的砖石下挖出了这个。
风珉精神一振,立刻将布条接过展开。
上面是陈松意熟悉的笔迹,他飞快地阅读,见她说急着要赶去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
“……若非得他隔空相助,兄长危矣。
“此间事远未了结,我心中有惑,想见他一面,请他解答。”
“程明珠已死,速去院子,取刘氏房中箱笼。
“切记封箱,你亲自保管,不要开启。”
“等我回来。”
落款是“陈”。
将这布条来回看了几遍,风珉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松弛了下来。
她写下留言的时候神志清醒,笔触有力,应当没有受伤。
就在这时,桥下也传来了声音:“找到了!蛊女的尸首在这里!”
知道陈松意没事,风珉一改先前的沉重,将布条一收,对护卫们点头:“下去看看。”
月下的乡道上,一人一骑正朝着陈家村飞驰而去。
陈松意在镇上车马行找了匹马,留下银子,骑上它就连夜往水潭的方向去。
这匹马已经很老了,也很瘦,被关在一个单独的马厩,许久没有出来跑过。
但它驮着少女,依然跑得很快,仿佛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这样全力奔跑。
从明月高悬一直跑到天边泛白,在第一丝曙光照下来的时候,陈松意终于看到了水潭。
水潭上的雾气还没有散去,周围依然是她昨天看到的风暴摧残过的样子。
天生异象,就算是陈家村最大胆的人,也没有敢在夜里过来一探。
她下了马,摸了摸这匹跑得气喘吁吁、精疲力尽的老马,让它在旁边吃草,然后自己走向了潭边。
深潭上,无形的气流还在缓缓地聚集过来。
白雾中,麒麟还在。
昨夜那些缠绕在它身上争夺气运的蛇已经消失了,被打开的缺口也补上了。
这只由无形的元气凝聚成的神物仿佛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陈松意走近,感到了心绪平和。
不过,她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她转头朝着周围看去,寻找着自己的目标,终于在对面的一棵树下发现了对方的身影。
他坐在一块大石上,衣角仿佛都还在雾气中,整个人跟这个灵韵聚集的深潭相得益彰。
他仿佛是这里的水灵化形而生,昨夜出手跟陈松意隔空合破了术,不过是深潭的反击。
但陈松意知道,并不是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越是走近,看得越清。
树下的人闭着眼,他的酒壶还放在身边,表面凝结着水露。
陈松意停步,他也正好睁眼。
两人之间弥漫的雾气正好被一阵从湖面上起的风吹散,眼中各自映出对方的影子。
只一眼,容镜便知道,自己特意绕路来这里,要等的人就是她。
眼前的少女一夜救人、连战又赶路,风尘仆仆,形容也有几分憔悴。
她身上的道袍不合身,头发也只是凌乱束起,在他看她的时候,她也在审视他。
容镜见她的眉眼跟昨日收留他们在家中的陈娘子相似,气质却完全不同。
江南女子柔婉的眼睛生在她的脸上,也透着不屈跟坚毅。
容镜主动开口:“我从下山以来,便一路马车出行,未露行迹。”
听见他的声音,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开口,陈松意愣了一下,然后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两个关键词。
下山,马车。
后者表明了他的身份,他就是陈松意看到的那辆马车里的人。
前者也是身份的说明。
上一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小师叔游天的口中。
面前这个在等自己的白衣人来自何处,答案呼之欲出。
天阁下来的人,陈松意三世为人,见过的就只有三个。
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小师叔,还有一个就是眼前人。
她不由得认真去看容镜。
他们三个完全不同。
她的师父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子,只是对苍生心怀极大的悲悯。
小师叔游天又是另一种样子。
他像一团火,有时炽烈,有时又愤懑。
他激烈地燃烧着,不知要把什么烧去。
而眼前的人,他就好像不该存在于此世间的仙人。
尘世里不该有他的影子,他应该只停驻在山巅,化身云雾。
容镜继续道,“因着有好几处要去,时间不宽裕,前面我都完全按照计划走。只是到奚家村外时,有一家人拦住了我,说是受人指点,来向我求救。”
容镜说完,便静静看她。
陈松意虽然猜到他的来历,但还是谨慎的没有提其他。
她只是点头承认:“是我。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那家人,当时我无力救那个孩子,便让他们在那里等。”
见她承认,容镜也点了点头:“那孩子没事了。”顿了顿,又道,“我来,是因为好奇,究竟是谁推演出了我的行踪。”
虽然他出行没有刻意遮蔽天机,但天阁弟子里,能推演出他行踪的就那么几个,而且在外行走的人又是有定数的——据他所知,江南应该没有人在。
所以,他才改道来了陈家村,才感应到地下水系里聚集的元气,才会顺着水流来到了深潭,才会在昨夜生变时,隔空配合了她。
在没有见到陈松意的时候,容镜本来有很多好奇跟疑问。
但在见到她之后,见到她身上命运的混沌跟纠缠,意识到自己会偏离行程来到这里,机缘巧合之下帮她稳定了这个风水格局,全是受她身上时刻变化的命运带动影响,容镜心中所有的疑问就都有了答案。
在整个天阁里,还有谁是最擅长拨动命运,以命运起术、解术的?
他眉宇舒展,直接问道:“林玄是你什么人?”
陈松意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是家师。”
下一刻,她又反问道,“阁下是家师什么人?”
容镜微微地笑了笑,大概了解了为什么小师叔先前感应到自己在附近,会放弃逃跑,主动来投。
哪怕是对“术”完全不精通如小师叔,也感知到了面前少女对命运的牵动。
在游天看来,她是师兄林玄在外擅自收的弟子,又教了她那么多该教不该教的,生怕她被自己发现了要抓回去,所以主动自首来转移山门的注意力。
容镜心中一叹,小师叔到底不通术,见识还是浅薄了。
她既是师伯收下的弟子,是他安排的一枚牵动命运、又跳出命运格局的妙棋,自己又怎么会抓她回去呢?
老马已经喘匀了气,在外面啃着带露水的嫩草,偶尔抬头朝这里看一眼。
容镜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姓容,单名镜,我唤他师伯,你应该唤我师兄。”
“见过师兄。”
陈松意立刻改了口。
而见她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反应,容镜便知道,师伯大概是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不管是天阁还是其他,她都知道得少之又少,完全应了那八个字——
混沌无序,不可预测。
师兄妹虽是初见,但并不是外人,不需要那么多寒暄。
容镜选择的树下正好有另一块稍小的平坦石头,他抬手便让陈松意坐下。
陈松意遵从了。
她在石面上盘膝而坐,忽地想起了第二世幼时。
虽然这里跟边关不同,容镜也跟师父不一样,但她还是找回了在师父面前听从教导时,被他带着在松下讲道的感觉。
然而,她的心才因为想起旧事软下来,容镜的下一句话就让她神经猛地绷紧:“你有很久没见过师伯了吧。”
“……”
“别紧张。”看到前一刻才放松下来的人,此刻仿佛又竖起全身的刺,容镜解释了一句,“因为你这么急着来见我,想必定是出了解决不了的问题,又没有旁人能够求助。”
他眸光温和,仿佛在无声地问她“不是吗”。
她在来这里之前,甚至还不认识他呢。
只因见到一点希望,就顾不上冒昧,连夜赶来。
以她所表现出的性情,只可能是这样了。
在他的目光下,陈松意缓缓地放松了自己。
她的声音有些哑:“瞒不过师兄慧眼,我确实很久没有见师父了。”
从她重生回来开始,就彻底断了跟师父的联系。
她只知道几年后他会在哪里出现,却不知他现在在哪里,也无从推算。
对着所有人,她都说自己的行动是受师父指引。
唯有今日一见容镜,在他面前,才被揭穿了画皮。
说了真话,在意外感到心头大石移开了一寸的同时,陈松意也不得不承认——
面前的人实在是太敏锐了。
没有前因后果,甚至交谈不过两句。
只凭她的行动,他就能猜出真相。
坦白以后,她再看容镜。
先前第一眼,她没有觉得他像狐狸,但现在再看,这般敏锐,这般对谎言充满了洞悉跟克制……
确实是像世间最狡猾的生物化形。
如果小师叔的阴影来源于眼前人,也难怪他对同样属狐狸的军师没有好感。
容镜看上去在天阁的地位就不低,而且又比小师叔年长。
小师叔在成长过程中,大概没少受他的全面压制,才会恨不得一有机会就跑下山来。
这样一来,在他面前能说什么,能说几分,就要再斟酌了。
正好容镜发问:“师妹来找我,是要问什么呢?”
陈松意便思忖起来。
原本她找过来,是想向这个萍水相逢的高人求助,看身上的术能否彻底解除,或者有所补救。
先前她迫不得已杀了程明珠,意料之中,身上的术没有解除。
然而刘氏母女都倒下了,她们背后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就让陈松意感到越发的危险。
这种对危险的觉察在战场上救过她很多次。
她心中不安,所以才连收尾都等不上,就来了这里。
可没想到,在这里等她的容镜会是天阁的人。
这时候,她反而不好像遇到没有交集的世外高人一样问他。
“先喝些水吧。”
看她的双唇干裂,容镜没有催促,而是把自己的壶递给了她。
陈松意的思路被打断,看着递到面前的壶。
她有些意外,他随身带着这样一个酒壶,里面装的竟然不是酒?
见她不接,容镜以为她介意,于是解释道:“我没喝过。”
陈松意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这个。
行军打仗的时候,哪有这么多在意的?
她伸手接过,打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甘霖入喉才感到了渴。
喝完水,她的心里也权衡够了,陈松意将壶还给容镜,说了声“谢师兄”,便从自己重生回来开始说起——毕竟,这就是她离开师父,独立行事的开始。
随着天光渐亮,潭上的雾气也开始散去,露出了树下两人的身影。
少女的声音随着雾气稀薄,变得更加清晰。
她从自己离京,遇上风珉,算出兵部尚书付大人有难起头:“……我引忠勇侯之子去山谷中救了他,又清剿了马元清养在云山的山匪,挖出被他们掩埋在山顶的禁军尸体,断了他一臂,成功助付大人回京。”
之后再到漕帮、红袖招、对付两江总督桓瑾诸事,最后才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有人使用换命术这件事。
她料想,容镜既能破得了这个术,那他自然就该对夺运换命术有所了解。
只是说到这里,她又再次犹豫起来。
她身上的气运跟被下的这个术,是她最深的秘密,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而且重生以来,越是探寻,这简单的夺运换命就变得越不简单,牵扯得越来越多。
她回来以后做的那些事,对容镜说了无妨。
可事关大齐四百年气数,陈松意就拿不准应不应该坦白至此。
幸好,容镜没有让她为难。
他没有刨根问底,而是转移了话题:“师妹你看这口深潭。”
陈松意顺着他的话抬头看去。
只见晨光中水雾初散,平静的潭面上反射着光芒。
光芒穿透了那只由无形的气流凝成的瑞兽麒麟。
容镜的目光跟她落在同一处,同样在看着这只并不真实存在的瑞兽。
他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此处是大好宝地,若是先祖安葬于此,子孙后代必定封侯拜相,能辅佐圣明之主,开创盛世太平。”
陈松意缓缓点了头,这样的轨迹,她已经在自己的兄长身上看到了。
她知道以容镜之能,会看出这一点不奇怪,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说起这件事。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容镜又道:“但这是有期限的。”
“期限?”陈松意收回目光,看向他。
容镜对她道:“我同你说过,我是因为地下水系有异常的元气聚集,所以才会过来。”
陈松意点头,觉得自己在接近某个真相。
容镜看着她的眼睛,这是一双能够看破命运,看到过去未来的眼睛。
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气运的偏爱跟馈赠。
“原本这个期限是数十年,数十年之后,要么由盛转衰,要么再次生出造化,攀上一个新台阶。可是现在这里元气聚集异常,转变将提前到来,如果没有成功……”
他没有说下去。
但陈松意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将这个期限与某个时间点联系上了,确认道:“现在的期限是多少?”
容镜道:“只剩不到两年。”
只剩不到两年,陈松意在心中默念。
果然,那就是她十八岁生辰,“原本”应该死去的时候。
前世,程家将程明珠接回来。
在所有人都想把她送走的时候,刘氏硬留了她两年。
等到陈松意满十八岁,她才让程明珠动手杀了她。
留她两年的行为,陈松意其实并不理解,尤其是在昨夜见过胡三婆对自己的兄长施夺运换命术,几乎立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见这个术成功与否,跟中间要经过多长时间并没有关联。
原来,是为了等气运积攒到一定的数量吗?
那样说来,在她死的时候,正是气运积攒达到顶峰的时候。
为什么程明珠在那个时候杀死她,却没有得到惊人的财富跟气运,而只得到了一文钱?
她不期然地想起了不断出现的三钱银子。
如果不止,那那股庞大的气运去哪里了?
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变化,容镜知道她在思考一些从前没有想过的事情,于是安静地等她想。
他想着陈松意先前说的那些经历,或许她自己不知道,她做这些不易之事,都是有一个目标的。
这个目标更在解除她身上的夺运术之上。
越是听她说,容镜就越是隐隐能感知到,师伯收她为徒,放她独行的真正妙处。
她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却影响着一切。
她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命运塑造了她。
她的目标无形中跟师伯的目标重叠。
师徒二人一明一暗,都在向着同一个使命前进。
隔着两世,容镜无意中察觉到了这个老人的用意。
在这个老人无法触及也无法掌控的时空里,隔空做到了他想要对松意进行的点拨。
等到她思考的时间足够长了,远处的村子也开始复苏的时候,容镜才叫停了她的思考:“所以,你现在反而不用担心。到了期限,这里是会转为稳固还是如何,那是到时候的事。
“有些不该发生的意外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不必去管,就像这口深潭,漏的地方既然能补上,就说明还没到崩的时候。
“你一路走来做了这么多,之后只要照着你的心走下去就好,我想这也是师伯让你自己独立行事,而不过问的原因。”
任命运无测,任她从心所欲而不干涉。
那他便猜不到结果会如何,他的对手也同样猜不到,也就同样无从干涉。
顿了顿,容镜问:“不知道我说的这些,是否解答了你的疑问。”
陈松意点头,迷茫散去了一些:“解答了一些。”
容镜对她露出笑容,然后再次转移了话题:“时间不多了,来说说你修行的事吧。”
她是天阁弟子,师父又不在身边,作为阁主跟师兄,容镜对她有着考校跟教导的义务。
她未必知道自己在跟什么抗争,他也不能过多插手,以免影响师伯的安排。
但他知道,她走的路并不平坦,她要做的事也很凶险。
所以,她越强越好。
容镜的时间不多,两人上来便直入正题。
陈松意的推演术还好,是师父手把手教的,又带着她在城中、在战场上应用过无数次。
再加上这一世她又得了看破命运的天赋。
两者相加,效用极佳,于是不存在问题。
她主要问的还是刚从羊皮上得到的符术。
她会的那三道——封、解、护——昨夜刚验证过,实战惊人。
这是继《八门真气》以后,她所掌握的另外一门利器。
没了昨晚那样的契机,她想知道自己之后怎么做,才能学到更多的符。
这确实是个问题。
毕竟容镜不能留下教会她,也不可能把她带在身边。
在确认了她已经学会了自己画的那道符,又确认了她平日的修行方式之后,容镜对她的学习能力有了一定的了解,于是许诺:“这不难,天阁有许多记录符术的书,等我回去挑一本给你寄过来,你自学便是。”
他这样做,等于是给了她修习符术的许可。
陈松意一直肃然的脸上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