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即,又会因为她跟自己身陷同样的险境而提起心。
没有在意他的担忧,陈松意切断了跟他的视线接触,搭上兄长的额头。
陈寄羽已经失去了意识,她一上手就察觉到他身上不正常的高热。
她伸手去翻兄长的眼睛,问风珉:“他这样多久了?”
她一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是风珉熟悉的声线。
被她感染,风珉也很快找回了镇定,迅速道:“不到一盏茶功夫。”
此刻他后知后觉,陈寄羽这样高热昏迷,跟奚家小姑娘的症状一样。
他想再说点什么,陈松意已经搭上了兄长的脉搏。
指尖与兄长的手腕接触的瞬间,她的眼前就轰然一声,再次漫开了弥天大雾。
漫天的白雾没有阻碍她的视线太久,很快就被狂风撕扯吹去。
陈松意置身登辉楼中,眼中看到的却是埋葬了陈家先祖的深潭。
深潭上生出了风暴,她站在岸边,抬头就看到天上乌云如盖。
云中攒动着电蛇,酝酿着毁灭的力量,浓云铺展,盖过了方圆数十里的天空。
远处,田边的村中青壮都看到了这惊变的天象,纷纷起身。
喝多了在扶着树呕吐的老胡也抬起头,眼中的醉意变成了惊愕——
那边是怎么了?
登辉楼,原本在感受着气运加身的郭威听见楼下的动静,犹豫了片刻没有出去。
法术还没有完成,胡三婆正在不能受打扰的关头,需要有人护法。
一楼突然有人闯进来就算了,后面院子这里怎么这么吵?
外面那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房间的门此时被人用力地拍响了,郭威皱着眉看去,见到了程明珠的影子。
他走了过去,一开门程明珠就闯了进来:“下面来了一群人,有人认出我了。”
底下一片乱,直直地映入眼中。
郭威猛地关上了门,阴沉地转身质问程明珠:“那你上来做什么?”
露了行迹,引来了注意,还往楼上来,是想拉着他一起同归于尽吗?
程明珠看了一眼还未完成施术的胡三婆才转身,在帷帽后审视地看向郭威:“认出我的是县衙的人,难道不是你放出去的风声?”
下面那些人在她眼中并不算什么,何况她还有杀手锏。
她会上来是因为叫破她身份的是衙役,她要来确定是不是郭威出卖了自己。
“我疯了吗?把跟你合作的事透露出去?”郭威的神色更难看了。
他又重新走到门边,在门纸上戳了一个洞,往外看了一眼。
见还没人攻上来,他皱着眉催促程明珠,“趁还没人发现,你快走,等事情结束了我再去找你——”
程明珠却留在原地没动。
她说道:“既不是你,那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有本事,胆敢来找我的晦气。”
说话间,她留在后厨的后手已然发动。
先前那个跟她说话的后厨帮工原本正蹲在木盆前洗菜,整个人忽然一僵,身体抽搐了起来,瞳孔也开始翻白。
前头的混乱没有传到后厨,众人依旧忙得热火朝天,无人在意这个角落。
等到他身上的抽搐结束,人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四肢僵直地走向关着一大堆蛇的笼子。
蛇类的竖瞳与他灰白的眼睛对视。
他抬手,缓缓伸向了笼子的门锁。
水潭上空,天地元气所化形的麒麟咆哮挣扎。
与其说是周围的暴风扰乱了朝着这里汇聚过来的元气,不如说是麒麟的挣扎生出了这团风暴。
无数气流攀附上了它的身体,像蛇一样吞缠着它夺运。
哪怕陈松意知道自己此刻正身在登辉楼中,而不是在这里,也能身临其境的体会到麒麟的暴怒。
连接天地的暴风将水潭周围的草木连根拔起,甚至陈父立在水塘边上的先人墓碑都要被摧折。
天空中一声霹雳巨响,雷光从云中打了下来,击在水潭边上的一棵树上,顿时燃起了火。
糟了!陈松意目光落在燃烧起来的树上,心中叫了一声糟。
风水格局的形成自然不是依靠某种因素,周围的一草一木改变都可能有破局的危险。
如今天降雷火,就是在汇集气运的深潭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元气瞬间从那个缺口泄了出来。
原本挣扎的麒麟力气顿时变小了,那些争夺它气运的蛇顺势而上,在它身上重重地咬下一块肉。
如果陈松意此刻真的在那里,说不定真的能够听到麒麟怒吼。
她一见到这一幕,便知道哪怕自己在这里解了术,那边也已经被毁了,兄长依旧会继续垂危。
刘氏已经倒了,接替她的这人用的术看上去比她还要厉害。
然而自己还没有抓住程明珠,分身乏术,既离不得这里,也不能赶回去。
就在情势僵持,她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水潭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就站在她的对面,衣角仿佛还带着白色的雾气,站在风暴中朦胧不清。
可陈松意立刻就意识到他是谁。
上一次在白雾中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马车里,她看不清他的形影,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是可以破术的人。
这一次,也是如此。
他步行至此,看了一眼烧焦的树跟从草木间弥漫开去的雷火,就伸手拿出了一只酒壶。
隔着白雾又隔着风暴,陈松意看不真切他的神情,只看他的动作中,都感到一种玄之又玄的气机牵动。
他取下壶盖,在其中倒入了酒,然后信手往天上一泼。
霎时间,天地间就响起了细密的雨声。
先势小,后变大。
伴随着云间滚动的惊雷,雨水冲刷向地面。
在漕帮总舵,陈松意“作法”召集来的风雨,不过是她算出来的。
她开坛做法,也只是为了鼓舞士气而装腔作势。
但潭边人召来的雨却跟她不一样。
这道雨完全是在天地间凭空生成,施术者的术法神妙,不知高过她几何。
很快,地上燃烧的雷火就被雨水浇灭,汇聚的乌云也因为雨势的降下而缓缓平息。
唯有深潭上空的麒麟仍然陷在困战中,元气还在通过缺口不停流逝。
站在岸边的白衣人于是又再倒了一杯酒。
陈松意紧紧盯着他的动作,见到他以指为笔,在杯口上划动。
伴随着他第一笔划下,深潭上空的气流发生了变化。
风暴一滞,混乱散开的气流在深潭上空凝聚。
随着他一笔一画,无形气流凝出了字。
他在画符。
符落在纸上,不过是方寸之间。
他却以杯为潭,牵动天地元气,在深潭上空落下一道符。
意识到这一点,陈松意顿时凝神于目。
她全神贯注去看那一道符的书写,让那笔画气韵隔空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现实里,她开始同步。
所有人见到这位蒙着脸的年轻道长抬起了手。
他的形容不修边幅,手指却很干净,像少女青葱。
烛台上的光芒一闪,仿佛有无形的气流割过,令他的指腹上凝出了血珠。
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风珉可以最清晰地感受到陈松意的气机变化。
她人仿佛在这里,仿佛又不在,眼睛像是在看着陈寄羽,又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别处。
她的指尖落在了兄长的眉心,照着在白雾中所看到的符,没有丝毫迟滞的开始书写。
最初,她还落后潭边人几笔,渐渐就跟上了。
风珉没见她画过符,他们分别才不过一日,不知她从哪里学来了这术。
当最后一笔收势的时候,落在深潭上空的符跟落在陈寄羽身上的符几乎同时完成!
陈松意耳边只听见轰然一声,眼前风暴散去,寰宇一清!
下一刻,她也从白雾中退了出来,眼中所见从深潭上的麒麟跟潭边人,变回了登辉楼的众人跟风珉。
与此同时,二楼的房间里,胡三婆发出一声惨叫。
她猛地后仰摔倒在地,捂着眼睛大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原本还想劝程明珠不要多生事端,快点离开的郭威只感到那种气运贯注的感觉消失了。
他神色一变,顾不得其他,抢上前就按住满地打滚的胡三婆,把她的两只手从脸上扯了下来。
程明珠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只见胡三婆皱巴巴的脸上双目紧闭,有两道黑血从她的眼中流下来。
不只是原本快要废掉的左眼,这一次她的右眼也保不住了。
术法被破的瞬间,那人身上的煌煌气运如同骄阳,直扑入眼,令她两只眼睛灼烧似的痛。
夺运术中断,施术的胡三婆遭到反噬,郭威竹篮打水一场空,原本还想要劝阻程明珠的心思顿时消散了。
他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然后燃起了怒火。
察觉到他的心境转变,程明珠嘲讽地挑了挑嘴角,在帷帽后面看着他:“被人搅局的滋味如何?现在你还想抓着我不放,让我立刻离开吗?”
郭威握紧了拳头。
程明珠继续蛊惑,“现在除非把下面的人都杀了,不然你想洗脱嫌疑,想继续走你的煌煌大道,门都没有。”
“好。”希望被毁的郭威起了身,没有再管委顿于地的胡三婆,阴狠地道,“做你想做的,留下风珉还有几个书院学生。”
留下这几个,他自会想办法兜底。
身在二楼的两人很快听见底下的尖叫跟怒骂。
自己的爹分明也在下面,郭威脸上却没有什么着急跟不忍。
乱糟糟的声音中,陈松意睁眼,便看到了黑压压的蛇潮。
蛇潮后跟着厨房的帮工,两眼翻白,四肢僵硬,没有神智。
盘中餐竟变成了催命符。
先前还在期待压轴主菜的人此刻都很难维持人色。
风珉的反应最快,在蛇潮刚冒头的时候,他就将桌布一扯,把桌上的杯盘全掀了下去。
见陈松意恢复清醒,他便一拉她的手腕,带着她跟陈寄羽上了桌:“上来!”
“快!快!”
“上桌!”
其他人见状,也有样学样,纷纷爬到了桌椅上。
受风珉雇佣的镖师则拔了刀,朝着涌过来的蛇潮杀了过去:“杀!”
刀劈在蛇的身上,轻而易举就把蛇砍成了两段。
可断掉的蛇却没有就此死去。
哪怕只剩一个头,它们也依旧沿着轨迹飞扑,重重一口咬在镖师的腿上。
被咬的人猝不及防发出痛呼:“啊!”
登辉楼用来做菜的蛇没有毒。
但它们受程明珠控制,身上却带着蛊。
蛊虫随着蛇牙钻入人体中,伴随气血运行,很快就发动。
被咬的人在劈砍了几条蛇以后,顿时蛊虫发作,手上的兵器掉在了地上。
跟随陈松意从巷子那边过来的官差对这一幕都不陌生。
他们见过中蛊的张家姑娘,也见过张二狗,见倒地的镖师要么肚腹急剧鼓胀,要么控制不住地将皮肉挠破,便意识到他们这是中蛊了。
不必陈松意警示,他们就高声喊道:“不要被蛇咬到!蛇身上带着蛊!”
可惜,冲在最前面的镖师避得过蛇,却避不过后面那些被蛊所操纵的人。
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些人有多难对付。
刀枪不入又力大无穷,难怪从后院过来的压抑会被砸穿了门窗扔进来。
“快!过去帮忙!”
周师爷尽管也惊恐,但见游道长已经破了术,站在桌上看着这混乱一片还没出手,心中还有底气,还能指挥调动人力。
可郭县令却已经吓破了胆。
蛇!这么多的蛇,还有那两条巨蟒,缠上了倒地的人!
看着它们水桶粗的身躯在人体上缠紧,两个镖师脸憋得青紫,衙役想要上前救援却被巨蟒逼退,郭县令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仓皇四顾,看到自己的师爷还在不断地把人填进去,忙大叫一声:“师爷!快开门!快护送本官出去!”
刚刚周师爷带着人一进来,外头就把门关上了,将登辉楼围了个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也不放出去,郭县令才稀里糊涂地被扯到了桌子上。
站在桌椅上有什么用?
那些蛇会爬,那巨蟒人立起来,一口就能把他扯下去!
此刻他顾不上想自己离席已久的儿子,也顾不上想其他。
求生的本能令他只想离开。
周师爷还未回答,站在桌上的风珉便一声断喝:“不准开!”
不止郭县令,所有想走的人都被他喝住。
陈松意的精气神因方才那道符消耗一空,还在一边恢复,一边寻找下蛊之人的踪迹。
她听着风珉道:“这里的爬虫身上带着蛊,还有不知多少人中了招,要是放出去,百姓该如何抵挡?”
郭县令哑口无言。
风珉盯着他:“身为父母官,郭大人应当守一方平安,书院的诸位下场应试,若是高中,来日也会成为一方父母,当有此觉悟才是!”
他调转目光,扫向众人:“周师爷跟游道长带着这么多差吏来,他们不知道这里危险吗?但他们还是来了。
“我希望诸位明白轻重,今日这里必须死守。除非事了,罪魁祸首伏诛,否则谁也别想出去。”
这话若是由别人说,楼里的这些人能有一万个反对的理由,可说话的是风珉,这里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及这一位尊贵。
连他都要舍身犯险,把危险关在这一楼之中,又有谁还能出言反对?
郭县令脸色苍白。
指望他命人开门,护送他们撤离的人也都神色灰败,默默熄灭了心思。
见压制住了他们,风珉才收敛了杀气。
他想把陈寄羽交给陈松意,然后向姚四取自己的枪来,下去加入战局。
但陈松意的动作比他更快。
她松开了扶着兄长的手,从怀中抽出了一沓画好的符,塞到风珉手里。
“这些符可以抵挡蛊虫,但时间仓促,画得不多,你去分。”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话音一落,站在桌上、椅子上躲避的人目光就集中在了风珉的手上。
陈松意扯了一下面上的布巾,看过他们,“都找些趁手的武器。蛊虫怕火,蛇也一样,没有武器便造些火把,都没有就扯块布把脸挡住。蛊虫会从口鼻、伤口入体,但入体了也没关系,尽量让自己活下来,等我回来。”
众人先是呆滞了一下,随后忙行动起来。
郭县令忙不迭地从自己的衣袍上撕下了布绑在脸上,又让周师爷去取灯。
风珉察觉到她要独自行动,立刻问道:“你要去哪儿?”
陈松意消耗一空的精气神已经缓缓恢复了一成,不多,但足以让她感应到操纵蛊的人在哪里。
她抬眸,目光落在了二楼的某扇窗上,没有答风珉的问题,而是说道:“你留在这里,再给我一把刀。”
跟程明珠的恩怨,是她的私人事务。
她虽没有力量再画一道符,但她在没有得到这些力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用刀杀人了。
这里承载蛊虫的载体众多,她没有办法一口气终结眼前的混乱,却可以釜底抽薪。
只要施术的人死了,被放出来的蛊虫自然就会死,登辉楼的危机也会解除。
“游道长,用我的刀!”
在巷子那边为她所救的衙役走上前,把自己的配刀给了她。
陈松意伸手接过,对这位衙役一点头,留下一句不知是对风珉还是对这里的其他人说的“活着”,便在脚下圆桌上一踏,瞬间化作惊鸿飞起!
众人吃惊不及,又见道长飞到半途抬手一射,射出了几点寒芒。
浸泡过小师叔给的药水的长针还剩三根,全都被她射了出去,刺破了巨蟒的鳞片。
很快药效发作,原本缠在人的身上用力收紧、想要把那两个镖师活活勒死的巨蟒力劲松懈,高昂的头也低了下来,软在了地上。
围攻巨蟒想救人的衙役愣了一下,但出手的人已经离开了混乱的一楼大堂。
她势如破竹,向着二楼的某个房间破窗而入。
房中,程明珠正居高临下地享受着掌控全场、生杀予夺的快感,见到窗户被破,一个身量不高的道士闯进来,神色猛地一变。
郭威也是一样。
两人都没想到竟会有人从大堂的方向找到这里,还袭了上来。
陈松意双脚落在了地面上,目光一扫,看到了房中还没有撤去的香案,还有躺在地上低低哀嚎的胡三婆,便知道今日下术的人是谁。
风珉他们去查她,没想到竟看走了眼。
这个神婆本事不低。
见对方提着刀,没有立刻动手,郭威心存了可以谈判的念头。
他一边往后退去,一边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
说着,他脖子上忽然一痛,声音顿住,不由地抬手去按。
放下手一看,就见到手心有血。
郭威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也不顾陈松意,瞬间转头去怒视程明珠,“你——”
程明珠却冷笑一声,往着门边躲去:“他摆明了是要来对付我们,你还想跟他啰嗦什么?”
郭威没想到她说抛弃盟友就抛弃盟友,想用自己来阻挡这个道士,她则趁机离开。
他立刻便想去抓程明珠,然而却已经不可能了。
他的眼睛开始翻白,四肢抽搐,很快就失去了自主意识,转头猛地扑向陈松意!
程明珠则开了门便闪身出去,飞快地拾级而下。
这个道士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当他的气机锁定自己的时候,程明珠意识到,哪怕自己有蛊术作为倚仗,也不是他的对手。
她一边往下跑,一边在心中暗骂:“都怪郭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总是说我会被克制,这人多半就是他招惹来的!”
尽管如此,程明珠还是没有失去自信。
毕竟只要有那卷羊皮在,她的蛊术就能够一直精进,总是立于不败之地。
院子里的打斗没有停息,被吸引过来的官差倒下了,后面又有新的人聚集过来。
他们跟被蛊控制的人缠斗在一起,没有余裕去拦从楼上下来的程明珠。
程明珠盯着后院的门,脚下不停。
只要从那里出去,摘掉帷帽,就没人能认得出她来。
她加快了脚步,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才要踏上院子的地面,就听楼上传来了栏杆断裂的声音。
破风声中,一个人影从二楼摔了下来。
程明珠猛地回头,原以为是那个道士,可是定睛一看,被打下来的却是郭威。
他中了她的蛊,变得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竟然也拦不住那个道士!
程明珠神色一变,骂了一声“废物”,连忙加快脚步往外冲去。
下一刻,那个穿着道袍的身影也从断裂的栏杆处跳了下来,伸手要去拿她。
程明珠心中警铃大作,狼狈地一闪,催动蛊虫召来了埋伏在院中的那条巨蟒。
巨蟒吐信窜出,昂首拦在她跟陈松意中间。
程明珠头也不回,径直往外冲去!
在院中缠斗的人只见黑夜里刀光一闪。
从楼上追下来的游道长一刀就把蟒蛇的头砍了下来。
巨蟒断头处黑血狂飙,失去头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陈松意收刀,感应了一下程明珠的去向,立刻就要追上去。
然而她忘了被砍下的蛇头。
蛇头宛如在生,力道惊人地弹射而起!
就在尖牙要咬上她的时候,一把精钢铸成的刀从左前方插来,将蛇头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熟人赶到。
身上沾着血迹的贺老三一把拔起了刀,对着她快而含糊地道:“意姑娘快去。”
巷口挂着的昏暗灯笼照亮她的影子。
程明珠脚下不停,双手一撒,将数十只蛊虫撒向了墙角跟土地。
那条蟒蛇拦不住他,那个道士很快会追上来。
从她习得蛊术,觉得自己从此天高云阔、再没人可以违抗她开始,不过才过去了一天。
她甚至没怎么威风,就被这个道士追成这样!
程明珠目光怨毒得仿佛能滴下汁来。
这个道士一个,陈松意一个,仿佛都是生来就要跟她作对。
她口中念咒的速度更快了。
脑海中不管浮现出什么蛊术,都想也不想就立刻用上了。
“我原本想把我最厉害的蛊术都留给陈松意,但是现在,我让你尝尝万蛊钻心的滋味!”
只要他大意一些,中了她的蛊,那就别想活!
施完蛊,仗着对地形的熟悉,程明珠七拐八弯钻过了几条巷子。
一边跑,一边继续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埋下蛊虫。
原本她还想在路上抓个人来做人质,可一路上她一个人也没有撞见。
这些往日在桥头镇走动的人好像都死绝了一样。
程明珠只能继续骂着今日的不顺,骂着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坏她好事的道士。
跑出巷子的时候,帷帽还被从旁支出的竹竿挂了一下,脱离了她的头发。
她的脸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咒骂着停下脚步,程明珠回头想要去拿那顶帷帽,却听见巷子深处追来的脚步声。
那道士来了!
她顿时顾不上去拿帷帽,一咬牙就继续往前方跑去,左右现在街上没有人,也没人看到她长什么样。
前方传来隐隐的水流声,那是从镇上经过的运河支流。
河边栽着杨柳,河上架着一座石桥。
过节的时候会有许多人来岸边放花灯,程明珠也来这里放过。
过了桥,另一边就是更加低矮混杂的民居。
程明珠喘着气,盯着那个方向。
她放出那么多蛊虫,现在整个人都感到气血翻涌,仿佛有什么在血液里冲突躁动,想要杀戮见血的负面念头一阵一阵地冲上来,要盖过其他。
她无法拦住那个道士的脚步,对方也不知道是怎么锁定她的。
唯有去对面,找到更多的人。
当着他的面杀人,她就不信那些人命还阻拦不住他。
巷口的灯笼被高速奔跑带出的疾风吹动,陈松意追了出来。
她身后的地面被出云的月光照亮,地上满是虫尸。
她追着程明珠的气息一路赶来,从追入第一个巷口就有虫潮密密麻麻地等待着她。
而她身上还留着一道护身符。
符自动催发,她胸口一暖,扑上来的蛊虫就被挡了回去,再将手中举着的火把往前一伸,或是撒出一把雄黄粉,这些凶猛的蛊虫就自动让路。
蛊虫不入体,就多的是办法可以驱退。
但程明珠能放出这么多的蛊,也出乎了她的预料。
她目光更加坚定——
必须要在今晚解决了她!
她运起了真气,刀气纵横,在高速移动中将地上的蛊虫砍飞。
剩下活着的那些她没有理会,只继续追了出来。
追到巷口的时候,陈松意见到了挂在竹竿上的帷帽。
一冲到街上,就看到程明珠在往桥上跑。
她顿时用右脚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一踏。
地上溅起一片烟尘,青砖断裂,她人也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
刚跑上桥头,程明珠就感到身旁一阵疾风掠过。
她停住脚步惊恐地抬头看去,就见到那个道士如同鬼魅一样停在了前方的桥上。
失去了帷帽遮挡,她的脸暴露在对方面前。
可对方却依然将脸遮在布巾后。
程明珠全身血液都在鼓噪,身上却感到阵阵发寒。
她扯着嗓子,在安静得有些诡异的夜晚里质问不远处的人:“你是谁?!为什么要跟我作对!你就不怕死吗?!”
她说着,本能地双手一抬,就再一次放出了蛊虫。
然而这些在旁人面前无往不利的蛊虫,到了这个道士眼前就变成了儿戏。
哪怕他并不去挡,这些蛊虫也近不了他的身。
他拿着刀只是随手一劈,激射向他的蛊虫就被从中间剖开,劈成两半落在地上。
程明珠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的头很痛,心脏也像是沸腾了,血液鼓噪着冲击耳膜。
那些蛊术仍旧不断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但却失了控,放什么不放什么再不由她说了算。
陈松意将一手拿着的火把往桥下一抛,扔进了水里。
她单手持着刀,踩着蛊虫的尸体,朝着失控的程明珠靠近。
程明珠一边无法止住徒劳地放出蛊虫,一边往后退去,“别过来……别过来!”
她一手按着自己痛得像要裂开的头,感觉到了面前的人身上的杀气。
程明珠瞳孔收缩了一下。
不可能,她明明有那样的气运,明明得到那样的术,她应该还有很广阔的人生,不可能死在这里!
“我可以跟你回去!”她连忙抬起头,高声道,“我可以解除他们身上的蛊!你不想知道我是从哪里学来这样的蛊术吗?”
“你放了我,我就把那卷羊皮给你!你也想得到更多的力量吧?
“反正有郭威顶罪,我们完全可以抽身……跟我合作,我会让你有无上的地位,花不完的财富,只要你放过我……”
可惜她的这些蛊惑对面前的人完全没有用。
她可以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杀意没有丝毫减少。
就在这时,她脚下踩到一粒石子,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摔倒之后,她便开始慌张地左右张望,希望这时候有什么人能过来救自己。
见到她的动作,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陈松意也停下了脚步,陪着她一起等了一下,感应四周,看会不会有人来。
答案是没有。
指点了刘氏、给她们母女换来了这十六年气运的道人,在她试探刘氏的时候没有出现,在她要杀程明珠的时候还是没有出现。
程明珠也意识到了,没有人会来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