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然了片刻,才道:“多做善事吧,低调谦逊,再为子孙后代重新积福。”
这时,张家姑娘喝下去的符水起了作用,她体内的蛊再一次活跃起来。
只是她身为女子,不同先前几人,不方便再从胸口后背收蛊。
陈松意于是在她指尖刺破了几个针孔,然后扎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了碗底,把碗放在她的手边。
张家姑娘的指尖原本是普通的颜色。
现在她的指甲却开始泛红,从根部开始往上蔓延,如同染上了蔻丹。
灯笼的火光不够亮,有人点燃了火把。
火光照耀下,只见无数身体细长的红色虫子从她的指尖钻出来,争先恐后地朝碗里涌去。
“哇啊啊!”
看到这一幕,举着火把的衙役害怕地躲开,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一样避之不及。
先前那些蛊虫被收在鸡蛋里烧掉,他们没有见识到。
现在亲眼目睹了,只觉得寒毛竖起。
陈松意却没有躲,盯着这些被自己的血吸引的蛊虫。
蛊虫在人的体内,就拿它们没有办法,但只要逼出来,就能用火烧死它们。
等到这些在张家姑娘体内飞速孵化,令她奇痒无比的细长虫子都进了碗里,陈松意便引燃了黄纸,扔进碗里“嗤”的一声点燃了里面的虫子。
火光映在她的眼底,蛊虫扭曲挣扎。
张家夫妇连忙上前把女儿扶了下来,带着她远远躲开。
蛊虫一解决,她身上的伤就可以由大夫医治了。
陈松意只专注地盯着碗里在燃烧中扭曲的蛊虫。
第一世程明珠便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杀人,现在得到了力量,只怕更加猖狂。
她要是疯起来,定会害到无辜的人,要怎么做才能一击即中,避免伤亡?
往蹇来连……陈松意又想起自己先前起的那一卦。
一抬眼,看到周围同样恐慌的官差,她心中就有了成算。
很快,碗里的蛊虫燃烧成灰烬。
她起了身,走向周师爷。
周师爷刚过来的时候还好,可当见到这些蛊虫以后,察觉到这些东西蔓延开来会引起怎样的后果,他就默默地出了一头冷汗。
“还好……”他想道,“还好有这个游方道士半途杀了出来,解决了问题。”
镇里今夜的安宁应该保住了,自己这个师爷的位置也保住了。
他用捂嘴的帕子擦干了额头上的汗,便想要下令封口,把这里的东西全都撤走。
然而还没说话,这个姓游的道士就走了过来:“你是县衙的师爷?”
“正是。”周师爷本该为他的不懂礼数而冷脸,但是想到他的能耐,便知道自己说不定还要仰仗他,千万不能得罪了,于是正色道,“这次多亏道长出手相助,才没有让毒蛊危害一方——”
陈松意打断了他:“先别高兴得太早,下蛊的人还没抓住。她要是再在暗处出手,官府的反应没有这次这么快,就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师爷也同样想到了这一点,脸色一僵。
是啊,眼下只是解决了这里的问题,那蛊女要是再次行凶,他们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而且,今夜登辉楼还有贵客……不能出错。
陈松意观察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说道:“中蛊的人数少,我还可以救,但是扩散开来我就管不了了。到时候这一镇沦为炼狱,我是可以走,你们呢?只怕脱不了干系。”
周围的官差听着都心惊肉跳,要不是周师爷素来重身份,同人说话的时候并不允许他们插嘴,他们都要扑上来求这位游道长留下帮他们了。
师爷的面皮抽搐着:“该怎么做……还请道长赐教。”
这个年轻的道士沉默了片刻,才在布巾后面说道:“我下山行走是入世修行,遇到的人能救便救,她或许还没来得及再次行凶,我有一法可以追踪到她的下落。等找到她的去向以后,你便立刻告知你们县令,调集人手把她抓住。”
程明珠跟郭威结盟,郭县令不一定知道内情,县衙上下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现在她既有了这个力挽狂澜的身份,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官府提出要求,要他们出力。
“这……”
周师爷面露难色。
他在这里坐镇,就是为了把事情压下去,不坏县令的好事,又怎么敢在这时候拿这种事去触他们大人的霉头?
围栏内外的百姓都在听着他们的对话。
见周师爷没有痛快答应,都恨不得挤过来催促他。
这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吗?要是游道长走了,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县衙不作为,那他们是不是该趁现在赶紧收拾包袱离开,到外面去避一避?
微妙的恐慌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不光陈松意察觉到了,举棋不定的周师爷也看到了。
他动摇了起来,陈松意见状,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我过来的时候,看到码头上很热闹,你家县令在接待贵客?要是那个下蛊的人在那边下手,你说会是什么结果。”
这一下,周师爷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其他在旁听着的衙役也是忍不住了。
他们纷纷上前来劝:“师爷,游道长说得对,还是赶紧去向大人汇报吧。”
“有这样的凶徒在我们县里,要是隐而不报,伤到了楼里的那些人,后果别说是我们,就是大人也承担不住。”
“而且师爷,”有人压低了声音道,“你看周围已经有人偷偷走掉了,事情瞒不住的。”
如果不立刻处理,一旦这些百姓先乱起来,那就彻底失控了。
“好!”被这样劝着,周师爷终于咬牙一点头,对着陈松意道,“还请道长先找一找那蛊女的下落,然后随我……一起去见大人!”
围栏撤去,人群却没有散开。
县衙准备负起责任,去缉拿那个下蛊的女子,镇上的百姓也就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们不急着逃走,更想留下来看看游道长的那“一法”是怎么作用的。
陈松意所说的那一法就是扶乩。
不是从羊皮上学来的,而是同她的推演术一样,得自她的师父。
用扶乩术定对面的行军路线,一定一个准,是战场上的大杀器。
师父原本只打算给她的兄长讲,但见她眼馋,便一并教了。
可惜,这跟推演术不一样,需要画符,而她没有这个资质。
所以她的兄长会,而她只知道理论,用不出来。
但是现在……
她会了。
沙盘、线香、黄纸、朱砂……县衙的人迅速收集来了陈松意要的全部东西。
她没有选择起卦,而是用扶乩来在众人面前追踪下蛊者,为的就是更加直观冲击。
张二狗很不安。
扶乩术的施展需要借一个人,口含线香,由施术者以符驱动。
在场众人之中,游道长选中了他,而他的妻子也很支持他去做。
不仅是为镇上百姓计,也为回报游道长的救命之恩,还为他过去做的那些混账事补过,为两人未出生的孩子积福。
沙盘已经摆好,八仙桌上,游道长也已经挥毫画下了符箓。
张二狗的妻子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
“……嗯、嗯。”张二狗咽了口口水,紧张得同手同脚,走到了桌前。
陈松意直起身,示意他把沙盘端起:“端着它。”
见张二狗紧张得发抖,脸也白了,这个脾气看上去不怎么好的年轻道长还难得宽慰了一句,“放心,这术不会损伤到你。”
——而且待会一动术,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不紧张。”张二狗勉强牵起嘴角,把沙盘端了起来。
还好这沙盘并不沉重,他手脚无力也端得稳。
站在旁边的周师爷也十分紧张。
其他人不必他下令,见他们准备开始,都默默地举着火把,屏息凝神。
陈松意伸手拿过桌上画好的第一张符,在布巾底下念着从记忆深处找出的咒语,然后将一根没有点燃的线香插在了张二狗的口中。
张二狗端着沙盘,眼睛紧张地向下看。
只见游道长把燃烧的符投入一只碗中,那碗底还有拔出的蛊虫烧成的灰。
他还没想明白这烧成灰的蛊虫要拿来做什么,面前的人就已经一把托住了他的下巴。
张二狗被迫仰起了头,然后,那只手在他脖子的不知什么穴位上一按,他就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
众人看着那只碗被送到了他的鼻子底下。
伴随这一吸,里面所有的灰烬都被他吸入了鼻子里。
嗤的一声,线香在他的口腔里自燃起来。
随即,张二狗就眼皮一耷拉,脖子一软低下了头,嘴里的线香正好抵在了沙盘上。
周师爷眼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这些道门中人……就算那是烧成灰的蛊,那也还是蛊啊!
没有在意周围的惊呼,陈松意以指为笔,在沙盘上画出了桥头镇的简要地图。
桥头镇的布局规整,只要是在镇上住过的人,看到游道长在沙盘上画出的线条,都很容易从其中对照找到主干道和标志建筑。
“这是……码头?”
“对对,这是我们这条街!那是县衙!还有登辉楼!”
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陈松意继续念诵符咒。
有了蛊虫灰烬作为牵引,低垂着头的张二狗很快就开始了自动追寻下蛊者的行踪。
沙沙沙,线香在沙盘上划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香越烧越往下,露在外面的部分就越来越短。
而从张二狗有反应开始,周围的人就再次安静下来,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口中的线香。
陈松意在旁,也一瞬不瞬地盯着,见到线香画出的线条自程家院子开始,一路前往戏园子,然后又折回,经过巷子,再回到起点。
冒用了小师叔的名号,扮作道士的少女眯起了眼睛——
程明珠回过院子?
见蛊女从地图一角出发,出去一趟又回到了原地,周师爷松了一口气。
他正要按着沙盘上的方位,对照着去索人,就见到线香未停,在回到起点后又再次出发。
一口气被迫中断的周师爷:“……”
毫无知觉的张二狗衔着线香,继续在沙盘上划线。
这一次,看着线香行进的方向,周师爷的目光越来越惊恐。
周围那些对镇子了如指掌的老衙役反应也是如此。
在线香画出的线停在登辉楼的方向上时,他们的惊恐达到了顶点。
而陈松意的目光也沉凝到了极致。
“来人!”
这一次,不用她再摆道理,周师爷都主动调集起了县衙的人。
他的声音从人群的包围中传了出去,在街上回响,“把留在外面的全部衙役都给我召过来,不管当不当值!还有巡卫队!没死都就全都给我叫过来——!!!”
从成为陈桥县令的师爷开始,周师爷就没有这样慌张失措的时候。
他的声音都快劈叉了,那样的凶徒竟然就在登辉楼!
她是怎么混进去的?
是一开始就在里面,还是跟着船上下来的那群人一起过去的?
不管怎样,她要是伤了里面的任何人,惊吓到了大人的任意一个客人,他这个师爷都做到头了。
领命的官差纷纷行动起来,一个个都紧绷到了极点。
陈松意伸手拔掉张二狗嘴里的线香,他立刻醒了过来。
“……开始了吗?”
他迷迷糊糊一张嘴,就有大量的烟雾从他嘴里冒出来。
睁开眼睛,看到周围兵荒马乱,张二狗还不知道术已经施完了。
他清醒过来,紧张地端着沙盘左右张望,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陈松意先前画好的护身符已经干了。
她从张二狗面前绕开,来到了桌前,把这些干透的符折起来,又画了十几张。
等到周师爷把人聚集过来,分配好要怎么带队把登辉楼包围起来,陈松意就来到了那些同样用布巾蒙住脸,好抵挡一下蛊虫侵袭的衙役面前。
她把护身符分了给带队的几个县衙老手:“带上这个,遇到她应该能抵挡一阵。”
得到护身符的捕头跟老衙役忍不住一喜:“谢道长!”
见识过眼前人的手段,他们对这位游道长都充满了信赖,多这一道符就多一份保障。
周师爷见陈松意分了护身符给他们,却没自己的份,忍不住动了动嘴唇,神情复杂地想开口问他是不是漏了自己。
其他百姓见了这护身符也眼馋,都想向游神医求上一张。
就算这次用不上,放在家里,也好保自家平安不是?
陈松意扫了他们一眼,把剩下的符收了起来:“我的精力有限,临时画不了那么多符,楼里的人更危险,更需要。”
这样一说,周围的百姓也觉得是这样。
看不到那些要去登辉楼的官差衙役里,也就带头的人才有吗?
至于周师爷,陈松意看向他,道,“我跟师爷同去,跟在我身边,你自然会比旁人更安全,这张符便给别人吧。”
周师爷只能点头。
确实,这时候没有什么地方比游道长身边更安全。
他也就压下了嘴边那句替自家县太爷讨要一张护身符的话。
游道长画了几十张符,到了里面,自己大人怎么也分得到一张吧?
对其他人,陈松意也没什么好嘱咐的。
仓促之下,做不了太多准备,小心行动便是。
她只是说道:“一旦发现目标,就立刻发出警示,中了蛊也不要过于害怕。只要撑到我过去,就能替你们解蛊。”
“是!”
一众官差巡卫听到这话,都有了点底气。
他们立刻按照安排好的分成四队,留下一队跟她和周师爷同行,另外三队则从不同的方向绕向登辉楼,去包围住这个地方。
登辉楼,二楼。
房间里,胡三婆已经完成了施术准备。
桌上两个用红纸撕出来的小人,上面用深重一些的黑红颜色写着两个名字跟生辰八字,正对应着房间里的郭威跟一楼主桌的陈寄羽。
穿着法衣的神婆念念有词,半阖着眼睛,用枯瘦的手从桌上拿起用那盒血朱砂涂抹过的红线,然后将其中一头缠在郭威的纸人上。
郭威盯着她的动作。
在红线绕上纸人颈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什么感觉。
程明珠刚才在胡三婆施术准备的时候看了片刻,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她一看就知道胡三婆没有多少本事,施术主要是借用那盒血朱砂之力。
在这里待得无聊,她便拿起帷帽出了房间,到楼下院子去了。
夺运换命术要彻底完成,怎么都要几天,而且郭威想要换命成功,还得她先收拾了陈松意。
下了楼,程明珠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院子里也没什么意思,她眼睛一转,便去了登辉楼后厨。
登辉楼的后厨一派热火朝天。
这家酒楼在镇上开了那么多年,历经几任县令,生意都依旧做得红红火火,是本县父母官招待贵客的第一去处,就是因为它时常有新奇的噱头。
像这一次,登辉楼的东家去了一趟岭南,就从岭南请回了一位大师傅。
大师傅擅长烹调野物,做菜用料广博,做出的味道跟江南菜系的清爽甜口不一样,更带着几分浓郁的“野”性。
今日郭县令包场,在这里宴请从沧麓书院前往江南贡院赶考的学子。
登辉楼花了心思,准备了一席应景的“金龙宴”。
金龙宴的主料是蛇,其中还有几条从南地高价买回来的巨蟒。
程明珠进来的时候,这些大大小小的蛇还被关在笼子里,在后厨的高温下蛇信吞吐,眼睛盯着从面前走过的人。
很快,后厨里就有人发现了她:“姑娘来这儿做什么?”
见程明珠停在泛着蛇腥味的笼子前,身上的衣着矜贵,发现她的人自然而然判断她是前面的贵客,连忙走过来,“姑娘是贵人,后厨乱,还有这么多蛇,看着肯定害怕,还是先出去吧。”
过往也有客人对登辉楼的后厨好奇的,会转进来看看,后厨的人见怪不怪。
只不过这次进来的是个戴着帷帽的姑娘,还停在装蛇的笼子前,所以大家好奇多看了两眼。
程明珠没有说话,她在微微颤抖。
来后厨之前,知道这里关着这么多蛇,等着被做成菜,她也以为自己会怕的。
可等来了之后,见到这些蛇类冰冷的眼睛跟缠绕的身体,她只觉得兴奋。
尤其是看到堆在最下方的几条巨蟒,无论是身形还是气势,都叫她移不开眼。
蛊之一道,跟五毒密不可分。
蛇就是五毒里的一种。
脑子里有那么多没用过的蛊术,这些爬虫在她眼里就是施术最好的道具。
沉醉蛊术的她见之心喜还来不及,又怎会畏惧?
不过她没去纠正这人的错误,只是透过白纱的缝隙与最底下的巨蟒对视。
她指尖微动,无声地念动了什么,留下了一点东西,这才离开。
二楼,布置着神坛的房间里,胡三婆的施术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她口中念诵的声音骤然增大,原本快废掉的左眼也睁开了。
作为这里唯一的观众,郭威感到时间都似乎变得迟滞起来。
他知道,这是因为夺运换命术进行到关键时刻,自己心中紧张,才会生出这种感觉。
然而,看着胡三婆用枯瘦的手指夹起绑在写有郭威生辰八字的纸人身上的那段红绳,猛地展开、抻直,然后往代表陈寄羽的那个纸人脖子上一转一扎的时候,郭威还是感到自己身上漫过一阵战栗。
这一瞬间,似乎一切都与先前不同了!
一楼主桌,正要放下筷子的陈寄羽感到脖子上猛地一痛。
无形的线在他颈上收紧,令他呼吸到的空气骤然减少,原本应该轻轻放下的筷子碰撞在碗碟上,引来了旁人的目光。
与他同出自陈桥县的学子见状打趣道:“寄羽兄这就不胜酒力了?今日的主菜还没上呢。”
要是因为不胜酒力错过压轴主菜,那就太可惜了。
陈寄羽喉咙像是被堵住,撑着桌沿想要勉力支撑,却感到一阵赛过一阵的晕眩。
等到呼吸恢复,身上的力气却像在被不断抽走,令他整个一软,往旁边倒去。
“寄羽?”风珉撑住他,神色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姚四更是直接起了身,目光如电地看向四周。
跟以为陈寄羽只是喝醉的人不一样,风珉见他反应越来越不对,便猜到是用术的人动手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
他们过来,本就是来吸引注意的,对方会在登辉楼动手并不奇怪。
风珉没有预料到的是,背后的人竟然越过了自己,选择向陈寄羽下手。
更没有预料到的是,他会这么毫无征兆就中了术。
对方怎么会拿到他的生辰八字?
郭县令原本在跟副山长说话,见风珉扶着人起了身,他带来的那桌镖师跟护卫也齐刷刷拿起武器跟着起身的时候,不由得一愣——
这是怎么了?
原本觥筹交错的席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不明所以地看向风珉。
正当郭县令撑起笑容,想问小侯爷为什么是这个反应,是否自己招待不周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骚动。
本来就怀疑风珉是不是借机下自己的脸,心中有火的郭县令立刻也起了身,朝着传来骚动的方向冷道:“外面怎么回事?!”
“回大人——”外面传来守卫的声音,“是师爷带人……”
“什么?”郭县令错愕。
没等外面的人把话说完,楼里众人就听到了一阵不太整齐的脚步声。
只见几十个人乌泱泱地从外面过来,既有衙役,也有民兵,人人都拿着武器,严阵以待。
郭县令盯着门口,见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最信赖的幕僚周师爷。
在他旁边还有个蒙着脸的道士,蓬头乱发,连眼睛都挡住了,背着把桃木剑冲在最前面。
风珉一见到冲进来的这些人,目光首先就停在了那个看不清面目的道士身上。
他所认识的人里,穿道袍的就只有陈松意的师叔,但他已经辞行回山上了。
他怀着几分戒备地看着这个道士——陈寄羽刚倒下,他就闯进来了。
可同时,风珉又无端地觉得这人有点熟悉,不由得皱起了眉。
陈松意一停住脚步,就看到风珉扶着自己的兄长,后者似乎失去了意识。
她想也不想就要走过来,却被郭县令喝住:“站住!你们闯进来做什么?!”
自己精心布置的宴席被这么被毁了,郭县令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更别提为首的还是自己的师爷。
一旁的主簿见状,连忙起身扶住了他:“大人息怒。”
郭县令稳住了心神,怒视周师爷:“你给我一个解释!”
在他说话的时候,外头还有脚步声,门窗上印出人影绰绰。
楼内众人惊诧地意识到,周师爷调集了大量的人马把这里包围了,一时间有些发慌。
迎着郭县令的目光,周师爷冷汗涔涔。
他预想到了带人冲进来的压力,但没想到真实情况比想象的还要重。
但不管怎么样,该说的总是要说,总不可能把这个也交给游道长来背。
他咬牙道:“大人!属下是不得不抗命,特意带人来保护你们!”
副山长既没有书院的学子那么慌张,也没有郭县令那么生气。
听了周师爷的话,他还替一旁怒发冲冠的郭县令发问:“我们在这里有什么不安全的?”
郭县令死死地盯着自家师爷,想看看他能给出个什么理由。
周师爷心一横,竹筒倒豆子,把事情全说了出来:
“赵山长有所不知,镇上出现了用蛊的妖人,在去迎接诸位之前,衙役就发现了中蛊者。
“一开始我们只以为那几人是得了怪病,却不想全都是蛊虫引起的。
“下蛊之人穷凶极恶,行事乖张,目的不明。
“那些蛊虫发作起来,不光会置人于死地,还会传染。如果不是得了游道长相助,只怕桥头镇今夜就要完了。”
听到这话,众人看向了那个背着桃木剑的道士,听周师爷红着眼睛继续道,“方才我们追踪那妖人的踪迹,发现她就在登辉楼,目的怕是想要伤害大人跟诸位贵客——”
郭县令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才想训斥他一派胡言,结果话都还没说出口,后方的门窗就被撞破,有人从院子外面被打飞了进来!
看着摔在地上发出哀嚎的衙役,郭县令跟扶着他的主簿都忍不住后退一步:
“刺客!有刺客!”
“快来——快保护大人!”
数息前。
从后院的方向绕过来包围登辉楼的一队人刚进入院中,迎面就看到从后厨回来的程明珠。
见到她头顶的帷帽,为首的老衙役立刻发出了警戒:“蛊女!”
程明珠看到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听他们叫破了自己底细,神色一厉,想也不想就马上出手。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衙役就见到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从土里钻出来,激射向自己的门面。
两人身上带着护身符,身后跟着的人却没有,他们想也不想就拔出了刀,把身后的人往旁边一推:“躲开!”
被他们推开的人反应极快,顺带扑倒了旁边的同僚。
而两个资历最老的衙役横刀在前,避无可避,迎上迅疾的蛊虫。
程明珠在帷帽后面冷笑一声。
就这样还想挡住她的蛊?
可没想到的是,那几只从土里激射而出的蛊虫撞到他们身上,却没有同先前几次一样透体而入,而是被什么挡住了。
程明珠神色猛地一变。
这两个衙役都感到身上一暖,见那恐怖的蛊虫被挡下,心中一喜,顺势就用手上拿着的火把烧了过去。
蛊虫怕火,很快避开了。
郭威留在房间外的人见到下面的动静,则连忙从楼上下来:“干什么——”
公子说了院子里不许有人来打扰,这些衙役跟民兵突然涌进来。
这么大呼小叫,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然而他们才一走下来,站在楼梯后的程明珠目光就锁定了他们。
几人想要训斥这些衙役,还未走到最后一个台阶,就感到脖子上一痛,不由地抬手去捂:“什么东西……”
那些冲进后院的衙役起了身,看着他们放下手,掌心有着一点血迹。
紧接着,这几人的眼睛就开始翻白,手脚不受控制地抽搐。
衙役们不由地后退。
他们一手拿着刀,一手握着火把,耳边听到楼梯后面站着的女子发出冷冷的笑声。
然后,这几人的抽搐停了下来,泛白的瞳孔映出他们的影子。
短暂的停滞后,他们仿佛变成了失去神智的野兽,发出不似人类的吼声,朝着衙役们冲了过来。
“小心!”
衙役们一阵手忙脚乱。
这些被控制的人力量增大了数倍,不知痛,也不知害怕,一扑进人群中就开始疯狂进攻。
他们原本还收着手,可渐渐发现这些被控制的人变得刀枪不入,也不怕火。
面对他们的攻击,护身符也不起作用。
其中一个带头的衙役就被抓住手脚高举过头,狠狠向着墙壁掷去,冲破了门窗,摔进了大堂里。
程明珠见着这混乱一片,没有停留,立刻上了二楼。
周师爷一个没拦住,见两人交上了手,顿时心急如焚,要扑过来解释。
他想向风珉解释游道长的手段神妙,可才起了个头,两人就又突然停了下来。
无他,跟陈松意一交上手,风珉就认出她来了。
在江南遇上两回这样的情况,每次见到陈松意,风珉都会感到猛地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