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将军后知后觉地朝着一旁看去,才见到殿下身边有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寻常普通的瘦小老者,没有什么特殊,看起来很是和善。
只是岑将军行伍多年,又是斥候出身,感知何等敏锐,他竟然在进入院子以后直到此刻才注意到屋里还有第二人。
他的目光于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瘦小老者身上,迟疑地问:“这位是……”
他不知道这是谁,因而有此一问,而萧应离也并没有要向他隐瞒自己与谁同行的意思,他向着林玄道:“这是本城守将岑源,是我的得力干将。”然后又对着岑将军道:“这位是麒麟先生,永安侯的师父。”
如果说一开始,驻扎边关、对关中人物不大熟悉的岑将军还没有反应过来“麒麟先生”这四个字所指的是谁,但是一听到永安侯的师父,他就顿时眼睛一亮,心中大喜并大定!
永安侯,那是先前大定了各地、驱散了本朝危机的人!
与此同时,她也是大齐如今唯一的女侯,而她的师父正是连身在中极的陛下都在等待着他现身的、在背后运筹帷幄了这一切的绝世高人。
没想到麒麟先生现身,没有留在京城,而是随厉王殿下一起来了边关,想必是因为边关的这一系列风暴也在他的预计之中了。
既然有麒麟先生在,那无事了,殿下定会安全无忧。
他想着,立刻向林玄恭敬地行礼道,“久闻先生大名!能得先生辅佐,是我大齐之幸!”
从蜀中出来开始,就一直受到这种待遇的老人已经很习惯了,含笑接受了这由弟子带给他的名声。
随后,萧应离便向他问起了边关的情况,林玄便跟他一起听着。
岑将军眉头紧锁,同他们提起了边关最近遭遇的风波:“……几座城都被袭击,伤亡了很多人,其中伤得最要紧的就是张将军的儿子跟军师。”
在边关,能够用“军师”这一词来指代的人就只有裴植一个。
岑将军说着抬起头,担忧地看了殿下一眼。
先前他听到消息之后是十分担心的,除了主城之外,就属张军龙这个西北无冕之王的地盘最是固若金汤,可是就连他那里都出了纰漏,让他视为骄傲的独子身受重伤,至今生死不明。
知道游太医正在此处探查那座毒城之密的时候,张军龙还派了人前来这里,想邀请游天过去一看他儿子的伤势,只不过消息并没有传到心无旁骛的游天那里。
“……游太医在去往草原上的时候就说过,不要派任何人去打扰他,如果是有了消息才会送回来。”只是现在,岑将军一想方才那场仿佛要毁天灭地的风暴和爆炸的声响,他们这里都惊骇得厉害,何况是驻扎在那座毒城侧旁的游天?
也不知道游太医那边是否有损伤……对了,游太医是永安侯的师叔,他想到这一层,不由地看向跟厉王殿下一起来的麒麟先生,然后意识到了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应当也是为了他师弟的安危而过来的吧。
不过反正不管是哪边他心有担忧,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尽管他们这座城先前没有遭受袭击,没有人祸,可是却有百里之外的那座毒城威胁,还有今日的天灾。
因此现在再一看来到面前的厉王跟麒麟先生,岑将军就由衷地感到有主心骨在真是好。
而听完他的话,听到各处受伤的人当中还有张军龙之子跟自己的军师,一路上习惯了有陈松意在旁、通过她的手段来推演事情发展的萧应离本能地朝身旁看去,却扑了个空,然后想起她是先前往那边去找游天了,并不在此。
他手腕一动,在手腕上牵系着的红绳仿佛略紧了紧,而这时站在他身旁的林玄已经抬指掐算一番,算完之后便对他说道:“殿下放心,有惊无险。”
且不管张军龙那边如何,萧应离最看重的人就是军师裴植了,林玄这一声就是告知他裴植无事。
听完他的话,萧应离也略松一口气,收束了心神。
而岑将军对这位麒麟先生没有那么熟悉,但听到“有惊无险”这四个字,觉得事情应当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于是也跟着松了口气,但林玄接着道:“此事祸起萧墙,之后只怕还会生乱。”
而且是大乱。
如果不揪出分散在城中的那些内鬼的话,后续他们作为刘洵布下的棋子,一再动作起来,边陲就会跟蜀中一样,要遭逢一番劫难。
而这些都不过是棋局开始之前的小菜,林玄更是明白,自己并不能陷身在其中。
他要在与刘洵约定的棋局开始之前,往草原深处去一趟,留在这里应劫的人只会是松意。
尽管并不是不相信她的胆魄与能力,可是这一刻,林玄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让她留下来面对这样的难关,她可以吗?
草原驻扎地。
风暴跟黄沙影响到了这里,护卫队原本驻扎在这里的帐篷被黄沙埋了不少,先一步离开毒城来到这里的护卫在等待了许久,把营地重新收拾出来、将伤员安置进去之后,终于等到了游天。
一见到从远处相扶而来的两个身影,还能活动的护卫们就立刻从营地前站起了身,惊喜地看着那个方向:
“回来了,游大人回来了!”
陈松意扶着游天,才走到离营地几百米处,就见那里有站着的护卫朝着这边奔跑过来。
游天也见到了他们的影子,双方在离驻扎地还有上百米的地方相遇了。
原本见到游天十分高兴的护卫们看他伤势如此之重,脸上的惊喜神色也敛去了一番。
但说到底游大人还活着,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他们之前没有见过的少年人。
陈松意在那身黑袍装扮底下作着的仍旧是少年的打扮,两个护卫看着她,犹疑了片刻。
他们原本想着,游大人能够活着归来,身边跟着的应该就是他们先前见过的那个老者,可怎么也没有想到,老者不见,倒是有这么一个面若好女的少年。
那老者身上的衣服倒是披到了游大人身上,遮住了他的身体,让他们看不出他到底伤得有多么严重。
“回去吧。”游天看到这两个还活着的人,心中松了一口气,但仍然挂念着其他没有见到的人,“其他人伤得怎么样了?还有几个活着?”
陈松意跟在他的身边,由另一个护卫上前来扶住了游天的另一边,和她一起把人扶了回去。
等回到营帐中,见到了里面的伤兵虽然有些昏迷,有些缺胳膊少腿,但总算都还活着,游天才真正的完全放松下来。
剩下还清醒的人见到他回来,也都纷纷惊喜地叫出了声:“大人!”
“大人你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像刚刚城中那番情景,他们就在旁边都无法逃脱石偶的包围跟爆炸的风波,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是自己身在城中,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够活下来。
惊喜完过后,他们也看到了在一旁扶着游天的陈松意,心中跟两个同袍一样升起了同样的念头:
那个来救他们的老者去了哪里?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来的是怎么样的敌人才能整出那样的动静?还有这个少年,他又是谁?
游天只说:“是我师门中人,这是我师侄,你们刚刚见的那个是我师兄,已经追出去了。”
听到他的话,众人纷纷恍然大悟,而游天看着他们那粗糙处理完的伤口跟断手断脚,立刻说道:“给我找纸跟笔来,抓了药立刻去熬药。”
他来这里是带足了东西的,除了食材之外,像用来止血的药材就不缺。
他念出了药方以后,立刻便有人去给他抓了。
游天坐下来调整呼吸,刚刚那么一段路走过来,他现在身体又不妙了。
坐下来之后,他看了看那些粗糙地包扎过断肢处止血的伤兵,然后问那两个还手脚俱全的:“他们断掉的手脚呢,带回来了没有?”
“这个……”当然是没有的。
刚刚顾着逃跑,能够把昏迷的人带上就已经反应够快了,断掉的手脚还在原地,只怕已经被风沙掩埋了。
陈松意于是道:“找个人跟我一起去,我去找。”
游天对她一点头,便有一个人离开了帐篷,跟她一起回去刚才他们战斗的地方找同袍断掉的手脚。
尽管那护卫觉得黄沙掩盖,整个地形都大大地变样了,想要把埋在底下的手脚找回来怕是很难,而且当时他们也没有想着能再有机会把手脚接回去,不过等到了地方之后,他就发现这个少年人是真的很有能耐。
他把她引到了先前战斗的地方,凭着记忆指了指大致的范围之后,这扶着游大人回来的少年人就抬手推演掐算一番,之后就带着他在黄沙的掩埋之下找到了他的同袍断掉的那些手足。
这番手段看得带她来的护卫惊讶不已。
很快两人便找齐了断掉的手脚,陈松意随意地拂去了上面的沙尘,用带来的外袍一包就带着往回走。
这一次她是直接提了这个护卫,迅疾如奔雷地回到了他们驻扎的营地之中。
等重新落地的时候,那护卫都还没回过神来,陈松意就已经把他往旁边一放,带着这些捡回来的残肢回到了营帐中。
营帐里,药炉已生起来了。
游天先给自己开了一副药,熬好了喝下,提起了精神,这才给剩下的人开药扎针。
那几个断了手脚、血流不止的,已经在他扎针之后渐渐舒缓了痛楚,只等着陈松意他们去把断掉的手脚捡回来,再等着重新接上,而那两个昏迷受了内伤的,游天也已经给他们灌了药,把了脉,同样行针。
他一个人在这里进行这些诊治,剩下还能活动的那个护卫却是不懂医理,只能在旁看着药炉。
游天自己本身就重伤未愈,而且出了很多血,不过是恢复起来比常人要快一些,现在他的脸又重新变得苍白起来,额头上也因为这番动作汗珠密布。
见营帐的门一动,陈松意回来了,他就立刻说道:“过来帮忙。”
陈松意把捡回来的残肢在他面前摊开,问他:“怎么样,还能接回去吗?”
那些断了手脚的伤员看到自己被砍断的一部分被这样带了回来,全都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上面。
他们在军中打仗的时候,要是失去了手足,那就是不可能再缝上去了,以后也只能做缺手缺脚的废人,可是现在有游天在,他们心中不由地又生出了一股希望来。
游天眯着眼睛看了片刻,然后道:“看不出来。”接着吩咐那个跟陈松意一起去找这些断肢的护卫道,“去取水,把这上面的尘沙清理干净,放着等我。”
“是。”那护卫领命,立刻去了。
陈松意这才来到他的身边,游天已经脱了上衣,缠着绷带的背脊对着她,说道:“给我行针。”
他喝了药,要刺激药效,激发他的生气,这才能快速地恢复精力,给他们动手术。
断肢重续,这都是要耗费精力来进行的,而且越快越好,拖得越久,这些肢体的活性就越低,接回去的可能就越小。
陈松意也明白这一点,事急从权,休养的事可以之后再说。
她按照游天的指示,在他身后,他每说一个穴位,她就在对应的穴位上扎针,并且辅以自己的真气刺激。
有她相助,游天体内的药性很快发挥,再配以以恢复著称的八门真气,立刻就再回足了精神。
而陈松意检查过他的伤口没有再流血,但还是给他补了一个止血咒,这就在这个营帐里开始给那些断了手足的伤兵重续断肢。
营帐里很安静,从外面还有光亮到天色暗下来,营帐里透出火光,足足处理了一整个下午,才把他们的手脚都接回去。
断肢重序的顺序是按照哪个肢体清理好就先处理谁,断肢重续上去之后,如果三日内能够有所感觉,那就算成了,但如果不成的话,就要截掉。
可就算这样,对这些以为自己不能再四肢健全的护卫来说也是大喜。
而很快,那两个昏迷的伤员也醒了过来,待在营帐里,尽管因为受了内伤不能动弹,但是看着熟悉的帐庭,还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们问道:“我们这是被谁救了?”
那两个全须全尾,还能负责照顾他们的护卫就说道:“是大人的师兄。”
“大人的师兄?难道说是传说中的麒麟先生?”
他们精神一振,但却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
然而不管如何,总是和麒麟先生同门的高人所救,而且听说他们的手脚伤势能够这么快处理好,也是因为有大人的师侄在这里,才能帮他这么快处理好他们的伤势。
“大人的师侄啊……”
游大人最出名的师侄就是永安侯了,他们大齐的第一女侯,不过之前在营帐中帮他们处理伤势的是个少年人。
“听说是游大人的师兄去追击在城中出现的那人去了,留下这个师侄帮忙。”
“那虽然不是永安侯,但出自游大人的师门,这也是传说中的高人了。”
这些日子接触游大人,越是接触,他们就越是震撼,对他的师门来历越是感到敬畏。
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才能教养出像游大人这样的人?
断肢重续,神乎其技,他们之前可是连听都没有听过,甚至游大人给他们动手术,还是在他自己重伤的情况下。
“别管这么多了,反正你们现在先好好休息,等你们重续回去的手脚活过来再说。”
帐中这才重新陷入安静,只有药炉作响的药汁在发出声音。
而帐外,游天正跟陈松意一起在应对城中派出来查看的人。
城中派出来查看的小队其实在下午的时候就过来了,只是他们围绕着毒城外围打转,还是试探性地想往里面查看。
等到带着队伍出来的官员想要派人来驻扎的营帐这边,询问里面的人方才是什么情况的时候,游天正在里面给伤员动手术,不能分神,而营帐中也不能让人进来,所以只是派了一个护卫出去打发他们,等到手术结束之后,他才出来见他们。
“游大人。”那受命出来查看的官员亲自过来了,见到游天身上的伤势不由地一惊。
显然,先前那风暴降临的时候,这位游大人怕不是在那座城中的,他身上的伤势看着并不比营中那些不能动弹的护卫们轻。
说实话,在那么近的距离下,对上那样异常的风暴跟爆炸,他们这一队人还能活下来,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游天等他说明完自己的来意之后,就对他说道:“里面发生的事情,我回去会跟城中的驻官跟守将说,你们现在先不要过去。”
这前来查看的官员虽然很想问个到底,究竟是怎样的人或者武器才能在这座城中搞出先前那样的动静?可是看游天正中之后脸色苍白,神情也十分萎靡,显然消耗甚大,于是便息下了这样的心思。
“是,那下官就先不过问了。”反正他说了回去自有交代,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的目光落在游天身旁那个扶着他的少年人身上。
在草原的夜晚是没有什么光源的,天上的星星在没有云的时候格外的明亮。
他带来了许多人,周围的火把摇曳,照亮了陈松意的脸。
先来查探的官员并不认识她。
同时他也知道游天身边就只有那支护卫队,这个跟在他身边的少年人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不过游天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只是告诉对方禁止让人靠近那座半毁的城,里面没有敌人的线索,却有剧毒物,会让靠近的人中毒,之后便让他们离开。
不管是他也好,还是营帐里那些护卫也好,眼下都伤重难愈,既无法协助他们,也无法动弹,最好就是留在原地先休养几日再回城。
“下官明白。”
对方很识趣,拱手行了一礼便打算回去禀报了。
陈松意跟游天站在一起,看着在黑暗的草原上摇曳的火把,那些前来查探的人很快就被召集回来,迅速从那座被毁去的毒城撤离。
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在知道那些建造城市的士兵之所以会得那样的怪疾,是因为城中有着剧毒之后,他们就更不敢靠近了。
要不是游天说只要跟那座城间隔一定距离就不会受到影响,他们只怕回到城中也会惶惶不可终日。
等到这些人退去,火光移走,草原上终于又重新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旷野中,除了身后的营帐里伤员睡不安稳的低声呻吟,再没有其他的声息。
两个人说话也不会有第三人听见,陈松意这才扶着游天坐到了营帐外面升起的火堆前。
在这个有些冷的夜里,她和他一边烤着火,一边将他们后来一路过来的情况说了一遍。
包括那些从蜀中逃走,四散逃入边关的毒人、蛊人,无垢圣母,以及当下对天阁情况的猜测。
“容镜师兄应该还活着,门中的弟子也不是没有幸存,但刘洵去了天阁一回,用道术浸染了不少人。”
所以,接下来他们要对付的敌人里有很多是游天认识的,甚至一起共同生活过的门人。
游天的神色阴沉了几分,在火堆燃烧的哔啵声中问:“他们被污染之后战力如何?”
陈松意:“很难对付。”
世上道术万千,像程明珠那样原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得到一门道术之后,将之应用得纯熟都能够造成那样大的破坏,更何况是这些本来就资质非凡的天阁门人了。
只不过道人的道术仿佛带着某种邪性,将让他们浸染之后,就一并改变了他们的性情,放大了他们心中的暴虐跟阴暗。
这让他们变得难以对付,但也让他们有了更明显的弱点。
游天听完她先前遭遇的这一切之后,沉默了下来。
陈松意察觉到他的沉默,抬眸看了过来,就见他自嘲地道:“他说过,我是个不能被浸染的废物。”
他跟那些人之间的差距就在于此。
陈松意却摇了摇头:“你是不是废物,今日一战之后,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他不过也就是吃亏在遭遇得突然,准备不充分罢了。
如果准备充分的话,今日就只是凭他自己的武力跟火药也能杀出重围。
“只要能破阵,就不会死。”她说,然后对着游天道,“你既活下来了,那就总是有机会再站到他面前证明这一点——我们会有机会证明的。”
听到这话,游天心中升起的那股颓废又渐渐被洗去了,心中重新清明起来。
是的,这不就是他一直在追求要证明的事吗?
这一次他活下来,就已经证明过了。
他握紧了拳头,又松开,然后低头朝着自己的掌心看去。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总能强到可以威胁到对方的程度。
啪的一声,陈松意折断了手中的枯枝,扔进面前的火堆里,眼中映出火光。
见游天打起精神之后,她就将思绪放回了城中被翻起来的那些金属矿石上。
她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手腕上牵系的红绳末端随着她的动作在火光前晃了一下。
到底要用怎样的箱子,才能够隔绝那些矿物释放出的毒?
眼下没有更多的信息,她也无法推演,只想着如果可以再次一窥那个画面,或许能够找到蛛丝马迹,重新制造出那个箱子。
而游天也在看着火堆出神。
在重新找回自己的信念之后,他便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把你当成师兄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说师兄当年追去安西把我带了回来。”他问,“安西是哪里?”
听到游天的话,陈松意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随即脑海中便浮现出了道人说这番话时的神色,想起了小师叔的身世。
他是被师父带回门中,在门中养大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连名字都是作为师兄的师父给他起的。
“我知道那是哪儿。”陈松意说着,随手从旁边抽了一只结实的树枝就在地上画了起来,“我画给你看。”
游天看着她的脚下很快就画出了一个简易的地形图。
身为大齐的将领,陈松意不光对大齐的舆图熟悉,而且对大齐周围的国家分布也熟悉。
她的地图画得随意,但却容易分辨。
游天看她画出大齐的轮廓,又再两处画出了安西跟草原王庭的势力范围之后,就用手中的树枝指向了安西所在。
她侧头,对游天说:“就是这里。”
游天盯着那块地图看了半天,尽管仍旧对那个地方没有印象,可是却有种奇异的双脚落地的感觉。
过了许久,他才道:“我以为自己是孤儿,这辈子都是无根浮萍,没想到这次不但没死,还知道了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陈松意没有说话,火堆旁的静默持续了片刻,直到一阵夜风吹来,吹得他们面前的火光摇曳上升,游天才说:“我还没去过那儿,如果有机会,我想回去看看。”
陈松意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树枝,看着安西所在的位置,心中则想道:“小师叔回去这一趟,恐怕不止能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
以刘洵的风格,挑选棋子从来都是规划到了后面十几步,不会无缘无故就从什么人家带一个孩子出来。
他去了草原王庭,就选择了狐鹿做他的弟子,那在这之前呢?
他先去了安西,不过在发现安西没有潜龙之质,无法取代大齐成为下一个统治中原的王朝后,这才转向了草原。
安西国的皇室还在呢,他们跟大齐有着正经的邦交,彼此之间的关系还不算差。
在陈松意的印象中,大齐还嫁过一位公主过去和安西皇室联姻。
都不急,只要这一次一切恩怨了断,那他们都可以过去慢慢再找。
游天想定了复仇之后的目标,心中莫名的又更好受了些。
他知道,世间的人如果以复仇为目标,那么成功复仇之后,将会无比空虚。
虽然他的复仇看起来成功几率比其他人要小,但他也是想过以后的。
学习更多的医术,治愈更多的病症,现在又多了一样——寻找自己的身世。
他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下来之后,便察觉到陈松意有些心不在焉。
她手中的树枝停在安西所在的位置,口述那里的风土人情,说着说着就走神了,看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停了下来。
游天于是问:“你在想什么?”
陈松意回神,目光定在地上那幅图多出的凌乱线条上,然后说道:“我在想城中那些毒物。”
是那些金属矿物。
游天想起来了,她在离开之前甚至不敢让那些金属矿物暴露在露天环境中,要以尘沙再次将它们封住。
想到那些有毒的矿物引发的后果,游天的神情也再一次沉重起来。
“你知道那是什么矿石吗?”尽管他才是那个以医术闻名的人,可是一路走来,陈松意展现出了太多的不同,游天就是莫名觉得她会知道那些金属矿物是什么,至少知道它们是如何起作用的。
“我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但我知道它们在时刻释放出一种毒素,无色,无形,无味。只要人暴露在这些矿石前的时间过久,就会中毒。”
然后,健康的人都会被折磨得彻底变不成人形。
这一点不必她细说,游天自己就是亲眼见过,而且还动手诊治过的。
那些因为中毒而感染怪疾的人,他们身上呈现出的往往不是一种症状,而是几种或者几十种。
这些病症堆叠在一起,迅速摧毁了他们的健康,让他们从能够上马打仗的骁勇战士变成风一吹就会碎掉的纸人。
游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复杂到令他下手救治的第一时间都感到束手无策。
若是轻症病人到他手上,他还有治疗的可能,可是那些能够支撑他来到边关的人,身上的病情往往都已经发展到尾声了。
哪怕是游天到来之后,也不过只是让他们在最后的时刻能过得不那么痛苦而已。
再回转过来,他向陈松意询问到底是什么能够阻止这些金属矿物的毒素蔓延。
“是将它们埋在土下?”
不,他说完便自己先否定了,这是不可以隔绝的。
就像先前筑城的时候,他们还先打下了地基,都没有发现底下有着这些带毒的矿物,说明它们埋得很深,完全没有暴露。
可是长此以往,那些在这片土地上建造城池的将士还是受了影响。
“要用一种金属制造成密封的箱子,把它们收集起来,装在其中,再埋到荒无人烟之地,埋得越深越好。远离水源,远离动物,这样或许可以隔绝。”
或许,游天察觉到她的用词,也就是说即便这样做,也不一定能让里面的毒素完全不向外扩散。
陈松意察觉到他的念头,只道:“这是最有效的方式了。”
如果不是这样,在她曾经看到的那段命运里,厉王殿下也不会一直拖着,直到找到了这个方法之后,才把那些矿物都收集起来,跟他的骸骨一起埋下去。
只是那段命运就只终结在他被秘密下葬为止,陈松意也不知道那个箱子在埋下去之后,之后过去许多年,那片土地上会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这些东西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她低声道。
道人是那个把它们找出来,然后用在了这场战争中的人。
如果没有一个箱子可以封印住这种诡异的力量,放任它在这世上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他应当不会将它拿出来的。
因为他的长生是要以一个王朝的气数来承托的。
王朝的兴盛需要有人,没有人,这一切就无法持续。
他不会在这世上留下断自己后路的因素。
陈松意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这种金属,但她知道哪里最有可能存在这种可以阻隔毒素的矿物——厉王身边。
在他的封地上有很多的矿藏,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随意的挖掘出新的矿物,冶炼出不同的合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