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这个青木结成的高台上,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黑衣人,听见道人的话语,心中深深疑惑。
按照老不死这难掩高兴的语气来看,这个突然现身把自己救下来的应该是师兄。
因为只有历代天阁行走,才有被对面的人看在眼中的资格。
可哪怕跟师兄分别已久,按照游天的感知,面前这个把自己救下的人也绝不可能是他师兄。
师兄的武学造诣没有这么高,而且身形也有不相似之处。
——所以这个救下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尽管他心中怀着这样的疑问,但却知道现在不是说出来的时候,于是只勉力留下了一丝清醒,就维持着躺在木质高台上的姿势,让体内沸腾过两次后近乎枯竭的真气再次凝聚,抓紧时间恢复力量。
在道人主动说出那句“终于见面了”之后,这个戴着麒麟面具的人才用嘶哑的、充斥着复杂情绪的声音说道:“不错,终于见面了,可惜这不是最好的时候。”
道人明白他的意思。
作为世间离道之本真最近的两个人,他们的会面是命运的相决,是了断天阁传人跟天阁叛逆多年恩怨纠缠的时候。
这最终一战的战场应当是精心布置的,是可以让他们肆意施展的,也是决定着新旧两个王朝交替的关键之地,而不是这座用来充作实验场地的废弃城池。
道人不无可惜地道:“你我的对弈,应当是以天下为棋局——”
黑衣老者双瞳映出他的身影:“看中原大地,谁主沉浮。”
道术、人心、王朝、天下……这些全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这样的一场对决,才是道人被这个脱胎换骨的对手引起兴趣之后最期待的。
随着话音落下,两人仿佛达成了无声的协议。
今日他们不会继续打下去,而会选择另一个时间来决胜负。
道人的目光轻描淡写地移向躺在对方脚边的游天,忽然讲起了旧事:“当初你追我追到安西,却棋差一招,哪怕是你有那双眼睛,也被这颗棋子蒙蔽了过去。”
听到他说自己,游天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撑开眼睛。
“没想到你非但没有杀他,还把他救了回去,宁愿这么多年失去我的线索,也要把他养大成人。天阁这一套行事——”道人似乎嗤笑了一声,“你若是一直固守,最终也只会输在我手里。”
“我很高兴你能迈出这一步,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但这条路只有一个人能走到顶。
“师侄,希望你抛弃无用的道德之心,给我更大的惊喜。”
第282章
百里之外,这座大城前一刻才因为疏散居民避难而混乱,后一刻又因为风暴消散而定格。
城中央的一座高塔上,瘦小的老者眼中映出了与百里之外那戴着麒麟面具的黑衣人眼中所见一样的画面——
岩石裸露,地面凹凸不平,堆积着水洼、燃烧着簇簇火焰的破碎城池。
还有与木质高塔同高的石台,跟手执拂尘站在上面的道人。
木质高塔上有风吹过,吹动檐角风铃,连那苍茫的铃声都不曾落入老人耳中。
他的双耳中所听到的只有远在百里之外的水落声、火焰燃烧声,还有高台之间来回的风声。
塔内,厉王端坐阵中,周围没有其他人。
如果有人能将百里之外那座城底下的阵法画出来,与此刻厉王置身的这座小阵做对比,就会发现后者正克前者。
从外面吹进来的风吹动阵中牵系的红绳,地板上临时刻出来的凹槽正汨汨地涌动着水流。
置身在阵中的厉王手腕上也系着一条红绳,红绳的末端落入水中,另一端仿佛随着水流隐没在了不知何处。
他抬头看去,眼中映出老人的身影。
在他们离开蜀中、即将抵达边关的时候,身在队伍中的陈松意突然生出了命运的触机。
当时她就坐在他对面,他一眼就注意到她的双眼不似平常。
那双眼睛仿佛变成了镜子,里面倒映出了无尽的黄沙。
萧应离不知道在那一瞬间她看到的又是哪一段时空,哪一截命运。
而置身肆虐黄沙中看着城墙坍塌,砖木横飞,人畜都被卷上天空的陈松意,在看到这些画面的瞬间就知道他们不能按原本的路线行进了。
所幸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在她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坐在另一辆马车里的师父也看到了同样的画面——
遭受劫难的不止是这一座城,还有陷落在其中的游天,他会死。
于是,行进的队伍就被林玄叫停了,他向厉王主张改换目的地:
“殿下,边关有变,我们此行最大的敌人已经现身。为避免边陲百姓遭难,需得尽快改向过去。”
厉王没有多问,毫不犹豫便听从了他的意见:“听先生的。”
包括风雷寨的众人在内,这支全是精锐的队伍立刻改道提速,向着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方向行进。
而这支队伍中最急切的就是陈松意了。
不管是道人的正式现身,还是游天将要面临的死劫,都驱使着她,让她想要尽快抵达那座城池。
如果此刻厉王身边只有她一个,她还会在是前往那里还是留在他身边保护他之间陷入两难。
可是现在师父在这里,她的父亲也在这里,这世间她最信任的两人都在,对厉王的安危她也就没有了那么多顾虑。
眼下,整个队伍中只有她一人的速度能赶在小师叔遭遇道人,死在他手上之前赶到那里,她想要脱离队伍先过去。
在她提出这一点之后,林玄也支持了弟子的这个决定。
老人点头道:“不错,他还没有见过我,现在在他眼中,那个有资格跟他对弈的麒麟是你。”
若是她去,正好坐实道人的这番猜测,让他这个做师父的继续隐在暗中,为之后的对决争取到更大的优势。
陈松意在武学修为跟对边关的熟悉程度上,完全不需要旁人担心。
她先一步抵达那座城,对上道人时唯一的短板就是她的道术。
她如今所掌握的道术,大多正是都来源于他,对那卷羊皮上记载的道术,她无论掌握多少,掌握多深,都越不过道人这个源头去。
因此,在她动身前去毒城之前,老人以他们眼眶中相同的两双眼为凭依,施展了一个术。
他眼看她眼,他心通她心。
道术一生效,不管他们之间相隔多远,陈松意所看到的东西都会落入师父眼中,而师父也可以通过凭依之术,让她施展自己所掌握的道术。
同样的术,道人就曾以血脉为凭依,在刘氏身上施展过。
而他们师徒的联系比血脉更紧密,凭依也更高级。
老人注视着她,道:“不用担心,有这双眼睛在,他看不穿站在他面前跟他比拼道术的不是你,而是为师。而且他自负算无遗策,认定只有与他走上同一条路的人才能破他的命局。你身上有正有大齐国运,正坐实了刘洵的猜想,他绝对不会对你产生怀疑。
“你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时间,道途修为只有通过时间才能积累。没有高深的修为,任你天赋再高,能只看一眼就能学成无数道术,修为不足,施展不出也是无用。”
就像她体内的真气,哪怕她曾经到过更高的境界,掌握更有杀伤力的招数,但由于身体的素质和体内真气的量,不能发出这样的杀招,掌握了也是没有用的。
因此,林玄在她身上用了第二种术。
他用一根红绳将她跟厉王联系到了一起,身为萧氏王朝最正统的嫡系血脉,又是镇守大齐边关、威慑草原的王者,厉王身负大齐国运。
萧氏王朝属水德,陈松意恰巧最擅长调动的力量又是水行。
而边关还是大齐的版图,只要在王朝境内就可以借用国运,到时他在城中布下阵法,以厉王这样的王朝继承者为阵眼,就能让她借用这无穷无尽的力量。
此刻,厉王手腕上仿佛落入虚空的红绳另一头就系在陈松意的手上。
他坐在阵中,虽担忧她独自前去应敌,却端坐在阵中没有移动分毫。
因为在他入阵之前,先生就说过:“只要殿下在这里,她就是安全的。只要大齐的国运护着她,那么对方就伤不了她。”
伤不了她,道人就发现不了面前这个对手不是他意想中的麒麟,也就不会底牌尽出。
他了解刘洵,他跟“麒麟”之间的对决要等待的是一个时机。
这场以王朝兴衰为赌注的棋应当凌驾于众生之上,而不是在一座荒废的无人城池里匆匆展开。
果然,当松意现身救下游天,又与道人交手一番后,一切的发展都如他的预计。
此刻,随着道人的话音落下,站在边陲大城中的高塔上的林玄双目也仿佛越过这上百里的距离,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檐角风铃再次响动,清脆铃声中,瘦小的老人一开口,残城中与道人对峙的黑衣人喉咙里就有了同频的振动,发出了声音——
“三日后,雪峰融化,一月之后,雪彻底融尽,届时你我当有一战。”
此言一出,天地间仿佛就生出了契约。
不管是林玄也好,道人也好,还是此刻正替代师父跟道人对话的陈松意,心中都生出了这种感应。
这一战不光是天阁几代恩怨之争,更是中原王朝气运之争。
究竟是大齐王朝能够重夺气运,延续四百年的辉煌,还是被铁蹄入侵,气数就此终结,端看这一战的结果。
而林玄这般单刀直入地定下了决斗的时间,一改先前隐藏在幕后、只派出棋子来扰乱自己布局的风格,也令道人感到心情愉悦。
“这一战既决胜负,也定生死,既然你定下了时间,那就由我来定下地点。”
道人站在这风吹过的高处,朝着远处的连绵起伏的冰山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风沙,落在了在阳光照射下第一片松动的雪花,然后收回目光:“三百里。”
被他注视的人见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三百里之外那片山谷,便是你我一决高下之地。届时究竟是天命臣服于我,还是你能将天阁的耻辱终结在这一代,就看这一局。”
说完之后,道人长笑一声,似是无比期待。
接着他便如鸿鹄一般飞身而去,城中一瞬风沙起,转眼就隐没了他的身影。
很快,不管是身在木质高台上的两人也好,还是身在百里外的大城中的瘦小老人也好,眼中都不再有他的行迹。
在这一刻交缠的命运仿佛又再散开,末端散入风中,指向无数的命运变化。
老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切断了联系在自己跟弟子身上的道术,眼前浮现出的是在另一条时空线上自己落败的那一战。
同样的地点,却是提前了十几年的一战,这一刻大齐跟草原王庭的气运都开始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开始催动,准备着一场激烈的碰撞。
这一战的结果究竟如何,就算是他的眼睛,也看不到命运的走向。
然而——老人睁开了眼睛,只要既定的命运改变了,那么他就有机会赢下这一局。
满城风沙在道人离开之后,重新归于沉寂。
在无论如何去看、如何调动天地灵气去感应也没有再有他的存在之后,陈松意终于泄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
在这个尚不可敌的仇人面前一直支撑着她的那股劲一散,她身上的气势跟先前也有了差别,不再那样诡秘莫测。
她转过身,在还躺在地上的游天面前蹲了下来,伸手要去探他的脉搏。
然而就在她的手刚伸过去的时候,原本闭着眼的游天就突然探手,五指像钳子一样钳制住了她。
接着,看似昏迷的人睁开了眼睛,在被血模糊的视野中盯着这个神秘出现救了自己一命的人,警惕地问道:“你不是我师兄,你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冒充他师兄?
被他抓住手腕的人似乎没预料到他还醒着,而且还有力量来抓自己。
游天没有放松警惕,他体内积蓄的力量虽不足一成,但情况不对的话,他还是能发出一击的。
就在他找回了些许底气的对峙中,对方的声音从那张面具底下发出来,不复先前的嘶哑苍老,变得耳熟起来。
这人说道:“是我。”
一听到这个声音,眼睛本就瞪大的游天一下子瞪得更大了。
她抬手,很快在他面前解下了面具,露出了底下的面孔。
而直到看到这张熟悉的少女面孔,游天也没有彻底地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心底仍旧残存着无数的疑问,在陈松意取出针开始看着给他扎针止血的时候,游天心中的震撼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怎么会是你……”
他想,就算来的是师兄,跟老不死说的一样走上了邪门歪道、气质大变也就算了,论心不论迹,既然前面的天阁行走都没能把这个叛徒的干掉,那师兄剑走偏锋也是可以允许的。
可是这个能跟老不死的抗衡,还能把自己从那样的险境中捞出来的人,怎么会是他这个师侄?
回想自己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连修习《八门真气》都勉强,一开始以为他来者不善的时候,甚至都要提前设局将他引入林中,苦心孤诣地试图布置下阵法来困住他。
从那时到现在,中间过去甚至才一年时间,她就已经成长至此。
在身上的血不断流出、脑子因为放松而被昏沉袭上的时候,游天再次带着震撼地喃喃道:“这不可能啊……”
听见他的声音,陈松意手上的动作一顿,在给他止血间隙里看他一眼,目光再扫过他伤势。
这个时候,能处理好他自己伤势、知道可用什么药的就只有游天自己,他最好不能昏过去。
于是,她的指尖再次捻起了几枚细针,扎入了快要昏过去的游天胸口的几个要穴中。
然后,她没有注入真气,而是咬破了指尖,以鲜血在掌心画了一道符,将画好的符按在了游天的心口。
很快,那些因为主人心神放松而失去控制的血液就渐渐止住了,但那些灼伤裂开的皮肤却没有恢复完整。
处理完流血的伤口,又以真气查探过游天的经脉,见他体内的经脉虽然受损,却没有断裂之后,陈松意这才稍稍安心,然后催动真气朝他体内注入。
系出同源的暴烈真气一进入游天的经脉,就如同烈阳照耀在干涸的河床上,令游天感到刺痛。
这痛感令他从昏沉中猛地醒转过来,身体自动运转起了功法,想要抵抗这种刺痛。
随后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陈松意那张仿佛永远冷静的面孔。
她的一只手仍旧停留在金针上,另一手则抵着他的后心,见他醒来便对他提醒道:“别昏过去小师叔,你的伤势太重,我处理不了。”
即便等到了救援也不能痛快地昏过去的游天:“……”
他认命了,在受损干涸的经脉被重新充盈的疼痛中找回了清醒。
他让陈松意扶自己坐起了身,打坐来加快恢复。
察觉到他体内真气的呼应,重新循环起来,没有再陷入停滞状态,陈松意这才渐渐撤回自己的真气,并把那些插在小师叔要穴上的金针起了出来。
游天竭力运功,要尽快让自己的身体机能恢复,就不能开口向她询问自己心中无尽的困惑。
就在他憋得难受的时候,他听见身后的人说道:“我找到师父了。”
闻言,游天心中一喜,又听她继续说,“我在蜀中找到师父之后,师父便随我们一起前来边关,打算襄助厉王殿下。”
“原本我们的目的地不是这座城,但在靠近边关的时候,察觉到刘洵现身,你和这边的百姓都有危险,师父才说服厉王殿下,改道往这里来。”
游天听到这话,便知道自己算是捡了一条命,师兄他们但凡晚来一步,今天自己恐怕就要命丧于此。
想起先前去破坏阵眼的时候,他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此刻才感觉到了真切的劫后余生。
打没有准备的仗,输赢事小,没命了才是最憋屈的,能活下来谁愿意就怎么憋屈地死?
但游天不明白,怎么来的就只有她一个,师兄呢?他怎么就放心得下。
还有,她怎么一下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陈松意仿佛察觉到了他心里的这些问题,也不用他问便开口答了他。
“师父一直在暗处,明面上都是我去做的这些事,而刘洵一直觉得在明面上奔走破坏的人就是师父。所以我们便将计就计,就由我扮成师父来会一会他。”
游天闻言,目光朝着一旁放着的麒麟面具瞥去,想着她所谓的扮成师兄,就是戴上一张面具,穿上那身黑衣?
那她倒是没少做,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可是就这样怎么能骗得过那个老不死的呢?
游天此刻觉得她太过冒险,却是没有想起自己方才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也完全没有把来人跟自己的师侄联系在一起。
甚至,他方才确实在她身上看到了师兄的影子。
到这时,游天体内的真气正好运转了一个小周天,觉得可以动弹了,于是示意陈松意把针都起了,然后对她露出了不赞成的目光:“那师兄他就真的让你一个人来,就不怕那家伙认出你不是他?”
“师父的武功不行。”陈松意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对师父不能亲至的原因点到即止,随后将针全起了出来,“何况认出了便认出了,他要是能认出来,我自然有其他的话术。”
听她的语气像是已经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好了,对出现任何情况都不慌张,游天失血过多的脑子转不起来,也有点被说服了。
而看他可以动弹了,陈松意就把人扶了起来。
游天身上都是血,血沾到了陈松意的宽大黑袍上。
看到他停止流血的创口暴露在空气中,陈松意没有迟疑就将身上穿着的外袍解了下来,罩在了他身上,好隔绝空气中的脏物。
这时,站起身的游天才真正看到了这座城此刻是怎样的一片狼藉。
原本他在这里搜查那些怪病的源头,将这座还没有建成的大城可以说是每一寸都走了一遍,此刻见到两边斗法之后这座城的样子,只陷入了默然。
力量与力量之间,果然是有差距的,就算他放开了手脚,想要在瞬息间把这座城毁成这样,几乎也是不可能的事。
那个抛弃他的人说他是无法触及道术一途的废物,永远无法拥有真正的力量,从某种程度上看说得也并不差。
看着底下翻起的巨石土块,还有中间截断的青木藤蔓以及随处可见的水洼和火焰,游天沉默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的道术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陈松意本来见他沉默,还以为他在意先前的落败,还没开口,就听出小师叔在意的是自己展现的力量,于是道:“不全算是我的道术。找到师父之后,他就教了我一路,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也施展不出这种等级的术。”
有这样的效果,一方面是因为师父以厉王殿下为媒介,向大齐借取了整个王朝的气运,调动了水行之力。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师父在城中提前摆出了阵法加持增幅,又用道术在一定程度上降临在了她身上,这才施展出了这般反击。
这一战看似轻描淡写,跟道人势均力敌,破了他的阵,背后却是有多番布置。
“真的要我来跟他对上,顶多也就是比小师叔你多坚持一息罢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恢复了行动之力的人架到了自己的肩上。
“……”刚刚才被劝服的游天顿时就又觉得自己回去要谴责师兄了。
正要先责备她几句,陈松意就已经先抛来一句“下去了”,接着就带着他从木质高台上一跃而下。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对平时的游天来说这点高度当然不算什么,可是现在他受了重伤,就只能安静的由她带着下去。
两人越是靠近地面,就越是可以看清那翻起的泥土之中有金属光芒闪烁。
这是先前的无数箭矢被火焰融化,落下时便失去了箭矢的形状。
这些金属诞生自土中,可此刻越接近地面,陈松意就越觉得不妙。
于是在他们还没有落到地上的时候,她就扭转了方向,在半空中踏上了一截横支的青木枝,起跃间落到了没有这些金属的空地上。
落地之后,游天站直了身体,眼睛看着那些泛着奇异光芒的金属矿物。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金属是什么,但却感觉到它们一定跟建筑这座城的士兵感染的怪疾有着联系。
“我要过去看看。”游天本能的对陈松意说,可是扶着他的少女却站在原地,并用双手牢牢地抓住了他。
“别过去。”她的声音紧绷,“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游天转头看向她,两人原本相差不多的身高在分开的这段时间又多了一些差距。
她长高了些,游天也长高了,现在的他要微微低头才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只见她的神色跟她的声音一样紧绷,双目盯着那些裸露在地上的金属,仿佛在看一击就能要人命的剧毒物。
“别过去。”她又再说了一遍。
在她曾经见到的厉王死去的画面里,那些随着他的尸骸一起被装进箱子里被埋在荒无人烟之地的矿物,正跟眼下满地的金属有着相同的色泽。
只不过那一箱的矿石是整块团聚在一起的,而眼前的这些却是在一场大战之后散落在城中各处。
它们有些浸泡在水中,甚至随着温度升高水分蒸发,还会有看不见的微粒随着水汽一起升向空中。
陈松意回神,立刻用还沾着鲜血的手指在空气中引动了水汽。
半透明的符文在她指尖诞生,然后她变掌一推,就将它向了前方。
平地里猝不及防地起了一阵狂风。
狂猛的风力吹灭了地上还未燃烧尽的火焰,掀起泥沙尘土,把这些裸露在表面的金属重新覆盖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陈松意才扛住游天,转身要走。
“等等,让我先去——”游天想阻止她,然而陈松意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偏偏游天的力气还没有恢复,根本拗不过她,只能瞪着眼被她拖着往外走。
可游天在这里已经花了那么多时间寻找怪病的源头,怎么甘愿就这样离开?
他提高了声音:“那东西我要带一块走!”
陈松意却否决了他:“不能碰。”
游天被她制住,一时间气行岔,说不出话来。
趁他安静,陈松意就带着他快步往外走去,生怕在这里多留一刻都会被空气中那些看不见的毒素侵蚀。
“等我找到可以隔绝的容器再来,不能直接带走。”她迅速地说,“反正一时半刻不会有人来,就先这么放着。”
他们最后用那口箱子装着这些矿物跟厉王殿下的尸骨一起下葬,那箱子的材质一定能隔绝这些毒素。
她要先找到那箱子是用什么打造而成才行。
游天这才熄灭了想要现在就把这东西挖一块带走的心思,注意力再次回到了外面那些刚刚被他轰走的护卫队身上。
“外面那一队人怎么样了?还活着吗?”游天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到底是他带过来的人,要是死在这里,也是他的责任。
幸好陈松意点了头:“还活着,出去应该就能看到。”
游天于是松了一口气,给她指了他们先前驻扎的地方:“去那边,营地里有药。”
百里之外,大城之中,站在城墙上的主官看着远处的天象消散在眼前。
方才那来势汹汹、仿佛要掀翻整个世界的风暴此刻消散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原本的天空,只有那些被卷过来的沙尘仍旧弥漫在平原之上。
“大人。”主官身边的官员试探着问道,“要不要派人过去……”
主官思考了片刻,沉着脸点头道,“派人过去看一看。”
那风暴来得蹊跷,消失得也很蹊跷,而且听哨所回来的士兵说,风暴出现的时候,那边还有其他的动静。
若是人为……不,主官摇了摇头,觉得这种事情不可能,但还是决定派人过去看看。
吩咐下去之后,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位置,没见到本城守将,于是蹙起了眉,问道:“岑将军呢?”
外面的动静这么大,为何他没有上城墙来?
其他人也不知道。
主官想到方才城中的混乱,怕尘暴摧毁破旧的民居,于是让士兵召集城中百姓离家避难,便想着或许岑将军是带着手下的人忙于疏散了,于是挥了挥手,放过了这件事。
然而,就在他问起守将的去向时,岑将军却已经来到了城中的一座院落之中。
他的脸上神色勉强还算平静,眼里却写着激动,不时又夹杂着一丝担忧。
在随着带路的人进来之后,岑将军的目光立刻投向了院中的堂屋,接着便在那里看到了厉王的身影。
他顿时心情一松,激动地上前半跪行礼:“末将参见殿下!”
第284章
小院中,在见到厉王之后,岑将军忐忑一路的心大定下来,但随即又化成了更多的担忧。
作为厉王忠心的部属,驻守本城,虽然能在这个时候见到厉王殿下令他十分的高兴,可是这个时候殿下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前番遭受袭击,几座城都有伤亡,正是风声鹤唳、风雨飘摇的时候,殿下从京中归来,应当立刻回往主城才是。
岑将军在起身的时候想了很多。
“我的行程是保密的。”仿佛看出他的担忧,厉王对他说了这么一句。
岑将军点了点头,却想着如果殿下的行踪是保密的,那跟在身边的人定然不多,岂不是更加危险?
“殿下……”他想开口劝厉王多带些人在身边,立刻回往主城去,然后就发现这屋子里并不止殿下跟自己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