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这里一样,他们同样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死伤的除了平民跟普通的将士,甚至有将领。
那几座城里的高级将领之所以会遇上袭击者,都是因为离开了府邸,去了自己平日最常去的茶楼酒馆。
袭击者得手之后,又进一步在城中造成了混乱。
他们污染水源,毒杀牲畜,原本称得上是铁桶一片的边关瞬间被打开了缺口。
如果是这时候草原铁骑攻打过来,一定会让大齐的边军付出沉重代价。
幸好现在还不是草原人出动的时候,大齐的使臣才刚刚抵达草原人的龙城。
这时,从蜀中来的消息也才来到裴植的桌上。
“无垢教……”裴植看着这个在蜀中诞生,跟草原王庭背后的国师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邪教。
厉王跟永安侯前往青龙寨无垢教所在,却无功而返,无缘得见的另外的诡术造物,应当就是这几日朝着几座边关重镇发动袭击的这群入侵者了。
——不管是他们身上所带的毒,还是那些明显带有邪教气息的细节,都符合无垢教的特色。
把这些毒人留在蜀中,可以让无垢教发展教义,占山为王,发展成可以跟朝廷对抗的势力,从内部让大齐的西南动荡,可让他们来自杀式的袭击边关,这有什么意义?
殿下又不在城中,幕后之人派出这些辛苦培育的兵器,难道只是为了刺杀几个边关重臣?
裴植把自己代入草原王庭,代入他们背后的那个神秘国师,觉得这样做完全不符合利益最大化。
所以杀死边关统帅的高层,打开一个临时的缺口,并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他将手中的秘信放下,将自己眼下所掌控的消息不断地拆散重组,在其中寻找真相,然后意识到一件事——
现在他之所以觉得这样做不符合利益最大化,是因为他还活着,而且清醒地坐在这里。
如果“裴植”在前两日的袭击中身受重伤,死去或者昏迷不醒呢?
要是他身上的旧疾没有被游天治愈,凭本来的身体,中的那一丝毒就足以叫他去见阎王了。
在厉王被绊在蜀中,没有正式归来的情况下,边关就会群龙无首,犹如一盘散沙。
这个时候,就是对方趁虚而入的最好时刻。
只要运作得好,不光能把他们这些年在边关的部署全都打乱,甚至还可以在暗中替换掉边关的执掌者,让这里变成由草原王庭的人掌控的地方。
所以,如果想要引蛇出洞的话,那他现在就不应该“活着”。
裴植找到了突破口,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敲,眼前豁然开朗。
“裴植受了伤,眼下昏迷不醒?”
张军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向着自己的探子再三确认,“消息可属实?”
“回主公,千真万确。”跪在他面前的探子道,“当日他在城中受伤,我们的兄弟亲眼看到了,而且那位医术惊人的游神医也不在城中。虽然元帅府的人在尽力地封锁消息,不过还是没能封锁住,不光是我们,另外几家也得到消息了。”
“好。”
闻言,张军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厉王殿下并没有跟从京城归来的大部队一起回到边关,而是改道去了巴蜀,这个消息他早就知道了。
甚至他人在无垢教遭遇爆炸负伤,又被在蜀中活动的那些邪教徒牵制,阻碍了行程,他也比裴植更早一步得知。
厉王没有回来,代替他坐镇边关、制衡众人的裴植又倒下了,他的机会总算来了!
他在心中想道:“真是不枉我冒这样的风险。”
用无垢教炼制出来的毒人去袭击边关重镇的行动,是那个代表草原王庭和他接头谈判的人策划的,为了逼真,他这里也同样遭到了袭击。
他引以为傲的长子也在战斗中负伤,身中剧毒,差点没了命,用了千年人参才吊住了他,等到了解毒的药,现在还躺着。
看着自己的长子命悬一线的样子,张军龙也十分的心痛。
可如今这一切都要有回报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厉王在蜀中遇袭未归的消息,相信另外几家也知道了。
如今裴植又倒了,而且边关又还有那样棘手的毒人在流窜,局势一片混乱,总得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才是。
身为在边关坐拥三座城、又有着许多人支持的无冕之王,他离西北之主这个目标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近,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他一定会后悔。
不过张军龙性情中始终带着一分谨慎,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让自己的探子先退下。
尽管机会已经摆在面前,只要自己发动,西北之王的位置就唾手可得,他还是先换了一身衣服离开将军府,轻车熟路地前往城中的一座民宅。
来到宅子门口之后,他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里面便有人出来开门,引他进去。
那个曾经在城中的茶楼里跟他见面的年轻人,此刻正坐在院中煮茶。
他等待张军龙上门的姿态甚至跟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差不多。
他似乎不意外张军龙会出现在这里,而张军龙也没有跟他卖关子。
张军龙走过来,直接坐下来便说道:“袭击奏效了,裴植倒下了。眼下厉王还没回来,我想要夺取边关的控制权,跟你背后的草原王庭达成和平的共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你要是真的认为裴植倒了,就太天真了。”阎修一面提起煮沸的水冲开了杯中的茶一面道,张军龙面色一沉,“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有多狡诈,只要没亲眼见到他的尸体,我都不会信。”
张军龙眯起了眼睛,他认同阎修的话,裴植确实足智近妖,就像先前他病重得没有几天可活的时候一样,也没有人会认为随着他一死,他在边关留下的影响就会跟着消散。
只要厉王还在,裴植有得是办法让他制定好的那些计划继续运转下去,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他选择的主公在这片土地上延续。
可是现在厉王不在。
所以哪怕他是故意露出破绽,他们也可以让这个虚假的破绽变成真的。
张军龙以一种平静却隐含着强大自信的语气说道:“既然他想引蛇出洞,我就让他变成引火上身。”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计谋也没有用。
听见他的话,阎修抬起头,含笑将其中一杯茶递到了张军龙面前:“确实,张将军有这样的自信,也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就这么做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那种温和无害的笑容。
把他救回到人间的道人将这些锋利的刀刃递到了他手上,他一定会让他们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而像张军龙这样的野心家就由着他们去争,让边关的水越浑越好,让真正的雷埋藏在暗潮之下。
等到时候炸开来,让大齐边关四分五裂,裴植脸上的表情一定十分的有趣。
远离城池的草原上,原本应该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就建成的可以容纳十万人的大城,可以成为草原遗族的全新庇护所的规划只进行到一半就停止了下来。
在风吹过的时候,已经快要建成的城墙截留了一半的风,让另一半更加急的吹过空旷无人的城池,仿佛能将城池上空洒下的阳光吹出片片涟漪来。
在其他边陲重镇因为先前的几场袭击而动荡不安的时候,远离了人烟的这里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沉寂。
也就只有在距离这座建到一半的城池数百米的地方——那些草原遗族曾经停留的空地上安营扎寨的一行人处才有一些动静。
距离来到这里对这座引发怪疾的城池进行查探的那一日,已经过去了一旬的时间。
在没有调查出结果之前,游天都一直保持着毫不厌倦的心情,反复对这里进行探查,用自己的躯体去体验,想要找出引发怪疾的原因。
跟他一起来这里的那十名将士从一开始的紧张,到现在已经对游天的行动完全习以为常,中间不过过去了四五天,但对这个比他们年纪小一大截的上官展现出来的执着跟耐心,他们的敬佩却在与日俱增。
明明只是枯燥的工作,他可以日复一日地进行。
哪怕完全没有结果,也没有丝毫不耐。
他们按照军中的方式生活,住在城外跟在城内也没有什么差别,甚至这里的事情更少,还更为安逸。
不过,将士们还是希望游大人能够尽快找到线索,解决这座毒城,治愈曾经在这里蔓延的怪疾,然后,这座城就可以继续修建下去,让那些被迫分散的草原遗族可以早日住进属于他们的家园里。
因为不知道要在这里停留多久,他们带的食物很充足,而城中还会每隔十日来给他们送一次物资。再加上草长莺飞的三月,能够在草原深处找到的猎物不少,所以他们的伙食还算不错。
“今天吃什么?”
“昨天城中刚刚送了肉跟菜来,再去河里捉几条鱼烤着吃,今天就这样吧。”
决定完菜单,今天似乎就没有什么大事了,十个人于是各司其职,去捕鱼的捕鱼,洗菜的洗菜,捡柴的捡柴,只要在中午之前把午饭做好,等着进了城中的游天回来吃饭就行。
而就在这个驻扎在离修建到一半的城池数百米处的营地归于寂静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从和他们离开相反的方向来到了这处营地中。
这身穿道袍的身影站在架起的铁锅前。
如果只看背影、不看正面的话,有一定的几率会把他认成独自前去了城中的游天。
因为两人身上的衣着相似,而在如今游天长高之后,他们的身形也更为接近了。
不过转到正面一看,就会发现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个飘然而至的道人生着一双丹凤眼,神光湛然,看上去不过三十岁。
他臂间搭着一把拂尘,看似年轻,又像已经活过了漫长年月,跟还带着少年气的游天完全不一样。
他在这里停留了片刻,看着营地里人活动的痕迹,然后抬起头看向了前方的城池。
这座城作为他的试验地之一,在产生他预想中的效果之后,应当是被废弃,没有人再来这里才是,可是眼下的情况却跟他预计的完全不同,不光有人在附近活动,还有人专门进了城里。
来的是什么人,他甚至不用耗费一丝心神去掐算,只是抬起了右脚向前一步,下一刻整个人就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远处,然后再一步,便来到了城墙上,居高临下地朝着城中看去。
在他的视线扫来的瞬间,城中的游天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
他豁然转身,抛下了手里的东西,脚下一蹬就跃上了城中的高墙。
阳光下,城中的两人一个在外,一个在内。
一人平静,一人警惕,隔着半座城池的距离遥望对方。
道人的目光落在出现在视野中的人身上,因为他那身明显属于天阁的衣饰而停驻。
接着,他又在这张脸上看出了几分眼熟,不由地思索这个出现在这里的天阁门徒是谁。
而游天却是在见到他的时候瞬间认出了他来。
毕竟对方现在的样子,跟当初抛弃他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而且从他下山以后,日思夜想的也是要杀死这个曾经是自己师父的人。
对方的脸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又经过这些年的反复加深,到了绝对不可能认错的地步。
“是你……”游天在袖子底下握紧了拳头,指节用力得发白,“是你!”可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他身边没有称手的武器,始终维持在一个不低数量的火药弹现在也不足以给他杀死对方的底气。
而且最关键的是,自己现在是一个人,一个人对上这个老不死的,他要违背跟少女的约定了……
游天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杀意,所以哪怕跟他隔着这样一段距离,还没有将他跟自己当年遗弃的弃子联系到一起的道人也察觉到了他的杀心。
道人的眼中浮现出了玩味的光芒,对着这个一见面就向他释放出杀意的少年人问道:“你想杀我?”
他在天下行走多年,见到他的人情绪只有那几种——崇拜,畏惧或是亲近,鲜少有人这样一上来就想要杀死他。
他的声音遥遥地从风中传过来,问游天道,“你认得我——你跟我有仇?”
对面年轻人的面孔扭曲了一下,恨声答道:“我认得你,你却不记得我了!老不死的——我跟你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
这样深深铭刻在血肉里的仇恨,不可谓不惊人。
而被他口中的“老不死的”四个字戳中,道人不禁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
以他的年纪,确实到了会被年轻人这样叫的时候,可是以他的表相,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
他也始终没能把这个年轻的天阁门徒跟自己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仇家联系起来。
跟他有仇的人很多,还活着的却不多。
而见道人根本不记得自己,原本就被仇恨盈满了身躯的游天心中又多了一层愤怒,令他几乎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既然想不起我是谁,那就不必想了!”游天拔高了声音,身体停止了颤抖,目光也从仇恨愤怒变得坚定起来,“你只要知道今天杀死你的人是我就行!”
话音落下,在他体内一刻也不停在运转的“八门真气”就催动到了极致,几乎在他的体外都显露出蒸腾的气流来,一瞬间扭曲了光线。
啪的一声,他脚下的墙头生出了裂痕,从顶端一直延伸到下方。
而整个人也化作一道残影,袭向了站在城墙上的道人!
轰然一声,开裂的墙壁在城中倒塌,而半个城池的距离也在眨眼消弭。
游天携着无尽怒气与仇恨的一掌拍到了道人面前,用自己在天阁这十几年所学的武艺跟骤然出现在面前的仇人交上了手。
在当世称得上顶尖的武技跟超越了他这个年纪的浑厚真气在道人面前,不过只是令他稍微来了兴致,在手中的拂尘缠上少年人手臂的时候夸赞了一声“不错”。
之后,那能令瀑布断流的一掌就被他手中的拂尘轻描淡写地一扯,暴烈的真气脱离了少年的手掌,却没有打在仇人身上,而是越过了数丈距离打在了地面上。
青草生长的地面犹如受到巨掌一击,草叶伏倒,泥土也凹陷下去。
在轰然的声响中,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巨大掌印。
而这动静也惊动了正分散在远处捕鱼拾柴的众人。
他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看去,就见到在那座被遗弃的、无人敢接近的城池上有两人在交手。
其中一个是游大人。
而另一个与他交战的却不知是谁。
“快过去!”
尽管方才的动静已经证明了这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战斗,可是这群将士还是本能地扔掉了手里的东西,朝着营地所在奔去,要去取自己的兵器上前保卫上官。
在得知身世之后,游天曾经在梦中无数次的跟这个抛弃自己的人交手,但没有哪一次是像现实这样让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无力。
在城墙上的两人转瞬就过了上百招,游天的掌风跟暴烈的真气不断落在四下,让原本完好的城墙开裂坍塌,在地面上留下了无数坑洞掌印。
不行,不管他再怎么催动自己的真气也好,始终有种无法战胜面前的人的感觉。
甚至他打出去的每一击,对方都没有接,他就像是在对着深不可测的大海出招,所有的招数都是泥牛入海。
面前的这个存在,仿佛不是一个人。
比起在幼年时期就要仰望他,现在成长到这个地步的游天在面对他的时候,也还是要像从前一样仰望他,甚至比从前更添了畏惧跟恐怖。
这是在对着绝对的力量、对着不可战胜的对手时才会生出的绝望。
道人像是刻意给他机会,让这个年轻人将力量彻底展示在面前,任他跟自己过了上百招之后,才仿佛察觉到他的恐惧一般,温和地开了口:“所以,就只是这样了?”
他的声音温和,语气轻柔,仿佛不是在生死交战中,而是坐在台下欣赏一出少年人的闹剧。
他往后一退,飘然闪过了游天的一击,戏谑似的问道,“只是这种程度的话,你有什么底气敢说要杀死我?”
【废物】。
过去的声音重新响起在耳边。
游天的瞳孔紧缩了一下。
眼前曾经教导过他武功跟医术,引领他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的人对他的评判又响起在了他耳边。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个被抛弃的孩子的躯壳里。
就好像这十几年时间他从来未曾长大,依然困在那个黄沙堆积的院子里,会因为这两个字而颤抖。
而更恐怖的是,他这样的反应令近在咫尺的道人联想起了记忆中的某个画面。
道人眼中光芒一闪,从尘封的记忆中挖掘出了眼前这个少年人的真正身份:“是你?”
游天在他了然的目光下颤抖了起来,等着他的下一句。
果然,这个曾经抛弃他的师父下一句就是叹息一般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样的废物,游天。”
两人交战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在搞清楚面前这个是曾经被自己抛弃的弃子之后,道人就对他失去了所有兴趣。
而游天仿佛整个人都浸入了冰水里,不管他再怎么用愤怒、用力量来掩饰自己的自卑都好,真正到了和这个男人相见的时候,这些伪装还是轻而易举就被击破,显得他越发的不堪一击。
他没有办法杀死抛弃他的师父,正像他没有办法杀死自己的梦魇。
他赢不了,他只能再度被抛弃,然后死在这里……
“……大人——游大人!”
“大人小心!”
如果不是底下那些将士的声音,他不知道还要沉浸于自己的失败无用中多久。
他们的声音一下子把游天扯回了现实。
意识到眼下是什么情况,自己刚刚又在做什么,他的目光再次变得肃然而坚定起来。
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困守在荒漠中的院子里,企图等待抛弃自己的师父回来,为了等他宁愿饿死也不走出那扇门的幼童了。
“走!”
游天怒喝一声,随即拍出一掌,浑厚的真气霎时化作遮天蔽日的掌风,一下子把朝这个方向冲来的十人掀飞了出去。
一跟这个应当被称作自己“师父”的男人交上手,游天就知道自己没有留下他的能力。
他心中已经做好了压箱底的招数尽出之后死在这里的准备。
可是下方这些跟随他来到这里的将士,他们不应该死。
身为他的部下,他们起码有自己牵制住对方,给他们争取时间让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
城下卷起的风沙中,游天看着被掀飞出去老远又安然无恙地爬起来的十人,眼前再次浮现出了少女的脸,告别之时,她说:“我要跟殿下一起去蜀中,师父他老人家正在风雷寨。等跟他汇合以后,我们就立刻过来。”
所以松意,你找到了吗?
你赶不赶得及来到边关,知道我们要对付的人已经来到了这里。
眼前少女的面孔消散了,游天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总之快逃,逃出去一个也好,把这里的消息带回去……
游天想着,就听到对面这个跟多年前没有丝毫改变的人在问道:“想让他们把我的消息带出去?”
他心中一颤,霍地收回目光,凌厉地瞪向站在对面的人。
运转到极致的暴烈真气依然盘踞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身上辐射出来的热度甚至扭曲了周围的空气。
可是迎着他噬人目光的道人却毫不在意,眼中带着的神色依然像是在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幼童,“虽然为师并不在意让大齐边军知道我在这里,但为师却不是很想顺你的意。”
他说着抬起了右手,只是轻轻一个手势,在离城墙数十米的地方,地上散落的砖石土块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地上轻轻震颤起来。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
那些被游天一掌送出去,才刚刚重新站起的将士们看着周围震颤着聚集到一起的土石,只见它们像被看不见的手一样聚合到了一起,明明是不规则的形状,却被严丝合缝地捏成了一尊尊高大的石俑。
这些石俑有一人多高,身上甚至还有着盔甲的纹样。
它们被塑立起来,将近上百个,沉默地站在周围,犹如一支肃杀的军队。
“快!全体聚集!”
小队长的声音响起,把处在这一幕所带来的震撼中的另外九人唤醒。
然后,他们手中就握着长刀,背对背地围成了一个圆,刀尖紧张地向着外面。
这些凭空被塑成的土石人偶身上的符文闪了闪,仿佛在这一瞬间被赋予了生命,一下子从死物活转过来,被它们围住的这支小队感觉到自己就像是被一支真正的军队、上百道杀机锁定了。
下一刻,双方同时动了。
精钢铸成的长刀跟土石凝成的兵器碰撞在一起,压倒性的力量从对面传来,令血肉之躯的将士发出闷哼。
太强了!
这些石俑的力量跟血肉之躯不是一个层级,而且动作灵活,也完全没有土石该有的迟缓。
精钢的刀身上映出将士们苍白惊惧的脸。
这是他们在边关遇到过最强的敌人。
城墙上,道人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对面的少年人,脸上仍旧是淡淡的:“现在让我看看,你要怎么用你的武功去救他们。”
“好。”还没有完全褪去青涩的声音低沉地响起,犹如在混乱的风与背景声中落下了一记沉击。
道人眸光微动,敏锐地察觉到跟前一刻相比,被自己遗弃的弃子身上又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只见游天抬手握紧了右拳,然后伸手“呲啦”一声扯下了刚才在与道人交手中变得破破烂烂的一只袖子,露出了底下经过千锤百炼的、与他还带着婴儿肥的面孔不相符的手臂线条。
眼前抛弃他的人,用了三年时间判定他是一个废物。
师兄却用了十几年来告诉他,他不是。
游天的眼眸猩红,因为真气外放,身上衣袍猛地鼓胀,整个人仿佛高大了一圈。
那些外放的真气透体而出,越加凝实地覆盖在他的身躯上,几乎凝结成一层赤红色的铠甲。
他沉声道:“《八门真气》是天阁最霸道的武功,我已经修习到了最顶层。”
前人探索出来的路,他已经走到了尽头,升无可升。
这种时候想要再有突破,就只能靠自己去穷尽极致,找到新的路了。
“师兄带我回天阁,这十几年来,我所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就是不断变强,再变强。一开始是为了证明自己,后来是为了杀死你——”
“师父。”在狂猛真气的笼罩中,游天情绪复杂难明地唤了面前的人,“那么就看一看我这个废物为了杀死你而创造的‘十三式’吧!”
话音落下,轰然一声,他原本所站立的城墙就猛地坍塌了下去。
在道人眼中,游天的身影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下一瞬又凝聚在自己面前,一掌轰了过来。
游天汇聚了毕生所学,配合《八门真气》开发的杀招一共有十三式,没有名字,也没有在人前用过——这是为了对付唯一的强敌而诞生的武技,是绚烂又极致的攻击!
《八门真气》可以把修行者的层次从普通人提升到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度,而身为武道天才的游天所创的“十三式”,可以把他的力量从原本的层次再次提升——
每一式都可以将他爆发的真气翻一倍,直到他的躯体支撑不住,在难以承载的力量下崩溃。
只是,他的一掌印在道人的肩上,掌下传来的却不是击中血肉的感觉。
游天心中不由得一沉,在心脏急剧的鼓噪中看着自己的手掌犹如陷入泥沙一般,在那肩胛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下一瞬,随着他的真气爆发,面前这个替代了道人在原地接下他一掌的泥石土偶就猛地炸开,在空中四分五裂,化作漫天泥沙。
而原本应该站在这里的道人身形在远处重新凝聚的瞬间,空气中发出了音爆声,城墙再次碎裂,游天化作了一道看不清的红芒再次直线攻了过去。
砰砰砰砰砰——!
一连十几声爆炸,所有挡在他面前的道人化身全都变成了洒落的泥沙,被狂猛的风暴吹飞出去,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黄色。
在底下跟高大的石俑交战的将士们在激战中也被城墙上传来的爆炸声所吸引。
他们转头看去,只见原本还完整的城墙此刻变得坍塌倒地,四分五裂。
随后,身上仿佛被一层火焰红光所笼罩的游大人身形一闪,消失在了断壁残垣后。
应当是追入了城中。
没有办法过去支援,那边的战斗强度似乎也完全轮不到他们插手,将士们只能收回目光,继续奋力抵挡着面前的石俑军队。
虽然这些土石人偶,力大无穷,就算被砍破了也能自动复原,但前面的这段抵抗没有白费,身经百战的将士们还是找到了它们的弱点——
只要破坏它们背后的符文,它们就不能再恢复原样。
城中,从城墙上跃下的游天双瞳在眼眶中移动。
他的脸上、身上,甚至眼瞳中的细小血管都已经承受不住地爆裂,渗出了血液。
他没有在意,不过才到第三式,他的身体离崩溃还有一段距离。
在城中极速的突进中,游天寻找着道人的位置。
他从使用道术拦截下方的将士们开始,似乎就没打算再亲自跟自己交手,而是启用了道术。
作为跟他生活过几年,又被他亲自教导过的游天十分清楚这个他应该称之为师父的人究竟做着怎样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