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意专注地听着自己第二世的外公跟第二世的父母见面,不愿错过其中的任何信息。
而就在这时,报喜的人也来了。
这已经不知是他跑来的第几趟了。
尽管是在冬日清晨最冷的时候,但报喜人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密密的汗珠,一摘下头顶的帽子还冒出了热气。
“喜报——!”
他一出现在厅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因为这里剩下最后有机会被取中的,就只有陈寄羽一个了。
果然,他没有叫众人失望,高声道,“陈桥县举子陈寄羽,高中第二!”
“啊!好!”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赵山长第一个站了起来,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桌上,然后大笑起来。
陈寄羽悬了半天的心也同样放了下来,接着便是同窗好友们劈头盖脸的道贺。
因为等待太久了,他们比先前所有人拿到名次都要热情高涨。
“你看!我就说寄羽前三吧!果然说中了哈哈哈哈哈!”
“喝酒!叫我们好等,快自罚三杯!”
一群人闹起来,连两位先生都不阻止了。
陆掌柜更是对赵山长的教学能力叹为观止。
带来十四个学生就考中了十二个,还有一个进了前三。
他唏嘘地想道:“从今科以后,赵山长怕是要名扬天下了。”
宫中,一夜没睡景帝同样得到了新鲜出炉的榜单。
他手捧榜单,看着上面一个个名字,有眼熟的,也有不熟的。
他看到了排在第一的谢长卿,也看到了排在第二的陈寄羽,还有更多名字。
灯火辉煌的御书房中传出天子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好!好!”
谢府,同样一夜没睡的谢家人听到报喜,自家公子夺了会元,顿时合府欢庆。
谢夫人更是喜出望外。
虽然最终的名次还是要殿试才能定下,可这是连中三元之中的第二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再得一个状元,长卿就是大齐建国以来,第二个连中三元的人了!
尤其在想到再过几天就是殿试,结束之后老爷便会进宫去请陛下指婚,谢府要双喜临门……
谢夫人简直恨不得明天便殿试。
江南会馆,会试榜单全部出来,掀起了新一轮的狂欢。
那些已经看好目标的豪商这便走动起来,准备提前捉婿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
陆掌柜也立刻让人捧上了文房四宝,邀请这些春风得意的准进士在江南会馆留下墨宝。
兄长被众星捧月地捧走了,作为妹妹,陈松意都没能跟他说上几句道贺的话。
不过不重要,回府之后一家人关起门还能庆贺。
她也让人回了府,去跟爹娘说这个好消息。
他们起得早,这个时辰应该已经起了。
钱明宗看着这热闹,被打断的话直到陈松意吩咐完送信的人回来,这才继续接起。
“三爷爷身体大好了,在蜀中很是愉快。他在信中还提到说,在路上结识了一个高人,也跟他一起去了姑父家过年。”
听到“高人”二字,陈松意心下一动,问道:“潘帮主提了那人叫什么吗?”
“有。”小胖子埋头吃着刚做好送上来的早餐,口齿含糊地道,“姓林,叫林玄。”
她的手带到了旁边的碗碟,让筷子从上面滚落了下来,摔到了地上。
因为其他人都已经出去了,厅中就只剩下她跟小胖子两个人,所以筷子掉落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这令小胖子抬头看向了她,见到师姐脸上的神色激动。
“……师姐?”
他坐在她身旁,几乎可以听得见陈松意的心跳声。
她的心跳冲击着胸膛,几乎化为实质。
她胸口那一片衣襟都跟着心跳的频率,一下一下地震动起来。
陈松意脑内诸多念头混杂在一起。
师父这个时候就去蜀中了吗?
是的,上辈子爹好像也没说过师父是什么时候到家里来的。
只是她出生两年多,会说话会走路的时候,师父就已经是他们家的一份子了。
他偶尔会短暂地离开,然后又回来。
在父兄去了边关以后,师父他也去了。
如果说在自己出生之前他就去过蜀中,这很正常。
陈松意沉浸在极大的惊喜之中,许久才缓过神来。
她低头,见到在看自己的小胖子。
当初让小师叔代师父收徒的时候,他只知道自己所拜的是麒麟先生,却不知道师父的名讳。
因此,当见到“林玄”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也没有把人跟还未曾谋面的师父联系到一起。
陈松意抑制住了自己的激动,重新坐了下来,向着他问道:“潘帮主在信上还说了什么?关于这位高人,他还会在蜀中停留多久,潘帮主说了吗?”
大概看得出陈松意对这位高人的去向十分关心,钱明宗认真地回想了许久,才说道:“三爷爷说,他在路上遇见这位林老先生,邀他同行。他对蜀中挺喜欢的,说是打算来这里寻找跟自己有缘的弟子,应当过完年之后还会在风雷寨停留一阵吧。”
寻找跟他有缘的弟子……没错了,这指的肯定就是现在还在襁褓之中的哥哥。
陈松意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师父一开始去蜀中为的就是哥哥。
后来收自己为徒,那是捎带的。
陈松意放松了背脊,才对看着自己的小胖子说:“快吃,不用看着我。”
小胖子“哦”了一声,却很敏锐地道:“师姐,你要是对这位高人感兴趣,想要去蜀中的话,坐我们漕帮的船啊,很快就到了。”
漕帮改进了船只,航速现在有所提升,比起先前快了将近一倍。
他们的船在名为“大齐动脉”的运河上,飞驰如箭。
听到他的话,陈松意当然想立刻就去。
她想去见自己第二世的父母,去见现在还是个幼儿的兄长——最重要的,是去见身为她精神支柱的师父。
虽然现在的师父还没有像第二世那样收她为徒,但陈松意心中依旧怀着一点期望。
或许师父的眼睛能够看穿自己不可测算的命运,或许他能成为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现在的自己来处的人。
不过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她已经尽自己所能,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事。
剩下再多、再远的,就等着师父了。
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像上一世一样,在他到来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王朝,让他想要拯救都无法拯救。
可惜,现在离殿试都还有好几日,离太后寿辰更远,她不能一个人立刻离开京城,跑到蜀中去。
唯有等厉王殿下、等小师叔回来,然后动身前往边关,走蜀中线,这样就可以去见师父。
在上一世,厉王殿下去风雷寨征召她的父亲成为边关守将还要两年。
这一世,就提前让他得到这一员大将跟克制草原人的阵法,还有师父。
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被簇拥到外面去给江南会馆题诗的兄长又被簇拥回来了。
“学妹!”陈松意看哥哥被拥在中间,听他们高声叫自己,“走!我们去礼部看榜单张贴!”
“快来快来!带上小师弟!”
虽然已经提前知道了会试的结果,而且乐都已经乐完了,但怎么也得体验一下会试放榜、在万人之中围观的快乐。
等在榜上看到自己或好友的名字,就大叫一声“X兄!你中了你中了——啊,我也中了!”,收获旁人的羡慕嫉妒恨。
钱明宗一听,立刻吃掉了碗里最后的面条,擦干净嘴就起了身,对着陈松意说道:“师姐!我吃饱了!快带我也去看一看吧!”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来京城,而且又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会,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有着众人的盛情邀请,又有着钱明宗的殷切期盼,陈松意起了身,在兄长的注视下走了过来:“好,我们去看!”
得知师父的下落很重要,但是亲眼见证哥哥一步一步走向正确的命运也很重要。
礼部贡院外,还没到放榜的时辰就已经人山人海。
几乎所有来参加春闱的举子,只要是不特别差钱或者不特别不合群的,都已经知道结果了。
只不过他们当中的一些是跟闹着要再来看一遍的沧麓书院众人一样,想要亲身体验放榜的快乐。
而更多的则是不敢相信自己没能中榜,一定要亲自过来看一看,看过了才死心。
“来了来了!放榜了!”
“让开!”
真正放榜的时候,连放榜的官吏都挤不过来。
最终还要甲士开道,才好不容易挤进去张贴榜单。
年轻人兴致勃勃地往前挤去,像赵山长跟樊教习这样的老人家,依然是远远地站着。
陈松意就站在他们身边,放钱明宗跟其他人一起到前面挤去了。
听着前面不时高声响起的惊喜大叫,“我中了,我中了!”,还有许多明明已经知道名次,还要高声叫出来、引来艳羡目光的声音,简直活力四射。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寄羽这次能取中第二。”赵山长的声音传来,在陈松意耳边感慨道,“他是我教过最优秀的学生了。”
说完,他又去问樊教习的打算。
他这次取中进士,是要授官呢,还是要回沧麓书院继续做教习?
陈松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阳光洒下来,洒在会试榜单前许多人的身上。
像自己的兄长、纪学兄、林詹、姜致……很多人身上都仿佛镶上了金边。
这让她再次按捺下了想要立刻前往蜀中的心情。
就这一回,她还是等看自己的兄长登上状元宝座再说。
会试结果一出,永安侯府很是热闹了两天,来登门道贺的人很多,送礼的也不少,如果不是他们住在安康坊,周围的邻里不多,一般人也不敢上这来,只怕会围得更加水泄不通。
而会试榜单出来以后,刘相上朝都脚下生风。
他早在会试前就已经相中了女婿,还定下了,这个大家倒是知道,不过知道他准女婿是谁的却不多。
但如今看来,他选中的东床快婿考得应当很不错了。
景帝看着自家首辅那春风得意的脸。
对他如此避嫌,完全没有为准女婿谋划,景帝还是很满意的。
这绝对是最聪明的做法,毕竟这次负责春闱的付鼎臣出了名的刚正不阿。
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向春闱伸手,会试最终取的这四百八十一人那是优中之选,含金量极高。
而二十七号出榜,三月初一殿试,这中间间隔的几日,就是留给会试上榜的四百八十一人去拜座师、拜房师的时间了。
袁明京察,正好在这个时候回京。
他想去老师的府中拜访,都见到老师那并不算很气派的府门口人山人海。
快要五百人前来拜他,轮都要轮上几日。
付家的门房拿着册子把前来拜访的准进士名字都记下来,给他们各自安排好时间,让他们交错着来见老爷。
见到拖家带口来到府门口,跟其他人明显不一样的袁明,付家的门房认出了他:“明公子!”
然后越过了其他人,这便让他先进去。
剩下站在外面的准进士见到袁明有如此的特权,还纷纷疑惑道:“这是谁啊?怎么这么特殊,能越了大家伙儿进去?”“就是,还拖儿带女……”
有人认出了袁明,立刻道:“这是云山县县令袁明袁大人,是付大人门下的弟子!”
他们只是这一场科举由付大人主考,才跟他有了这一层师生关系,人家跟付大人可是有着正式的师徒名分的。
而且更是在付大人为宦党所排挤压逼的时候受了牵连,被从京中逐出去,逐到了云山县。
现在他归来,地位怎么能不特殊?
听到原来是那位袁大人,先前还在抱怨的人才没了声音,心中却不由得想道,自己若是能早几年考中,也在付大人最落魄的时候拜入他门下,先烧了这冷灶,现在也是一飞冲天了。
“走吧。”
樊教习见了这些人的反应,摇了摇头。
沧麓书院一行来付大人这里都是一起来的。
他们排到明日下午,现在便分别去拜访各自的房师。
房师的府门前倒是冷落多了,毕竟一房取中的也就数十人。
顺利拜见完各自的房师,众人才回府,而陈松意依然不见人影,却不知是为修补大阵,还是在忙其他。
礼物送达的速度并不如厉王所想的那样快,迟了一个多月才到了裴植手中。
过了一个新年,裴植还是老样子,穿着蓝色的文士袍,耳后的两缕白发风流又不羁。
只是戒了酒,眼中多了清明,少了醉意。
他开启了棋盒,把玩着翡翠雕成的棋子,得知自家殿下已经见到了陈松意,得到她相助了,连带游天都被一并招揽了,脸上只露出了笑容。
“好了,现在就只差我最想见‘麒麟先生’了,说不定也会很快现身。”
张家原本是西北豪强,在前朝时就已经镇守西北。
到了本朝,职责依旧没有改变,家中多出猛将,一直有着西北无冕之王的称号。
萧应离离开边关、回去给太后贺寿这段日子,对负责坐镇边关的裴植来说,最主要的问题就是那个杀人的城池跟张家的傲慢。
城池棘手,停下建筑以后,裴植也没有放那些草原移民继续留在那片存毒的土地上。
他把他们分开,分批前往各个边镇,同时还要集中边关的医疗之力,收治那些因为修建城池而生病的军士跟民工。
不是所有的边镇对草原移民都是友好的,尤其他们当中还有很多人的家属亲人是因为要去修建城池所以才染了病,还有些不治身亡,这就加重了他们跟那些跟随殿下回来的草原移民的隔阂。
边境民风彪悍,就算是妇孺老弱,在需要的时候也可以拿起武器上阵杀敌。
常年与草原的冲突跟边关的风沙磨砺了他们的性格,因此一旦打起来就不是小事。
军中也有很多人不喜欢跟蛮夷为伍,其中反应最激烈的就是张家。
这是跟萧应离的志向所不符合的,他要的是打下草原,征服化归,最终大齐四边各族都归于一家。
这些草原遗族跟随他回来,也是因为相信他的这个承诺。
他们跟着厉王拼杀过,就不可能再回到草原上去了,以后他们就是边军的一份子,而他们的家族亲眷也会成为大齐的子民。
但凡是有军事素养的将领,都知道这些草原遗族是何等生猛的战斗力。
而且他们的人口已经经过草原王庭的清剿,年长者大多没有活下来,能跟着厉王回来的都是青壮跟育龄女子。
这意味着人口的提升。
同时也是萧应离先前能够说动老将军,把城建在他的眼皮以下的原因。
张世龙在边关盘踞这么多年,他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好处,旁人看得出来,他自然也看得出来。
可他如此抗拒,除了因为傲气之外,还有就是心中的怨愤。
原本前任统帅年老,他是最有希望继任统帅的人,他的战绩不错,资历也够,在边关九镇中,除了他们张家的大本营,还有其他两军支持。
眼看十拿九稳,就要坐实“西北王”这个称号,结果空降来了一个厉王。
年纪不到他的一半,却屡建奇功,短短两年在军中的威望就如日中天,最后还杀死了前任单于。
张世龙心中再怎么不爽,面对身份地位高于自己,武力跟军事素养又高于自己的这个天潢贵冑,他也只能甘拜下风。
所能做的,也就是在萧应离不在边关的时候,在这些事情上闹闹别扭,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当前的状况是草原王庭派人去京师和谈,再加上殿下临走之前又击杀了右贤王,让草原人的这个冬天越发的安静。
裴植的主要工作就是坐镇中枢,然后在自家殿下不在的时候代表他去慰问各方将领,给他们送新年礼,还有安排今年的春耕跟战马的买卖。
先前新年的时候,他在厉王的元帅府举办的新年宴会。
张世龙称病不至,只派了自己的儿子来,很是有些不给面子,裴植也觉得没什么。
相反,张家的少将军他倒是很是欣赏。
如果张世龙是真的命不久矣,要从这个位置退下来,换他儿子上去,那边关存在的最大缝隙就能弥补了。
只可惜,裴植觉得就算自己再死三回,张世龙也不会死。
要解决问题,只能从父子分化下手。
不过这还不够,要是能进一步削弱张家的势力,找到新的将领来镇守其中一座边镇就好了。
然而纵观天下,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替代他的人。
其他的将领在军事能力跟忠心上都可以比得上他,可唯独在阵法这一方面,张世龙可以说是独步西北,无人能及。
“真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
铁甲见到自己的主人把玩了一阵新收到的棋子,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感慨。
他显然不是在期盼厉王殿下能快点回来,而是希望跟他一起行动的陈松意能快点到来。
他就是有种莫名的感觉,她能够集齐每一个他们所需要的人。
最后张家这个问题怎么解决,说不定也会落在她身上。
而且朝廷先前拖着的封赏军功都下来了,现在她是亭侯,他也是亭侯,她一来,自己肯定能轻松很多。
镇西大将军府。
这一次,厉王回京请下的封赏,也搬到了大将军府。
张世龙的爵位虽然没有提升,但是食邑增加了。
作为在厉王站露头角之前占据着边关第一猛将名号的猛将,他跟其他武将一样,都有着高大的身躯,还有标志性的漂亮长须。
大概是因为气血旺盛,所以哪怕已经快要半百,他的须发依然茂盛黑亮,没有半点像生病的样子——先前他不去那个宴会,生病果然只是借口。
“厉王在也就罢了,厉王不在,我干嘛要去?”
他在厉王面前愿意低头,但不意味着对着厉王的军师,他也同样给面子。
而听到这些请封下来,裴植都有了亭侯的位置,自己却只是增加了食邑,张世龙脸上就泛出了恼怒。
他觉得不值。
像这种没有上战场、成天饮酒、与寡妇私混的人都得到了爵位,而自己世代忠良,抵抗外敌,也没有得到统帅之位。
没意思。
张世龙把手中的熟铜棍往旁边的武器架上一抛,“砰”的一声沉闷重响,铜棍差点把两个士兵扶着的武器架给压塌。
他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又随手扔回了盆里。
哪怕在阳春三月、边关寒意未消的时候,他袒露着上身也丝毫不觉得冷。
一想到太后的寿辰过完,厉王又要回来,一切又要回到先前的样子,张世龙就觉得憋闷。
就在这时,他的军师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进来,见到刚刚擦完身体、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袍的主公,立刻便知道他心情不好,也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你从哪里来?”跟他相比,他的军师可以说是兴致高涨,一副有好事要跟他说的样子。
“主公好眼力,属下急主公所急,所以想了一计。”
“什么?”张世龙狐疑地看着他。
什么样的计策可以让他从现在这种憋闷的心情中摆脱出来?
他的军师笑了笑,挥退了门外守着的人。
等到厅中只剩下他们二人,这才说道:“主公不愿与那些草原蛮夷为伍,其他将军心中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只不过因为厉王殿下来了边关,把草原人打得太狠了,而且连连作战,穷兵黩武,死伤率极高,所以才要收纳那些蛮夷为边境子民,拉回人口,之后说不定还要通婚。”
听到“通婚”两个字,张世龙的脸色就越发差劲了。
军师观察着他的神色,道:“也正是因为这样,主公才没有成为真正的西北王,张家的荣耀也不及从前。”
想想看,要是没有厉王横空出世,边境归他统帅,跟草原拉锯几年,等到草原雄主年老,张世龙想要杀死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厉王的爵位已经走到了顶,但张世龙还没有。
这样的功绩归于他身上,足以让他成为真正的异姓王了。
“说重点。”张世龙越听脸色越沉,这种事情他不知道吗?可人就不是他杀的,有什么用?
军师忙道:“现在草原那边也是不想再扩大战局,希望能跟大齐和谈,跟边关共处。”
张世龙冷嘲道:“他们想和谈,想有什么用?京师的动静你没听见吗?而且这次封赏这么快就下来了,那么多人爵位都升了两级,就是鼓励军心,在京城的草原使团还不知死没死呢。”
“所以草原王庭急啊。”军师道,“他们又派遣了使者过来,想……”
张世龙眯起了眼睛,目光如箭地射向自己的军师:“他们派了人来,然后找上你了?”
“军师!”他冷下了脸,一拍桌子,怒斥道,“私下去见他们的人,这是通敌叛国你知不知道?!”
军师一下子跪到地上,两手抱拳向着他表明忠心:“属下没有通敌叛国的意思,属下去接触他们全是为了张家的地位,为了解主公的困境!如今只是跟他们接触,又不是要答应什么,只是约定一二,在必要时可以生效。”
张世龙的神色变化起来,显然没有先前那么坚定。
他是信自己的军师的,他一心向着自己,向着张家。
“主公,要打过去是不现实的,就算是厉王殿下也做不到这一点,放弃眼前的和平,继续扩大战事,只会将整个大齐都拖垮。退一万步讲,如果厉王殿下真的成功了,那边境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张家又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他前面说了这么多,就只有最后这句话直击了张世龙的心神。
是的,如果边境的狼已经死了,那他们这些守卫又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到时别说是恢复往日荣光,就算是想要保持现状都不大可能了。
“起来。”他最终伸手扶起了自己的军师,沉声道,“既然人已经来了,那就去见一见吧。”
这座边陲大镇由张家几代经营下来,繁华不输关内。
因此,这里也是从前草原人叩边劫掠的时候,最喜欢冲击的地方。
依靠军阵跟悍勇不畏死的将士,张家历代掌权者过渡时,都轻而易举就积累了足够的军功,得到了朝廷的看重,实现了地位的提升。
张世龙是这样从他父亲手里接过军队的。
原本他跟他儿子也应该是这样完成交接,可是现在似乎机会并不大了。
边关男子高大,百姓悍勇,哪怕高壮如张世龙,在换上一身低调的布衣微服出行的时候,走在人群当中也不是明显。
他的军师跟他一样,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带着他去了城中的一座酒楼。
酒楼里很是热闹。
自从打赢了草原人,安稳地过了一个新年之后,城中的气氛就松弛下来,欢乐占了上风。
张世龙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这跟肃杀的边关是完全不搭的。
草原的狼被斩断了爪牙,边关的守卫沉湎于欢乐之中,久而久之就会不复从前的锐气,失去立足的根本。
“老爷,这边。”
军师走在前面给他带路。
一登上二楼,张世龙便看到了一张张没有隔挡的桌子,还有坐在桌前痛快喝酒吃肉的边关汉子。
这里没有雅间,也没有屏风隔开,草原王庭派来的人竟然敢在这个地方现身,也不怕被发现?
要知道,就算是跟中原人长相差别不大的草原人,身上也始终有着异族的气质。
只要是在边关久了的人,轻易就能认出来。
可是他的军师领着他往靠窗的一个位置走,目标明确。
仿佛那里坐着的就是他们今天要见的人。
在那里只坐着一个穿着文士袍的青年人。
他虽然只是安静地喝茶,什么也没做,但却明显跟周遭的一切区别开来。
张世龙眼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在这人身上,他察觉到了一些跟裴植很像的特质,叫他本能的不喜、忌惮。
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那个垂着眼睛、正在温文尔雅地喝茶的青年也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草原王庭派来见他的使者竟然是个中原人,张世龙目光中带着几分冷然地确认了,难怪敢混进边陲大镇中,丝毫不担心被发现。
云雾缭绕,山巅见雪。
哪怕已经入春,溪水解冻,阳光一天比一天炽热,山巅的雪依旧不化。
山下的小镇从前跟外界只有一条小路联通,后来官府发起徭役,修了一条能供两辆马车并排行驶的路,把小镇跟前后百里贯穿打通了,镇上的人烟才多了起来。
正是清晨,草叶上的晨露还没有被蒸发的时候,一辆牛车从林子外经过。
坐在车上摆着的箩筐里、跟着爷爷一起去镇上卖柴的小女娃看着林子的方向。
从小到大,长辈们都告诉她不能往这个林子去。
那是山上的仙人的地方,凡人是不能进去的。
别说是像只有那么一丁点高的她,就算是成年人进去了,也要迷失在里面。
找不到路出来,最后活活饿死。
这让小姑娘每次路过这个林子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盯着里面看。
然后,她就见到空气中仿佛生出了波纹,接着眼前就凭空出现了几个人影。
“爷爷……”小女娃连忙从箩筐里伸手去抓爷爷的手臂,要让他去看从林子里出来的那几个人,“快看……”
里面既有吴带当风的坤道,又有比她年纪大一些的童子。
所有人看上去都是如此的仙气出尘。
——她是不是见到了山上的神仙?
赶着牛车的老人顺着小孙女的力道转头看去,正好见到这一行从山上下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