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发卷。
所有人都醒来,准备吃东西。
考舍里的炉子生了起来,大多数人都是带了馒头在火上烤一烤,再把壶里的水加热,就对付一顿。
而沧麓书院的众人却不同,他们所在的考舍在考场里是分散的,在加热水的时候就已经在烤饼了。
烤饼的香味从各个方向传出来,传到旁边甚至更远处的考舍里。
原本在一边啃馒头、一边等水开,还在看着题目的考生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香味,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冷馍索然无味。
“好香,是哪个家伙带了这么香的饼进来?!”
“这个味道……好像是酱肉,好香……”
陈寄羽醒来得早,炉子上的水很快就烧开了。
他提起水,倒入了自己带来的壶中,然后盖上盖子摇晃了几下。
壶底的汤料粉末顿时就融化了。
盖子一掀开,汤的香味就散发了出来。
陈母在里面不光放了香菇磨成的粉末来提鲜,还加入了女儿先前从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香料。
富有层次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喝上一口,暖意就从舌头一路滑到胃里,一下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本身先前的饼香飘出来就已经够扰人心神了,再加上盖子一掀飘出来的热汤香气,叫离这些考棚近的考生顿时都魂不守舍起来——
这是什么味道?还有人在考场里做饭?太香了!
就连站在考舍外负责巡查的军士闻到香气都被勾起了腹中的馋虫,忍不住朝香气传来的方向看了几眼。
幸好,这种折磨没有持续太久。
在沧麓书院的众人吃完早饭以后,酷刑就结束了。
坐在他们左右号房的考生重新定下神来,好好做题,心里有一个地方想着,等回头一定要看旁边坐着的是哪里来的家伙,他们的干粮又是哪里买的。
——考试时间还有两天,自己少不得也要去买上一些!
因着京城是自己的地方,侯府离贡院又不算太远,陈松意跟赵山长送完人以后也便不需要在贡院外面等。
赵山长回府睡了个好觉,陈松意则画了几张符,在兄长跟学兄们住的三个院子里布置了一个临时的聚元阵。
等他们考完回来,在院子里休息,就能够尽快地恢复精力。
因为这个阵法只需要运转几天,所以她没有用玉石,而是直接在黄纸上画了符,然后埋在各个方位。
第一天考完,沧麓书院的一众学子都觉得还算顺利,都提前了一些离场。
早上受了他们一顿香味攻击的左右前后方考生本来想等交卷之后再到外面去堵他们,结果却发现他们走得比自己早,根本堵不到。
陈寄羽交完卷,提着考篮出来,在外面跟大家会合了,就见到樊教习比他们不知早多少离场。
他早已经在外头跟赵山长一起站着,一边交流这次的题目,一边等着他们出考场。
他是真的进去体验一次春闱,实践一番赵山长这些年总结出来的科举经验。
比起这些学生来,樊教习更没有心理负担。
而陈寄羽他们哪怕有秋闱的经验,又比樊教习年轻,考下来这么一场,精力还是大大消耗。
等一回到侯府,所有人都是吃完饭洗漱一番,倒头就睡。
说来也奇怪,一觉醒来,大家都觉得精力恢复得比秋闱的时候要快多了。
纪东流的感觉最明显,他总结道:“一定是因为被先生训练惯了,又有陈伯母做的菜补充体力。”
不管怎样,众人精力恢复,隔一天便又精神抖擞地投入了第二场,接着又是第三场。
三场考完,与他们同场考试的举子也没有找到旁边的这些家伙吃的那些干粮究竟是从哪里买来的。
二月十三,春闱正式结束,所有人回到家里都睡了个天昏地暗,等到起床都是第二天了。
大家一时间都空了下来,要再等十来天,才是二月二十七放榜日。
这中间空余的十几天,来了京城几个月的众人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出去四处转转,看看地动之后重建的京城了。
就算是赵山长,这一次也没有拘着他们。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考都考完了,我这次的任务也已经结束了,还拘着他们做什么?”
陈寄羽也和同窗好友他们一起,去京城周边的景点游玩了几天。
可惜,这些景点在地动中毁坏了不少,要恢复成从前的样子还需要十数年的光阴,现在看来就少了许多乐趣。
京城外最大的变化是棚户区减少了。
流民里身强力壮的加入了采矿的队伍,老弱妇孺则被安排遣送回了原籍。
少了棚户区,就少了他们冬日的时候来京城见到的破败萧瑟。
只是从这一个地方,就看得出大齐在转向兴盛。
跟其他人有所不同的是,陈寄羽在春闱之前就已经被当朝首辅榜前捉婿,定了亲。
考完了试,在等待放榜之前,他也是需要去自己的准泰山家的。
在去刘府之前,陈寄羽找到了妹妹,问她:“我要去刘府登门拜访,该送刘小姐什么礼物?”
在他看来,妹妹跟自己的未婚妻一样都是在京城长大的千金闺秀,自己去她家应当送她什么,妹妹是最清楚的。
可是陈松意对第一世的这些闺秀喜好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而且她跟谢家短暂定亲,谢长卿与她也是不常见面,鲜少来往,更不用提互送礼物了。
若是她送东西给重要的人,那倒简单,只要送有用的灵符,能够保护他们的利器就可以。
但这不能作为兄长的参考。
她只能道:“我不清楚,等我找人问问。”
然后,她便召来了况管家。
等问清最近京中的流行之后,她才给兄长准备了几个选项,让他去那几个铺子里亲自挑选了时兴的礼物,登门的时候送去给未来嫂嫂。
对准女婿上门来拜访,刘相很是开心。
他留下了陈寄羽在家里吃饭,然后又带他去了书房,翁婿二人好好地交流了一番。
二月二十七放榜,三月初一就是殿试,亲事就定在三月初二,真正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不管准女婿到时候是取中了第几名,只要是中了进士,这场婚事都能算风风光光。
不过这名次没有嫌高的,当然还是越前越好。
刘相是对他能通过会试毫不怀疑,会试考第几名不重要,乾坤未定,要到殿试才是定下三甲名次的时候。
要论起对殿试应考的了解,自然是身为首辅的他更有经验。
对着准女婿,刘相也算是不吝惜经验,除了没有透题,该教的全都提前教授了。
转眼,时间来到了二月二十六日,放榜前。
陆掌柜登门,代表江南会馆,向着赵山长发出了邀请,希望他们到重建完毕的江南会馆来吃一顿宴席。
因为在他们刚来京城的时候,江南会馆就对他们有着相助之谊,而且在会馆中住的那些日子,陆掌柜跟大家的关系又都很不错,所以赵山长就接了请帖,答应了下来。
陈松意忙完回来,正好赶上。
她想了想,就让人备了马车一起去了。
到了晚上,重建完毕、迎接新生的江南会馆迎来了永安侯府的马车。
会馆里很是热闹,显然今日重新开张,收到邀请的客人不止沧麓书院一行,不过得陆掌柜亲自站在门口相迎的就只有他们。
见到陈松意跟赵山长、樊教习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陆掌柜更是喜笑颜开。
在同两位先生打过招呼之后,他才单独向着陈松意笑道:“永安侯亲至,江南会馆真是蓬荜生辉。”然后抬手道,“大家快请进!”
一进会馆,那种热闹的气氛就迎面扑来,比起过年的时候还要再热闹几分。
江南会馆在京城的地位不同,今日重建,除了邀请江南几省的富商,还邀请了京城其他商会的代表。
新年之后,京城的商业贸易就在朝廷拿出的几样东西下变得兴盛起来。
不管是那种特殊的灰浆,还是性质出众的金属,对商人来说都是非常有诱惑力的。
要增加产量,在整个大齐推行,就不能只是由皇室拥有,更应该借助民间商会的力量。
现在这些东西被生产出来可以先供战事,但是以后就可以推向民间。
——他们就是奔着以后来的。
除了这些商人的身影,陈松意还看到了许多江南籍的举子。
明日放榜,今天他们之间还没有民与准官员的区别,甚至在这些背靠大商会的大商人面前,寻常举子的地位还是要低一些的。
陈松意走在赵山长身旁,见到自己等人一进来,这许多大商人的目光就聚集在了自己身后的兄长跟各位学兄身上,吸引了最多目光的还是她的兄长。
她顿时领悟到了另一重可能——今日这些家财丰厚的大商人在这里,是不是也有想趁着放榜前的最后时间,选定目标,来个榜下捉婿?
她猜的八九不离十。
因为她的兄长跟身后的这些学兄当中有好几个“颇有姿色”,所以一路引来的目光最多。
到后面才有人认出她来,意识到她的身份,又注意到最受他们看好的那个举子跟她轮廓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她的兄长,这才熄灭了捉陈寄羽为婿的念头,转为看旁人。
刘相招他为婿的消息还没有流传开来。
他们并不是因为知道当朝首辅已经提前下注,而是因为想到他是永安侯的哥哥。
兄凭妹贵,考中进士以后他要谈亲事,有大把的选择余地。
目光多半是不会落在他们商户人家上的。
见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减少了,陈寄羽还没有什么感觉。
陈松意却稍稍落后两步,来到了兄长身边,对他说道:“幸好今日我跟着来了。”
听见妹妹的声音,陈寄羽低头看她,就听在身旁的妹妹说道,“不然他们为了抢大哥你当女婿大打出手,消息传到相府,让嫂嫂误会了可如何是好?”
“什……”
陈寄羽猝不及防,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为什么。
他看向其他同窗好友,他们没有这么敏锐,被看了也没什么感觉,只是见到这几日在外游玩认识的其他江南举子,都在高兴地同他们打招呼。
很快,陈寄羽在人群中也看到了林詹跟姜致。
林詹年纪还小,姜致已经娶亲,所以他们两个没有这样被人捉婿的困扰。
在见到沧麓书院一行也来了以后,两人原本想要上前来打招呼。
可是见到陈松意,就又定住了脚步。
江南会馆邀请他们来参加宴席,不是让所有人都坐在一起,是给他们分好了各个院子、各个厅。
如果没有陈松意在,那他们两个过来还算合理,可是她在,那他们那个院子就等于是永安侯府的规格了。
两人于是站在原地,远远地点了头便算见过了,没有跟着过来。
陆掌柜给他们安排的还是他们先前住过的院子,宴席设在他们就在这里的时候常去的那个厅。
赵山长笑道:“今日算是故地重游了,陆掌柜有什么要忙的就去忙吧,我们自己在这里就可以。”
陆掌柜却道:“那哪儿能啊,今天我最重要的客人就是赵山长你们。”
本来是还有其他客人同等重要的。
可今日有了永安侯加码,其他客人就由其他掌柜去招待吧。
他带着他们去转了转重新修好的院子,顺便向在风水布局方面显然也很有造诣的陈松意请教了几句,记下了有几处格局可以改动。
等到开宴的时候,他依然留在了这个厅里,满面红光地与众人同坐一席,推杯换盏。
江南会馆的宴席向来是很不错的,大家住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很无可挑剔了。
这次会馆重新开张,举办宴席迎客,显然下了血本,又不知从哪里挖来了厉害厨子,叫尝过了宫中御厨手艺跟陈母做的菜的众人都感到惊艳。
“可惜啊,游神医没有来。”陆掌柜向陈松意敬完了酒,遗憾地道,“上回我请他出手医治的朋友现在已经全好了,可以下地走动了,今日他还想当面向游神医表示感谢的。”
“医者父母心,病人能好起来,对小师叔来说就是最好的谢礼。”陈松意道,“小师叔不在京城,不如就这样,陆掌柜代你的朋友表示感谢,我带小师叔喝了这杯。”
“哈哈哈哈!好!”陆掌柜高兴地与她碰杯,喝完之后,才对桌上的其他人说道,“今日会馆重新开张,各位不如今晚多留一阵,等到会试名次出来再走?”
话音落下,当即便有人笑道:“陆掌柜还没喝几杯,怎么就糊涂了?放榜是明日的事,今晚我们就算留在这里通宵,也是没这么快出的!”
“是啊,哈哈哈哈,要是今晚就出名次,我们留在这里又何妨?若是会元今年花落在江南,那就给江南会馆重新开张再添一份彩头!”
不过会试第一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旁落过,都是横渠书院夺去,今年想来也不例外。
横渠书院有像谢长卿那样的第一人,会元今年想来也还是他们的。
陆掌柜笑而不语。
陈松意见了他的神色,知道他提到此事定然不是无的放矢,难道今晚真的能够见到名次?
她不了解会试的规则,于是看向了赵山长。
赵山长接到她的目光,果然点头,笑着解释道:“虽然是明日放榜,但是今晚就会开始填榜了,只要安排了人在礼部贡院,在他们抄榜的时候就能看到名次。”
嚯!桌上的年轻人哪里懂这些门道?
见到陆掌柜脸上的笑意更深,显然就是有安排人在礼部贡院,今晚便能提前把名次报出来。
江南会馆重新开张,可不是随便挑个日子的。
把江南籍的举子都邀请过来,也不是乱安排的。
“留留留!陆掌柜盛情难却——先生,我们留下吧?”
虽然只是提前一晚知道,但那也少了最后一晚的胆战心惊啊!
而且在他们江南人士的地盘上分享高中的消息,不管是荣光也好,刺激也好,都大大翻倍。
“行,依你。”赵山长抚着胡子点了头。
他对这些规则这么熟悉,怎么可能不知道陆掌柜今日的安排?
不过是一直没说,等到现在才让陆掌柜自己来给这个惊喜。
陈寄羽则是又想起了方才那些朝他们投来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妹妹。
陈松意也正好看向了他。
兄妹二人的目光一对上,心中同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商人果然是世界上最擅长捕捉时机的一群人。
明日放榜,今日有门道提前得知名次的却不只是江南会馆。
其他会馆——甚至各地举子聚会的酒楼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等贡院一填榜,就把上榜的名单立刻传回来。
江南会馆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深夜,与重开之前的清冷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宴席上,众人搬出了各种玩法,投壶,行酒令……时间在欢聚中渐渐滑向了深夜。
尽管一夜不眠,可所有人都十分精神。
不管是等着会试名单的举子也好,还是等着他们上了榜,准备榜下捉婿的豪商也好,都异常亢奋。
三更,贡院开始写榜。
所有考官都聚集到了贡院大堂,开始按名次拆中试的考卷,拆开一份,校对一份,最后上名。
堂中的灯火辉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开始上名的榜单上。
写榜的规矩是从最后一名开始写,这次的最后一名前面的序号是四百八十一,显然这次春闱大考一共取了四百八十一人。
“四百八十一……”付鼎臣喃喃地念出了这个数字。
这在历次的科举取士当中,都算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
要知道在前朝刚刚开始实行科举制度的时候,一次取士往往只取二三十人。
在科举兴盛的本朝,一次往往也就是取三百人左右。
四百八十一人,这里面会出多少国之栋梁?
付鼎臣坐在椅中,清矍的面孔被火光照亮,眼中写着期待。
当最后一名被填上去以后不久,在贡院外等待的人就收到了从里面传递出来的纸条。
等在这里的几家跑腿收到纸条,仔细看了一眼,立刻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
江南会馆,已经过了精力最旺盛的时刻,各厅现在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有些焦灼地等着随时到来的喜报,不时就朝着门的方向看一眼。
终于,在不知看到第几眼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外面跑了进来。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进来就立刻高声报道:“喜报!今科第四百八十一名——”
所有人听到“四百八十一”这个数,都立刻反应过来——
这次是一共取了四百八十一人,人数比起往届来要多了超过二分之一。
另外几家会馆、酒楼也在上演同一幕,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看这开门红是落在哪里。
江南会馆的报喜人用洪亮的声音报出了今科上榜的第一个名字,“——陈桥县举子陈蔚!”
“啊!”听到自己的名字,作为林夫子所教授的学子中唯一一个考过乡试,又跟着赵山长来了京城的陈蔚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是我!先生……我中了!我中了!”
“这第一个开门红就花落我们沧麓书院,哈哈哈哈哈!”
准确算起来,陈蔚并不是沧麓书院的人。
他出自陈桥县县学。
但是现在没人会在意这点小细节。
他从离开江南开始就跟沧麓书院的众人混在一起,不是也是了!
“恭喜恭喜啊,山长!”
陆掌柜同样对着赵山长高声贺喜。
取中了就是准进士,甭管是四百八十一名还是第一名,反正最终定名次的是殿试。
第一个取中的就是他带来的学生,好兆头!
“哈哈哈哈……好,好!”赵山长抚须而笑。
带着同窗的得意门生上京赶考,如今他考中了,自己也算是没有辜负同窗好友。
陈蔚很开心,厅中的众人一个两个都替他开心。
陈蔚的家境也没有很好,顶多是比之前的寄羽强一些。
他们陈桥县可能就是这样,竹门更容易出贵子。
这一次如果不是山长包了船要带他们一起来京城,他一个人要凑齐路费来是有些艰难的。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取中了,不用三年后再来一次。
这实在是太好了!
在众人当中,陈蔚最相熟的就是陈寄羽。
不只是因为两人同姓,更因为陈寄羽在县学求学的时候,他们就是同窗。
“寄羽!我——!”
陈蔚忍不住走到了他面前。
他自知水平不如他。
在这一桌人当中,其实他是最没有把握的。
见他激动得眼眶都红了,陈继羽也起身握住了他的手。
“你做到了。”他温和而坚定地鼓励道,“可以写信给夫子报喜了!”
陈寄羽真心实意地为他高兴。
不过说实话,刚才听到报喜人说出“陈桥县举子陈”这几个字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还差点紧张地站了起来。
第一个名字一出来,守在贡院外的报喜人便立刻回来了。
之后第二次,就要等后面的名字再上榜,集齐几个再跑一趟。
不过各家在贡院外都安排了两波以上的人交替来回。
所以当第一个出来以后,后面的也就快了。
因为这个开门红,江南会馆里一派喜气。
而跟这些充满期待、充满欢喜的学生相比,樊教习就不同了。
尽管这次春闱他也去考了一回,但他看得比学生们透彻。
学生们有种考上以后就一切都好了的想法,可是樊教习知道,考上了才是考验的开始。
一般家中往上三代都没有人在朝中做官,入了官场,就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去挨。
没有足够的气运,那每走出一步都像是走在火炉上,头顶还没有遮荫。
可以说,走上仕途最开心的就是会试出结果这一天了。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从此光辉无限,前程似锦。
他们这时候不会想到自己的山长也是考过的,还在京城做过官。
最后却站不住脚步,不得不辞官而去。
不过,这其中的艰辛他不会说,赵山长也不会说。
起码这群孩子现在在一起,培养出了极好的同窗情谊,以后到了官场上,也能互相照看。
当然,在樊教习跟赵山长眼中看来,这群孩子当中气运最好的就是陈寄羽了。
只要这次考中,他就跟旁人不同,以后不说是平步青云,也可以说高枕无忧。
第一个取中的名字报回来以后,后面就是接二连三,好几个名字一起。
取士四百八十一,就算每次报三个,也要来回跑好多趟。
京中各大会馆酒楼通宵宴饮,往来报喜的人络绎不绝。
在第一轮江南会馆大声欢呼以后,其他会馆也相继传来了庆贺的声音。
陈松意坐在其中,看所有人一改先前夜过三更的疲倦,都变得精神起来。
随着报回来的名次越是往前,在座众人的紧张就逐渐攀升往了一个新的高度。
等到东方渐明的时候,已经报到了前一百了。
一进入前一百,江南籍举子上榜的频率就变得高了起来。
纪东流得了六十一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接受了众人的道贺。
目前这一桌十几人,以他的名次最高,直到来到四十五名的时候,樊教习的名字出现在了其中。
因为先生的大名对大家来说并不常见,所以当报喜的人来到厅门口,报出樊教习的名字时,众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陈松意先对先生道了恭喜,大家才纷纷回神,然后对着樊教习一阵疯狂道贺。
“恭喜恭喜,恭喜樊先生!”陆掌柜的声音在其中最为响亮。
“恭喜你,一试锋芒,等着你三月初一蟾宫折桂,给我们沧麓书院挣下个大名来,哈哈哈!”
赵山长大笑着,拍了拍樊教习的肩。
虽然这把年纪才考中进士,但这又没什么。
而且老师带着学生一起来进城赴考,师生都考上了,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进入到前二十的时候,有了姜致的名字。
进入到前十的时候,林詹也上榜了。
可以说,从江南贡院厮杀出来的五经魁首里,就只剩下陈寄羽没有名次了。
在报喜的名单进入前一百之前,他是不慌的。
可是等进了前二十还没有听到自己,陈寄羽放在桌下的手就控制不住地握紧了。
从开始报榜到现在,厅中坐着的十几人,就只有两个确定自己应该取不上了。
可是对他们来说,这次的失败不过是给下一次积累经验,三年之后再来考一回也没什么。
但作为被各方寄予厚望的陈寄羽,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连带着赵山长脸上的神色都传上了几分焦急,朝厅门外看的频率更高了。
他了解自己的弟子,知道他这段时间的进步。
凭他的水准,应当是争夺不了会元这个名次的,一进前五就悬了。
而现在,报榜的声音都已经来到第八了,还没见他。
难道他这一次没有取中?不可能啊。
赵山长心中焦急着,其他学生的成绩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没理由到了寄羽这里他就猜错。
如果不是看到弟子那紧绷的面孔,他都要忍不住开口问一问松意了。
“肯定在前五,说不定在前三!”
名次已经尘埃落定的同窗们见状,纷纷开口安慰道。
“就是,你先前在横渠书院对上谢长卿都不输的,怎么有理由取不中?我都取中了。”
说话的是先前在乡试的时候排倒数第二考过的,他这一次都得了个三百多名的成绩,以己度人,觉得好友完全不需要担心。
就在陈寄羽接受了他的安慰,继续等着下一个进来报喜的人时,已经晨光初现的厅门口跑来了一个小胖子。他穿着富贵锦衣,手上戴着好几个金镯子,随着他的跑动哐当哐当地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么一个半大孩子跑到他们这里来,所有人都是一愣。
却见小胖子的目光在桌上的人之间一扫,锁定了陈松意。
他脸上立刻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欢喜地叫道:“师姐!”
本来早早算过了兄长的名次,坐在这里安静地陪着等,等着见证他取中的陈松意见了他,脸上露出意外之色:“明宗?”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漕帮的时候由游天代师兄收徒,成为了陈松意师弟的钱明宗。
听到陈松意叫这个小胖子“师弟”,陆掌柜立刻重视了起来。
很快,他就在脑海中扒拉出了这半大孩子的来历——
钱塘首富钱家的九代单传,漕帮现任帮主的弟弟。
他这一次是跟随着漕帮的船为付大人把后续抄没的一众财物送到京城,还要代替三义帮被诬陷死去的人来接受朝廷的平反。
他也是江南籍的富商出身,来到京城肯定是住在江南会馆的。
因为年纪还小,所以钱明宗一安顿下来,吃完饭就睡觉去了。
结果他睡了一觉起来,会馆里还这么热闹,一问就是江南籍的举子在等会试出结果。
然后再一问,自己的师姐竟然也在,他就立刻奔过来了。
“见过几位先生,各位兄长。”
他先给大家团团行礼,然后坐在了陈松意身边,说起话来叽叽喳喳,一下就冲淡了先前桌上焦急的气氛。
陈松意听他说起了漕帮的近况,还有他这次来京城的目的。
说完之后,他又提到了已经去了蜀中的潘帮主。
“……三爷爷顺利抵达了蜀中,见到了姑姑跟姑父还有我那刚出生的小弟弟,给大哥写了信,差不多过年的时候就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