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群英的脸上也聚起了一层霜。他抬头道:“什么样的叫做狐朋狗友?什么样的又叫做良友?我午间是与裴敏之一道吃饭,不知道他算不算狐朋狗友?”
何焕锁眉打量他:“他素来清高自傲,我请他三次他都未必会来两次,你有什么脸面请得动他?你是打量我不常遇见他,问不着底细是么?”
“你若不信,也由得你!”
何群英望着前方,脸上薄霜变厚,牙根都似咬了起来。“左右我从小到大,你又认真听过我几句?你又何曾正眼瞧过我几眼?在你眼里,我自然是不配跟人坐在一处的!”
“你!”
何焕噎住。下一瞬扬起手来,待要扇到他脸上,他却先一步抬起脚,跨过了门坎。
何焕气得要追上去,旁边几个幕僚连忙拉住他:“大将军息怒!大爷断不至于说这样的谎!”
好歹被他们拉住了,何焕回头却冲他们怒道:“你又知他不会说话?!”
幕僚们道:“大将军英明神武,大爷有没有说谎,您自然清楚。大将军,大爷终究是原配嫡出,天经地义的宗子,大将军不可一味质疑,不利于咱们大将军府的稳定啊。”
何焕恨恨咬牙,一跺脚拂袖而去。
何群英一路冲回自己房里,回头一看院门口并没有来人,他这才沉了口气坐下来。
侍从何泉随后进来:“大爷方才又与大将军起冲突了?”
何群英愤然摔了个杯子。
何泉吓了一跳,连忙退到旁侧。
“把贺先生请过来。”
何泉默然颌首。不多时带了个四旬左右的墨须文士进来。
“贺霖见过将军。”
何群英抬头,深吸气道:“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下一步又该如何?”
贺霖道:“如果裴将军答应了,那接下来将军只需听候佳音便是。”
何群英凝眉望着他:“你就那么有把握,他一定会愿意帮我弄到宁家的船?”
“裴将军对新娶的夫人爱慕心喜,宁家的事情他就没有不上心的,事关宁泊池的死因,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无动于衷。”
何群英目光睃巡他:“你对他们的事倒是清楚。”
说完起身走了几步,他又在帘栊下停步回头:“宁泊池的事情,你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贺霖垂首:“回将军的话,在下的一个表叔,正好是徽州商人。他跟宁家打过几次交道,还有过一些生意往来。”
“他叫什么名字?”
“姓俞,叫俞清洲。”
“家住何处?”
“徽州龙安县人。”
何群英再看了他一眼,不再作声。
宁夫人这边听完了来龙去脉,坐在椅子上半日未语。
傅真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关于外祖父的死,您真的没有认真怀疑过吗?”
宁夫人缓缓吸了一口气,看了她一眼后,又别开了目光。“没有,请了那么多的大夫看过,都没有一个人确诊他是中毒,所以怎么可能真的是中毒呢?别瞎想了。”
傅真道:“那当时的药方可还有留下来的吗?请的哪些大夫,您都跟我说说?”
“都过去这么久了,哪里还能记得清啊?药方当然是更加没有了的。”
宁夫人说到这里站起来,看着他们俩道:“我要回府了,待会儿谢小姐该到了,你们随我回去,还是回裴家?”
傅真还有话没问完呢,哪能就这么结束?
刚要张嘴,裴瞻却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让她坐下来:“母亲忙了这一上晌也累了,您回去歇息吧,我们俩这就回裴家。”
宁夫人点点头:“向你母亲问好。”
说完便走了出去。
傅真对着她的背影凝眉:“奇怪,走得这么急,今日竟然连留我们一下都不留了。就是让谢家的小姑娘等等又怎么了?”
不但有些急,她甚至觉得宁夫人像是有意在回避这件事情。可先前明明是她自己把这段往事说给傅真听的呀!
裴瞻凑过来:“想不想去探探?”
傅真侧身:“你想干嘛?”
裴瞻捏起她的粗布衣裳:“还跟我装。装上瘾了?”
傅真拍他的手。
裴瞻笑了下:“左右我亦无事,陪‘小嫂子’你上宁家走走如何?”
说完噔噔地往外走了。
裴瞻看她敏捷地跟着小马驹儿似的,很快也恢复了正经神色,原地寻思了片刻后出门上马。
傅真没有去宁家,而是直接回了裴府。
宁夫人在宁老爷子的事上的确有些不对劲,可是宁夫人不张嘴说,傅真便不想强人所难。
她不说一定有她的道理,宁老爷子的离世对于宁夫人的命运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转折,好不容易才拨乱反正,傅真不想往她伤口上撒盐。
裴瞻驾马去了宁家。
人前的平西将军又是那样一副冷漠不好亲近的模样,前脚才给宁夫人开了门的门房,后脚又迎了他上门,一颗脑袋都快垂到了地上:“太太才刚回来,怕是要先歇会儿,姑爷且到屋里头坐坐,小的让人去通报。”
裴瞻边走边打发他:“太太若收拾好了,让人到嘉哥儿屋里来寻我便是。”
宁嘉正式拜在了沈学士门下,日日兢兢业业研修功课,学业上大有长进,但是过去多年来,成长在傅家那样的内宅之中,待人接物上仍是显得有些拘谨。
于是裴瞻每次过来,总要抽点时间往他院子里坐坐。
宁夫人进了后院,金珠迎了上来,打量了她两眼说道:“太太脸色有些凝重,莫非是铺子里有什么事?”
宁夫人自行打起了帘子:“无事。”
金珠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接下一句,宁夫人就径自进了屋里,坐在铜镜前卸起钗环来。
金珠跟随进去,待要伸手帮忙,宁夫人却道:“你下去吧,我先歇会儿。”
金珠只好识趣地退下了。
宁夫人盯着她把房门关上,然后收回目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片刻,然后起身转入里间,打开了屋角的箱笼。
带着暑意的风扬起了屋里的帘幔,也把她鬓角一只步摇吹得摇来晃去,左右摆动的投影落在她的眉眼上,将她低垂的双眸映得半明半暗。
箱笼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账本和信件,她从其中一摞里抽出了一封发黄的信,将磨出了毛边的信纸展开看起来。
少顷,她把信放下,坐在身旁的椅子上,对着窗口出起神来。
“太太,姑爷来了。”
金珠扣门的声音透过外间的房门远远地传了过来。
宁夫人蓦然收敛住幽深的目色,回应了一句:“知道了!”然后重新将信折了起来。
裴瞻跟宁嘉一坐一站的说了几句话,宁夫人房里的丫鬟来请:“太太在花厅,请姑爷前去喝茶。”
宁嘉立刻挺了挺腰身。
裴瞻瞅着他说:“我要走了,你就高兴?”
宁嘉张了张嘴,讷然无语。
裴瞻站起来,背起手来走了两步,又停步回头:“过两日我有个应酬,你随我同去。”
宁嘉身板又绷直起来:“姐夫参与的应酬全都是朝中权贵,我岂可不自量力跟随而去?”
“我说让你去,你就跟着我去。”
裴瞻瞄着他,然后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宁嘉提着一口气望着他背影,直到看不见他了,才吐出口气来。
平西将军的威严实在是太重了,哪怕是成了自己的姐夫,还是让宁嘉觉得自己宛若他麾下的一名小兵。
裴瞻到了花厅,宁夫人已经让人把茶泡上了。
她微笑走出来:“敏之怎么又来家了?真儿她是一个人回去了吗?”
“您瞅瞅她方才穿的那一身衣裳,哪里还能出来招摇过市?回去换洗去了。她把我撇下了,我索性就过来坐坐。”
裴瞻说着坐下来,“谢小姐还没来吧?”
宁夫人笑着把茶递给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裴瞻遂也笑了:“我这点小心思,真是瞒不过母亲的慧眼。”
宁夫人道:“说吧,咱们不兴绕弯子。”
裴瞻点点头:“实不相瞒,今日何群英找我来向宁家要船,我原是不想搭理的,但是他提到了外祖父,我便不能不重视。
“外祖父的死,到底有无可疑之处,我想听母亲一句真心话。”
宁夫人道:“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个而来,真是跟真儿一样,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可哪里有什么可疑之处?家父就是正常的染病过世,你们都不要想多了。要是有问题,我岂不是早就报官了?”
裴瞻凝眉:“母亲是否有什么顾虑?小婿不才,自认护佑宁家上下平安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宁夫人微笑摇头:“真没有。”
这话语虽轻,却果断的如同斩钉截铁,裴瞻凝望她片刻,不得已收回目光。
傅真回府换洗完毕,坐厅堂里听管事们都来回了话,又安排了一些事情,裴瞻就踏着暮色回来了。
傅真起先没有理他,后来看他还绷着个脸,而且坐在榻上捧着兵书,半天都没说话,便走过去:“你后来去哪儿了?”
裴瞻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还使起小性子来了。
傅真不惯着他,掐了他胳膊一下。
裴瞻轻嘶了一声,捂着胳膊坐起来:“你今天掐我多少下了?”
傅真道:“就掐两下肉,又不是割你的肉,你难不成是豆腐做的吗?”
裴瞻一听到这里,便又侧歪了下去,一只胳膊肘支起了额头,目含春水的说道:“我要是豆腐做的,你怎么办?”
“你要是豆腐做的,我就把你剁成豆腐渣!”
傅真说完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起身挪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我猜你去宁家了。”
“聪明。”
裴瞻把兵书合了,卷起来轻拍起自己的腿。
“但你一个人去宁家,不太可能待上一下午,是我母亲有什么事,还是你又去了别的地方?”
裴瞻缓缓吸了一口气,坐起来:“我问了岳母,她真是一个字儿都没有透露出来,一口咬定老爷子就是死于疾病。
“所以后来我又去找了苏掌柜,又透过苏掌柜找到了几个当初给老爷子看过病的大夫。”
“结果呢?”
“一无所获。”裴瞻摇头,“所有人的说辞都很一致。”
傅真把眉头皱了起来。
所有说辞都一致,这也太滴水不漏了吧?
明明就有很多疑点啊!
晚饭后裴瞻去了书房,傅真一个人带着郭颂和杨彤出了门。
到了宁家角门下,她让杨彤把宁嘉叫出来。
“姐……”
“你去把我住的怡心堂的小门开了,我有事要进去一趟,不想让母亲知道。”
还没等宁嘉把招呼打完,傅真就已经阻止他往下说。
宁嘉顿了下当即道:“你是不是跟姐夫吵架了?”
傅真不知怎么解释这趟来意,觉得这个理由也不错,便含糊其辞,催着他赶紧进去。
宁嘉哪里还敢耽搁?
立刻就转身进门了。
与此同时傅真来到怡心堂外,角门一开她就带着两个护卫闪身进内了。
“姐姐,你怎么跟姐夫吵架的?他怎么对你了?”
“你小孩子操心这么多干什么?快些回房去吧!我今晚就在这住了,千万别让母亲知道。”
傅真一边催着他出去,一边就进了自己的院子。
从前这院子没有外人来,如今临街开了个门之后,已经成了个独立的院落,杨彤他们都能直出直入了。
宁嘉走了之后,傅真打发杨彤郭颂在此待着,而后自己则打开院门朝着宁夫人所住的正房走去。
进了这宅子,哪里还有人能拦得住她的步伐?但她仍然选择走在阴影里。
本来她是不想在挖掘宁夫人的心思,可是裴瞻那一路打探下来,苏掌柜他们都防的如同铁壁,这不就更显的事情不寻常了吗?
傅真这可就忍不住了。
正房里亮着灯,丫鬟们端着铜盆出来,宁夫人就在窗前坐下了。
夏夜清凉,窗户开了半扇,弯月挂在半空,明晃晃的像把镰刀。
宁夫人远远地眺望了两眼,然后抬起右手,揉起了太阳穴。
一会儿她把手放下来,探入左袖,掏出了日间看过的那封信。
房门吱呀一声,金珠又掌灯走了进来,把灯笼架好之后,她来到了宁夫人身边:“太太又在看这个?这上面的字,您只怕都能背下来了。”
“谁说不是呢。”宁夫人长吐了一口气:“但我如今却觉得它越来越棘手,这上面的字迹,仿佛是针尖芒刺,扎的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金珠望着她幽深的眼眸:“要不,还是跟姑奶奶他们说实话吧,毕竟连何大将军的儿子都把目光投向老太爷的死了,那何家又跟徐家正打的火热。”
宁夫人眉头紧锁:“朝野上下都说当今帝后心怀仁义,至贤至明,我未曾见过,始终不敢断言。
“而裴梁二家位高权重,宛如烈火烹油,是断断沾不得一点这样的是非的……”
傅真贴着墙根,屋里的对话尽收入耳。
她凝眉望着夜空,随后直起一点身子,透过启开的窗缝看向了屋里。
铜镜前的宁夫人脸上是傅真初初醒来时看见她时的那般愁容,可明明自从和离之后,她就诸事太平了,后来又跟裴家结了亲,就更加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这样发愁了。
“太太……”
“我先想一想。你去铺床吧。”
宁夫人打发金珠,然后起身将那信纸塞进了妆奁盒子。
傅真藏身在月影里,直到屋里灯光熄灭,而后再也没有动静,她才轻轻地把窗户打开,翻身入内。
妆奁盒子就在妆台上,伸手一拿就到手了。
月光幽幽的照进屋里,实在算不上亮堂,但对于熟门熟路的“家贼”来说,这点光线实在已经足够。何况这些盒子宁夫人从来没有防备过傅真,她历来都知道如何开启上面的暗扣。
暗扣打开,随着熟悉而轻微的一声“啪嗒”,眼前黑暗被驱散,屋里竟然也亮起来了!
傅真蓦然抬头,赫然只见宁夫人手持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站在眼前!
她手一松,盒子差点掉在地上!
“母,母亲……”
傅真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窘过,经过几个月的刻苦练习,她身手已经恢复了五六分,她可以在白鹤寺自如的应对徐胤和荣王府的人,也可以在禇家来去自如,却没想到在自己亲娘屋里被抓了个现行!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
看了面前平静的宁夫人一眼,她起身把盒子放回了身旁的茶几上。
“母亲,我就是,就是好奇……”
“什么时候回来的?”宁夫人望着她,神色和语气都还是很平静。
“两,两刻钟之前。”
宁夫人闻言,挑了一下眉头:“看来是嘉哥儿给你开的门。”
傅真局促得脚趾头都开始抓起地来了。
不但当起了家贼,而且还蛊惑宁嘉给自己打埋伏,这应该罪加一等了吧?
但傅真又岂是那畏畏缩缩之人?
事已至此,她便心一横,问道:“母亲莫非方才已经知道我来了?特意熄了灯在此等我?您也太厉害了!这都能发现!”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会知道?”
宁夫人坐了下来,顺手把旁边的灯给点上了,然后静静的望着她:“把盒子拿过来给我。”
傅真纵然再舍不得,也不能不听话。
盒子到了宁夫人手上,她打开看了一眼,把里面那封信取出来,缓身道:“我不知道你来了,但我却觉得你会来。
“敏之从我这里走后,又去找苏掌柜他们,这些事情下晌我就知道了。
“你们俩都很执着,而且很细心,坏就坏在今日上晌我竟然主动跟你提及了外祖父的事,而后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何群英,否则的话,也不会有如今这些事。”
“母亲!”傅真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我吗?外祖父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他是被害死的,那我们一定要给他报仇啊!”
“这个仇,恐怕你们是报不了的。”
“为什么?”
宁夫人没有急着回答,他拔下一根银簪,将灯芯挑了挑,然后才看向傅真:“白玉胡同的血案,到如今还只知道凶手是谁,死者是什么身份,目前谁也不知道,是吗?”
烛光下她的目光更加幽深,深得让人猛然想到了那天夜里满布血腥味的白玉胡同。
傅真的脑子咔地停顿了一下。
白玉胡同的血案查到荣王府头上后,基本就停下来了,因为他们查这个案子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确定荣王府与这件案子牵连有多深,徐胤和永平的结合到底跟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
目前为止,这些都已经很清楚了,那死者到底是谁,的确还是个谜,但是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执着于这一点,无疑是白费力气。
所以后来傅真的主要打击对象就是徐胤和荣王府这一干人。
因为当初梁宁的死,他们一个是主凶,一个是间接推动结果的帮凶。
死者的身份,也只有在将这一帮凶手打击完毕之后,通过他们来找到答案了。
所以后来这些日子,傅真根本没再纠缠过这件事情,眼下突然听宁夫人在这节骨眼上重提此事,她就有一些思路断裂之感。
“外祖父不是在白玉胡同发生血案之前就已经过世了吗?这两件事有何关联呢?”
死去的父子二人虽然不知确切身份,但却是那天夜里宁老爷子提前告知宁夫人要等待的人。
所以傅真没有想到宁老爷子的死会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但却知道这两个人跟宁家有关系。
宁夫人说道:“你外祖父给我来信的时候,告诉过我这二人身上有道凤凰印记,巧的是,你外祖父染病之前那次落水,当时在码头打斗的黑衣人,双方都提到了一枚凤凰佩。”
“凤凰?!”
傅真脑海里立刻闪过那天夜里在徐家屋檐下,徐胤提到的那把扇子。
“怎么会这么巧,又是凤凰?”
“你在哪里见到过?”宁夫人闻声就抬起了头。
傅真深吸气,便将原委告诉了她。“前阵子我没怎么回来,就是在忙着禇家这边的事情。可到如今我也不知道那把扇子到底有什么秘密?只能待禇钰伤好之后回到荣王府才能看能不能探到结果了。”
宁夫人立刻挺起了身子:“是什么样的凤凰?那徐胤可曾说过?”
“没有。”傅真摇头,又指着她手上的信,“母亲手上的这封信,可正是外祖父当时托母亲好生接待那二人的信件?”
很久之前傅真其实问过宁夫人这封信的下落,但宁夫人说她早已丢失。
宁夫人深吸气,把展开的信纸递给她,说道:“没错,这封信就是你外祖父临终之前让人送来的。”
傅真连忙接在手上。
信的内容与宁夫人所说相符,的确没有提到那二人的来历,但后面那一段,却大致描摹了他们的年龄长相,还提到那男子耳后有个铜钱大小的红色凤头印记,并绘了个大致图形。
“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还没有想那么多,因为毕竟我未曾见过此人,既然有胎记可以作为确认的标志,那么你外祖父在信中告知于我,是极为合理的。
“但谁知道紧接着那天夜里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由于当时黑灯瞎火,又隔着楼上楼下的距离,我根本没办法确认,他们就是我要等的人,当然,凶手那样的手段,我也根本没有办法前去营救。”
“那后来是什么原因导致母亲对此事缄口不言?”
“就是日间我跟你提过的那位冯老爷子。”宁夫人深深望着她,“冯老爷子与你外祖父是至交,他在你外祖父病中帮忙打理宁家产业,你外祖父过世之后,他又帮忙清点遗物。
“事情发生约摸三四个月之后,他进了一趟京,向我转交那些账目,我们在白鹤寺里见了面。
“账目理清之后,他就提到了你外祖父遭遇意外的码头。”
“他说了什么?”
“他说,发生意外的那天夜里,有人在寻找一枚凤佩。他怀疑你外祖父是因为此事而被波及落水,他让我最好查一查此事。”
宁夫人说到这里匀了一口气,继续往下道:“事关父亲生死,我当然不能等闲视之。虽然当时我在傅家水深火热,可这种事情也实在不方便再劳烦冯家。
“于是我就向他打听,是块什么样的凤佩?他当时就拿纸笔画了给我,而我一看,那凤佩的形状竟然与你外祖父信中描绘给我的凤形印记一模一样。”
傅真攥紧了拳头:“这么巧?”
“谁说不是呢?”宁夫人语意深深,“你外祖父是何其睿智能干之人,在大江南北,朝野上下,他都有人脉,可这件事情他竟然未曾向我透露出半点,直到最后都一口咬定那只是一场意外,足见他是有忌惮的。”
“那冯老爷子是怎么知道那枚凤佩的?”
“因为有人在私下里打听它。冯家势力也不弱,下面人都知道他与你外祖父交好,总会有人把这事情传到了他耳里。”
傅真屏息片刻,凝眉道:“那母亲看到了那凤佩的样子之后,可曾去查?”
“我当然没有再去查。连你外祖父都不敢轻举妄动,当时自顾都无暇的我,如何敢去触碰此事?
“我相信你外祖父不曾告诉我,也定是不想我卷入这漩涡之中。”
傅真望着发黄的信纸上有些潦草的字迹,忍不住喉头发紧。
几个月前她醒来时,宁夫人尚且在傅家举步维艰,当然是没有余力去冒险的。
她把这信纸拿起来,老爷子在信中着重写道,进京而来的此人一定会帮衬宁夫人和傅真姐弟,甚至有可能还会提携傅筠,如今想来,这份好处大约就是他下定决心让宁夫人接触这对父子的理由了。
可是老爷子也没有想到,他为女儿和外孙外孙女的一番筹谋,后来却是那样的结果。
“这自然也就是我一直瞒着你们的原因了。”宁夫人说道,“裴家和梁家这赫赫功业,是他们用血肉之躯换来的,我不知道那两人的身份是什么,也不知道那凤凰代表着什么,可是我却知道,我宁家富可敌国,虽非官户,在大周朝堂也有几分体面,可你外祖父却宁愿死守着这个秘密也不曾说,那一定是事关重大的。
“裴梁二家若卷入这场是非而蒙受损失,实在是不应该。”
傅真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这样一番话之下被紧紧收敛。
当初在提到这桩血案的时候,宁夫人就已把这封信的前半段说过,傅真对这二人身份的重要性已有一定认识。
如今再加上这凤形印记和凤佩,事情就更大发了!
虽然一个是胎记,一个是玉佩,可是同时都跟老爷子有交集,那这两个东西也必定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白玉胡同横死的男子,身份岂不是更加不一般了?
原来在他进京之前,就已经有人在暗中寻找他,如此一来,宁老爷子的一番严密安排,也就能理解了。
如果不是他这般谨慎,对方的姓名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曾告诉,说不定在进京的途中就已经遇害!
而徐胤想从荣王府得到那把扇子,原来也是跟死者有关!
那么死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宁泊池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暗中追查那枚凤佩的到底又是什么人?
她望着宁夫人:“母亲可曾猜测过他是什么人?”
宁夫人缓声道:“总归是逃不出朝堂上这个范围了。”
傅真到底没有留在宁家住。
回到府里时,裴瞻已经洗得香喷喷歪在他的榻上了。
还没等傅真先说话,他先斜着眼睛看了过来:“不是吵架了吗?不是还要回娘家住吗?怎么又连夜回来了?”
傅真端起杯子刚递到唇边,听到这话看了看左右:“嘉哥儿来过了?”
裴瞻轻哼了一声:“可真有你的。回自个儿家去当家贼,竟然还要扣个锅到我头上。”
傅真端着杯子走到门边:“他人呢?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满头大汗的跑来找我,问我给了你什么气受。我就纳闷了,平时我跟他说句话,他都绷的跟张弦似的,你就这么扯个谎,回个娘家,他就能立刻跑来找我算账,他这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
傅真歪头想了想,走回来问他:“那你怎么回应的他?”
裴瞻又哼了一声:“我能怎么着?当然跟他说,现在过去已经晚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明天再亲自过去给你赔礼道歉。”
说到这里他又坐起来:“怎么样?你有什么收获?”
傅真拖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你怎么知道我去干什么了?”
裴瞻盯着她,一副再了解她不过的表情。
傅真便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拍在他旁边的炕桌上。
“你先看这个。”
裴瞻伸出两根手指头,捏起这封信扫了两眼,随后他就立刻把身子挺直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我外祖父给母亲的信。”
傅真望着他,然后把此行来龙去脉都说了。“我跟母亲的想法一样,被杀死的那个人,一定跟朝堂有大关系。他绝对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有那么多的线索摆在这儿,死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了。而宁老爷子宁可把这个秘密带到黄泉之下,也不愿吐露半分,更说明这人在朝堂之上还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现在想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只能从荣王这边下手了,但荣王也不是一般人,我们也不能像拿捏章大麻子那般把他给套麻袋!”
傅真攥起了拳头。
“也不一定非得荣王,徐胤既然费那么大功夫要找那把扇子,他一定也知道。”裴瞻望着信纸上的凤凰图案,“我们现在只能从这把扇子入手,挖出真相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