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by青铜穗
青铜穗  发于:2024年0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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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真便止住了话头,端起茶来喝。
目光不经意地飘向楼下,很快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了。
她放下茶杯,扶上窗台往下看了片刻,然后就转身走出了门去。
宁夫人在身后道:“哎,你去哪儿?”
“去去就来!”
傅真头也不回地答了话,接而就飞快的下了楼梯。
守在下方的杨彤见状,连忙赶上来,刚要问她可要备车,却见她出了院门后脚尖一拐,就往东侧二层楼的包厢去了。
杨彤问:“少夫人,出什么事了?”
傅真停在罗汉松下,指着前方一间包厢:“你猜我刚才看到谁进去了?”
杨彤有点摸不着头脑:“谁呀?”
“何群英。”
“噢。”
杨彤恍然。
这个人倒是很久没被提起过了,自从徐胤背地里操控了禇钰被谋杀事件之后,当年暴打致死发妻的何群英就得到了重新被启用的机会。
后来倒了霉的章士诚纠缠了他一阵,最终以章士诚落败告终,何群英也消停了下来。最近的消息,听说他和他老子何焕与徐胤已然往来密切。
他想了一下说道:“小的去听听他跟谁见面?”
傅真环起双臂说道:“不用去了,我知道他跟谁见面。”
杨彤讶了讶:“谁呀?”
傅真睨他:“你家男主子!”
杨彤嘴巴又张大了一点:“是将军?”
裴瞻怎么会跟何群英私聚?
上回他老子何焕请裴瞻,裴瞻都不大爱给面子呢!
傅真又哼哼了两声:“不光有‘将军’,还有‘小姐’呢!”
“少夫人您这话什么意思?属下怎么听不懂?”杨彤挠起了头来。
傅真便冲着庑廊那头仰起了下巴:“你瞧瞧,那不是‘小姐’是什么?”
杨彤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正领着两个抱着琵琶玉箫的歌姬走过来了,而他们行走的目的地,正是傅真所盯的这间包厢方向!
杨彤惊讶道:“将军与何群英这种人私聚,而且还叫上了伶人?”
他难道不想要媳妇了吗他?!
傅真虽然处处都透露着最憎恨的人是徐胤,可是对于何群英这种杀妻的禽兽,她却也是从来没有给过一个好评价的。
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冲着自己的妻子行使暴力,并且殴打致死,这能是什么好人?
裴瞻可是到现在连傅真的床都还没混上去,他竟然还敢叫伶人!
瑄哥儿还说他十年都混不出头,就这么样下去,怕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了!
杨彤忍不了:“少夫人,你待我进去探探!”
“慢着!”
傅真一把拉住他,杏眼一横:“去给我找套衣裳来,我要亲自去看看将军大人是怎么喝酒赏曲的!”
在自己家的地盘,乔装个打杂的那还不容易?傅真乔装个男人够呛,乔装成温酒端菜的娘子那还是不成问题的!
中年妇人的发髻一挽,灰帕子把头一包,脸上脂粉什么的全抹去,怎么素净怎么来,再把粗布衣裳一换上,谁能认得出她来?
厢房里道:“酒怎么还没来?”
傅真端上托盘就入了门:“酒来了!”
进门这一抬眼的当口,她就把屋里情形睃了个遍,当中摆着的八仙桌两旁,裴瞻和何群英对坐着,岸上已经摆着茶点,刚刚抬上来的菜肴正一道地道摆上另一端的圆桌。
才进来的两个伶人正在朝这二人行礼。
不愧是靠这个吃饭的,那小身板儿款款下拜,婀娜得就跟春天的细柳似的。
拜完之后,二人就开始抚弄起了乐器。
何群英问裴瞻:“敏之觉得这二人音色如何?”
裴瞻把目光从背对着这边的温酒娘子身上收回,一路绷着的脸忽而就松缓了下来。他挑眉道:“这些东西我不懂,但我相信你的眼光。”
何群英低哂一声:“我能有什么眼光?我又不常入风月场。不过跟他们学了些玩意儿罢了。”
说完他跟门下的家丁摆手:“裴将军没意见,留下来吧。”
旁侧的伶人听到这里,脸上顿时飞起了红霞,二人皆朝着裴瞻方向盈盈一拜:“奴家谢过裴将军恩典。”
何群英笑起来:“你瞅瞅,表子也是见人下菜碟的,你生的比我好,他们这一拜都拜得比方才养眼。”
伶人们的脸更红了。
何群英道:“行了。裴将军不是你们见过的那些烂人,好好奏你们的曲儿。”
说完他执起傅真递来的酒壶,给裴瞻斟了一杯。
傅真才不会傻到老在他们面前晃悠,以至于被留意到。递上酒壶之后她就退到帘栊外头站定,侧耳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
“曲儿我听不懂,倒不如说说你今日把我哄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事?”
裴瞻端起了杯子,不动声色地嗅了一下杯壁上残余的胭脂香。
他记得梁宁身上鲜少有这样的香味,听老七他们说,倒并不是她不喜欢,而是从前她不会弄这些。被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取笑过两回之后,她就懒得捯饬了。
原先的傅真是个地道的深闺小姐,对胭脂花粉自然精通,如何描绘妆容也甚有心得,因而如今的她操弄起这些也是得心应手。
今日这胭脂带着些许荷花的味道,原来她喜欢这个味道。也不知道宫里头的花儿粉儿有没有带着荷花味的?
“我要不哄你,你怎么会赏这个面子?”何群英说道,“我痴长你几岁,少时虽然不曾一处玩耍,我与你哥哥确实相熟的,如今你哥哥没了,我总归还是把你当弟弟的。
“只是你与我们何家这些子弟却生疏了,我知我不配,今日却也斗胆要求你一事。”
裴瞻道:“你我两家不分伯仲,我能办到的事情,如何就能难得到你?你这话让何世伯听见,怕是要不高兴了。”

第271章 连打杂娘子的豆腐都吃
“这你就谦虚了。”何群英说道,“如今满朝武将之中,谁的锋芒能与你和敏之匹敌?”
“那我的锋芒能帮你什么?”
何群英往前凑了凑:“一点私事。”
裴瞻斜了他一眼,把送到唇边的酒杯放下来:“私事我就不插手了。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干涉别人的私事。”
“但这个事情跟你也有关系。”何群英说到这里把身子直起来,“我听说你新娶的夫人是宁泊池的外孙女,也正好是此间大当家的女儿。”
裴瞻扶着酒杯,看了他片刻之后,不动声色道:“那又如何?”
“我在南边经营了几个铺子,今年开始转做桑蚕买卖,购置了一些田产,也正经开了工坊,如今第一批货已经出了,正打算走漕运北上,但一时间却找不到可靠又实惠的漕船,想请你和宁夫人求个方便,匀出宁家几条商船予我走一遭。”
“你是要船?”
裴瞻挑高了尾音。
帘栊这边的傅真原本没有把何群英的话听得十分清晰,裴瞻这一回话,倒是让她听了个清清楚楚。
何群英仕途之上虽然起起伏伏,但也不是一般的官员可比,他如此郑重在此地设宴款待,傅真满心以为他是为了谋求官职上的利益。
不想他竟然是为了自己的生意!
他堂堂大将军府的嫡长子,哪怕不受宠,这宗子的身份也是摆在那里的,难道他还弄不到几条船吗?
“如今这时月,南边的桑蚕茶叶还有粮食全都往北上涌,家家商号的船都是满的。
“我这才开埠,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船,就是找到了,价钱也是高的吓人。
“行商求财,成本过高就划不来了。
“我这不是想着宁家这么大的商号,财大气粗,南北通行,匀两条船舱出来定而轻而易举,再找到你这样的贵人从中说和,想必赁钱还能够再优惠些?”
何群英说着,又给他把酒杯斟满。
裴瞻单边胳膊肘支着桌子,垂眸望着这桌酒菜,没有吭声。
先前他说这一趟是何群英哄他过来的,可是一个字都没说谎。
早朝后他原本与杜明谦还有程持礼一道要往京畿大营走,兵部来了个衙役,说万宾楼这边宁夫人给他传话,请他前来说几句话。
裴瞻知道傅真今日要来见宁夫人,也是很乐意前来的,故而得了讯就往这边来了。
哪知道何群英就在门下等,并且见了面就把他往这边引。
裴瞻知道傅真想要把何家从徐胤身边扯回来,犯不着跟他翻脸,遂就坐了下来。
这桌酒菜不便宜,加上请来的两个名伶,怕是要去掉他何群英半个月的俸禄。
当他开口就是一个求字时,裴瞻就提防了起来,毕竟何家的情况摆在那里,何群英是不受宠的原配夫人所生之子,还占着宗子的身份,内宅之中一定有人看他不顺眼。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稳固自己大将军府继承人的身份,而实现这一层的前提,就是他拥有一定的官职与权力。
裴瞻虽然与他同辈,年岁甚至比他还小,如今在朝堂的地位,却远非何群英可比,连一个徐胤都可以提携他,裴瞻当然就更有这个实力了。
所以他也和傅真一样,没想到他只是要几条船运货。
“如今我满仓的丝绸都堆在仓房里,老弟你要是帮了我这个忙,回头我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老弟你如今名震天下,但你忙着保家卫国,效忠朝廷,怕是没那么多时间涉足京外。
“这两年我因种植桑麻之故,在南边却打点了一些关系,多少还是要卖我几分面子。
“倘若日后宁家在那边有什么地方用得着人使唤,只管吱个声,我自然会照应。”
何群英说完喝了一杯酒,然后扫了一眼正唱曲儿的两个伶人。
裴瞻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不过为了几条船,你下这么大本钱来招待我,不嫌铺张么?”
何群英哈哈笑道:“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你能坐下来已经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便是再铺张,那也是我的荣幸。”
裴瞻扬唇,眼角不着痕迹地溜了一眼帘栊下那道灰扑扑的影子:“但我恐怕帮不了你,我岳母家的事情,我从来不插手。”
“老弟高风亮节,自然不会是傅筠那等人。只可惜我素日与商户极少往来,与宁大当家不相识,也没有个靠谱的人引荐,否则的话倒不用惊动老弟。
“不如这样,我也不让老弟为难,你只需帮我引荐认识一下宁大当家,余下的事情我自己来。你看如何?”
何群英这话音一落,帘栊这边的傅真脸上就添了寒色。
姓何的这算盘打的可谓邦邦响!
裴瞻是什么身份?
宁夫人又是什么身份?
纵然是翁婿,可但凡裴瞻当了这个领路人,把何群英引荐给了宁夫人,宁夫人那样通世故之人,还能不答应拨船给何群英?
反过来说,何群英只要把裴瞻给说动了,哪里还需要裴瞻亲自出手?宁夫人不可能不给这个面子!
他倒是知道租外面的船要价不低,别家的船舱都要用自家的货,宁家就不用运货吗?
自家那么多间商铺,就不用做买卖了?
竟然还直接找到了裴瞻,裴瞻一出马,宁夫人不但会给面子拨船,只怕还直接要连赁钱都给免了!
天知道她如今对裴瞻这个女婿有多满意,现在连宁嘉都隔三差五在他这个姐姐面前抱怨自从姐夫成了姐夫,自己就有多失宠了!
宁夫人一天到晚地夸赞裴瞻如何有勇有谋,又知礼孝顺,张嘴就是“跟你姐夫多学学”“多看看你姐夫怎么做的”,这可是亲亲“女婿”推荐的人哦,她会收钱才怪!
话说回来,何群英这么做不是摆明了想占宁家的便宜吗?
傅真扒着帘子,也顾不得会不会露馅了,一双眼直瞪着正好面朝这边的裴瞻,恨不得立马给他使眼色让他拒绝!
可这家伙,今日却格外没眼力见,那双眼睛看酒看菜看何群英,就是不看到她这边来!
她没办法,只能拿起备用的酒壶,再装了一壶酒走过去,假装给他们添酒。
反正何群英没见过她,不认识她。
裴瞻余光瞧见傅真拿起酒壶,就把眼皮子垂下来了。
“按两家的交情,这个忙,我确实不应该推脱。不过这事我还得回去跟我媳妇商量商量,你只怕也听说了我家那位不好惹,这话要是回的不好,我回去可是要吃排头的。”
何群英笑道:“老弟你堂堂大英雄,莫非还真惧内?偶尔放低身段哄哄女人高兴也就罢了,可别当了真,一旦坏了规矩,她们可就要蹬鼻子上脸了。”
傅真刚好走到旁侧,听到这里照着他后脑勺狠瞪了一眼。她就说当初皇帝才将他连贬三级是轻罚了,冲这个德行,把他发配大西北为奴都不为过!
傅真执壶给他的杯子斟满,又来给裴瞻斟上。倒酒的当口,他伸出尾指轻刮了一下裴瞻的手背,用以示意。
裴瞻却张开了几指,把这根尾指握在掌心。
傅真惊了!
这家伙在干什么?
他竟然连个打杂的娘子的豆腐都吃?!
心思这一转动之际,他的手又挪开了,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无意识为之。
傅真垂眼瞪过去,只见他的手又扶住了刚刚倒满了的杯子,另一只手掏出丝帕,慢条斯理的拭着溅出来的几滴酒水。
何群英皱眉道:“哪来的这般毛手毛脚的婆子?下去!”
裴瞻拦道:“倒是挺有眼力劲儿的,留着在此伺候也罢。”
何群英便把目光朝傅真投来,这一看他便有了些心领神会:“原来是个小嫂子。难得老弟看着顺眼,你随意便是。”
说完他使唤傅真:“好好伺候这位爷!”
傅真暗地里问候了几遍他十八代祖宗,面上不动声色,垂着头退到了裴瞻后方,伸出手,用力地掐了他背脊肉一把。
她就不信这小子不是认出自己来了?!
昨天夜里才警告过他不要吃自己豆腐,今日他就敢当众动起手来,先办正事,待回头看她怎么收拾他!
裴瞻吃了这一记,顶不住一声轻嘶。
看不出来这妮子身娇体弱,练了几个月力气竟然已经这么大了!摸她一下手指头就下这等死手来掐,真要拉住手,怕是要当场谋杀亲夫?
“怎么了?”正在吃菜的何群英,听到这道嘶声,不由抬起头来。
“没怎么。”裴瞻面如平湖,“就是觉得咱俩道不同不相与谋,这事我帮不了你。宁家打开大门做生意,你要是诚心求助,他们若觉得可以出手相帮,自然会答应你。若觉得帮不了,这件事我参与也不方便。”
说完他把杯子往前面推了推,按着桌子就要起身。
何群英却把他的手按住:“老弟何必如此不留情面?你若真不想让宁家吃亏,那我索性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再斟酌斟酌。”
他把手收回去,深深望着裴瞻:“宁泊池死于六年前,他的死因,不知道宁大当家可曾告诉过你?”
傅真听到这里身子禁不住晃了晃!
就在方才她还因为宁夫人的话而怀疑过宁老爷子的死因,眼下何群英竟然就提到了宁老爷子的死因?
内心的震动使得她也不可能让裴瞻离开了。她顺势扯了扯他的袍子,使他坐回了原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裴瞻微微扬眉,“我家老爷子是病逝的,你这突然跟我说他的死因有异——难道还有什么连我岳母他们都不知道的隐情不成?”
何群英说道:“宁家偌大一份家产,那么多年都是宁泊池一个人打理下来的,可见他身子骨有多么康健。
“但就在他死前两个月突然染上了怪病,卧床两月之后无药可医,进而离世。
“那你知道他这个怪病是怎么染上的吗?”
裴瞻情不自禁把目光往傅真的方向侧了一侧,宁泊池的死这一段他还真没去关注过,也没有听傅真说过,眼下看这个模样,她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了。
他道:“你说。”
何群英看向他身后的傅真:“还是让她出去吧。”
“用不着。”裴瞻道,“我习惯有人伺候。我裴家让一个打杂的娘子把嘴闭严,还是不难的。”
何群英笑了下,便往下道:“宁泊池死前两个月的某天夜里,在送货出行的码头上遭遇了一场意外,码头上有两伙人打架,他被波及落水。
“当时他在水里停留了约有半个时辰之久,一度宁家的下人都未曾找寻到他,后来在离出事地点的下游十丈处把他捞上来的。”
裴瞻哦了一声:“是什么人打架?他在水里遇到了什么?”
“两伙黑衣人,后来据说是这码头的两帮势力,到底是不是,谁又知道呢?
“至于他在水里遇到了什么,那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上岸的时候据说是清醒的,但是事后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然而就是自那日起,他就病倒了。接下来如何医病的,宁大当家应该更清楚,你回头可以去问她,我只管提醒你这一层。
“凭你裴将军的本事,相信一定能够查出来到底是意外还是蓄意。”
裴瞻听完之后缓慢地挑起了双眉。
他身后的傅真则紧紧抱住了酒壶。
姓何的所说之事,竟与她从宁夫人那听来的十分相符,难道说老爷子的死因真的有问题?
但这姓何的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或者说,他是怎么会关注到一个与何家全无相干的人的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真想到这里的时候,裴瞻已经把话问了出来。
“我既然有求于你,自然要多做些功夫。这是我打点南边那些关系的时候,意外听到的。宁家的生意遍布南北,关于他的死,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关注?只不过你们长居京城,有些话传不到耳里来罢了。”
何群英说到这里举起了酒杯,目光深深地看着对面:“如果宁家想要彻查此事,我刚才也说过了,需要帮忙,我不会袖手旁观。
“我想宁大当家肯定是想知道的,就看你裴将军肯不肯给她这个机会,让她知道了。”

傅真也不动声色地回应了他的目光。
不得不说何群英这个理由找的十分正确,他这么一说,不管宁老爷子的死是不是真的有疑,宁家都非得查查不可了。
要查这件事,当然不是非得靠他何群英不可。
裴家梁家没那个野心,故而在京城以外的关系都不会刻意经营,虽说查起来会慢一点,却不必受何群英的制约。
何况傅真和裴瞻都不是那等会让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他们都有几两反骨,旁人越是要拿捏,他们就越是不肯让人如愿。
但眼下的傅真却没有立刻唱反调的意思。
她怀抱着酒壶站了片刻,又上前给他们俩的杯子斟满。
在给裴瞻斟酒的时候,她就抬起尾指在杯壁上轻碰了三下,然后又抱着酒壶退回了原处。
裴瞻拿过杯子,拇指轻抚了几下杯沿,说道:“你既有这样的诚意,我又岂有拒绝之理?你要几条船?虽然不保证一定拿得到,总归帮你去想想办法便是。”
何群英眉眼顿时亮了。“两条船足够矣,不过整个船舱须皆为我用。”
裴瞻微微勾唇,点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何群英抚桌,“我就等老弟你的好消息!——来,吃菜!”
大事说定,彼此双方牙箸就举起来了。
何群英大手一挥,让那两个伶人靠近些奏曲。
傅真借口出来添酒想退出房间,裴瞻却在桌子底下拽住了她的衣裳。
傅真走也走不成,又没有办法挣扎,只能老实站在那里,暗暗瞪着他,又伸手掐他胳膊。
裴瞻唇角始终上扬,何群英在对面还说些什么,他倒是浑然不曾往心里去。
只是发现那两个伶人越走越近,他才正色:“我不喜这些庸脂俗粉,怪吵闹的,今儿就喝到这儿吧。”
说完他站了起来。
何群英还想挽留他,自然是不可能再挽留得住。
他这边一撤退,傅真就跟着出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庑廊,又绕过了假山,来到了最里面一进,裴瞻这才停住,背着双手往回看了看。
只见那两个伶人抱着乐器退出来了,没一会儿何群英也走了出来,他才说道:“还不算太蠢,没在这儿出幺蛾子。”
傅真挑他胳膊上肉厚的地方狠命一掐:“你想他出什么幺蛾子?准备两个美人投怀送抱?”
裴瞻抚着胳膊:“还掐,胳膊都给你掐肿了!”
傅真道:“叫你在人前还不老实!”
裴瞻瞄她,软声道:“那你还在人前扮小嫂子勾引我?早知道你喜欢这么玩,我就该多带你出来走走。”
傅真拳头捅向他:“你倒是想得美!还勾引?我那是给你对暗号,在暗示你!”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裴家的传统,媳妇儿说东,我们绝不能往西。”
傅真败得五体投地!
她转身拔腿:“懒得跟你斗嘴皮子!”
说完跑进小楼里去了。
裴瞻跟着进去:“就别跑了。还不快坐下来说说,外祖父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真深吸气。
她不是那扭扭捏捏的人,该说正事的时候当然不能含糊。
楼梯下转身,她走了回来,在已经坐下来的裴瞻旁边坐下:“何群英刚刚说的老爷子的事儿,跟母亲与我说的情形一样。”
裴瞻望着她晶亮的眸子:“你是说,老爷子他的确遭遇过那么一场意外,并且确实过后就病倒了?”
傅真点头。“外祖父是在洛阳码头遭遇的意外,他染病之后,母亲就让人接他进京医治了。故而他是在京师过世的。”
宁家在南北各地许多地方都置有房产,进京之后他就在南城别院里养病,后来丧事也是在别院里办的。正因如此,傅筠当时才也有机会一面在宁家帮忙操办丧事,一面还能抽空带柳着氏进傅家。
“那岳母和苏掌柜他们当时都没有对此起疑吗?”
宁夫人和苏掌柜等人都是人精,老爷子这场病来的这么奇怪,他们不可能不追究。
“我也觉得有点疑惑,”傅真说道,“而且这件事情,母亲之前一直都没有告诉我,还是在先前我跟母亲说睦哥儿要去徽州,这才意外得知还有这一段。
“母亲对此的解释是,不可能有人投毒拖上两个月之久才致命。但我仍觉得这个理由不是特别站得住脚。”
“所以你就让我答应了何群英?”
“我让你答应他,可不全是因为这个。”
说到这里傅真就往前凑了凑,“你不觉得何群英今日使的这股力道有些大吗?”
裴瞻拿了盘子里一块糖核桃吃着:“你说说看。”
“他只不过是要两条船,花这么多银子请你吃饭不说,他还特地把我外祖父遇险这事儿打听了一番,这犯得着吗?”
裴瞻挑眉:“是啊,他有这个精力,找什么门道弄船弄不到?怎么就非得弄我们宁家的船?”
“就是说!”傅真恨恨,“我觉得他要这两条船有古怪,莫不是要夹带什么私货进京?”
朝中禁止民间流通的有不少物事,比如盐和矿石,这些都是能牟取重利的。像何群英这种人,还真有可能干出这些事儿来。
裴瞻又拿了一块枣泥糕:“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更不应该答应他了,如果他真这么做,那咱们岂不是成了共犯?”
“当然不!”傅真道,“他如果真想犯事,咱们不给他船,他肯定得另外找船,那最终还不是坏了朝纲?
“咱们给他船,至少就有机会验证他到底是干干净净行商,还是想挟带私货。如果是后者,咱们岂不是就能抓他个现行?”
裴瞻想了一下,瞄着她说:“可真有你的。”
傅真坐直身:“你可别误会,我可不是为着把他送入牢狱,我主要是为了何家。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徐胤对何家手上的权力已是垂涎三尺,如果何群英犯罪,徐胤必定就要往上凑了。
“到时候何家在这个泥坑里越陷越深,更加出不来。”
裴瞻沉吟片刻,点头道:“夫人思虑周密,言之有理。”
傅真闻言瞅了他一眼:“什么夫人?你少跟我耍这些花招,你就是叫一万声夫人也变不成真夫人!”
“那,小嫂子言之有理。”
傅真扑上去打他。
“酒楼里人来人往,这打打闹闹的像什么话?有什么话不能回房说?”
她这里刚刚起势,楼梯上就传来了一声佯嗔。
傅真扭头,只见宁夫人正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们俩。
傅真连忙站直:“母亲别误会,我就是看到将军脸上有只蚊子,想给他拍死!”
“还在胡说。”宁夫人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这身打扮,“堂堂将军夫人,这成何体统。”
“母亲勿怪,真儿调皮可爱,小婿心悦得紧。”裴瞻说着一手勾住傅真的纤腰站起来,“将军夫人不好当,每日里要看账要管家,想来日子是有些枯燥无味。小婿不能时时取悦她,却让她只能自己寻些乐子,实在是小婿的过失。”
“你呀!”宁夫人笑叹了一声,然后问傅真:“你方才急匆匆的下楼,合着就是因为敏之来了?”
“当然不是,”傅真上前搀着她,“我正有事要禀报母亲,您先坐下来。”
何群英出了万宾楼,即径直回了府。
门坎下看看与他老子何焕迎面撞了个正着。
“这个时候你不在大营里呆着,却穿成这样在府里是作甚?”
父子俩见面的剎那间,何焕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大将军的积威使得旁侧一干伺候的下人都顿时屏气凝声,大气也不敢出地待在一旁。
何群英微微垂首:“刚才有事约了人,这才散了饭局回来。”
“一天到晚在外结交些狐朋狗友,能有什么长进?!你好不容易官位升了上来,不认真履职,是打算让人弹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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