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裴瞻其实并不觉得傅真需要那样去讨杜家的欢心,傅家实力虽然不如杜家,可凭傅真自己的本事——就凭她单枪匹马去闯匪窝的这份本事,她用得着嫁人抬身份吗?她又用得着去稀罕一个杜明诚?
她孤身闯上山,难道是为了斩杀她的庶妹?
那女子尚未及笄,却有如此歹毒的心肠,几次三番谋害自己的亲姐,倒也该杀。
可她却又还是没有直接下杀手。只是断手脚,那回去后不也一样可废吗?
如果说昨夜之前的裴瞻,因为当初撞破傅真窥视梁家而对傅真是带着些不以为然,又带着些偏见的,那么这一趟回来,他不自觉地开始正视起这个富家千金了。
可还没等他把以上这些想明白,半夜里他又收到了黎江黎淮传过来的消息,傅筠夫妇和离了!
他人内闱之事本不关他的事,但傅夫人为何受夫家欺压多年都不曾提出和离,这次却一反常态,铁了心要和傅筠分道扬镳?
若说是傅筠柳氏触犯了她的底线,图谋傅真的性命,可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为何之前她又不曾暴怒?
她是无所顾忌了吗?
那她之前又是在顾忌什么?
裴瞻脑海里纠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到了拂晓。
早起时看到他昨夜顺手放在案上的金钗,索性他连营里都不曾去,而是进直接到了傅家外头。
果然傅家人进进出出,全然不是往日安宁的模样,一夜之间,那丫头的父母双亲竟然就各奔东西了!
她还没成婚,这没了当官的爹,杜家那边会不会又变卦?……
傅真到达茶棚里,只见裴瞻占了个角落,护卫则把周围几张桌子全占了。旁人别说想靠近,就是要搭个讪还得配喇叭!
傅真随便擦了把手,在他对面坐下:“不知裴将军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裴瞻打量了她好几眼,才说道:“你家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傅真停住倒茶的手,看向对面,——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居然还会关心她的家事?
不过傅真也没有瞒他:“我父母亲已经和离了。昨夜里分割了一夜的家产,今儿早上又送我父亲他们出府,我都还没歇脚呢,没想到裴将军您这儿又有急召。”
不像她意料之中的,裴瞻听完竟然没有落井下石奚落她几句,而是问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帮忙?”
听到这里的傅真就更觉得稀奇了!她脑子里飞速转了两个弯,问道:“裴将军是不是有什么求我?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只要是正经事,看在你派来的两个护卫昨日帮了我母亲大忙的份上,我绝不会推辞!”
裴瞻好好的心情,让她一句话给弄没了。他目光斜射过去:“我寻你,能有什么不正经的事?”
“那可没准儿。”傅真手托下巴,搁在桌上眨巴眨巴两眼,“毕竟我地长得可不赖。”
她对自己这副皮相可是打心底里满意的,奶奶的,前世她可是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以这么美的面貌面世。
裴瞻无眼地抬头看了看天:“收起你那心思吧!我对你这号不感兴趣。”
傅真的手指尖在脸蛋上弹起来:“那你找我干什么?”
“我路过。”裴瞻掏出那支钗,抛向她面前:“顺道把这个还给你。”
死丫头跟初见面时相比,脸上倒是多了点肉。
但还是瘦,干巴巴地没看头。
“我的钗怎么会在你这儿?”傅真惊讶地拿起钗,一眼就认出来就是自己昨日戴在头上的那支。
丢没丢,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想想一回府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哪顾得上理会这些?但落在裴瞻手上,她却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我在山神庙里捡的。”裴瞻睨她,“傅小姐果然阔绰,这支钗少说值二三百两银子,你就这么任它落在荒地里。莫非你没听说过财不露白的道理?下回再追贼,可记得把东西收好,免得招来更多的祸事。”
傅真顺手将钗插回头上,笑道:“裴将军今日话不少。”
裴瞻顿住,随后他站起来:“走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傅真伸手把他扯坐下:“急什么!来都来了!”
裴瞻竟没能奈何她,没好气地瞅她一眼:“你还有什么事?”
傅真笑嘻嘻道:“裴将军方才不是想帮我?我这里正有件事!”
裴瞻重新端了茶,说道:“我只是问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并没有说要帮你。”
“一样的!”傅真接着便道:“就是我父亲升任礼部主事那事儿,我还没来得及多谢将军。”
裴瞻喝茶:“不必,你我只是交易罢了。”
“那这个交易现如今还能变动吗?”
裴瞻停住:“变动?”
她又耍什么花招?
第102章 她像谁?(二更求票)
“对,”傅真点头,“我想让我父亲离开京师。一事不烦二主,裴将军能不能帮忙让他赴个外任?”
裴瞻保持着持杯的姿势,半天没动弹。“为什么?”
傅真叹了口气,坐直身道:“当然是为了杜绝后患。昨夜之事,我相信黎江黎淮已经全部跟您禀报过了,傅家到底怎么样的情况,相信将军也全都清楚了。
“我父亲此番被我母亲这般拿捏,被迫签了和离书,搬离了傅家,可他们还住在京城,就不会消停。
“尤其他是官,我母亲是商,他是男子,而家母是女子,他想暗地里使点什么绊子,给我们一家三口添添堵,简直不要太容易。
“若是他人……他是我父亲,我总归不能对他如何,同样是做官,让他离开京城去做官,对他没有坏处,对我们来说则有大大的好处。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杜绝来自傅家的麻烦。”
傅家怎么可能甘心这个结果?
——就算傅筠有了那么几分自省之意,傅家那老太婆可没有啊!她过了十几年的富贵日子,几乎都以为宁夫人的家产都是她老太婆一个人的了,突然之间就这么没了,她能适应?
她能不想出点馊主意来祸祸人,傅真就改姓!
此外还有,傅家这次的和离必然也会引起许多传言,哪怕大周民风开放,夫妻和离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处处都有,此番还是个朝廷官员,很快街头肯定会有风言风语。
傅筠留在京师,彼此都尴尬,到时宁夫人还要打理买卖,要出门巡铺,那还不一出门就让人指指点点?
再加上柳氏母子四人,知道他们和离了,柳氏多半会想方设法去挽回傅筠——毕竟都十几年的情份了,她跟人勾搭这种事,对傅筠来说应该也不会造成致命打击吧?当初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又不是不知道。
那三个儿女,也不一定就是别人的种,纵然不全是傅筠的,也总有那么一两个吧?
住在深宅内院之中的女人,哪里有那么容易隔三差五出门勾搭?能有个三五几回就不错了。
傅筠已经失去了傅真和傅嘉,他再生也是将来的事了,眼下柳氏那里还有他的亲骨肉,他岂有不心软的道理。
总而言之,只有傅筠离开了京城,傅老夫人和柳氏这一大堆的祸根才会跟着离去,既然裴瞻有这份心伸手帮忙,那傅真还不如干脆请他好人做到底。
裴瞻看了傅真半晌,说道:“若他不是你父亲,你又待如何?”
“他若不是,那我肯定就——”
就麻袋套了他,刀子割了他,种种都行!
但当着这位正气冲天的朝廷命官,傅真是嫌日子太好过了才会把这些说出口!
她嘿嘿一笑:“那我肯定就不管了,我就报官!”
裴瞻信她的话才有鬼!
你看看她这个狡猾的样子,眉飞色舞的,还有她穿得像个淑女,钗环罗裙,可行动姿态就宛如穿着劲装武服,没点含蓄,看起来真就像,就像——
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
他的眼前忽然闪过去一张脸,他双手蓦的一颤抖,话就在他舌底打住了。
他甩了甩头,立刻又往对面看去——她还是那样两眼亮晶晶地坐在那里,瘦巴巴的,眉眼精致,跟脑海里那个人,是纹丝都无相像之处。
“裴将军可愿帮我?”
傅真看他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裴瞻心里缓慢地吸着气,直到那一阵沉甸甸的感觉滑过去之后,他才说道:“我还以为你想替你弟弟求点什么,没想到你竟是为了赶你父亲出京,你竟如此恨你的父亲。”
这话傅真不爱听:“我难道不应该恨?”
裴瞻顿了一下:“没有说你不应该。”
“那你是想说啥!”
裴瞻望着前方,幽声道:“只是总觉得你像你这样的性子,背后应该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才对。
“你应该时时很欢快,而不是心里藏着仇恨。”
这下轮到傅真怔住,换成她死之前可不就是他说的这样么!她有和睦的家庭,顺遂的成长经历,只除了徐胤带给他的仇恨。
“说起来我很不理解。”这时候裴瞻继续往下说起来,“你在傅家长到了十五岁,为何你的反抗全是发生在最近这大半个月,过去的十五年,你难道从没想到过抗争?”
傅真移开目光,摸了一下鼻子。
这小子最近看来真的没少做功课,一下就击中了她的痛点。
她说道:“过去那些年我身体很不好,这你也知道,但是大半个月前,老天保佑我,让我换了个魂魄——
“我现在脱胎换骨了,我有劲了!能抗争了!所以就抗争了。”
裴瞻盯着她看了半晌:“换魂?”
“对啊!”傅真摊开了双手,“我做梦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人的魂魄竟然还可以换来换去,而且换了魂之后连体质都变好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裴瞻没说话。
怎么不神奇?神奇极了!
她怎么不直接说她换了个瓤呢?
“那老天爷怎么偏偏选中你的魂换来换去?”裴瞻咚地放了杯子,“你怎么那么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能不能正常一点?”
傅真望着他叹气:“我就知道会这样,我说真话你根本就不会听。本来咱俩也不是一路人,又是换成——换成跟我志同道合的人,他们肯定会信。”
裴瞻哼道:“那跟你志同道合的人是谁?”
说到这里,傅真倒突然想了起来,上回碧玺说梁郅快回京了,就不知道这个“快”到底是有多快?
她便转了个弯说道:“这大好日光下,还是别瞎扯了,说说上回那匕首的事儿吧。
“梁家那边怎么样了呀?大将军可有什么头绪?要是梁小将军在京就好了,当年他和梁小姐最常玩到一处,说不定他会有什么线索!”
裴瞻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俩常玩在一处?”
梁家的事情她到底知道多少?!就算当初梁宁信任她母亲,也不至于短短一面中就把这些事情也告诉她吧?
第103章 你牵挂的那个人死了?
傅真撩眼瞄他:“我都是个能把魂魄换来换去的人了,打听这点小事还能难得倒我?”
反正她说什么他都不信呗!
裴瞻一眼就看出来她在糊弄他。但他又指不出来她这么说,能有哪里不对!这倒搞得他不知怎么接话了。
傅真接连瞄了他几眼,说道:“你也不用这么草木皆兵的,其实你看我,再能耐也就那样,对付对付内宅这些人还行,放在外头就不够瞧了。就算对梁家有企图,还能把他们家咋地?
“我想算计点啥,那也得有那个实力呀,就我这样的,在大将军手下随便就给捏死了。
“与其如此,我还不如跟大将军和裴将军您套套近乎,您看您随便动个嘴皮子,就把我父亲官位提上去了,我又不傻,犯得着跟你们作对么?您说是不是?”
“你爹的可不是我动动嘴皮子提上去的,他要是没功名没资历,谁来也没用。”
裴瞻一点不含糊地纠正她。
不过经她这么一说,裴瞻又觉得释然了几分。
追根溯源,裴瞻对她的提防就是始于那天夜里她对梁家的窥视,而后来接触多次的结果,包括黎江黎淮从傅家打听来的消息,都只说明了傅真只是举止出现了反常,并没有任何事件证明她心术不正。
对梁家这边,她也不断地拿出了证据来证明自己,面对他的质疑,她不是想办法逃避和弄虚作假,而是一直在举证。裴瞻不是凭感觉行事之人,同样也不是纠结之人,一个从来没有出过京的大家闺秀,就算是对梁家抱有什么想象,也确实不值得他裴瞻草木皆兵。
如此一想他便也放松了些许,说道:“那你们姐弟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店家上了两碟枣泥糕,傅真拿起一块尝起来。东西做得粗糙,但是味道竟还不错。
裴瞻望着她:“你们跟着你母亲,那籍类就变成了商户,对你们没有困扰吗?”
“当然有,”傅真吃了枣泥糕,掏帕子擦手,“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傅嘉读书科举难度增大了不少,但只要他努力,将来也不是没有出头的机会。而她从今以后就是商户女,别的都不要紧,唯独她距离徐胤更远了,从前想过要借着傅筠的官位打回那个圈子,如今计划成空,可是反过来想想,照傅筠那副德行,官位也不可能再上升多少,而一个当礼部主事的父亲也给不了她多少便利,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裴瞻倒有些欣赏她这份豁达。士农工商,这得是向下多大的跨越?一般人可做不到这么泰然。
想了下他说道:“调任的事我得去问问,这得吏部和礼部两方说了算。”
傅真当下拱手:“多谢将军!将军能帮忙去问我就很感激了。”
裴瞻正准备喝完最后那口茶,一看她这姿态他又停住了:“你这个拱倒是打得挺顺溜。老天爷换魂还管换仪态举止么?”
傅真愣了下,嘿嘿一声干笑把手收了:“佛光普照,无所不能,无所不能!”
裴瞻瞥她一眼,懒得出声了。
不知怎么,看到眼前她这副样子,他又想到了昨日在山下时,一眼看到瘦弱的她背着杜三夫人跌跌撞撞地下山来。
做成那件事已不容易,好不容易看到了援手,没有人不会放任情绪激动难已吧?
可她却偏偏像是历经了多遭这样的情境一般,淡定若素,甚至身上还留着一身血污也不去理会,却是也像这样一般浑不以为然地笑笑,跟他斗着嘴。
她真像是那个人,那个他没有亲眼见到从黄沙漫天的沙场走来,但想象中却应该是差不多同样潇洒姿态的人。
也不知道完全不搭干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带他同样的感受?
他同样也不知道,面前的她明明是个足不出户的文官千金,却偏偏有着武将一般潇洒而豁达的灵魂?
可惜世上不会有换魂这种事,要是有,倒好了。这样的话,那他是不是可以想想办法,让那个人的魂魄也……
“裴将军?”
来自对面的呼唤挽回了裴瞻的神思,他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她一脸灿容,正给他添茶。
裴瞻看着又添满了的杯子,缓声道:“听黎淮说,令堂过去常带你上寺中祈福,看你如今这般鲜活,神佛是不是真的有灵?”
傅真没提防他会扯到这些,回道:“那必然是有灵的,要不白鹤寺香火那么旺呢?”
从前她也不是那么信,可是但凡初一十五上香叩拜,她又总是恭恭敬敬地。
此番她死去六年后又得重新回到了世上,这就更由不得她不信了。
“有人见过神么?”裴瞻问。
傅真真是被傻孩子给问住了:“见没见过咱也不知道,可我说我见过,你也不会信啊!”
裴瞻抿唇。一会儿道:“我确实不信。”
傅真挑眉。
他接着说:“我们在沙场打仗,那凭的可是真刀实枪的真本事,不管多难,都没有人想过去求神拜佛,我们只相信一切掌握在人手上。神佛太虚无了,求他们倒不如求己。”
“我理解。”傅真点头,“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有在我办不到的时候——比方说我牵挂着谁的时候,会去求神佛保佑。因为除了神灵之外,很多灾难是没有人能预估到的。”
当初她的哥哥们还有侄儿们在外打仗,她去佛堂里上香比往脸上上粉还勤。
“你那是为活着的人,不一样。”
傅真闻言抬头:“裴将军是有牵挂的人去世了?”
说完她立刻又觉得此事对于一个武将来说多么正常,那么多年仗下来,牺牲了不知多少将士,他缅怀着昔日战友,也是再合情不过的事了。
她也算是过来人,只要不质疑她对梁家有图谋,真的,她发现他们之间还是能有共同话题的!
傅真便劝他道:“人死不能复生,将军想开点。这样的人往往功德圆满,说不定早就投胎转世,去开启他的新生了。他一定会有个好命,有个美貌的配偶,生一大堆孩子,然后福寿绵延,寿终正寝。”
裴瞻听完有一会儿没说话。
正当傅真觉得自己说到了他心窝里,马上要收获一波和言善语时,他忽然一声冷笑,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阴凉:“别的不说,找个美貌配偶,还真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
顿一下,他又道:“照她那德性,搞不好根本就不用等投胎转世,她在地府里头就已经瞄上哪个美貌的鬼了!”
傅真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
她呆望着这倒霉孩子:“人家都死了,找个伴儿过日子也没犯天条啊,你那朋友,是男的女的呀?”
多大怨气?还管人家找的是美人还是美鬼?
就说这小子打小就心眼儿小!
管得太宽了吧也!
不过傅真着实没想到从小就跟块木头似的的裴瞻竟然有朝一日会为另一个人牵动心绪,这意外程度好比发现了一块千年不动的石头竟然是个活物。
八卦之心实在难耐,她趴桌上再道:“那你对他到底是牵挂还是怨恨啊?”
凭她敏锐的嗅觉,搞不好这得是一手消息!她敢肯定大将军圈里肯定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
对方若是女的那可是劲爆消息。
当然,若是个男的,那可就加倍劲爆了!
“我怎么会牵挂她?她又不在乎我,我自然也不会在乎她。”裴瞻眼望前方,口吻里的怨气比先前更浓了。
傅真没弄明白:“那你又惦记着拜人家干嘛?”
方才跟她打听神啊佛的,难道不是想去缅怀?还问得那么认真,搞得好像回头真的就要去摆个香坛跪上三天的样子。
裴瞻没说话。一会儿才侧转回身子来看着她:“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长得好看的?”
傅真傻了。“单纯来讲,不喜欢好看的难道还喜欢丑的?没这么跟自己过不去的。当然最重要的前提是得看人品!”
说到此处她脑袋里突然轰地一声炸开了花,她脱口道:“你惦记的这人,是位女子?”
裴瞻目光往下,垂了双眸,脸又转向了大街。
“是男是女有什么分别?佛不是说众生无相么?只要是那个人,那不管她以什么模样于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老是少,是美是丑,应该都无区别才是。一个人的灵魂,才是贵比金玉的东西。”
傅真半日不曾说话。
——瞧瞧,他默认了,他承认了他说的那个人是个女子!
他不但惦记着一个女子,扫平西北威震天下冷面残暴极致难缠的裴将军,他竟然还在惦记着一个死去的女人,这真是——不太合适吧?
傅真要是没记错的话,他儿子都大到能够一个人趁夜在白鹤寺闯来闯去,还能顺手捉打手帮他打人了!
他还记得他是有妻室的人吗?
看在小胖子跟徐家人也不对付的份上,傅真忍不住说起了公道话:“裴将军,既然那位女子都不在乎你,你又何必放不下呢?
“你要是真牵挂她,为她好,就该把这份心从此打住,放她往生。
“有个那么可爱的儿子,想必也有个同样可亲可敬的妻子,你该惜取眼前人啊。”
裴瞻睨她:“我没成亲。”
“什么?”傅真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瞻收回目光:“那小胖子不是我儿子。”
傅真懵了:“那他是谁?”
裴瞻啜一口茶:“梁家的。”
梁家的!
那不就是梁郴的儿子,是梁瑄?!
搞了半天,找她当打手打人的是她的侄孙?是当年天天夜里缠着她,让她哄睡的那个小兔崽子?……
傅真屏住了呼吸。
“你为什么这么惊讶?”裴瞻倒好奇了。刚刚还叽里呱啦的,听到那胖子是梁家的,她有这么吃惊吗?
傅真清了一下嗓子,又伸手揉了揉僵住的脸。
着力拉回神思后,又痴怔了半晌,她才看向裴瞻——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哦,他说他还没成亲。
啊,他都二十了,还没成亲!
真是三岁看到大,老话没错,小时候就不讨喜,长大了依然不讨喜,好不容易惦记上个姑娘,还是个单相思……关键是人还没了!
算了,看在他这么惨的份上,傅真就不落井下石了:“不管怎么说,人都去世了,将军还是放宽心吧。既然你都说她不在乎你,那说明她也没有什么眼力劲儿,不值得。”
世上眼瞎的人多了去,她自己就是一个。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裴瞻点点头,若有所思:“罗嗦了半日,你总算说了句对的话。她确实没什么眼光。像那种连两个将士都掀不翻的男人,出点大小事情保护她都费力,就只会逢人就笑嘻嘻的,到底有什么魅力可言?”
傅真凑近过去:“看来将军是喜欢那女子啊?”
“不喜欢。”
“那你刚才说这一大堆是啥意思?”
裴瞻瞥她:“不是你在问来问去吗?”
傅真讷然。
裴瞻放下茶杯站起来:“走了。”又瞥她:“下回不许再问。”
说完他举步离开茶棚,真的是一点拖泥带水都没有地走了!
傅真一直看着他消失在街头才收回目光——
时间真是一座山啊,隔着中间许多年,她已经完全看不懂这小子了!
裴瞻驾马慢步在街头,神思恍惚得没个去向。
都怪那个丫头,瞎说什么换魂不换魂的,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词,勾得他平白吐露了那么多话。
难道这些年他背地里上的香还少吗?在菩萨面前磕的头还少吗?
要是求神拜佛有用的话,那个人早就应该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了。
“将军,这不是去军营的路。”
郭颂在他旁边勒马提醒。
裴瞻举目一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到了城门下,出城之后往前走不远就是白鹤寺。
白鹤寺……倒是都说那寺里的菩萨挺灵的。
“敏之?”
裴瞻正在怔忡,旁边就是传来的打招呼的声音。
他侧首望去,只见旁侧一架华丽的大马车内,徐胤正撩开车帘,目带讶色地微笑看着自己。
“这么巧?”徐胤下了车,“竟会在这里遇见你。”
“是啊,很巧。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瞻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看到徐胤之后好像心情更加沉闷了一点。
很多年前,徐胤还在西北的时候,裴瞻就知道他的存在了。而且还知道他是怎么留在军营,又是怎么拜了在西北的军师为师的。
沙场上死去亲人的人那么多,死里逃生的人也那么多,没谁像他一样当真就留了下来,而且从此顺风顺水,升官发财,最后还当了荣王府的女婿。
裴瞻不知道他怎么偏偏有那个脸皮留在军营里?但也不能不承认,他的运气的确太好了一点。
梁郴有时候会说裴瞻对徐胤的态度过于淡漠,裴瞻反倒觉得他有点煞有介事。他对谁都是这样。且徐胤又是什么了不起的人?难道值得他特地摆出一副热情的模样来吗?
“我是去西湖楼买点心的。你可得闲?有空的话不如我们去喝杯茶?”
徐胤指了指前方说。
裴瞻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帮人平常最喜欢去的西湖楼就在前方。
他问道:“徐侍郎如今还用亲自出来买点心?”
徐胤笑着摇了摇头:“是郡主嘛。她喜欢吃那儿的核桃酥,正好出来,我便给她带些回去。”
裴瞻心头笼起来一层阴霾。“我记得郡主从前并不爱光顾这样的地方。”
按理说,永平应该跟他们是一个圈子的。她出身是京城里身份最高的皇亲,在开国之初,功勋武将的地位总是格外高出一等,加上南征北战那些年,荣王又曾与他们一起同甘共苦过一段岁月,虽然不曾战友,但总归也结下了一段交情。
所以有些场合他们也难免会聚在一起。永平是与他们这些人气场最不相合的一个。
裴瞻记得她和梁宁差不多大。她的性格和梁宁却天差地别。
永平好像时时刻刻都不肯忘记自己的郡主身份。也生怕别人忘记了她是郡主。所以她时时刻刻矜持含蓄,礼仪规矩全挂在嘴上。
西湖楼是城中老字号酒楼,也是数一数二的兴旺场所。那时候他们最喜欢凑热闹,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
荣王曾经看到他们这些子弟成群结队的玩耍,便说让他们也带一带永平玩儿,大一些的孩子不好抹他的面子,叫过几次,但永平不来。
因为她觉得那些地方是三教九流之所,往来之人鱼龙混杂,可能觉得配不上她的身份。
当然她也因此看不上那里的吃食。那年梁郴过生日,请了他们圈子里的子弟小姐吃饭,裴瞻记得永平去了,席上她各种挑剔,最后还跟梁宁拌起了嘴。
“此一时彼一时,她呀,现在就好这口。”徐胤嘴上抱怨,话语里却听不出来丁点不耐烦,反倒像是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