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瞻道:“徐侍郎与永平郡主伉俪情深,我却有一事不解。”
“何事?你说。”
裴瞻抬首望着前方:“既然你已经有了新人,为何又还是对旧人念念不忘?”
徐胤微微敛色。
裴瞻看回他:“徐侍郎处事圆滑,凡事滴水不漏。
“当年和梁家姑小姐在一起时,你能赢得她对你的死心塌地。与永平郡主成了夫妻,你又能从容坦然与之琴瑟和鸣。
“徐侍郎处世很有手腕,为我辈楷模。只不过我想,死去的人泉下有知,怕是不会同意你这般左右逢源。”
徐胤深深地望着马上的人,慢慢将双手负在身后。
“敏之今日,似乎心情不太好。不知是什么事,可方便与我吐露吐露?”
裴瞻微哂一声,勾起唇角:“我与徐侍郎相识不过三月,原本也没建立过什么交情,彼此还是以职位相称吧。
“营中还有事,借过。”
他轻颌了颌首,调转马头,驶回了大街上。
徐胤望着即使投入了人群之中,也依然鹤立鸡群的那一人一马,眉头逐渐地皱紧。
“裴将军每次遇见爷,好像都不怎么友善。”
连冗走到他身后,同望着街头的人群。“这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难道是因为年少得志,容不得同样优秀的老爷您?”
“肤浅。”徐胤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抬步回到马车上。“一个能够在那样的逆境之中反败为胜、并且一举灭了敌国的将才,怎么会连这点肚量都没有?”
连冗随后在他下手落座:“那依老爷的高见,裴将军又是为何?”
徐胤端起了手畔茶几上的一杯茶,拇指摩挲着杯子上的缠枝纹,若有所思道:“我也不知道。”
连冗微怔。
徐胤瞅他一眼,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低头喝起茶来。
连身边人都能看出来裴瞻对自己态度不友善,徐胤当然早就察觉了出来,只不过就如裴瞻所说,他们早前并不认识,彼此也没有过任何间接的交集,早年在西北的时候,他只知道裴家有两个儿子,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所以他实在找不到裴瞻针对他的理由,便一直都当成是错觉。
如今连冗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徐胤也不能再自欺欺人。
他沉吟了半日,说道:“他不好得罪。
“既然你也觉得不对,回头倒是可以找人去查一查,或许我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又或是有得罪他家里人的地方?甚至是——”
连冗静等了半刻后,问道:“还有什么?”
徐胤缓缓深吸着气,把茶杯放下,说道:“还可以去查一查,他与梁宁的交集。”
“此话怎讲?”
徐胤抬眼:“你不觉得刚才他与我说的那几句话,似意有所指吗?”
连冗闻言恍然。“当时听他说话的时候,像是正生着什么气而迁怒于老爷,如今回过头想想,倒像是早就对老爷跟梁家姑小姐的关系不满意了。”
徐胤道:“你觉得他是为什么不满意?”
“这就不清楚了。”连冗挑眉,“他们之间差着辈分,总不可能是暗藏着什么情愫罢?”
徐胤默凝片刻,而后眸光渐渐沉了下去。“最好不是。要是的话,那这层关系就不好缓和了。”
第106章 绝对是个狐狸精(二更求票)
六年前白鹤寺那场暗杀,至今没有任何人怀疑到徐胤,包括梁家。
梁郴是个笑面虎,别看他脸上和和气气,徐胤见过他杀人,上一秒他还笑嘻嘻的跟敌人说话,下一秒刀子已经刺穿了对方的胸膛。
当年徐胤还是看走了眼,以为梁钦兄弟死后,梁家就此没落了,没想到梁郴那小子竟还有力挽狂澜的本事,硬是凭自己一己之力,把梁家又拉回了一等重臣之列。
有了前车之鉴,他当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面对裴瞻,他怎么可能给予轻视?
话说回来,去年冬天,大军凯旋那段时间,徐胤确确实实担心了一阵子,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梁郴回来后究竟会如何?
不过他是带着重伤回来的,回来后就一直在休养,想来也无暇再去管六年前的这桩“意外”,何况,六年了,梁宁尸骨的化成灰了!还能怎么查呢?
梁宁的死,可以说直到如今眼目下才算真正过去,这块大石头压在心头六年,好不容易挪走,又出现个态度暧昧不明的裴瞻,徐胤心头便没来由地多了几分阴郁。
垂眉思索一阵,他说道:“你去买些糕点,送回府去。梁郅后日抵京,我去趟梁家。”
连冗道:“可郡主气性上来了,小的回去怕是压不住。”
徐胤不自觉地捏了捏眉心:“那就再去前面的玉器铺子,挑个什么送给他。”
连冗想了想早上那情景,点点头不再吭声。
徐府就建在荣王府隔壁。
一座四进的大宅子,凭寒门出身的徐胤无论如何是买不起的,可他却偏偏又有着能够买得起它的本事!
所以即使是傍着荣王府,徐胤也还是把日子过得理直气壮,看不到一点卑躬屈膝。
永平在露台上坐了一上晌了,还是不能接受一大早意外听来的消息。
徐胤这几天打算新招几个护卫,这些事一直都是永平帮着张罗的,毕竟她可以动用荣王府的便利。
而她房里头的管事嬷嬷今早亲自伺候她早饭,然后吞吞吐吐,说到了前几日奉她的命令前往白鹤寺送经其间的一桩怪事!
“……她会武功,话里话外让奴婢误会她是老爷的护卫,后来奴婢才看出来根本就不是!
“可关键她却知道老爷一些独有的特征!那是个顶年轻的女子!身段也极为苗条,她怎么会知道老爷那些事呢?
“郡主,也许奴婢不该多嘴,但奴婢憋了好多日,还是觉得应该给郡主提个醒!
“老爷仕途通达,又有那样过人的好相貌,他虽然是出了名的重情重义,却也保不住他还年轻,而且外头不知有多少人明知他有妻室,还想尽办法往他身上扑!万一,万一……”
“万一”还没有个着落,永平的早饭就已经吃不下去了。
徐胤有多招人稀罕,她怎么会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啊!不说别人,就说梁宁——
当年那丫头是多么眼高于顶,是多么的威武跋扈,可她偏偏为着徐胤打破了一切原则!
连她都如此,更何况别的人呢?
于是她放下碗筷就在前院里拦住了将要出门的徐胤。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她一向是很含蓄的,可是在徐胤面前,有时候她也实在没办法含蓄。
这可是她的丈夫!
是她含着一肚子不甘,足足等了他两年,直到他替梁宁守孝完毕,才最终嫁得的如意郎君!
要问她这辈子最满意的事情,那么其一是她的皇亲出身,其二便是这桩姻缘!
在她之前,他已经拥有过一个梁宁了,梁宁都已经死了六年,如今还在占据他的时间和精力,这已经让他无可奈何,她又怎么能容许他身边还有第二个女人呢?!
“你在说什么?”听到她的问话后,他还是在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不是日日和你在一起么?还能有什么人?”
“那你可曾让人看到过你后背上的胎记?还有,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知道你喜欢喝那家谭州人制的茶?”
“自然不可能有。你听谁胡说?”
徐胤仍然很和煦。
他总是对她耐心十足,可是这反而滋长了永平的任性,她大声道:“没有人胡说!说的都是有根有据的!我对你一心一意,你怎可在外乱来,对不起我?!”
“你真的搞错了。”
后来,他就一再地说着这样的话,说她多心了。又说了许多温柔的话来哄她。
永平渐渐地相信了他。
可是这样一来管事嬷嬷的话显然就不可信了。于是她又把人叫过来,严厉的质问了一通。
没料到管事嬷嬷跪地发誓,还拿她的两个小孙子发誓,再三保证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永平搞不懂了。
他们两个中间必然有一个的话不可信。那到底是谁在说谎?
“郡主,奴婢说这些,只是希望能给郡主提个醒,您可以不信奴婢,有些事却不能不提防!
“老爷毕竟人中龙凤,他也不是全靠着荣王府才高升的,他如今可是很得皇上的器重!
“换句话说,他如果想在外面养几个人,那是轻而易举!也不算坏规矩!
“您可千万不能让外头的小狐狸精占了便宜!”
管事嬷嬷仍然跪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劝说。
永平看了她一眼,缓慢地收回目光。
“起来吧。”
待她撑着地,艰难地爬起来,永平又说道:“你没有看到那女子的脸,总看到了她的眉眼吧?她长着什么模样?”
嬷嬷垂头凝思,随后道:“她隐藏的很严实,仅仅露出了一双眼睛,奴婢所看到的,是极为标致的一双杏眼。
“当时光线很暗,也记不太清楚了,印象中只觉得她那双眼睛很亮,哪怕在黑夜里看着也像天上的星星,又闪又有活力。
“总之,奴婢凭感觉,她应该长得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凭她那狡猾的做派,十成十是个狐狸精!”
永平抿紧双唇,摆摆手让她下去。
待人走了,她又把露台之下的挎刀侍女唤上来:“从今天开始,你找几个身手好的跟在老爷身后。好好盯着,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傅真和裴瞻分别之后,直接回了府。
宁夫人竟然已经回来了,气呼呼的坐在屋里头,一看到傅真进来就说道:“这个杜三夫人真是不靠谱,早就已经说好的事情,她竟然反悔了!”
傅真一愣:“她不肯和解?”
“那倒不是。”宁夫人道,“出乎我的意料,在这件事上,杜家竟然很好说话,我说明了来意,你父亲向他们致了歉,赔了罪,又把柳氏带了进去,他们并没有刁难。因为他们也不想大肆声张,因此也不存在把柳氏送入狱。他们怒斥了柳氏之后就跟你父亲商议了赔偿之事。”
“既然不是这个,那又是什么?”
“退婚啊!”
宁夫人挺直身:“赔罪之事完了,我就提起了退婚,谁知道杜三夫人东拉西扯,不是打听你喜欢吃什么,就是打听你喜欢穿什么玩什么,我几次委婉催促他把这事儿给办了,她都说不急不急,你说她这什么意思呀?”
傅真一听到这儿也愣了,这没道理呀!
那杜老三媳妇儿本来就不想跟她结亲了,昨日无辜摊上这么一遭,她可是咬牙切齿地要断了这桩婚约,此番她们如此爽快且主动地找上门去提出此事,他们应该麻溜的答应才是啊!
这东拉西扯的是想干嘛?
她问道:“那最后是怎么说的?”
“最后我就直接挑明了,说索性咱们就请个证人来,把这个事办了吧,那杜三夫人就说,她还得好好想想请谁来做证人,说等她想好了,再来说此事。”
“这怎么成呢?”
傅真当下就拍了桌。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步,怎么到杜家这边又出岔子了?
“张成,帮我送张帖子去杜家!我请杜三夫人到西湖楼喝茶!”
张成这边麻溜把帖子送到杜家,杜三夫人立刻美滋滋地跟杜谡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我就知道宁夫人这一回去,傅小姐肯定会找我。”
杜谡满脸疑惑:“这傅筠与夫人合离了,付小姐跟着他母亲,日后还不知是姓傅还是姓宁,如果姓宁,她就是彻头彻尾的商户女了,你怎么反倒稀罕起她来了?”
“你不懂!”杜三夫人瞥他一眼,“这女人看女人,向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跟你说也说不明白!”
杜谡嘿地一声站起来:“行吧,反正不结亲也是你,想结亲也是你,只是这会儿子上杆子舔人家,回头让人下了脸面,可别又整出什么花样来!”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杜三夫人没好气的送走他,转而想了想,又美滋滋地唤了丫鬟过来,说道:“去回个话给傅小姐,就说这两日我身子还不妥,得先养一养,后日我再应她的约。”
丫鬟不解:“太太不是就盼着傅小姐找上门吗?这会儿怎么又要拖到后日?”
“你也是个不懂的!”杜三夫人白眼,“那傅小姐心思缜密,倘若一切事情都如她的步骤来,那我只有被她牵着鼻子走的份,我就要先拖两日,当她等不及了,我才好跟她掰扯!”
杜三夫人的脑袋可不是摆设,她又不是看不出来傅真是个有主意的,昨天她做这么多事情,还不就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话语权?
这桩婚约,其实结亲由不得他们结,想悔也没那么容易悔得干净,但她昨日那么一做,多少是给出了诚意,末了临走时重提退婚之事,无非也是在表明她的心意。
杜三夫人虽然不愿承认自家儿子差在哪儿,但内心里却也相信傅真那样的姑娘,不是会为一桩婚约而处心积虑的。
一旦她现在就应约而去,傅真一定会快刀斩乱麻立刻把婚给退了,杜三夫人毫不怀疑她有这个能力和魄力。
傅真得到了杜三夫人的回信,只觉这婆娘真是难缠,要不是她直接找上门去后果影响太大,她就不惯着了!
索性家里也还有很多事情亟待处理,便先由得她去。
当日下晌麻溜地把傅筠母子搬家之事料理妥当,随后便与宁夫人一道把府里所有下人传到了跟前,过细筛选了一遍,把上回的人牙子喊过来,卖出去一批,又买进来一批,等于全部过了一遍水。
翌日宁夫人又把掌管京城内外宁家产业的苏掌柜和几位主要的二掌柜喊过来,正式让他们拜见了傅真这位少当家。
傅真没说别的,只拜托他们两件事,一是帮忙盯着点儿傅筠,二是帮着留意朝中的动向。宁家手下都是老字号大铺子,跟城中权贵们多有交集,可以说是个消息集散地。
苏掌柜不愧是眼明心静,当下就嗅出傅真想要搜集消息的意愿,便提议在京城开个食肆,如此听取消息更加容易,二来回馈给省时省力。
宁夫人一听就同意了:“这主意与我不谋而合,我多年前就有这个心思,只是没顾得上。
“我们虽说在京铺子不少,却多数都是买卖货物,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据点。南边的人进京回话,也没有一个落脚处。
“索性便开家酒楼,同时兼顾客栈生意。日后我等对账或是会谈买卖,便选定在此间。”
主雇双方一拍即合,当即变着手筹划起来。
到第三日早上,傅真就拿到了苏掌柜让人送进来的一大迭新店的选址。
她翻过了两遍之后,就让张成又送了帖子去杜家。
杜三夫人这次没敢推辞,当即回话,约定一个时辰之后在西湖楼见面。
傅真让杨彤去定好了包间,而后就收拾收拾出门了。
就在她跨进西湖楼大门时,梁家这边,梁郴已经穿戴完整坐在马车之上,第三次打发人入内去催梁郅了。
“约定的时间都已经到了,他还要磨蹭多久?!一个老爷们儿婆婆妈妈的!”
“来了来了!”
随着梁郴抱怨声落下,身量颀长的少年郎腰挎长剑,大步流星地走出来了。
他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说话带笑,脸颊两旁的酒窝盛满了狡黠:“这能怪我?还不是你儿子太缠人,总算我才把他哄去掏鸟窝了,要不然还脱不了身!”
第108章 拼命是为了平等对话(二更求票)
梁郴哼了一声,看了一眼他身后说道:“就你?能哄到他?”
梁郅闻言,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身后传来了奶音:“二叔二叔!你不是说跟我去掏鸟窝?怎么还换衣服跑这里来了?”
话还没说完,一个沉甸甸的团子就直接撞到了正好转过身的梁郅怀里!
梁郅一脸绝望:“你怎么追过来了?!”
梁郴又哼哼了三声:“没点自知之明。就凭你?这世上除了他小姑奶奶,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能哄得过他的人来了。”
梁郅无语:“可是我们大人聚会,他去那儿能干嘛?我可不想给你带儿子!我还没成亲呢,带个拖油瓶,会影响我姻缘!”
梁轩听到这里摇起了他的衣袖:“不会的二叔,上次我给五叔当儿子,也不影响他跟漂亮姐姐拉拉扯扯,姻缘这种事嘛,还不是看你的本事?”
梁郅道:“你五叔?他跟漂亮姐姐拉拉扯扯?……什么时候的事?!”
“啰嗦什么?!再不上车,人家都等急了!”
梁郴冲他们一瞪眼,唰的放下车帘,率先走了。
梁郅梁瑄面面相觑,随后抢着爬上了后面的马车。
傅真喝了半盏茶,楼下人语声多了起来。
让杨彤去打听了一轮,他回来说:“今儿那些权贵们不知道有什么好事,东头那间足可以摆两三桌的大包间让他们给订下来了。还特地从他们府里调了下人过来伺候。对了,小的刚才看到程家也有两位爷过来了。”
听到“程家”,傅真不自觉地透过半开的门口往东边看了看,程家的两位爷当中,多半有程持礼,自从她送参给程夫人,过去也有好多天了,不知程夫人好些了没?
后来程家倒是遣人来送了重礼,只是程持礼那小子还说要来报恩,到现在也没看到他来登门,不过瞅他竟然有心思来凑这种热闹,想必程夫人情况还算不错。
想到这儿,她就给杨彤使了个眼色:“看着点儿,程持礼小将军要是有落单的时候,来吱个声。”
竟然这么巧遇上了,那她当然得抓住机会制造一下偶遇,提醒提醒他,建立交情的事儿该有后续了。
杜三夫人进来的时候,恰与杨彤打了照面,一看他站在了两间包厢的中间廊下,进门就跟傅真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方才在楼下遇见了我们初哥儿,他媳妇儿有了身孕,我问了他两句家常。”
傅真嘴角含笑:“夫人何必这客气?便是再晚了一会儿,我自然也是会等下去的。”
杜三夫人好像被窥破了心思,脸上有些讪讪。她说道:“前几日你母亲到我家来,你怎么没一道上门做客?”
傅真给她沏了杯茶:“我若是料到夫人在退婚之事上有所犹豫,那自然是会登门相扰的。明人不说暗话,原本那日已经口头有过约定的事情,夫人为何改变了主意?”
杜三夫人掠了一下鬓边发:“那日气头之上说了不该说的话,当不得真。婚姻之事该当郑重,我思来想去,当年两家的老爷子定下这门婚约,必定也是有他们的考虑。——傅小姐,你应该还没有见过我们家诚哥儿吧?他虽然不说有多出色,却也一表人才……”
“杜夫人!”傅真听到这里不对劲,“你该不会不想退婚了吧?”
杜三夫人戛然止住,伸手掠了另一边的耳发:“傅小姐,我听说你父母亲和离了,你难道不想有一门靠谱一点的婚事吗?”
傅真望着他,嘴边的微笑变成了讥讽:“当初你们拖着不议婚,又在白鹤寺里整了那么一出,就是觉得我舍不得放弃你所谓的这门靠谱的婚事吧?”
杜三夫人呆住。
傅真继续道:“杜夫人真的是好算计!原先把我当甩也甩不掉的麻烦,如今又找尽各种理由不愿退婚,不就是看中我有几分志气,或许可以给你们三房撑门脸吗?
“昨日在山上,你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倒还能让我敬你几分。如今你这般反反复复,跟小人刁民有何区别?
“你已经见过了我的手段,知道我不是吃素的人。我不想废话,今日请夫人过来,就是为了退婚。
“拿我家父家母和离之事作文章这样的事情,你既不要再提,也不要再想!”
杜三夫人被她这一骂,脸上顿时火辣辣。
照她往日的脾气,此时不得掀桌才怪!
可她不敢啊!
倒不是觉得杜家奈何不了她,主要是莫名就觉得,哪怕自己掀了桌,这姑娘也一定有办法应对!
明白了这份差异,杜三夫人的气势就顺理成章地下来了。
她说道:“我也没说不退,不就是让你想想清楚嘛!难道我说的不对?没有了当官的父亲,往后的路肯定没那么好走啊!
“你也别把我想那么坏,我还不是看在你昨日拼着命把我背下山的份上才……”
“杜夫人,”傅真打断了她,“我之所以那么拼命,就是为了挣得和你们平等对话的权利,可不是为了改变你的意愿。
“退婚的契约文书我都带来了,印油我也带上了,还有笔墨纸砚,这里全部都有,还请你痛快一点。”
傅真说着不客气地把写好的文书推过去,另一边紫嫣则把文房四宝什么的都给拿了过来。
杜三夫人望着她这番作派,半晌之后叹了口气,她提起笔来望着对面:“我本来还想,至少说服你跟我们家诚哥儿见个面,不要那么急着下决断。
“所以今日他是和我一道出门的,如今就在东头那间包厢给梁家老二接风,你要是答应,我就能随时把他叫过来。
“要是实在没看上也就罢了,可就说万一能有缘呢?那就没必要非得退了这婚不是?
“如今既然你态度如此坚决,便罢了。”
她提笔蘸墨,便在落款处写字。
傅真听到这里却突然把目光射向了她:“你方才说给谁接风?梁家老二?”
“是啊,”杜三夫人抬头,“抚国大将军的弟弟,梁郅梁小将军今日凌晨到府,几家子弟便约好了今日午间在此地给他接风。
“这不,正好大家都来了嘛……”
杜三夫人说到这里,立刻被突然拍桌子的傅真吓了一跳。
看着陡然起身的她,杜三夫人签字的手都抖了一抖!
“你怎么了?”
难不成她哪里又说错了?!
“你说的有道理啊!”傅真目光炯炯望着她,“今日的确是个好日子!”
他奶奶的,没想到揣着一肚子火出来,结果却收获了这么一通惊喜!
她盼了多日的梁郅竟然回来了!而且此时此刻近在咫尺,就在她隔壁屋的位置!
这要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这个躯壳里头住着的灵魂就不是梁宁了!
杜三夫人看到她这个样子却是心一提:“那你的意思是?”
傅真脸上冰雪消融,春花盛开:“这么好的日子,当然带我去见见你们家杜明诚啊!”
说着她把签好字的契约拿起来,朝着上方墨渍吹了口气,朗声道:“虽然没有当夫妻的缘份,可凭你我前几日那番交情,我跟他认个兄妹也是够够的!
“杜夫人你又没生女儿,肯定不介意认个侄女儿的对不对?”
“不是啊,我——”
“不用解释了,你肯定是!”傅真一伸手拉了她起来,“儿媳妇还得跟你勾心斗角,侄女可是只会帮你排忧解难当你的小棉袄!
“我的本事你见过了,别的不说,你看谁不顺眼,帮你收拾收拾那是决不在话下!
“退了婚你又白得一个大侄女,多好的事儿?快点吧,你这就带我去见我大哥!”
听到这声大哥,杜三夫人下巴骨都要掉下来了!
刚才还把她这个准婆婆嫌得跟什么似的,拍桌摔凳地要退婚!
这才眨眼的工夫,他们家杜明诚就成香饽饽了?
这快得连大哥都已经叫上了!
“我不去!”
她又不傻,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那若我说回头有办法让你风头强过你们二房,你去还是不去?!”
傅真向来懒得理别人家的家事,可不代表这些人家内部里那些弯弯绕!
杜老三夫妇为何当初不肯娶傅真?因为傅真体弱多病,随时要挂,而他们杜家二房儿媳妇不但强势能掌家,而且进门第一年就生了个龙凤胎!第三年又生了个大胖小子!
杜老三媳妇跟二房妯娌明斗暗争了十几年,怎么可能甘心在娶儿媳妇的事上吃亏?
所以归根结底她是为了出风头啊,是要把二房给比下去啊!
眼下没个由头,傅真再有本事也到不了隔壁,见不到梁郅!
杜家这婆娘就是现成的梯子,那她不给这婆娘点甜头必然不行啊!
“你,你有什么办法?”
杜三夫人听到这里果然动容。
天知道她从进了杜家门起就被二房压了一头,这十几年里过得有多憋屈!可是二房本来就心眼儿多,如今又娶了个笑面虎般的儿媳妇,婆媳两个简直是一个鼻孔出气,杜三夫人根本就没有占过丁点儿俩便宜!
于是她就想着能给杜明诚找个同样厉害的媳妇儿回来,好同心一气地跟二房抗衡。
眼前倒是有一个,这条件太优越了,只可惜她早前看走了眼,错失了先机,如今已然回天无力!
可傅真却又说有办法帮她!
“你看我自从跟你打交道到现在,可曾与你说过一字虚言?你们家二房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带我去,我铁定帮你!”
杜三夫人见过她虐渣的手段,自然对她有信心,在听得她也说杜家的二房不是好人,当下更加增长了信心!
但她仍有疑惑:“你为何对那个局这般感兴趣?你难道……”
但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傅真拉了出门:“我这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世面,如今认了你家诚哥儿为义兄,当然想要趁机去开开眼!”
杜三夫人会信她这番鬼话才怪!她连自己一个四品官眷都没放在眼里,动辙呼来喝去的,这个样子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吗?!
但她压根就反抗不过来,一眨眼的工夫,傅真已经拉着她到了东边的包厢外!
各家子弟的护卫都聚集在门外,门下还有他们调来的服侍的下人,在这样的阵仗之下,作为长辈的杜三夫人都情不自禁的变得凝重——
人都到了这里,骑虎难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闯一闯了:“进去通报一声,我要去跟梁小将军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