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夫人没有了他,还是可以过得很好的,本来他觉得傅夫人的身边没有男人,一定会受欺负,她会扛不住外边那么多人觊觎家产!
可是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他身边围绕着那么多为她效劳的护卫——他完全忘记了!她有那么多的钱财,只要有钱,她什么样身手高强的人找不到?
“当然。”傅夫人冷冷的扬起唇角,“看到这个阵仗,我相信你心里头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傅筠脸色煞白,屏息瞪了傅夫人半晌,才退后跌坐在椅子上……
第97章 他是我的血脉!
前面傅夫人对抗着傅家母子的时候,傅真已经用过饭,正在整理着这些日子碧玺他们所收集到的证据。
前堂里的动静,自然也有人一字不落地传禀到她的耳里。
“姑娘,太太这次看来是铁了心了。”
最后一次递消息进来的金珠眼里有着浓浓的担忧。
傅真合上账册,叹了一口气。
其实傅真并不太希望得来这个结果。
不和离,傅真也不是没有办法将傅筠拿捏得老老实实。
何况这次过后,傅筠就算再胡涂,也该有几分清醒了,柳氏母女竟然与傅老夫人一道合谋,这已经不只是内宅争斗这么简单,再放任她们下去,傅筠的官途岌岌可危。
他再无能也是个进士出身,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也不可能不会取舍。
和离虽说可以杜绝过往所有麻烦,可这个世道终究是强者的天下,傅夫人没有了官眷身份加持,以商户女在世间立足,必然要受不少冷眼。
再有,按世情,夫妻和离后,子女是要跟随父亲的,也就是说,如果傅筠不放手,那傅真和傅嘉就无法跟着傅夫人一起生活,傅夫人既然力求断绝关系,自然不可能放着他们姐弟跟随傅筠而去。但如此一来,傅嘉的前途就要受些影响了。
作为官家子弟,傅嘉凭这份天姿将来入国子监不会有太大问题,可作为商户之子,他首先就失去了入门的资格。少了当官的父亲的提携,将来的仕途,也会要打些折扣。
傅夫人自从嫁到傅家,从未曾被尊重过,她前十年生活在婆婆的打压和丈夫的欺骗里,后来六年则被丈夫和侍妾连手踩压,就连傅柔那样一个庶女竟然都可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对于一个曾经也是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富贾千金来说,也是该摆脱所有的束缚,活回她自己了。
傅真将面前所有的文书账簿往金珠面前一推:“你把这些给母亲送去,她会用得着。——碧玺,你去把嘉哥儿叫过来。”
前堂这里,傅筠坐了半晌已经缓过来了。
他捡起了地上的和离书,看了两遍后说道:“你父亲临终时还曾嘱你我相扶终老,不想还是走到了这地步。也罢,你既执意如此,这宅子是你父亲当初求下来的,我也不与你争。
“——郑福!你来对对这些账目,如无错漏,便该补的补给太太,补不上的,便立下欠条,来日再还。
“我们位于西城庆安坊的宅子,收拾出来,天亮后我们就搬过去。别忘了通知大姑娘和二爷——不,大爷,让他们都收拾好行李,一道搬过去。”
“且慢!”听到此处的傅夫人出声,“谁说过真姐儿和嘉哥儿要随你去的?”
傅筠抬头:“他们是我傅家的儿女,自然随我同去!”
傅夫人站起来:“他们也是我的儿女!而且,这些年都是我在一力抚养教育他们,你这个当爹的根本就没有尽到过责任,他们必须跟我!”
“任你说再多,也抹不去他们是我傅家血脉的事实!”傅筠也怒了,“余事我皆可不计较,我们傅家的血脉怎可流落在外?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你若不依,我倒愿奉陪你前往衙门听候公断!”
傅夫人沉脸不语。
僵持片刻,傅筠说道:“我知道你舍不下真姐儿,你要是乐意,真姐儿可随在你身边,不过作为补偿,你给出的这笔账,须得抹去一半!
“至于嘉哥儿,他是我傅家的嫡长子,他是一定要随我走的!”
她想什么都要,怎么可能呢?
“对!嘉哥儿无论如何得姓傅!”
傅老夫人此时又插起嘴来。
傅夫人睃她一眼,沉声道:“嘉哥儿我一手带大,他品性纯良,绝不能受你们的熏染。你们占去了我足有逾八万两银子之多的家产,看在你痛快的份上,我可以把账抹去一半,但嘉哥儿也必须留下!
“你要是不答应,那我们就耗下去。你要是能把人从我这宅子里抢出去,那算你有本事!”
傅筠道:“他乃为男子,怎可由你妇人教养?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谁说男子不能由妇人教养?你不也是你母亲教出来的吗?”
傅夫人满含讽刺地睃视着他们母子。
傅筠咬牙:“我不与你这妇人争长短!不如你把他叫过来,我来问问他到底想跟谁?!”
“我为何要叫他出来?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到孩子!”
傅夫人当然不会理会他这混账话,他打的什么主意她还不知道吗?无非是要以利益相诱!
若是扯上利益,那嘉哥儿会跟谁,她真不好说了,傅嘉到时候是要走科举入仕的,有个当官的父亲,无论如何对他来说,都有大大的好处!
傅嘉已经十二岁了,一直都很用功读书,他的目标就是考取功名,前途上的助力,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诱惑还是很大的!
可是留在傅筠身边,傅嘉得到的坏处却要多得多,傅夫人绝不会放弃傅嘉,她不能叫他过来,冒这个险!
看到傅夫人的急切,傅筠更加不肯放过了!
“郑福!去把嘉哥儿带过来!”
“父亲。”
傅筠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屋中三人同时看去,只见傅嘉站在门下,来了不知已有多久。
“嘉哥儿!”
傅夫人当下朝他走了过去!“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你快给我回去!”
“你休想打这个主意!”傅筠一把抓住傅嘉的胳膊,沉脸看向傅夫人:“他是我的血脉!你怕了吗?”
傅夫人胸脯起伏,也抓住了傅嘉的另一边胳膊!
傅筠道:“嘉哥儿,我问你,你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
傅嘉看了他一眼:“当然是为了考取功名,来日好为官一方,造福百姓。”
“那我再问你!你想不想去国子监读书?想不想有学问更好的先生教你?想不想结识更多书香世家子弟?你想不想来日瞻仰到朝中鸿儒,且得到他们的点拨?!”
傅筠喜道:“那你便回房收拾收拾,明日便跟我走!”
傅嘉看了他一眼,却是撩起衣袍,跪下地去,朝他磕起了头来!
“你这是干什么?!”
傅筠倏然大震。
“父亲,”傅嘉叩完三个头,并未起身,而是跪地抬头,“这是儿子最后一次向您行礼,多谢父亲赐我骨血肉身。今日之后,儿子就将只奉孝于母亲膝下,你我父子一场的份上,请你保重。”
傅筠肝都裂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傅家的子孙!”
傅嘉目光定定地看向他:“我是做了傅家十二年的子孙,可是父亲却从未曾关注过我,我的衣食住行,皆是来自母亲,此为为父不慈。
“母亲是父亲的结发之妻,父亲却宠妾灭妻,纵容柳氏傅柔践踏母亲的尊严,此为为夫不义。
“姐姐为父亲的亲生骨肉,父亲却又放任自己的母亲及侍妾庶女,屡次合谋杀害姐姐,此为为父不仁!
“凭这不慈不义不仁之名,今傅嘉特来堂前敬告天地,我傅嘉此后不再为傅家子弟,自甘放弃傅家一切祖业传承,日后父亲与我各自为安,永不相扰!
“叩请天地明鉴!”
“嘉哥儿!”
屋里的三人望着身量未足的他伏地叩拜的身影,俱都震惊了!
他才十二岁!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一番举动!
傅老夫人尖叫起来:“你这个小白眼狼!忤逆不孝的子孙!你父亲养你这么大,你竟然要为了你母亲的几个臭钱连祖宗亲爹都不要!你不当傅家人,将来可别想有机会入朝为官!”
“祖母!”傅嘉抬头,“这是我最后一次称你为祖母,过去你只想拿我当筹码,要挟我母亲,如今你竟还这般看低我!也罢!”他转向傅夫人,“母亲,儿子对天发誓——”
“不许发!”
傅夫人猛地捂住他的嘴,咬牙瞪视着傅老夫人,一字一句说道:“我的儿子,我心里知道!用不着旁人多嘴,你也不必存心在此刻来挑拨离间!
“不管他愿不愿跟我,我的家产将来都有一半是他的!
“我不是你们,从来不为他着想,只会用这些那些枷锁来捆绑他,左右他!就凭这点,你们就不配当爹,当祖母!”
傅嘉拿开傅夫人的手,恨恨地看向面如土色的傅筠:“你看到了,这就是身为嫡长子的我在你们傅家的待遇!
“傅家就是这么对待嫡出子弟的!母亲没说错,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不跟随你,不当傅家子弟,跟傅家的祖上没关系!我只是不愿与你们同流合污,不愿跟伤害母亲和姐姐的仇人和凶手生活在一起!
“你们以为你们过去怎么对待母亲和姐姐的,我不知道吗?
“你那么相信柳氏,那么宠着她和她的儿女,你就应该跟着他们去!而不是还在这里拉拉扯扯!
“我绝不会贪图母亲的家产,她给我,我受着,若不给我,我也绝不会心存怨怼!因为姐姐,她比我更需要母亲的保护!
“我也绝不稀罕你给我的那点所谓的帮助,你问我从小我就用功读书是为什么?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摆脱你们!能够保护她们,与你抗衡!
“所以将来的路,我会自己走!不管是得取功名入朝为官,还是时运不济沦为贩夫走卒,我都绝对不会来求你帮我!”
傅嘉一口气说出来,小脸儿因为愤慨而胀红。
十二岁的少年,此刻气势却足得像二十二岁。
傅筠颓败地立在灯下,张着嘴,长久地无言。
这个儿子,平日里温顺沉默,比起同龄的孩子显得更为老成,自然也不会有讨好他的举动。傅筠自然而然就被柳氏生的庶子给吸引去了注意力。
由于傅嘉又用功,先生总夸他天姿好,又勤奋,故而傅筠正好也省去了督促他读书的那份心。
可是现在,他却是这样陌生!
他的眼里满满地都是冰雪,就像他的母亲,决绝而冷酷!
他是有多么恨着自己这个爹,才会说了这样一番扎心的话?
连他一个才十二的孩子,竟然都这么恨着自己!
傅筠怀疑,他真的知道有个当官的爹,意味着什么吗?
他道:“你真的不在乎你的前途你的身份吗?你要是跟着你母亲,你可就只是个商贾子弟了!”
傅嘉听完,竟是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转身就看向他的母亲:“母亲,外祖父只有您一个女儿,若我想承继宁家香火,您愿意让我改姓宁,成为外祖父的孙儿吗?”
傅夫人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眼泪迸出了眶:“我当然愿意!你,你一直都是你外祖父的骄傲!”
她难以相信傅嘉这么大的孩子能如此清醒地作出这样的决定,他再老成,眼前他面对的也是他的亲爹和他的家族啊!
傅嘉跟着她有跟她的好处,跟傅筠,那也有跟傅筠的好处!
眼下这关键时刻,这孩子却做出了这样的决择,而且还如此坚定不移,这无疑是今夜此番最令她感到欣喜的结果了!
“我想好了,母亲。”
傅嘉重重地点头,声音又响又亮,如同无形中打在傅老夫人和傅筠脸上的巴掌声。
傅夫人深吸气,拉他站起来,而后朝傅家这对母子道:“傅筠,你听见了。这是嘉儿自己的选择,他不稀罕你所谓的帮扶,他要自己闯,这就是我的儿子给你的答案!
“是你之前十几年不要他,才引来了今日他抛弃你,这使你自食恶果!
“我有真儿和嘉儿已经心满意足了,如今,哪怕你一定要告到衙门去,那我也奉陪到底!
“来人!给傅大人上笔墨!
“待明日将绑架杜三夫人的主谋押去杜家结案之后,就把傅大人和他老母亲以及他爱妾住过的地方全都给我清扫干净!”
傅夫人清亮的声音响彻正堂内外,早就捧着文房四宝在旁候着的下人应声上前。
傅筠咬牙瞪着他们母子,颤手指着他们,却是半日也吐不出一个字来了!
傅真一壶茶喝到见底的时候,傅嘉回来了。
“姐姐。”他走到傅真面前坐下,两手自然地搭在膝上,温顺得如同一只小猫。但他挺得笔直的脊梁骨,和他清澈如幽泉般的眼神,却让人无法小看他。
“都搞掂了?”傅真把茶递给他。
傅嘉点头:“父亲,不,傅筠已经签下和离书,已经去收拾家当了。母亲也让人看好了柳氏,傅柔也截回来了,天亮就会下帖子去杜家,约定时间登门赔罪。”
傅真笑看着他:“以后家里可就是你来当顶梁柱了。可要辛苦了。”
“我可不怕。只要我们在一起,比什么都好。”傅嘉脸绷得紧紧的,“姐,日后我们三个,就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傅真摸摸他的头。
这个多出来的弟弟,可真是给了她一个大惊喜。其实傅嘉回来之前下人就把前堂情况先禀给傅真了。先前让人把傅嘉传到房里来,只是预料到傅筠会拿傅嘉的归属拉扯不休,而当下最能够推动事情早些落定的就只有傅嘉了。
傅嘉说大不大,但十二岁的年纪说小也不小。他有资格代表他自己的说话。当听到傅嘉果断表明自己对傅筠及柳氏等人行径的不齿与愤慨后,傅真就主张他去前堂当着傅筠的面摆出态度。
他的表现比傅真想象的还要好,任何一个当爹的,都不可能在亲生儿子那么一番痛斥之下全身而退,可以说,傅筠最后放弃挣扎,签下和离书,也有傅嘉三分功劳。
“回房歇着吧,我去看看母亲。”
让紫嫣送走傅嘉后,傅真来到了傅夫人房中。
傅夫人如今已可称宁夫人了,她坐在桌畔,尚未梳洗,正静静地望着地下。
傅真唤了声母亲,在她身旁落座,打量她一会儿她说道:“想当初母亲也是满怀着希翼来到傅家的,如今这般模样收场,此时心有怅惘也在所难免。”
一个人能理智地处理事情,不代表她不应该有感情。
理智上宁夫人做到了果断利落,但她也只是有着凡人,也有七情六欲。
宁夫人抬头望着她,微微一笑:“你可见过背着东西走远路的人?”
傅真顿住。
宁夫人接着道:“我眼下就是那个走了十几年远路,终于到了目的地,卸去了满身负载的人。我实在是走得太累了,但是又终于实现了一身轻松的夙愿,于是我现在,觉得很幸福。你能明白吗?”
傅真沉默片刻道:“我明白。”
被傅筠辜负了十几年,当初的那点希翼和欣喜哪里还有痕迹?早就被负心人的薄情消磨得干干净净!傅家就是捆绑在宁夫人腿上的负累,如今终于摆脱,她当然只有轻松和幸福!
“就是委屈了你们,”宁夫人道,“此后,你们可都只能算是商户子弟及商户女了。但是我经仔细权衡,还是认定只有彻底摆脱傅筠他们这一堆,你们才真正称得上安生。
“我想过分居另过,两不相干,勉强保持一个表面完整。可事实上很难办到,首先我对傅筠实在放心不过。还有他母亲,此番她这般狠毒,我绝不会放过她,我必须得让她去杜家赔罪!这一来她就更加恨上我了,如此下去便将陷入纠缠不休的境地。而事实证明,我们防范得再严实,只要这祸患存在于身边,就总有防不着的时候。
“若是将他们赶回江陵,他们又势必不甘心,届时再放出什么不利于你我的谣言,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却是不值。我是不打紧,但你们姐弟尚有大好前途,如何能遭这种人诋毁?但凡留个污点,将来你们就洗刷不清了!
“所以我作出了这样的决定,真儿,你们可莫怪我才是。”
“我要是怪您,那我可真不配当您的女儿!”傅真挨近了她,“嘉哥儿先前那番话说得不够明白吗?对于傅筠那样的人渣,您早就该甩掉他了!你作出这样的决定,我只会由衷地高兴!”
“那就好。”
宁夫人笑着揽住她,轻拍着她的肩膀道:“未来再艰难,我也会努力护着你们走下去的。”
傅真也张开双臂抱住了宁夫人。
灯光洒在她们身上,投在地下的,是一道密不可分的影子。
傅家这边一夜未眠,杜家这边又何尝不是?
杜谡把杜三夫人接回府后,大将军府和二房那边都过来了。
杜谡激动得就要把整件事情前因后果细细道来,可是在杜三夫人几度眼神和咳嗽声干扰下,他最后也只能草草收场,大致表达了一下有惊无险的意思,然后就把众人给送走了。
夜里躺在床上,杜谡还忿忿然说着翌日要如何去声讨傅家,这边厢杜三夫人却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几回了。
杜谡被闹腾得歇不下来,不由问她:“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吓出魂来了?要不要明日我带你去庙里上个香?”
“上什么香啊?”杜三夫人白眼看着他,“我是在想跟傅家那婚约的事儿。”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杜谡一骨碌坐起来,“当然是明日一定去把它给办妥了,管他们有什么要求——他们还能有什么要求?敢有什么要求!”
杜三夫人也坐了起来,抱着脚脖子,寻思了半日后说道:“照你的意思,这婚是非退不可吗?”
“那要不然呢?”杜谡瞪大了眼睛,“都这样了还不退婚?你莫不是被吓傻了吧?”
杜谡说着把手覆到了她额头上,一脸的震惊。
杜三夫人把他的手拍开,没好气地道:“我好的很!”
杜谡道:“那你刚才这话什么意思?”
杜三夫人没说话。
杜谡震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想退婚了?”
“也没有……”
杜三夫人脱口回了他一句,接而嗫嚅了半天,却也没有说出句象样的来,末了她便一扯被子又躺了下去:“睡吧,睡吧!跟你也说不清楚!”
杜谡看了她后背半日,随后才也揣着满肚子疑惑躺了下去。
杜三夫人瞪眼望着漆黑的屋里,怎么也睡不着。
经过了这一天的惊恐和折腾,最后深深留在她脑海里的竟然不是被绑架时的那些场面,反而是那个从天而降跳出来,以一己之力打翻了绑匪,又一路把她背下了山的傅真。
她一定是魔怔了。
明明那个丫头就是一切祸事的根源——不,准确的说是跟那个丫头的婚约才是起因,如果不是这桩身份不对等的婚约,她不会被傅家那个庶女给惦记上,算计她的是他们傅家,她应该恨这丫头才是呀!
就算把自己救下山来,那不也是应该的吗?身为傅家人,她也应该为这个事情当负起责任啊!袖手旁观总是不对的吧?所以她傅真只是做了份内事。
可偏偏是,傅家上下那么多人,不说别的,傅筠作为家主,他应该首当其冲吧?事情发生后他一个大老爷们在哪儿?担当起这件事的却是那么瘦弱的一个小丫头!
她真的好勇敢,好有胆识和魄力。她对于傅家人犯下的错一点也不推诿。
杜三夫人知道她那么拼命的赶上山,其实只是为了尽可能的减轻后果,可也得让她有勇气去拼这个命啊!
关键是她还做到了!
她除了有胆识魄力,还很有能力!
她眼都不眨,就把那个庶女的手脚给废了,这样的行为放在别的人家看来,可能有残暴之嫌。可他们杜家是武将之家,他们杜三虽然是读书人,却从小也受着武风熏陶,这般杀伐果断,正是他们行武之人的习性!
没想到他们心心念念想要退婚的对象,竟然是如此强悍的一个女子!
她不弱啊!
从心智到手段,没有一处是弱的!就算她的身子看起来有点瘦,但是补一补不就好了嘛!
他家杜明城从小就读书,也不是专门习武的,身材也没那么强壮,对吧?
那他们又有什么不般配的呢?
这个婚……
就算这次是傅家算计了她,伤害了她,可这是他们家庶女干的,又不关她这位嫡出大小姐的事!
这个婚,万一傅家不想退,那,那也不是没得商量的嘛,对吧?……
杜三夫人望着黑夜,不但睡不着,两只眼睛还越发亮晶晶的了。
傅家的灯火一直持续到天亮才熄。
这一夜没有一个人安睡。
主要是太忙了。
郑福那边三更天就把账对好了。宁夫人给出的账目一点错误都没有。傅老夫人原来还打算扯点皮,只可惜每一笔账目都有对应的存根,实在是无处下手,最后便只好让傅筠签字画了押,先吐出了三个庄子,五间铺子,其余还有将近三万两银子,实在拿不出来,就先欠着。
宁夫人也知道这欠条未必就有的兑现,但比起就此痛痛快快的一刀两断,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这里收拾妥当之后,傅老夫人见机就想出府,好逃避前去杜家赔罪。门口却是有张成杨彤率人牢牢的把控着,根本走不掉。
好在没有等多久,早饭后去杜家送帖子的人就回来了,说是杜大人和杜三夫人在府里静候宁夫人带人登门。
宁夫人立刻着人将柳氏押上,然后拿着她画了押的供词,再催傅筠带着傅老夫人也上车。
傅筠却不让老夫人去,他表示所有该承担的罪责由他一人承担即可,他身为儿子,没有押着老母亲前去赔罪的道理。
有孝道压着,宁夫人也没有做无谓的坚持。
傅真准备一起去,宁夫人却因为此去还要商议退婚之事,倘若傅真在场则徒生尴尬,因此让她留下来料理府内之事。
傅筠母子的家当全都已经收拾好,运往西城的小宅子,东西并不算多,就算还有没用完的,也都堆在前院。
傅真带着张成他们逐间逐间的检视着院子的时候,正好在从前傅筠的书房里遇见了他。
父女俩隔着院子对视了片刻,傅真率先走了过去,向他施了一礼:“傅大人,今后多保重。”
虽然才做了不到一个月的父女,但傅真永远都记得面对傅柔三番四次地谋害自己,她这个生身之父是如何偏心又眼瞎的。
像他这种自私又无耻的狗男人,当然应该要注意点,不然哪天一不留神就被雷劈了不是?!
傅筠眼中迸射着怒火:“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拆散了这个家,是你让我落到这个境地!”
“时至今日,你竟然还觉得是外人造就了你的下场!”傅真冷笑,“傅大人这个进士,真不知道是怎么考中的!
“你站在老太傅的旧居上说出这种话来,真的不害臊吗?你素日总自诩有傅家的傲然风骨,敢问你这番风骨?究竟体现在何处?”
傅筠瞬间僵住。
傅真看一眼门楣上的匾额,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调转了脚尖,走出了院门。
傅筠沿着她的视线转身望去,在匾额上的“松古有劲风”,握拳垂下了头来。
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重又抬起头,再次看了这匾额一眼,大步走出了院门。
他再理直气壮,心中纵有再多的不甘,也抵不住自己的亲生儿女连番指责和奚落……
他虽败了,也不见得他们日后就会好过!
偌大一座宅子从此只住母子三人,少不得要多添些人来守宅。
随着傅真送走了跟随宁夫人一到出门的傅家母子,家宅自此大定!
想到李仪回来了,傅真还没来得及去拜访,便打发了常勇送了道帖子过去,约了个时间在他的武馆见面。
家庭的变故对傅真来说没什么影响。但对其他人来说显然还是有点不适应。首先傅嘉得接受自己变成了家里的男主人,然后就是留下来的所有下人,究竟有多少还能用?
傅真可还要仔细斟酌,必须提防傅老夫人以及柳氏还留着什么眼线在这里。
这边厢刚把宅子巡视完,前院里就来人递话了:“姑娘,裴将军约您在街口的茶棚相见。”
裴瞻么?
傅真正忙得跳脚,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前来凑什么热闹。
但昨日他却也去了现场,不知道到底心存着什么观感,傅真不去见这一面,到底不能踏实。
裴瞻坐在茶棚里,手里拿着那支钗在指间转着。
这支钗是赤金镶蓝宝的钗子,一端有流苏,除了上面的“真”字表明了它的来历,以及从用料上证明了其主人的富有阔气之外,跟别的大家闺秀戴的钗没有什么不同。
昨夜回府路上,裴瞻从押送的几个绑匪口中,将傅真如何孤身入虎穴,一力把他们几个制住,又打伤了傅柔的事问了个明明白白。不管他信还是不信,傅家那个庶女以及绑匪们都是傅真打伤的,杜三夫人是傅真一力背下山的,这是事实。
裴瞻对整件事关注的重点当然还是傅真作为一个文官家小姐的各种奇怪之处,但在奇怪完了之后,他的思绪又情不自禁地飘到了她这些行为以外的地方。
根据事后他们所述,昨日那是个圈套,傅真应该是一早看出来了的,裴瞻不明白,她怎么会有勇气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就算杜三夫人是她未来的婆婆,她也不用这么拼命吧?
既然半路上就已知道傅柔安排了那个局只是为了向杜三夫人卖个好,那傅真在夺了刀之后,自然可以立刻回城喊人。她迟几步,杜三夫人也不会真的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