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驻足望着他:“因为史书有记载,大月那场斗争波及颇大,且持续了有十余年之久,那时他们几支派系皆有向前朝示好,想借前朝的兵力替他们打赢那场仗。因此,他们进贡了无数宝物。
“当年大周定国,老夫率人找开宫中地库时,曾发现了二十余箱大月的贡品,当中就有好几箱来自这支皇族。所以这个图样,老夫很是眼熟。”
裴瞻遂问:“不知那几箱物事中都有些什么?它们如今下落呢?”
第114章 别在老娘坟前哭!(三更求票)
“多是些金银珠宝,皮毛之类,也有些马鞍武器,不过都没有了实物,只记载于礼簿之上。”
裴瞻端起了手畔的茶,从容品了一口后他道:“大月虽然已灭,未来三十年边境可保无忧,可到底大周深受其害,一打便打了这么多年,还损失了不少了良将,晚辈时刻提醒自己,万万不可放松警惕。
“既是宫中也有刻着此等图样的进贡武器,晚辈便想拿到这份礼薄看看,不知道太傅能不能替晚辈行个方便?”
顾修略为思索:“问题不大,但此事不能急,宫中正在筹备太子及冠礼,事务繁多。不过礼部也正好说要开馆取些典籍,以为大典所用,是个契机。等确定了日子,我便让人请你过来,如此便省事。”
“多谢太傅!”
帝后是患难夫妻,起事之前就相互扶持,如今宫中也只有两位皇子,一位便是太子,另一位方得十一岁,却生来体弱。皇嗣尚薄,国本不可谓无忧,又恰值边境大定之后,太子及冠之礼便显得尤其郑重。
辞谢了老爷子亲自相送,裴瞻兀自走到顾家前院,一道女声便从身后响起来:“裴大哥。”
裴瞻驻足:“顾小姐。”
顾缨缨拿着个小盒子走上来:“我这里有才做好的抹额,是照裴伯母的尺寸做的,裴大哥可是回家去?”
裴瞻道:“不回。”
顾缨缨顿了下,便哦了一声:“还以为你能带回去。”
裴瞻颌颌首算是回应,越过她出了门。哪知道前脚刚跨下石阶,后脚没抬起就撞过来了个圆滚滚子的肉团子!
“五叔你让我好找!”梁瑄从他腰腹前抬起头,眼睛眨巴眨巴的,“原来你和顾家姐姐在这里唠嗑,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顾缨缨走过来:“你这小鬼头,怎么大晚上的在这儿也不进去?又为何你五叔与我在一起唠嗑,你就不来了呀?”
梁瑄道:“因为你也是美人啊,我要找五叔,也是让他去看美人!”
顾缨缨倒好奇了:“哪来的美人?”
“你听他瞎说!”裴瞻一把挟起梁瑄在胳膊窝里,上马道:“走了!”
梁瑄一路杀猪:“我说真的!你这么对我你会后悔的!……”
裴瞻当然不可能听他糊弄,一路把他按在马背上到了梁家。
进了门一问给花浇水的梁郴:“阿郅呢?”
梁郴道:“没回来呀!”
“去哪儿了?”
梁郴瞅了眼他胳膊里的梁瑄:“他没跟你说?”
裴瞻低头,梁瑄大呼道:“父亲说的,二叔去撬你的墙角了!他去沧浪亭给上回你扯袖子的那个美人姐姐当跑腿了!我去过了,可我进不去!我好心告诉你,你不让我说,还那样对我,气死我了!现在天都黑了,你墙角都被撬完了!”
裴瞻脱口道:“傅真?”
梁郴瞄他:“哟,还挺不见外嘛,都直名直姓地称呼了。”
裴瞻顿了下,立刻转出门!
梁瑄又追上去:“五叔等我!……”
一道凉感落在梁郅脸上,他伸手一抹,睁开了眼睛。
山风刚好刮过来,带来草木的清香。他坐起来,又有一片叶子飘过来,他拈起它,然后看到了叶子背后浓重的夜色。
天这么黑了?
看看周围,只隐约有些轮廓,而远处有依稀的梵音。
他脑子里还是胡涂的,明明之前他不是在沧浪亭吗?跟那位莫名熟悉的傅小姐说话……
他就是在和她说话的时候栽了跟头!
他竟然让那个女人给放倒了?
他竟然阴沟里翻了船?!
他立刻检查身上四处,是完好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妥。
他站起来,团团观望着四处,看情形这是山里,可他怎么会在山里?肖驷他们怎么没有护住他吗?就连曾跟着梁郴和他上战场出生入死过的肖驷他们居然都没有能护住他?!
山风让他的神思瞬间恢复清明。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朝着黯淡的天光之下,不远处的几道残墙望去,这几道墙倒有点眼熟。他走近了几步,直到残墙所在的一整片光景全部都显露出来,他才停下。残墙看起来曾是一和房子,不知经过何事已变成了一片废墟。旁边几株老桃树长满虬结,在黯光下显得张牙舞爪,无比诡异。
——不,不对!
废墟?老桃树?
梁郅脑子里某根弦突然绷紧起来!
他再度定睛看起四周,这是白鹤寺啊!
这是白鹤寺西北角上,是他小姑姑出意外的那处佛堂旧址!
他心绪翻绪,情不自禁地冲上前——没错!
就是这里!
六年前他最爱的小姑姑就是丧生在这里的火海之中!
“小姑姑!”
他情不自禁地跪下来,先前把胸口堵得满满的惶惑,瞬间一扫而空!
这里是他姑姑的家呀,原来他到了这儿……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但只要是这里,那有什么问题?!他还有什么好不安的?
因为他的小姑姑生前是那样疼他护他,既是他的长辈,又是他的朋友,不管她在哪儿,也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他都相信,她都绝不会不管他!
“姑姑,”他在长满荒草的石阶上跪坐下来,“仗打完了,我表现的不错,也立了几个小功,皇上封我为昭毅将军,是正三品的官哎!我走的时候跟您说,我要像个真正的爷们儿,我做到了。要是你能看到就好了。”
他落寞地望着面前的荒地,折了三根草插在面前。
他的整个童年,少年,都是和姑姑在一起度过的,她是他们里头辈份最高的,也是最有头脑,最冷静,同时最果敢的一个。她不止是他们的姑姑,也是他们的偶像。
当初那些个跟在她身后的小屁孩如今都各有成就,即将接棒朝中父老,撑起大周的天。
可是那时带领他们四处铲奸锄恶的那个她,那个早早地带领他们认识人间险恶的她,却以那样让人瞠目的方式死去了。
梁郅哽咽:“姑姑……”
他把头紧紧地贴着地面,仿佛如此便能离她更近一些。
“郅儿。”
风里夹着轻轻的声音,梁郅闭上眼睛,生怕一睁眼一抬头,这股幻觉就会消失。
听,姑姑在喊他。她此刻应该正在天上看着吧?
对姑姑的死,梁郅心里不甘。梁家上下所有人都不甘。
可是偏偏那个时候,他们肩上还有国家,有身为武将的责任。在国事与家事之间,他与梁郴都只能选择将全副精力放在战事上,而她的死,只能交由大理寺处理。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心中最大的愧疚。
梁郴的母亲孙夫人,自那以后就信了佛,他的母亲戚夫人,到如今也不曾催他成亲,因为小姑姑正是死于议婚之时。府里的喜事,好像都带着点灰色的气息。
“别在老娘坟前哭!把头给我抬起来!”
一句话清晰地落入梁郅耳中。他耳膜震动,而后身子也蓦地一僵!
不,这不像是幻觉!
他倏然睁开眼,而后抬起头!
只见方才空寂无人的空地上,此时竟已多出来一道纤细的身影!
“……姑姑!”
梁郅睁大双眼,嗓子破了!
第115章 你还能笃定我是她吗?
深色的苍穹之下,除去草木残墙之外,便只有这道身影。天光勾出她的轮廓,她是如此瘦削,可是那腰板挺得笔直的气势,却又如同身后还有千军万马。
梁郅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踩在石砬地上,踉跄前行:“姑姑,是你吗?”
“当然是我。”梁宁站在佛堂荒草当中,“如果不是我,谁还会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
“那我,我为什么看不到你的脸?”
她浑身素黑,包括头脸。
梁宁坐在断墙上,屈起一腿来望着他:“我被那么大的火烧过,不让你看到脸,不是很正常吗?”
也对。据说他们发现姑姑的时候,她浑身上下没有几处完好的皮肤。
他姑姑从前长得多标致啊!
哪怕脸上落了道疤,眉眼还是好看的。
梁郅再度打量她,然后走到她面前,她脸上蒙着布,长发披散,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这一定是为了遮盖伤疤。
他心里更痛苦了。
虽然不知道鬼魂会不会有伤痕什么的,可是,女孩子家哪怕死了也在意容貌,也不奇怪。
他说道:“姑姑,你瘦了。明儿,我一定给你多烧点纸!还给你供上许多好吃的!你在地下,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千万别省!没钱了我就给您烧!”
梁宁睃了他一眼。“你就这么肯定我是鬼?”
梁郅道:“当然不是。”
梁宁挑眉。
梁郅眼中一片赤诚:“姑姑在郅儿心里,永远是最好的姑姑!不管天上地下,你都是我的亲人!”
废话。这不还是鬼?
梁宁把手伸出来:“你摸摸我。”
别的姑娘的手梁郅打死不会摸,但这是姑姑啊,梁郅毫无疑虑地把她的手握住,而且还顺势数起了她那些支棱起来的骨头。
姑姑就是厉害,哪怕只是魂魄,触感也这么实在。
“姑姑,你真的要多吃点,这样才能有力气打死那些坏鬼……不对,怎么是热的?!”
他不敢置信地低头,掌心这只手又细又瘦,还没他的一半大!可是却温热有力,好像随时能拎起他的耳朵来!
“姑姑!”他震惊地抬头……
梁宁抱起胳膊:“是不是没见过像我这么有人气的鬼?”
“这不可能!”梁郅声音变成了尖哨!
姑姑的尸骨是大伯母和母亲亲自收殓的呀,是验明正身了的!
怎么可能她还在人世?
梁宁射去一眼刀:“小子,你这是不想让老娘活着?”
“当然不是!”梁郅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不盼她活着?是太想她重回人世了,却心知这绝无可能,而害怕承受不住希望落空后的那股无边的失望啊!
“姑姑,你这是真活着?还是说,你,你根本就不是我姑姑,而是来哄我的?!”
梁宁道:“若我是来哄你的,你待如何?”
梁郅沉默。
他抬头看着山岗,山风推着松林涌动,你说它带来了什么,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你说它无痕无痕来了一遭,眼前的林涛与风声却又是切切实实的。
他收回目光,重又坐回墙头。
“若你是哄我的,我也不怪你。你这么做肯定是有求于我,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说。看到你装得这么像的份上,我不是不可以满足你。”顿一下他又道,“当然,你若想嫁给我,那还是不成的。”
梁宁伸手拎住他的耳朵:“你三岁时尿床把你祖母费老鼻子劲绣好的半幅寿字图尿坏了,是我给你顶的缸!
“你五岁时把你大伯那只会说话的鹦鹉拿去兑零嘴儿了,也是老娘掏钱给你赎回来才免了你一顿打!还有你七岁时跟荣王世子打架……”
她这边厢掰着手指头一路数下来,那边厢被拎住了耳朵的梁郅却是越听越颤抖!
最后他一把抓住了梁宁:“姑姑!真的是你?!”
他所有的小秘密她全部都知道,而且数落他的口吻还有拎他耳朵的手势是如此熟悉,她不是他姑姑是谁?不是梁宁又会是谁?!
梁宁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后又缓声道:“你十一岁那年,二哥牺牲,你在他灵前烧了一百零一张纸,每张纸上都是你写下的保证,你说你一定会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十四岁那年,郴儿孝中挂帅,你不甘其后,偷偷地盗了郴儿手上一枚通行令,去给他当押粮官。
“你说,上阵亲兄弟,你绝对不会任凭他去杀敌而安守在后方,你一定要让他绝不为粮饷发愁……”
“姑姑!”
梁郅再也控制不住,往前一扑投进了梁宁怀里!
嚎啕的哭声盖过了风声,梁宁抚着他的头发,语声艰涩:“臭小子,我是姑姑。”
健壮英挺的少年,不,他已是个及冠的青年,此刻投靠在瘦削的她肩膀上,哭得像个孩子。
“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我们都以为你回不来了!……走!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他拖着梁宁往阶下走,那样迫切的动作,抓得那样紧的双手,仿佛再慢一步她就要消失!
“先不急着回去,我还有很多话,等我跟你说明白了,我们再来商量回去的事。”
梁郅对上她灼灼的双眼,终于渐渐平静。
他道:“姑姑,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为何不来找我们?”
梁宁拉着他坐下来,缓声道:“在我回答你这些话之前,我先问你,你当真认定我就是梁宁吗?”
“当然!”梁郅再度激动,“你不是她又会是谁?只有姑姑你才会知道我那么多的事情,我只跟你分享过!你的口吻你的动作,你所有的一切,都与姑姑如出一辙!
“我也不是没有阅历,这些年我见的人和事都多了去了!
“我万分笃定就是你!就算是有人成心学你,能学出你的腔调,也绝对学不出这番气势!”
梁宁再道:“那我要是换了容貌,甚至连躯壳也换了呢?你还能相信是我?”
“当然相信!”梁郅挺直身,“我们的姑侄情份是在心里,又不是在外表上!”
梁宁点点头,道:“好。”
她摘下脸上的面巾,抬起头来:“现在你再回答我一遍,看到这张脸之后,你心中还笃定吗?”
第116章 姑姑的小身板儿(二更求票)
即使夜色深重,天光微弱,可看清楚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也足够了。
梁郅目光落到这张脸上,随后便浑身如遭雷击,猛然一震后退了两步:“……傅小姐!”
面巾下的脸精致绝伦,无懈可击。
她美得惊心动魄,却绝对不是他心目中小姑姑那般的美!
“你,你在搞什么名堂?!”
他瞬间记起了自己是怎么被眼前人骗到沧浪亭的,又是怎么被她一杯茶放倒的!
原来是她?!
可是她怎么会那么像梁宁,像他的姑姑?!……
傅真静静望着他,说道:“你为什么要叫我傅小姐,而不叫我姑姑?你刚才不是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姑姑吗?”
梁郅脑袋都要炸裂了!
这目光这神态这口吻,确实是他的姑姑!他与她朝夕相伴十余年,她每一句呼唤里的吐气声他都早已烂熟于心!
可是,可是,她为什么会变成傅小姐?
她为什么长得一点都不像梁宁了?
她又为什么会这么年轻?
她为什么会除了口吻、脾性还有与他共同的记性之外,活脱脱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梁郅脑袋里塞满了无数的疑团,他茫然地看着四面。
他是在做梦吧?
先前他不是昏倒在了沧浪亭吗?
就算他倒了,肖驷他们也绝不会放任她将自己搬来搬去的,所以他肯定不会真的大半夜出现在姑姑出事的地方。
傅小姐也绝不可能有本事把他弄来这里。
每次回京他都会来这里看望姑姑,一定是姑姑想念他了,所以才会进入他的梦,将他召唤到这里来!
……一定是。
“傅小姐,”他用力的咽了咽喉头,重新面向傅真,“我知道是你。哪怕这是个梦,我也不许你变成她,不许任何人亵渎我姑姑!”
傅真瞅他一眼,走到他身前,来抽他腰间的剑。
梁郅本能阻挡,但傅真却更快一步地以手刀劈向了他的右臂!
这点手段当然不可能击得倒梁郅,何况他今日已经栽了一回,更加不会大意。
可是他快如闪电地出手之后,却还是在半途硬生生地把手收了回来!
“梁家拳!”
梁郅震惊地望着面前有着陌生面孔的人!“你会我们梁家的武功招式!”
她看不出来有浑厚的劲道,可是她的招式却是再正确不过!她的出手也再精准老练不过!
这绝对是下过苦功夫练过的!
一个外人,怎么可能会苦练过梁家的武功?!
而且她这么年轻,如果不是从小练习,且得到他们正经嫡传的指点,怎么可能练得如此正宗?!
一口腥甜涌上梁郅喉头,他看着面前这个明明不是他熟悉的模样,却又明明是他姑姑的少女,几度张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语声嘶哑,内心里一万个确认这就是他姑姑,可是这张脸,这张脸……
如果这是梦,那也太残忍了。
当年得知噩耗时他已经伤心过一遍,倘若如今给他惊喜,却又让他发现只是一场虚空,那不比从未有过这份惊喜更残酷吗?
傅真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扬声唤道:“肖驷,你们过来!”
一直在远处观望着的肖驷等人,闻声立刻涌了上来!
先前看到梁郅扑到傅真肩膀上痛哭时,他们便已十分震惊,只可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后来又见傅真使出了眼熟的招式,梁郅明明要擒拿住她时又生生住手,更是疑惑!
此时到了梁郅身边,他们便担忧地围住了他!
“主上!”
梁郅惊道:“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肖驷看了眼傅真:“傅小姐暗算了主上之后,我们双方打了一架,但是,但是傅小姐竟然拿出了当年大将军在潜龙观一役时给梁家军下的军令喝退我们!
“她说有绝密之事要与主上讲,要把主上带到此处,还不许我等近前。因而我等一路只能与主上保持距离……”
梁郅再一惊:“是那道绝不许外传的密令?”
“正是!”
梁郅带着余惊转向傅真,血液在身体里流蹿的速度过快,顿时使他四肢有些发麻。
离谱且清晰到了这种地步,就绝不可能是梦了!
“退回去吧。”
傅真仍令肖驷他们下去。
待他们退走后,她看向梁郅:“你现在想说什么?”
“你真的是我姑姑?!”
梁郅急不可待地问出了这一声,又以更迫切地脚步向她迈近了一步!
傅真沉气,这次很顺利伸手将他腰间长剑抽了出来。
她看着夜色里闪熠的寒刃,说道:“你十岁生日,我送了你一把剑,剑鞘里头藏着三颗药,一颗是我们家的软筋散,一颗是军医熊老头儿秘制的金创丹,还有一颗是老参丸。
“这三颗药,一颗能助你脱困,一颗能救你性命,还有一颗能助你危困之时保持体力。”
说着她拇指食指娴熟地捏住剑鞘一转,那鞘间暗扣便啪嗒一声弹开,露出暗格里的三颗大小不一蜡丸!
“它们还在。很好,这说明你这几年并没有遇到生死攸关的时刻。”
“姑姑!”
梁郅再也忍不住,两膝一屈跪倒在地上!
这是如假包换的梁家人,是所有人都以为早已死在了那场大火里的梁家姑小姐!
梁郅抬起泪眼,身子颤抖得如同筛糠一样。
他小姑姑真的死而复生了,就如同他们全家人每次在佛前希翼的那样,那个突然间离开了他们的小姑姑,她真的回来了!
他忽一把又扎进了傅真怀里头!
打从七岁后他就没抱过她了,可是此刻他实是忍不住,他就想感受一下死而复生的亲人活生生的真实和温热!
傅真由着他趴了一阵,随后拍着他的背叹气:“起来吧。”
“我不!”
傅真道:“你再不起来,你姑姑我如今这身板儿,你觉得能顶住你多久?”
梁郅一顿,抽噎着抬起身子,一看面前人都驮他驮得往后折出了弯月腰,连忙站直了。
“姑姑,对不住!”
他把傅真扶直,又重新打量她,气息仍有浮动:“姑姑,你怎么会变成傅小姐?”
傅真坐回矮墙上,继续翘上二郎腿:“我不变成傅小姐,还真不知道小子你这么出息!从前见了姑娘话都不会说,如今见了你姑姑我,倒反而屁颠屁颠地就往上凑?”
梁郅听到这里,脸颊顿时红了。好在夜色深,看不见。
他几乎无地自容:“我,我那会儿没认出来……”
“没认出来就能这么不要脸地追姑娘?”
“那还不是因为,因为我从来都没见过像姑姑你这么好看的姑娘!……”
梁郅说着说着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可他真的死都没想到他亲姑会变得这么美!……
日间喝了几杯酒,加上大家伙见面开心,而她一出场就那么大方亲和,还特地对他显露出了几分青睐,他一个没忍住,就飘飘然了。
——果然即使换了个身体,他姑还是他姑啊!
小时候他就没少被她捉弄,如今回头一想就知道她今日是故意的!
然后再一想傅小姐竟然是他亲姑,而之前他那番作派,放出的那些话……老天爷快给他个地缝吧!
“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傅真睨他,却也忍不住扬唇,“不过这样好听的话以后可以多说点。我爱听!”
毕竟她现在确实有本钱了,恭维话谁不爱?
梁郅坐在她旁边,目不转睛看着她,越看他心里就越踏实。看看这举手投足,语气神态,遮住这张脸,活脱脱就是梁宁啊!是那个对他打骂起来一点不含糊,可是对她好起来又从来不掺半点假的姑姑!
这太离奇了!
好好的一个人竟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倘若她浑身伤疤,那他会以为或许是她从火海里死里逃生又回来了,那具尸首也可认为是大理寺认错了人,可是她偏偏完好无损,肌肤细腻得像是在奶罐子里泡着长大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火烧过的痕迹!
这也罢了,他也可以认为梁宁也许压根就没有在那场火里,可也不可能完全身材面容全变了!
“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快跟我说说。”
梁郅立刻像从前一样,扯着傅真的袖子追问起来。
傅真望着他:“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祖母哄咱们俩的时候,说过一些民间怪谈吗?当中就有一桩,唤作借尸还魂。”
梁郅怔住:“我记得!说的是人死后魂魄会寄生在另一个人刚死还热乎的身体上!姑姑,难道你也是——”
“对,”傅真点头,“不管多么离谱,事情就是这样。”
梁郅忍不住挨她近了点:“你是说,你确实在那场大火里死去了,只是死的是你的肉身,而你的魂魄就变成为了傅家的小姐?”
傅真望着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我编的?”
“当然不!”梁郅猛地直身,“我承认这是我未曾想过的变化,所以也确实还需要时间来完全消化,但是就算再离谱,也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们全部的过往!再编,也编不出来一个我姑姑的灵魂!”
从情感上而言,他确实还得一阵子才能适应梁宁变出了这样一张新面孔,可是理智却使他认定,这具身体里,住的就是他姑姑的灵魂,这是梁宁,是勿庸置疑的!
她要是壳子还在,却换了瓤,他会难以亲近,可她只是换了壳子,瓤还是那个瓤,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问道:“既然姑姑又复活了,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也不来找我们?你为什么不回家呀?”
傅真叹气:“这就说来话长了。”
“再长我也要听!”
傅真道:“我之所以没找你们,是因为我活回来还不满一个月。而我之所以要用这种方式来袒露身份,则是因为我已经先在瞻儿身上碰过壁。”
说到这里她看过去,“借尸还魂这种事情,真不是谁都能一下相信的。情份至深如你我,不是也要费上方才这样一番周折吗?”
梁郅怔了怔,想到方才几经波折,心底涌上来几分惭愧。
但也因此更为理解她了。
“我不得不考虑周全点,此地已经传过闹鬼的谣言,倘若我贸然以梁宁露面,就算梁家的人相信我,谁又知道外人怎么看呢?
“梁家如今因为郴儿平乱有功又处在了勋贵前列,树大招风,谁又知道暗地里会不会有人以此为由,给梁家不痛快?
“不说别的,只说他们若把我当妖孽拿了,朝局才刚大定,梁家出个死而复生的妖孽,有人要杀我以正道,梁家待如何?是保我还是不保我?
“不保我,梁家人此后如何自处?保我,那若万一再往梁家头上泼脏水,说梁家是祸国妖孽,又待如何?
“皇上纵然是仁义之君,纵然凭血肉之躯打天下的他不信这些,可他终是一国之君,他有他的责任,当舆论逼迫到了朝纲,他是保梁家而后与天下舆论作对,还是杀梁家以定国体?”
梁郅怔怔说不出话来。
傅真看着前方:“打从我借了傅小姐的躯壳复活那刻起,我就知道回家这条路没那么容易,我甚至想过,回不了就不回了,暗中看着你们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也是幸福的。
“可是——世事难料,我还是被推动着走到了与你相认的这一步。”
如果不是傅家内宅烂成那样,如果傅筠人品端正一点,她都能把他发展为自己的后盾。
只要她是官户小姐,只要是官眷,只要她有机会回到从前的圈子,她就有办法复仇。
可是傅筠实在烂透了!
宁夫人只能甩了他。
傅真同样也只能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