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临朝后探身子捞起后座上的花束:“知道你不喜欢玫瑰。店员给我推荐了芍药,喜欢吗?”
黎想双手捧着,指腹轻轻抚着娇嫩的花瓣;心跟着软了软:“喜欢。”
“不生气了好吗?你两天没回我信息了。”
“哦。”
过去两天,黎想和陆安屿重新回到见面颔首招呼的「陌生人」距离,甚至去机场时都刻意错开车次,以免撞见。她一贯讨厌翻旧账和沉湎过去,可自从在林城和他遇见的这一个多月,她经常梦见江城的春夏秋冬,江岸和古塔。
梦里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她身侧总有一个人,贴着她,搂着她,时不时说几句肉麻的情话。光影交迭,常去的那家牛肉煎包铺抑或鸡汤馄饨店都重新装修了门面,可她没变,对座陪她吃饭的人也没变。
两个人总迫不及待咬一口牛肉煎包,不出意外被碎末豆腐馅烫到上牙膛;再不停扇风吸气,异口同声:“好吃,刚出锅的最好吃。”
她坠入梦境,到一刻不得不睁开眼,世界又回到了本来的样子。她开始厌恶这样不停反复拉扯的心境,更无意掉入过去的坑里。
分开这几年她过得很好,不是吗?
“明天中午的动车?几点?”陈知临调小了广播音量,“我有个比较重要的会,但应该可以送你。”
“不用了。”黎想扭过头望向他:“你忙你的,我打车去。”
陈知临没作声,默默放下一截车窗,深呼了一口气。
黎想捕捉到他的情绪:“过年去我家吗?不知道还有没有票。”
“我开车去。”陈知临趁势握住她的手,力度很大,“我争取除夕前一天到。”
黎想被他攥得有点疼,“你轻点。”
他松了劲,改扣住她指尖:“爸妈喜欢什么?提前告诉我,我备好。”
“我估计他们看到你就很开心了。”
陈知临挑挑眉,面色轻松了不少。
陈知临家一如既往得整洁干净。
黎想顿住脚步,暗自感叹她才是最糙的那个,男人们倒一个比一个活得精致。陈知临见她怔在门口,忙不迭解释:“不是我妈,我请阿姨来收拾了。”
“哦。”
空调暖风一吹,旅游的疲乏来得后知后觉。
黎想率先洗漱完毕,蜷缩在客厅贵妃榻上按遥控器打发时间。太久没看电视,她甚至对各大电视台的标志都感到眼生,调到一处,又吧唧关掉,好无聊。
陈知临头发还未全干,裹挟着浴室的湿气出来,眼镜镜面起了层白雾。他走到黎想身侧,撑着沙发,俯身亲吻着她的脖颈,不缓不慢。手不自觉滑到睡衣里面,贴到最私密的位置,又确认了一遍:“没了吧?”
“嗯。”
他相当满意这个答案,将她打横抱起,重重扔到了床上。
黎想“嘤”一声,随即被人压住了唇。对方来势凶猛,霸道地褪去她身上所有遮挡,不停用掌心摩挲她光洁的肌肤,再狠狠捏几下。桑蚕丝床单冰冰滑滑,黎想被箍在一处,感受着铺天盖地的吻和舌尖撩拨,毫无反抗的机会。
他前戏做足,做好措施后直接将黎想翻了个身,拍打了下她臀部。
黎想又“嘤”一声:“你怎么打人呢?”
陈知临单枪直入,直接吃干抹净,不留任何余地。他满意此刻的毫无间隙,更满意胸腔和她背脊的弧度完美契合,再随着彼此的呼吸同频起伏。
见不到面的恋爱太磨人了,连吵架都格外费心神。
而此时此刻,陈知临占有着她,耳边充斥着她的娇喘和低吟。怒气化成了每一个具体落到实处的碰撞,累积到一处,喷涌而出,酣畅淋漓。
他侧身搂着她,不知足地亲吻着她的肩、背,手仍附在她心尖处不肯放。
黎想被折腾到腿软,发梢贴在面颊、唇角和眉眼,娇嗔着:“你今天怎么这么凶。”
他缓缓撩起她的丝发,忍不住又亲了亲,“明天又要分开了。”他捏着黎想的下巴,舌尖探入她口腔扫荡了一遍,“舍不得。”
黎想拖着步子清洗干净,再次倒回床上时有了力竭之感。她不知睡了多久,只觉梦中有人毫无章法地解开她睡衣的纽扣,褪去她睡裤,直接登门踏入。
她迷瞪着眼,神思不清,身体却率先被叫醒;陈知临正赖在她身上,兢兢业业不知疲惫,一下又一下地耕地。
“又来?”她困得不行,却又不自禁地搂住他脖颈,调整了更舒适的姿势。
“运动完再去上班...”他喘着粗气:“神清气爽。”
“没想到你都三十多岁了,身体还可以。”
陈知临不满地加快频率:“三十多怎么了?不会输给别人。”
黎想睁开眼,直视他的黑瞳,不懂两人明明此刻是负距离,却总像有道沟壑横在面前,怎么都填不满。她不明白陈知临的患得患失来源于何处,更不喜欢他的咄咄相逼。算了,她双臂揽住他脖子,啄一口:“你好好工作,半个月之后见。”
江城的冬比申城的更冷一些。
傍晚时分,黎想出了火车站,小跑到黎康明身侧,挽住他胳膊,又撒娇地蹭了蹭他肩膀:“哎呀,大忙人黎总还亲自接?”
黎康明捏捏她后脖颈:“好好说话。”
黎想笑着缩缩脖子,放眼四周再熟悉不过的景致,听着亲切的家乡话,兴奋异常。过去几年,她回江城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来去匆匆,没空四处转悠,彻底沦为了过客。
她坐在副驾,看着窗外的道路、楼房和商场,有发不完的感慨:大悦城怎么看上去萧条了?吾悦居然又在城西开了一家?在申城风很大的甜品店这么快开到江城了?
待车驶向老市区街道,她的感慨更多了:糖葫芦店还在!步行街的人看着好少啊,大家现在都去哪里逛街?那是什么奶茶店,这么多人?
黎康明听她一个劲的自说自话,时常回应几句,不忘揶揄:“你就跟领导视察一样,怎么?对江城这几年的发展满意吗?”
黎想咧嘴笑,频频点头:“满意,很满意。我看到我爱的奶茶店和茶餐厅了,居然都开过来了。”
黎康明反而叹口气:“餐饮现在都走连锁化,大品牌接二连三入驻,多选在热门商圈。年轻人爱凑热闹尝鲜,也更看重品牌效应和装修,反而逼得我们本地小饭店有点夹缝中求生存。”
黎想从没听爸妈提及过这些,扭过头:“我妈不是说店里生意不错吗?”
黎康明点点头:“是还行。我们家店情况不一样。”
黎康明在家中排行老三,两个哥哥各自顶替了爸妈的职位,进了江城供电局。「薛记私房菜馆」刚开业的时候,他们没少帮忙拉衬生意。
薛文倩为人机灵,在生意场更是抓大放小,从不为小钱斤斤计较。这些年她面子上的礼仪一项不落,妥帖周到,和那帮领导也混得很熟。店里主打地道江城菜,价格公道,食材都是当日由农户们新鲜配送,这些年已然成了供电局班组默认的「食堂」。
加上城东是好几个医院、政府部门单位的聚集处,大家平时上班聚餐,都会下意识选择「薛记」。久而久之,店里生意源稳定,不太会受到新店开张的影响。
等红绿灯的功夫,黎康明掏出一根烟点燃:“你表哥家的大排档快开不下去了,最近在找人盘。我和你妈商量着要不要重新装修一下店铺,又担心歇业一个月,客人们都跑了。”
快节奏消费时代,别说一个月,关门一周都有可能损失一批顾客。薛文倩思来想去,心里还是没底,便一直拖着。
“那怎么办?”黎想不懂做生意的门道,也一贯反感人情往来。她在申城呆了这些年,早已划定了清晰的界限感。而「人情债」、「卖面子」,这些在江城常听见的词汇,最让她避之不及。
黎康明笑笑:“过完年再说。”
「薛记私房菜馆」的门头并不花哨,在一排霓虹灯牌中虽显黯淡,却没挡住人来人往。
薛文倩正倚着吧台,笑容满面和店里的客人聊天。她嗓门有些大,笑声悦耳,聊着聊着,手和客人的挽到一起,亲昵得不行。
黎想走到门口,扫视一眼,感叹才刚到饭点,店内已经座无虚席,不愧是能干的薛老板。
“不进去?”黎康明使了个眼色,“和你妈说话的是税务局的人。”
“算了。”一旦露脸,她不可避免要自我介绍,说不定还会被问及:在哪工作、年薪多少、有没有男朋友、何时结婚等问题。
“在店里吃还是我俩随便吃点?”
黎想眼珠子一转:“我想吃老钱家牛肉面。”
黎康明竖起大拇指,点了个方向:“你妈忙起来也顾不上人,走吧。”
她脚步轻盈,人民路街道一点都没变,到十字路口左转,循着牛肉汤的香气走到小路尽头,高高瘦瘦的钱叔叔此刻必定在案板前揉面,甩面,不忘询问客人:“什么辣?生菜、葱要吗?”
“中辣,不要生菜,再来一碗牛骨头。”黎想兴奋地扭过头,“喝一杯?”
“好啊,两瓶纯生。”
老钱听见熟悉的音色,抬头一瞥,“哟,黎想回来了啊!”
“昂。”
“快进去坐。”
铁锅现熬的牛肉汤浇淋手工拉面,薄薄的牛肉片层层铺开,红彤彤的辣椒油花浮在汤面上。鲜、辣、香扑鼻而来,一并唤醒了味蕾和归属感。
黎想被辣得满面通红,不停抽纸擤鼻子,“好吃。”
黎康明嗦着骨头,“待会吃完你先打车回家歇歇,我得送外卖。”
“送什么外卖?你还管这业务?”
黎康明擦擦嘴,“市立医院定了外卖,他们一般不通过外卖软件,都是让你妈自行搭配。”
“哦。”黎想一口气吃光了面,意犹未尽。
“陆安屿常在你妈店里订盒饭。”黎康明笑着摇摇头:“那孩子可真长情,桂花年糕怎么都吃不腻。”
第二十二章 听得我都恐婚了
黎想没接话茬,戴上手套,大口啃着牛骨头,享受在骨缝中找肉渣的乐趣。
黎康明絮絮叨叨,说的无非是「薛记」和水果市场的生意经,还有亲戚们杂七杂八的闲事,没什么重点。
黎想很久没听过这些,在申城时,她的烦恼仅限于工作、同事和陈知临;默认将家长里短抛诸脑后。而现在,黎康明口中的琐碎正如一根根蜘蛛丝,慢慢将她扯回大家庭的盘丝洞,增加了亲情的立体感,却也带来了新的心理包袱。
黎想叹口气:“我明天去看爷爷奶奶。”
黎康明抹抹嘴:“等你休息好了再说。我还没和他们提,免得天天打电话问你。”
上了年纪的人总爱做倒计时,挂在嘴上的老生常谈无非是:不知道还能见几面。
以前黎想每每听到这样话总会心生反感,厌恶话里话外传递出的「丧」。可自从前年外婆去世,她想法又变了:其实和所有人的见面都是需要倒计时的。
她还记得那一晚赶夜班动车回到江城,看见一向精明能干的薛文倩跪在外婆床铺前,哭到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喊“妈妈”;而她和外婆说的最后一句话停留在:
“想啊,什么时候回来?想你了。”
“忙完这段时间就回。”
黎想从未见过早逝的外公,一直在外婆眼皮子底下长大。外婆的离世带走了那份独存在她脑海中对黎想的记忆,也顺势切掉了黎想灵魂的一部分。
黎想忍不住又喝了几口牛肉汤,“明天一早就去,我都好久没回来了。”
“行,送你。你这趟回来就安心在家住着,别想太多。”黎康明抬起眼,埋怨道:“多大人了,怎么照顾自己的?脸色蜡黄,两眼无神,骨瘦如柴。”
黎想噗嗤一笑,抚了抚面颊:“没有吧....”,哪有这么夸张。
父女俩赖在老钱店里说了好一会话,又和附近街坊邻居寒暄几句。
黎想喝了大半瓶纯生,连呼吸里都混了些酒精味。她心满意足,无所顾忌地打了个嗝,和黎康明告别后又踱步去了店里。
薛文倩正在前厅上菜,见到黎想瞬间眉开眼笑,忙碎步跑上前抱抱她,蹭蹭脸:“总算回来了。在店里坐会,等你爸开车送你。”
黎想心里暖洋洋的,“我走回去,消食。”
黎想家小区离「薛记私房菜馆」约莫二十分钟的步行距离,沿途会路过市民广场、湖心公园和儿童乐园,是江城城东有名的绿化带区域。
今日是大晴天,暮色还未完全降临,颇有初春的和煦。
黎想东张西望,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兴奋,努力捕捉周围的变化:小时候爱爬的假山还在,喷泉也没变,市民广场对面新开了一家大超市。
她一路走一路看,马路对面自家小区的门牌历经风吹雨打,有了岁月的印痕;一排排香樟树依旧葱郁,中心花园里满是遛娃的邻居,一眼望去多是生面孔。
黎想进了门,屋内陈设丝毫未变。卧室单人床依旧粉粉嫩嫩,垫絮更是绵绵软软,她急不可耐洗漱完毕,再换了套睡衣躺下,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同时又莫名觉得好笑:怎么搞得跟十几二十年没回家一样?
此刻她置身再熟悉不过的环境之中,卸下了所有的戒备。她睡得沉实,压根没听见黎康明和薛文倩回家的动静,只知道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这一觉宛如冲了一整晚的电外加系统升级,黎想神思清明,不打算赖床,鲤鱼打挺式起床。她蹑手蹑脚,准备去小区对面吃一份新鲜出锅的牛肉煎包配一碗青菜猪肝汤。
老李家的牛肉煎包门前早就排起了长队。
大家都十个、二十个起买,一锅压根招待不了几个客人。黎想站在风口,没一会便感到脚指头被冻到僵硬,她跺跺脚,漫不经心扭头一撇,在缭绕热气中瞧见熟悉的面孔。
对方也眼睛一亮:“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想面露惊喜:“昨天晚上,来吃早饭?”
宁旭顶着鸡窝头,穿着厚厚的家居服,睡眼惺忪,“我给女朋友带早饭,你呢?”
“先吃饱,再给爸妈带一点回去。”
两个人在队伍中一前一后,话题围绕着宁旭大年初二的婚礼打转。
宁旭吐槽着婚庆公司的拉胯,以及筹备婚礼时遇到的各种烦心事,甚至掰起指头和黎想算账:烟、酒、喜糖...
黎想听得两眼昏花,玩笑道:“听得我都恐婚了。”
宁旭叹口气:“我和家里那位都后悔结婚了。”
谈恋爱时两个人你侬我侬,工作之余总黏在一起,怎么都嫌不够。哪怕他们都是江城人,却很少需要应付对方家人。可自从有结婚打算以来,两家人坐一起吃了几顿饭,各种明枪暗箭如钝刀般磋磨着二人的筋骨,伤害值不高,却免不了一阵心疼肉跳。
“别呀,有不同意见很正常,又不是和对方家人过日子。”黎想搬出常见的安慰话术。
宁旭苦笑着摇摇头:“都在一个城市,绕不开的。”他及时叫停话题:“反正你在申城,以后结婚了,两家人隔得远远的,挺好。”
黎想忙不迭跳脚:“我还没打算呢。”
宁旭摸摸后脖颈,憨笑着:“我的婚礼...黎小姐能赏脸来参加吗?”
“嗯,我去。”
宁旭笑逐颜开,鼓了鼓掌:“请帖晚些发你,人务必到场。”
“没问题。”
待宁旭走后,黎想一个人坐在店铺最里端,一口包子一口汤,心里暖乎乎的。
都说人的口味是在童年时期定下的。吃不腻的味道带来任何美食都无法比拟的归属感,瞬间调动出脑海深处的温馨记忆。她拍了张照片:【这家好吃,可惜除夕歇业。】
陈知临:【那你提前打包一份,留给我尝尝。】
黎想噗嗤一笑:【得新鲜出锅的才好吃。】
陈知临发了个耸肩的表情:【没事,尝尝味。】
她随即又转发给沈确:【看!家门口开的这家也好吃!】
沈确秒回:【馋我!我下周回,等着!】
她唇角不自觉弯着,回家的感觉很美妙,这里每个人都将她看成许久不归家的孩子,自然而然招呼着:“哟,回家啦,家里大人呢?”
大人...黎想心中暗笑:她难道还不算大人吗?
黎想在家过了几日「无事一身轻」的闲暇时光:每天雷打不动早起吃包子喝汤,中午找薛文倩吃个错峰午饭,晚上再和黎康明去牛肉面馆闲聊人生。
这天她踩着饭点赶到,店里挤满了顾客,每张餐桌上却空空如也。
薛文倩一面赔不是,一面去后厨盯菜,时常拨几通电话催惯常合作的农户老丁赶紧送菜;再找到黎康明,吼着:“快来帮忙!”
黎康明在电话那头不知说了句什么,薛文倩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和服务员小张小声抱怨:“一大早停电,供电局刚抢修完。老丁家车又坏了,汪师傅说他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呢,我刚去后面菜市场买了一批,急得我嘴唇起泡。”
她随即转过身,瞬间换了副笑脸面对客人们,轻声细语地安抚:“菜马上好啊,师傅在做了。”
在座的多是熟客,大家要了几副扑克打发时光,满不在意地挥挥手:“早上市区大规模停电,去哪都这样,不着急。”
薛文倩舒口气,眼角余光扫到黎想:“来啦,待会想吃什么?”
“我爸还在水果市场?”
薛文倩脸色转而又阴沉几分:“说和货主分账,得晚点来。男人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
“要帮什么?我来?”
薛文倩想起什么,忙拨了通电话:“小陆啊,今天店里停电了,估计会晚一点。”又对黎想笑笑:“没什么,你歇会。”
黎想撇撇嘴,退至店门口。大街上车水马龙,一波波新客朝店内涌,车辆转眼排满了道路两边的马路牙子。日头将人从头晒到脚,她发着呆,身后时不时传来薛文倩的催促声。
到了一刻,黎想走回店中:“中午我送外卖吧。”
“你送不了,十多份呢,那么重。”
“开车啊,车钥匙给我。”
薛文倩思忖几秒,又觑了眼墙上的时钟,无奈地叹口气:“行。”
店内的打包饭盒早就升级换代成卡塑餐盒,简约大气。薛文倩清点数量,递上一个木质的白色餐盒,叮嘱着:“这是小陆的,别送错了。”
“不至于吧?妈...差别太明显了,人家会投诉的。”
薛文倩白她一眼:“投诉什么?别人是两荤两素,配一份例汤,收二十。他是四荤两素,收三十,价格摆在这呀。”
黎想蹙了蹙眉:猪吗?这么能吃。
薛文倩自说自话:“小陆忙起来顾不上吃饭,有时候三餐并做一餐吃。我都是按五十餐标给他配的。”
黎想忍不住掀开盒盖看一眼:红烧鳝段,狮子头,腊肉炒泥蒿,香椿鸡蛋,桂花年糕,还有一份青椒牛肉丝;“靠,收五十都亏了。”
薛文倩拍拍她的背:“这孩子,怎么掉钱眼去了。你陆叔叔陆阿姨这些年没少给家里带生意,要不是小陆执意给,这钱我都不该收。”
“好了,我去送饭了。”
“别弄洒了!”薛文倩不放心,一路跟到车门前,又架不住店里的兵荒马乱,一步三回头。
黎想哭笑不得,又不是三岁小孩,这点事她还做不好?
事实证明,的确不太好做。
两大兜外卖沉甸甸,压得她手臂发酸,勒得她手指骨节疼痛。从停车场到住院部约莫五分钟的步行距离,黎想等了两趟电梯,都被里面沙丁鱼罐头般的惨状劝退,不得已迈着步子朝五楼妇科爬。
她涨红了脸,小跑到办公室门口,忙不迭将外卖放到地上,气喘吁吁:“请问是点了「薛记」的外卖吗?”
办公室里唯一一名医生赫然回头,指着门口的橱柜:“对,你放那就行。”
黎想费力地拎起袋子,顺利完成交接,如释重负:“要不要点一下?”
那名医生扭头瞧了瞧:“不用了,我们是你们家的常客。”
黎想指着陆安屿的白色木饭盒,“那个…”
对方点点头:“知道,小陆医生的。”
黎想揉着酸胀的胳膊,看着被勒红的掌心,感叹送外卖真是苦力活。她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动静:“陆安屿!饭到了,给你放桌上了。”
陆安屿约莫戴着口罩,声音有点闷闷的:“谢谢。”
“今天老板没来哦,换了个年轻的女外卖员。”
陆安屿不知说了句什么,只听那名医生笑着问道:“明天要不换一家吃?吃多了有点腻。”
黎想加快脚步,由着陆安屿不假思索的“好”字淹没在医院的嘈杂之中。
第二十三章 你是一个成年人
临近年关,街上愈发热闹,超市音箱里的「恭喜发财」像是急于完成开卡业绩的银行小工,追着行人到处跑。
黎想刚回家时的新鲜劲转眼烟消云散。
不过一周的功夫,她已经彻底沦为懒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窝在家里穿着臃肿的睡衣吹空调,吐槽暖风除了吹得她面颊发干、嘴唇起皮之外,压根暖不了屋子。
她一日三餐纯靠外卖,包括小区马路对面的牛肉煎包店。某一日,她终敌不过外卖小哥考究的眼神,决定挑两公里之外的分店;反倒被人提醒小区门口就有一家,味道更好。
生活变成简单的重复,却不腻味。
她又活成了每天苦等爸妈下班回家的孩子。到了晚上,家家灯火通明,她和爸妈齐齐瘫在沙发上,每人各占一个泡脚桶,感受脚底板被咕噜噜冒的水泡弄得痒痒的,就着电视背景音聊些有的没的。
她泡到双脚通红,一股脑钻进暖乎乎的被窝,再和陈知临聊会天。对方明显更忙了,每天短短十几分钟的交谈,嗓音难掩疲态,还会破天荒抱怨几句所里的烦心事。
黎想听他口里冒出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她频频感叹:“等过完年就是冲刺阶段了,得加班到吐血...”
陈知临朝镜头凑近些,目光锁住她:“几大所都在招人,感兴趣吗?”
“没兴趣。”
黎想最近也会抽空考虑未来职业发展方向,却毫不犹豫剔除了「会计事务所」选项:人际关系复杂、垃圾项目比养马场的马粪还要多,上级 PUA 严重...她几乎能闭眼数出无数条弊端,总结成核心要点:好不容易跳出火坑,别再想不开往回跳。
陈知临觉察出她语气里的回避,“再歇歇,年前坑少,很多人都等着拿年终奖再挪窝。”
黎想翻了个身,将半张脸都蒙在软绵绵的被褥之中,蹭了蹭:“在家呆着好舒服,都舍不得走了。”
是真舒服,不用早起拎着电脑包赶命似地上班,也不用忍着胃疼应付客户,更不用每天活得像宫女太监一样,揣摩上级的眼神、动作和话外音。
“黎想,你是一个成年人。”
“什么?”
陈知临拧开床头柜的灯,背景唰一下全亮了。他穿着深色家居服,没戴眼镜,却摆出了职场开会发言的架势:“在家享福当然开心,但你得考虑以后。”
他停顿几秒,语气严肃:“我可以帮你,前提是你乐意。你现在的做法,在我看来就是逃避现实。”
陈知临噼里啪啦一顿数落,像是一盆冰水浇透了黎想的被窝。她原本的好心情瞬间灭了大半:“我感叹一下在家呆着舒服怎么了?难道要每天哭天喊地,捶胸顿足,说我很怀恋上班的日子吗?”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逃避责任。”
又来了。
黎想坐起身,俯视着视频里的那位;不小心觑到小窗口里的双下巴,又忙不迭调整角度:“满打满算我才半个多月没上班,在你眼里就成不求上进的巨婴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陈知临誓要逮着她偶尔为之的任性不放;如「监工」般每天举着一条长鞭在她身后抽打,边抽边喊:“不思进取!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她尤其反感陈知临眼神不经意流露出的不满和失望,仿若她犯了天大的过错,烂泥扶不上墙,不知好歹。
陈知临的语气也愈发焦躁:“你总得考虑考虑我吧?难道要我每天跟高中生一样,抱着手机过日子?连你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
敲门声响起,黎康明在门外压低声音:“和人好好说话,快过年了,别吵架。”
黎想及时收声,翻出耳机戴上,咬牙切齿地轻言细语:“我爸妈已经睡了,我也困了,不说了。”
陈知临话说到一半被堵住,心里不爽,直接挂断了视频;黎想没碰过这番不讲道理的冷钉子,戳得她几乎要原地跳起,干脆关机睡觉。
怒意钻进了梦乡,她几乎吵了一夜的架:和插队的人吵,和横冲直撞乱开车的人吵,和陈知临吵;吵到最后,对面站着的人变成了陆安屿。她怒不可揭,挽起袖子,摆出了骂遍天下无敌手的架势:好啊,你小子也来凑热闹是吧!
谁知陆安屿只站在那,歪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她,满脸委屈;他慢慢挪到她面前,用力将她搂在怀里,揉揉她后脑勺:“怎么一发脾气就像河豚,会爆炸。”
他声音轻轻的,手上力度正好,像是在帮一只发怒的狮子顺毛。黎想任他抱着,逐渐感到脖颈处有了些凉意,伸手一摸,竟湿漉漉的。
“你好好哭什么?”
陆安屿瘪着嘴,红了眼眶:“我好想查理。”
这句话自带杜比音效,在黎想脑海中循环播放了无数遍,每一遍都伴着陆安屿的啜泣和哽咽,搅得她五脏六腑一阵难受。
她猛地睁开眼,心陡然一沉,合上眼后总能看见查理笑呵呵朝她跑来,蹦蹦跳跳。她努力不去联想,却忍不住翻出床头柜抽屉底层查理的照片:她和陆安屿靠在沙发上东倒西歪,查理从二人中间挤出脑袋,咧嘴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