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想难得没有赖床,嬉皮笑脸贴到薛文倩跟前求奖励:她刚凭借出色的口语杀出重围,成功拿到英语话剧的重要角色。
薛文倩正化着妆,来了兴趣:“什么话剧?”
今年学校敲定的参赛剧目是《盲人摸象》,为此还斥巨资定制了一头可以移动的木象。参演的一共六名演员:两名送象大使,四个盲人。
薛文倩噗嗤乐出声:“闭眼在台上演戏?别摔了。”
黎想闭着眼,抬起双臂,转而模仿起盲人走路的姿势。她得意洋洋:“老师说了,可以微微眯一条眼缝看路。而且我排第二个,手搭在人肩膀上,跟在后面就行!摔不了。”
“要什么奖励?”
黎想歪着脑袋,算了笔账:某歌手新出的卡带正版要 20 块,盗版 5 块就够。她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妈,我想要五块钱。”
“自己拿,多拿点。”
薛文倩在给零花钱这方面一贯大方,她认真遵循「富养女儿」的理念:该花就花,别浪费就行。
黎想从鼓囊囊的钱包里抽出一张十块的,晃了晃,“我拿好了哦。”
“再拿十块,排练的时候可以请同学喝汽水,吃炸串。”
“好。”
她小心翼翼叠起纸币,脚步跟随着薛文倩从洗手间到厨房再到客厅,视线不自觉飘到后院冒出绿芽的树上,心思一飘,很想去江边逛逛。
薛文倩看透她一般,“雨一连下了半个月,难得天晴,陪我去店里?”
“好啊!”
母女俩不慌不忙,坐三站公交后抵达店后门的菜市场。
这里的小摊贩们多是农户,清早坐早班车来城里,卖的都是自家种的蔬菜,很新鲜。薛文倩流连于各个摊前,见人就要寒暄几句;没一会就提了好几大塑料袋,钻进后厨忙去了。
黎想守在店门口,东张西望,醉心于满目春光。
似是一夜间,春风暖了好几度,拂在人脸上软绵绵的。
黎想穿着碎花衬衫,牛仔背带裤,扎了两个羊角辫。她捡了根树枝,蹲在地上,戳树根附近的泥巴玩;不经意抬眼,一步之外,一窝蚂蚁正在搬家。
黎想悄悄挪步上前,盯出了神;她蹲到小腿有些发麻,正要起身,猛地被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撞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肇事的小家伙竖起招风耳,不时扭动圆溜溜的肥屁股,毫不认生地舔了舔黎想的手。
黎想被舔得咯咯傻笑,“你是谁家的啊?见人就舔。”
“查理!”
一声清脆的呼喊似是给小家伙套上了紧箍咒。小家伙陡然收起耳朵,夹紧屁股,随即鬼鬼祟祟撇过脑袋,转而眼睛一亮。
它蹬着小短腿,肚皮几乎擦到地面,忙不迭跑到主人身边求抱抱。
小主人蹲下身,将它直接抱起,拍了拍肚皮上的灰。他抬起头,眼神不经意落到黎想脸上,定住好几秒,随即眉开眼笑:“是你!”
黎想怔在原地,打量起对方:较一年多前相比脸蛋不如之前圆了,下巴尖了不少。她早就将当年的「恩怨」一笔勾销,学着武侠剧里常演的「故友重逢」桥段;小跑上前,装模作样地拍拍他胳膊:“是你小子啊!”
陆安屿亦乐呵呵的,却不忘挺直脊背,居高临下的语气:“你怎么没长个子?”
黎想瞬间收起笑容,翻了个白眼:“我明明长了三厘米。”
其实两个人并不熟,不过在鲁城有过几面之缘。
可削苹果受伤的事于陆安屿来说,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每每看到手腕上的疤痕,他都会自然而然想起那个被猪吓到不敢上厕所的小姑娘,名字很好听,叫黎想。
而黎想呢,每次听黎康明提及金冠,都会不自觉回想起陆安屿逼她吃苹果,又莫名其妙伤到手的场景。那家伙讨人嫌又可怜,名字还是三个字,难写。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那把刀悄无声息地在二人心中划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记号,戏剧性地预兆了未来的纠缠和羁绊。
陆安屿不屑一顾:“且,三厘米算什么。你住这附近?”
黎想终于反应过来:“你不是鲁城人么?怎么来江城了?”
陆安屿放下怀里的狗,食指套着牵狗绳,时不时控制力度;单看身躯,他更像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开口又秒变回幼稚鬼。
他三两句解释完:当年陪爸爸谈生意,他在村长家借住了几日。他不爱和大人打交道,一到饭点就提前开溜;人生地不熟,只敢在附近乱逛。
“你不是留守儿童?”
黎想有点生气,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人倒好,不主动交代就算了,还故意瞒着。亏她白费口舌介绍了那么多江城的事情,城市的美好生活,还贴心地顾忌他的感受,担心惹他嫉妒、伤心。
“我土生土长的江城人。”他拍拍胸脯,更欠揍了。
“你这人太不实诚了...耍人呢!”
“你也没主动问我啊…”,陆安屿毫不犹豫地甩锅,没提刻意隐瞒的小心眼。黎想当时的眼神流露出同情和怜悯,好玩极了;他不由得玩闹心起,想逗逗她。
“你!我不跟你玩!”黎想不愿再和他废话,转身朝店里跑。
“黎想!”陆安屿小跑跟进店里。
薛文倩和陆昌勇循声望向二人,又对了个眼色:这俩孩子怎么认识的?
陆安屿喜上眉梢的,凑到黎想耳边:“哇哦~这是你家的店?”
“嗯...”黎想瞬间蔫了吧唧,客人的儿子...算了,打不过。
陆安屿解释了前因后果,还添油加醋了当日的情分;他站得板正,字正腔圆,不自知又摆出那副小大人模样,不,比当年还要做作。
黎想心生厌恶:撒谎精、骗人鬼、现在居然还舞到她妈面前赚好感去了。
大人们闻言相视一笑,感叹缘分的神奇,主动介绍起两家的渊源:最近两年,陆昌勇平时没少来「薛记」招待宾客;一来二去,和薛文倩成了朋友。
“市立医院太忙,陆晚晴常年不着家。一有饭局,我就带着安屿。”
陆安屿从小跟着陆昌勇走南闯北,除去上学,寒暑假基本都在外地飘着。这样的生活,他偶尔体验一两次图新鲜,次数多了,便渐渐产生了抵触情绪:大人们总爱在桌上互相吹捧,借着酒劲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宛如缺了酒便无法维系情谊。
“这两年他主意多了,不爱跟着凑饭局了。”陆昌勇叹口气:“今天还是我三催四请,说薛阿姨店里的菜好吃,他才肯赏脸陪同。”
薛文倩始终笑眯眯的,连带语调都不自觉软了几分:“喜欢吃什么?阿姨给安排。”
陆安屿毫不客气:“香椿炒鸡蛋,泥蒿芽炒肉丝!”
薛文倩眉一挑:“真会吃,都是时令菜。”
黎想插不上话,心里惦记着搬家的蚂蚁。她时不时瞥一眼查理,小家伙正端坐在地上,歪着脑袋听人说话,怎么这么乖。
“一起遛狗吗?”陆安屿自行代入「黎想朋友」的身份,吹了个口哨,“查理,走。”转而回头和大人们招呼:“我和黎想出去玩。”
黎想来不及开口拒绝,已然被薛文倩催促着:“去玩吧,注意安全!午饭前记得回来!”
她不情不愿落后几步,有种被迫「营业陪客」的沮丧:谁让他是店里老主顾的儿子呢?
陆安屿没察觉出异样,自来熟般拽住黎想的胳膊:“走快点,我们去江边逛逛。”
黎想烦躁地撇撇嘴,由他拉着,嘴里不忘碎碎念:“你这人怎么这么会装?还爱撒谎,不像好人。”她转而模仿起陆安屿和大人说话时的腔调,“你才多大啊,心眼这么多。”
“我有什么心眼?你这是偏见。”陆安屿听不明白,却无意辩驳。他既要留意自行车和私家车,管好查理;又要督促黎想看路,实在顾不过来。
过了马路,陆安屿松开手,“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号码扔了。”
陆安屿抿抿唇,“今天还好你在,不然我无聊死了。”
黎想却委屈巴巴,纯当为薛文倩的事业做牺牲了吧!
春日江畔,柳树茵茵。
长江奔涌不息,浪花翻滚。好多人蹲在江边洗衣服,棒槌声此起彼伏;混着尖锐的货轮或轮渡船的鸣笛声,热热闹闹。
查理见到水,疯得不行,迫不及待要下江游泳;陆安屿死死拽住它,“你太小了!不可以去!”
“查理多大?”黎想登上一块巨石,眺望江对岸的风景;有阵子没来江边,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很好闻。
“快一岁,太调皮了。”
“他好可爱。”黎想忍不住弯下腰,撸了撸查理的头顶,“我也想养狗...可是我爸妈太忙,没时间。”
“那以后我们一起遛它。”陆安屿摆出大人说话的客套语气,难辨真假。
江风徐徐,很快吹散了黎想心中的怨气。
黎想本就不记仇,转眼和陆安屿聊起天。她说的都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帅帅的男明星,新出的西瓜太郎文具盒,亦或是她的《盲人摸象》话剧。
陆安屿对话剧颇感兴趣,多问了一嘴;转而将话题转移到小升初和入学考试上。
黎想不假思索:“我去七中,离家近。”
“为什么不试试自考一中呢?”
“都是省重点,费那个劲做什么。”
“一中高中部保送名额多,还有奥数加分班。”陆安屿认真提醒:“七中没有。”
黎想完全没考虑过那么长远的问题,小手一挥:“我去了也考不上,中考竞争更大。你难道以后要去清华北大?”
陆安屿笃定地摇摇头:“没兴趣。”
“你好大的口气!”
“对,我也考不上。”陆安屿不停抛几个石子打水漂,水花四溅。
黎想蹲在岸边,挑拣好看的鹅卵石;目光不时飘到查理身上,太可爱了,比它主人可爱一百倍。
陆安屿捕捉到她的注视,“这么喜欢查理?”
“昂!”
“喊我哥,我让查理也跟你亲。”
嘁,你算哪门子哥哥?黎想拍拍小手,跑远些,装聋作哑。
第二十七章 你太直白了
黎想陷在回忆里发愣,两眼迷离,顶着油光噌亮的红唇,看上去像个二楞子。
陆安屿和狗狗玩够了,目光飘向她,叩叩桌子:“吃傻了?该回家了。”
黎想纹丝未动,一只手托着下巴,没来由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声音很小,几乎快被淹没在四周的嘈杂之中,听上去更像是腹部发出的共鸣。可偏这三个字承载了太多的伤感和负疚,分量极重,不偏不倚敲到了陆安屿的神经。
他亦呆怔几秒,释怀地笑笑,眼神不由得回落在小柯基身上。“我现在很少会梦到它了。”他音调平稳,尾音微微发虚,带了些无法诉之于口、却始终盘绕在心尖的遗憾。
“后来有想过再养一只。去宠物店挑了只几乎一模一样的,乍一眼看不出区别,没几天我又退回去了。”玫????? . ?? ??瑰
黎想没有问原因,外表看上去一样又如何呢?查理就是查理,无可替代。
它爱帮黎想出头,每每见到二人吵架便护在黎想前头,对陆安屿狂吠一通;气得陆安屿怒骂他狼心狗肺,毫不忠心。
它还爱沿着江边散步,夸张地扭动肥硕的大屁股,惹来不少人的注视。每每这时,它愈发昂起头颅,雄赳赳气昂昂,完美继承了陆安屿的臭屁。
它食道细,曾经因为偷吃骨头卡到喉咙,还做了手术。陆安屿当时脸色都变了,带着哭腔和医生说务必救活它,钱不是问题。
它胆子又很小,只敢窝里横。有次出门和哈士奇正面相迎,偏贱嗖嗖挑衅对方的威严;结果被吼住,小心脏受不了,吓得直接倒地不起。
太多了,黎想能不假思索翻出无数件关于查理的趣事。她和查理彼此陪伴的岁月实在太长,成了她人生时间轴最重要的一段。
“它现在在哪?”
陆安屿翘着二郎腿,大喇喇坐着,神色如常:“轮渡码头附近有一片小树林记得吗?查理最爱在那刨坑。”
“嗯。”
“它在那。”陆安屿平淡地描述:“有一片野花丛,到了初夏开成紫色、粉色的,很好看。”
“改天我去看看它。”
“嗯,带你去。”
陆安屿率先站起身,换了个轻松的语调:“走了,回家补觉。”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选择其他交通工具,心平气和走了一路。
他们没有再谈及过往,宛若刚才在炸串店的是无心之言,说完就算。等出了店门,他们又跨回到普通朋友「寒暄」的边界框里,将话题稳定在爸妈的近况、江城的变化、以及恼人的工作上。
黎想不自禁多说了几句,话里话外难掩对未来不确定的烦闷,又自我宽慰般地下了结论:“走一步看一步吧,过完年再好好投简历。”
“其实江城这些年发展挺好的。”陆安屿指着湖对面的高架桥,“城市圈一直在扩大,又合并了好几个村子。我们读书那会,大学城已经够繁华了,现在更添了好几个商圈。”
他说起土地规划、城市发展时,一如既往地头头道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土地开发局的小科员。
黎想安静地听他说,心里自然也清楚:江城虽不是省会城市,却有几大制造业总部加持,加上中石油、中石化,GDP 年年赶超省会。
而江城大学势头正盛,江城师范、江城理工前些年都成功升级为 211,省内甚至省外越来越多年轻人选择来江城读大学,毕业后在此定居。
“江城外企肯定不如申城的多,但高新科技园区规模也不小。”陆安屿一手抄兜,站在路灯下做完总结性陈词,“到了,快回家吧。”
“嗯。”
黎想转过身,踩着月影慢悠悠踱步;不经意回头一瞥,目光仍被陆安屿牢牢接住。她又摆摆手,扭过头时不动声色叹了口气:一晚上说了这么多话,好累。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果不其然,几分钟之后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下一秒,她发现预判失误:并不是陆安屿的信息,而是陈知临的电话。
她呼吸停滞几秒,在响到第三声时按下接听键;原以为会听见对方的怒斥,也做好了随时挂断电话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心平气和,软声问道:“干嘛呢?”
“刚和沈确吃完饭,走到小区门口了。”
陈知临大概率正在开车,声音自带回响,“我刚和客户应酬完,年前事情太多了。”
黎想轻松了些,踱着步子:“行贿去了?”
“乱说什么呢。”
电话两头不约而同的笑声自作主张翻掉了不愉快的篇章,有什么事见面再说吧,成年人哪有精力天天对着手机生气。
黎想喉咙沙哑,却依旧嘚吧嘚说了年前的安排,以及陈知临来江城过年的计划。
对方难得没有打断,也没有补充说明,一个劲迎合:都听她的。
两个刚和好的人都如履薄冰,一时半会找不到「如初」的状态,生怕一个语气重了或轻了,搅扰了此刻的和谐。黎想进了屋,连抿好几口水润嗓子,“不和你聊了,我洗澡去。”
“对了,我去江城...你陪我在酒店住吗?”
黎想被问住,按道理她爸妈不太会阻拦,可一旦在二老眼皮子底下和男朋友共宿,事情的性质好像又有了变化。更别提万一要是遇上其他亲戚..爸妈朋友...
“再说吧,要不陪你午睡?”
陈知临不满:“你当我那是钟点房啊!”
“几个钟的服务还不够吗?”
陈知临轻声警告:“还有几天,你给我等着。”
“抱歉,陈总我已经辞职了,不归您管辖。”黎想机智回怼,乐呵呵挂断了电话。
屏幕上有两条未读信息:【我到家了,早点休息。】
另一条是一张江岸边小树林的照片:【看到高出来的一片草丛了吗,查理现在住那。我上周去拍的。】
黎想:【真好,它肯定喜欢。】
除夕前一天清晨六点,黎想被急促的电话声吵醒。
她迷瞪着眼,觑见「沈确」的名字,不假思索挂断,这家伙经常想一出是一出,谁知道又在发什么神经。
几秒之后,电话又一次拨来。
黎想忿忿地接起,“姐姐...你看看现在才几点好吗?”
电波滋滋啦啦,像是信号中断;随即一个陌生男音传来:“请问是黎想吗?沈确进医院了。”
黎想反应好几秒,咻地坐起:“你哪位?”
“我是沈确的朋友...迟泽。”
黎想开始在大脑里搜刮这个名字,“你说重点吧。”
对方支支吾吾,说沈确凌晨两点左右突然腹部剧烈疼痛,晕厥过去;他惊慌失措,叫救护车送沈确去了市立医院。他恰好听沈确提过好几次黎想,决定先和她汇报情况。
黎想刚睡醒,反射弧有点长,没功夫琢磨详细的前因后果,急吼吼下了床:“她现在怎么样?”
“刚做完手术。”
“这么严重?!什么病?”
对方结结巴巴,压低嗓门:“黄体破裂。”
“...黄体...”,黎想总算琢磨出点门道,“病房号发我,我现在过来。”
黎想摸不透状况,不敢擅自找沈确的家人,思来想去之后还是给陆安屿发了条信息:【沈确进你们医院了,黄体破裂,我有点担心她。】
对方秒回:【我查查。】
陆安屿又回了通电话,通读起病历记录的情况:急诊彩超显示盆腹腔大量积液,一侧卵巢增大,怀疑凝血块附着,做了阴道后穹隆穿刺,穿出暗红色不凝血 5ml,便紧急安排了手术。
黎想不耐烦地打断:“严重吗?她家人好像还不知道。”
“盆腹腔积血约 700ml,微创,得静养。你现在过来?”
“嗯。”
“行,我待会去病房找你们。”
年前的市立医院人满为患,比平时还要更拥挤些。
黎想三步并作两步爬到五楼,一口气小跑到走廊尽头,没成想恰逢医生查房,只好耐心等在门口。
几分钟之后,陆安屿和其他医生一并从病房出来,余光窥到黎想,做了个口型:“没事,放心吧。”
黎想安心了些,迫不及待冲进去,成功锁定沈确的身影。
才两三日不见,这家伙脸色苍白,面露苦楚,穿着硕大的病号服,衬得身板愈发瘦弱。她半倚着床,散发披肩,还打着点滴。
黎想走近几步,又心疼又着急:“怎么样了?”
沈确昂着下巴,撅起嘴:“刀口好痛,气顶着不舒服。”
黎想觑着她的模样,将她面颊上的碎发撩至耳后根:“可以吃东西吗?我给你带了点流食。喝点热豆浆?”
“还没放屁,再等等。”
黎想搬了张木凳,温柔地握住沈确的手,轻抚她手背上的淤青。
沈确还没来得及和爸妈汇报,又生怕惊动家里的老人们,打算扛到晚上爸妈到江城再说。她忍着痛,越想越委屈,这会见到黎想,更是泪汪汪的,一边抽泣一边汇报情况。
她前一晚运动过于激烈,临睡前觉得小腹一阵阵痉挛,没太当回事。然而没过多久,她便开始打寒战,恶心呕吐,伴随着小腹绞痛和坠痛。
她语气夸张,哭得楚楚动人,偏讲述的内容又有些滑稽,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
“迟泽给我买日用品去了,一会就来。他之前没做过...激动了,力道有点大...”
“...四号男嘉宾?”
“嗯。”
陆安屿不知什么时候踱步到床侧,今日他穿着医生袍,颇有点衣冠楚楚的感觉。而此刻他自动带入医生的身份,语速缓慢,语气温和,眉目带笑,吐出的话语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什么时候能出院啊?陆医生。”沈确心生悲凉:难道要在医院过年三十?
“3-4 天吧,主要看你恢复情况。”
沈确垂眉耷眼,捏捏黎想的手:“还好有你们在,不然我得哭死。我爸妈还在高速上堵着,我不敢说,怕他们闹心。”
“没事。”黎想拍拍她肩膀,又找陆安屿咨询了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
陆安屿没时间长待,离开前不忘叮嘱:“以后运动尤其性生活时,一定要注意力度。”他板着脸,语气一本正经,压根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沈确砸吧好几遍,有点臊;恨不能扯被子蒙住脸。
黎想微微蹙眉,觉得又好笑又诡异,拽了拽他下衣摆,瞪眼提醒:“你太直白了。”
陆安屿适才回过味,侧过脑袋,目光自上而下笼罩住她,不由得也笑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职业病。”
探病的人络绎不绝,一个个嗓门极大。
沈确逐渐恢复了精气神,一手端着仍有余温的白粥,狼吞虎咽;感叹不加任何佐料的白米粥,竟甜丝丝的。待吃饱喝足,她没等黎想盘问,主动交代了事情经过。
那晚她在茶楼听戏,没一会便觉得无聊。她不好意思太快离场,边刷手机边偷偷关注身侧人的反应:聚精会神、目不转睛,仿若真的奔着听戏去的。
沈确百无聊赖,换了无数个坐姿,最后实在忍不住启唇,打算告辞。
迟泽呆愣地看向她,“戏还没演到关键部分...”,他略微倾斜身子,慢条斯理地解释刚才上演的剧情片段,“你再看一会。”
“...”
台上的孟姜女楚楚动人,哽咽着从一月唱到九月,如泣如诉,“七月里来秋风凉,孟姜女窗前缝衣裳...”
沈确皱紧眉头,大好日子,何苦跑来看虐剧?她有些恼,二话不说朝外走;几步之后又等了数十秒,身后毫无动静。
够了,她忿忿地掏出手机打算删人,隐约听见粗闷的喘息声,由远及近:“一转头你不见了,不喜欢?那不看了,我送你回家。”
沈确晃晃车钥匙,扯了下唇角:“不用了,开车来的。”
“要不麻烦送我一趟?我今天没开车。”迟泽目光真诚,并无任何戏谑的语气。
“...”,沈确不耐烦地撇撇嘴:“上车。”
车门一关,彻底阻隔了茶楼传出来的咿呀曲调。
沈确暗自不爽,不好发作,调大了音量,偶尔跟随律动扭一扭,彻底无视副驾的男人。
迟泽正襟危坐,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开口:“我不喜欢相亲。”
沈确冷笑一声,这人还挺实诚。谁又喜欢相亲呢?完成任务罢了。
车窗外景致不停倒退,迟泽的面庞变得忽明忽暗,“了解一个人不能通过别人的嘴,要靠自己的眼睛。”他撇过脑袋,眉峰微扬:“原来你不喜欢听戏啊,却又耐着性子坐了一个多小时...”
沈确听完更生气了,什么人啊…故意的吗?偷偷考察?
“一开始,我真的想和你分享这出戏。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直接和我说,没必要委屈自己。”
沈确阴阳怪气地回应:“第一,谈不上委屈,是我懂礼貌。第二,茶很好喝,我不算亏。第三,我们别浪费时间,互删吧。”
迟泽明明小她两岁,言谈举止却相当稳重。他轻声笑笑:“我们还没认识呢。”
“对啊。”沈确气急败坏捋了捋额前碎发,“坐了一个多小时,什么都没聊,又怎么会认识呢?!”
迟泽垂下眼睑,反思道:“我的错,之后不安排你不喜欢的节目了。”
沈确只觉拳拳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力,不得已又重申一遍:“没有以后,回家就互删。”她语气很重,带了点无理取闹的意味;又或是一时起了坏心,想看他是不是能一直保持稳定的情绪。
迟泽并无不愠:“我没谈过恋爱,相亲也是被我爸逼的,说是沈叔叔的独生女。我偷偷翻过你朋友圈,看你晒过几张戏票,以为你会喜欢...”
有吗?沈确不由得回想,哦,之前一个名角来江城演出,她帮家里老人们买的。
“我不知道沈叔叔是怎么描述我的,一定堆叠了很多条条框框。”
是不少,985 高材生,学设计的,在申城建筑院工作...还有什么?沈确想不起来了。
“别删了,交个朋友吧。”他眼神真诚,恳切的语气。
沈确无意咄咄逼人:“行。”
沈确脾气来得快,退得也快。等迟泽下了车,她一脚油门驶回家,打算找老爸要点精神损失费。可再一琢磨又有点惋惜:4 号男嘉宾颜值不错,白净清爽,尤其那双修长的手,完美戳到了她的性癖。
沈确摇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觑一眼对方发来的道谢信息,无谓地笑笑:【不客气。】
第二天是沈确爷爷的八十大寿。
她包了厚厚一沓红包,特意早了半小时抵达饭店,专程替无法如期赶回江城的爸妈赔罪。
老人一脸不悦,“钻钱眼得了!”
沈确跟着帮腔:“是啊,我当时回家还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呢?他们说年前应酬多。”
沈爷爷板起脸,全无寿星公的喜悦。大儿子野心大,早年间说要去申城打拼,没想到一走就是这么多年。那会刚刚兴起全球贸易合作,进口日化和零食更是大城市人才消费得起的高档玩意。沈爸爸瞅准时机,托人牵线搭桥,和几家英美小型家庭产业合作,在闹市区开了间进口超市:精致、小众、质量好,很快便赚了第一桶金。
沈奶奶在一旁打圆场:“好啦,每年都为这事和孩子置气,何必呢?今天客人多,别让人看笑话。”
沈确哄完爷爷,幸灾乐祸地想:老沈完咯!她最爱看老沈在爸妈面前吃瘪的样子,全无素日逼着她应酬、相亲的威风,怂得跟老猫似的。她噗嗤一笑,赶忙捂嘴,再抬头时不小心撞进了迟泽的眼眸里。
“你怎么在这?”
“沈爷爷过生日。”
废话,“你和我爷爷也认识?”
迟泽耸耸肩:“我爷爷和沈爷爷是战友。”
“我们以前见过?”沈确仔细打量他的眉眼,还是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