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几天,她刚上床躺倒,便被人从身后迫不及待地揽住。他手臂搭在她腰窝还不够,腿也得架着。黎想嫌重,不乐意地扭一扭,作势要移开他胳膊。
陆安屿反倒加重力度,“干嘛?”
“放开我,挤死了。”
“不放。”陆安屿收紧双臂,下巴蹭蹭她的香肩,“我不放。”
黎想今日困得不行,耐性耗尽,猛地翻身,对着他大腿内侧就是一通乱踢:“你不放我怎么睡觉?”
“放也行,你抱着我。”陆安屿由她乱踢,耍起了无赖。今天医院事多,他到家都快十点半了,还没好好腻歪呢。
“...”
“我俩以前不是各睡各的吗?抱一起怎么睡得好?”
“怎么睡不好?”陆安屿支撑起上半身,将黎想拢在身下。他接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梦里都是那一日的歇斯底里和怒骂,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黎想直瞪着他,搞不懂他好端端又在抽什么风。她在两种情况下最容易情绪失控:困了,饿了。眼下深更半夜,她又困又饿,用力推开他,咻地下床:“我去睡客房。”
陆安屿原本的好兴致被推了个稀巴烂,面色转冷:“一言不合就分床?”
黎想顿住脚步,急躁地捋了捋长发,气得叉腰跺脚:“你不让我睡觉!”
“那你也不能二话不说,说走就走!”陆安屿盘腿坐在床上,脱口而出。逆光里的人眉心似是揪在一起,看上去有点委屈。
黎想觑见他模样,原气鼓鼓的心瞬间软成了棉花糖。她磨蹭到床边,胡乱撸撸他头发;“生气了?”
陆安屿耷拉着唇角,“没。”
“骗人。”她爬上床,和他面对面盘腿而坐。见他仍垂着脑袋,便躬下腰试图捕捉他视线。
陆安屿撇过脸躲闪,鼻腔重重叹息一声,郑重其事地启唇:“黎想,我再也经不起和你分开了。”
那时候他年轻气盛,能凭借满腔怒火和傲慢朝前冲,头都不肯回。可现在他心中更多的是忐忑,越幸福越慌张,像是在过偷来的日子,连睡个觉的功夫都能被打回原形。
“跟你领证前一晚,我做了个梦。”他没了刚才的气焰,“后来我开始相信梦的确能预兆些事情。”
“梦到什么了?”黎想双手捧住他的脸,和他对视;又啄一口他的唇,柔声哄着:“你跟我说说。”
梦到什么了呢?
梦到他莫名站在院落中央,成了所有看客们的焦点。喜乐震耳欲聋,他穿着民国时期的大长褂,胸前别了一大朵红花,站在离轿子几米之遥的位置,心急难耐。他反复搓着双手,盼着快点到良辰吉时,更希冀能来一阵邪风撩起轿帘,让他先睹为快。
陆安屿不时拱手作揖,笑到面颊僵硬,机械式地应和着大家的祝贺。他心脏扑通乱跳,脑袋也不如往常清楚,暗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还没见过新娘子,万一...他在心中连“呸”了三声,暗自祈祷:轿子里的人可千万得是黎想啊。
喜娘甩着红帕,小跑上前,嘴角咧到了天边。她朝众人做了个手势,又笑眯眯提醒:“少爷,快射箭!只要射中轿帘,哪怕一角,美人就是你的啦!”
陆安屿木讷地点点头,连呼了好几口气。他手有些抖,视野也模模糊糊。他自认找准了角度,却屡屡脱靶。到了第三次,喜娘愁眉苦脸地叮嘱:事不过三,再不中,今日这喜事就办不成了。
众人不约而同“吁”一声,随即小声议论。陆安屿屏息凝神,甩了甩胳膊当热身,又立了个扎实的马步,甚至作弊朝前挪了一小步。他自认万无一失,不料手一滑,箭头直接砸到了地上。
奏乐声乍停,人群里叹气声不断。车夫们忙不迭起身,扛起轿子就跑。陆安屿还没反应过来,环顾着转眼一空的庭院 - 他的新娘呢?怎么突然只剩他一人了?
“说完了。”他垂着眼睑,气息隐隐夹杂着失落。
黎想渐渐笑不出来,两只手同时握住陆安屿的。她难得轻声细语,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剖开来给他看:“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很多事琢磨不明白,遇到困难只会想着逃避。处理问题也很极端,生怕多说一句软话丢了自尊和面子。”
黎想觉得此刻她成了掌舵的那个人,得安抚好船员的心态,告诉他:两个人已经在一条船上了,落海也好、撞上礁石也罢,以后风雨同甘。
她难道又能经历一次那般痛彻心扉的分开吗?
她还记得那天清晨是怎么一边强忍着泪,一边麻利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一趟趟朝楼下的房子里搬。她也记得陆安屿当时呆坐在书房,点了无数根烟,到最后整间屋子都充斥了烟味。
那股浓烟挡住了彼此眸光里的不舍,吞没了几次三番蹿到嘴边的反悔话,兀自在二人之间加了一道屏障,生生将他们越推越远。
她噘着嘴,说着说着又有点想哭:“你说经不住,我也经不住。”
刚分开那两年,她常常睡到半夜,被心脏疼醒。不是矫情的疼,是真的生理性疼痛。痛楚随着呼吸逐渐加重,一处不落地扫荡全身。她得辗转反侧好一会,紧抱着被子或大熊,靠外物填满内心的空落。
陆安屿捕捉到她眼角的亮晶晶,“不哭了。”
黎想此刻睡意尽消,气得猛踹他几脚:“是你惹我的!”
“我错了。”
黎想顺势躺倒在他腿上,仰视着他,“我不困了。”
陆安屿心领神会地俯下身,咬住她的唇,较往常更用力了些;“不困也好,我们做个游戏。”话音未落,他将人搂抱到怀里坐正,手不规矩地撩起她睡裙下摆,再和她一并躺倒。
他舌尖探到最深处,视线始终聚焦在她脸上,凭借她小表情判断此刻的进退。到了一刻,他突然起身,拽住她脚腕一路拖至床角;慢慢侵占,不急不慌,打定主意要细品。
和好后的每一次亲密都像是一个厚实的手掌,不断抚平二人心中扭曲多年的褶皱。陆安屿郁结消了大半,却依然实话实说:“我现在还是听不得领证、结婚这两个词,本能性抗拒。”
黎想夹住他的腰,并拢双腿,娇喘声断断续续:“我也是。”
陆安屿停下动作,若有所思,“也许再多做做就好了。”
“...”
第二次是周六下午。
高架上的车一反常态得多,有一处路段则堵得严严实实。
两个人从「薛记」朝大学城奔。黎想不停掐算时间,放下车窗探出脑袋,唉声叹气:“晚上店里都预定满了,我一堆事。”
“晚一点应该也没关系?”陆安屿觉得稀奇:黎想之前总念叨薛文倩,说她责任心过强,担心店里没了她就不能转。现在可倒好,完美继承了薛文倩的焦虑症。
“怎么没事,新来的前台啥都不会。”黎想掰着手指吐槽:算错账好几次、倒腾不来刷卡的 pos 机、只会和客人模板化交流,无法随机应变。
陆安屿只觉没什么点评的必要,便默默听着。
黎想见他无动于衷,重重拍打他肩膀:“你又在思想开小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安屿揉着痛处,满脸无辜:“我听着的,不信?给你复述一遍。”他列出要点,概括了黎想那番长篇大论的核心思想,得意地耸耸肩:“有错漏吗?”
“没有。”
车缓缓行驶,没一会又彻底歇火、纹丝不动。
黎想耐心尽失,突然吼一声:“都怪你!我刚才就说坐地铁吧!”
陆安屿吓了一跳,差点追尾,“这不是想开车方便吗?”不就是晚一个小时回店里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薛阿姨这些年什么阵仗没见过,难道应付不来小场面?
“等我回店里,饭点都快过了。”黎想撇脸望向窗外:“有什么用?”
陆安屿悠悠叹口气:“放心,阿姨处理得了!”
黎想咻地炸毛,“以后呢?新店也指望我妈?那我还开店做什么?直接回家躺倒得了!”
陆安屿扭过头,不明白她怎么无端发起脾气;再一琢磨又明白点什么。他伸出手,轻捻她耳垂:“最近压力大?焦虑了?”
他指腹暖暖的,和黎想的耳垂紧贴在一起。他轻轻柔柔地捏,一点点掐灭了她心中的无名火。
“嗯,我怕我干不好。”黎想卸下双肩,抠起了指甲盖 - 离接手新店铺的日子愈近,她就愈发焦虑。之前的雄心壮志跑得无影无踪,她现在甚至不敢设什么伟大的目标:能顺利开业、有顾客愿意光顾、不赔本就行。
“要求这么低呀?”陆安屿笑了:“那可不行,黎老板的店怎么也得挤进全市 top 2。”
“为什么是第 2?”
“「薛记」肯定是第一。”
“也是。”
三言两语间,焦灼的空气被空调的凉风吹散。
陆安屿缓缓启动油门,捞起她的手放在中控上。他没再洒鸡汤,而是反复摩挲她的骨节和虎口,最后只说了句:“别怕,有我在。”
黎想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回握住他的,“我压力大的时候容易脾气不好。”
陆安屿斜眼睨她,嗤之以鼻 - 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还用她自爆?
黎想紧了紧他的手,一板正经:“我会尽力做一个情绪稳定的大人,但也许见效不会那么快。”
“你可拉倒吧,情绪太稳定也很吓人。”他想象不出黎想情绪稳定会是什么样,不敢想,大概率只会是雷暴来临的前兆。“不过,发脾气归发脾气,别放狠话。”
黎想皱皱鼻子:“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刚还说了。”陆安屿淡淡地提醒。
“有吗?”黎想回想了好半天,“我说什么了?”
原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到一处突然通畅起来。
陆安屿一手转着方向盘,“你说之后搬去大学城,吵架了也没什么。可以直接下楼回自己家,比现在更方便,都不用过马路了。”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那也不行。”
“好。”
抵达小区时,已近黄昏。
斜阳余晖晕染了一大片层层叠叠的云朵,紫的粉的,好看到晃眼。晚风悠悠,两个人并肩朝家的方向走,步速不紧不慢,不时还会踩到对方的影子。
两个人自分手后再也没回过这个地方,现下都有些百感交集。
他们像是被人无端偷走了四年,仿佛昨日还站在路中央对峙、大吵;今日又冰释前嫌,手牵手一起回家。
二人不约而同深吸口气,仰头望向属于他们的小窗户,又相视一笑:“到家了。”
“嗯,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