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腹摩挲着小家伙的面颊,叹口气,重新将它锁进抽屉,不愿再回想。
之后两天,陈知临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报备机器:几点出门、几点到家,偶尔会发来一条「晚安」。
黎想只读不回,有点厌倦和他就同一件事反复掰扯。
无论对待感情还是工作,陈知临都希望有一个明确的项目计划表,标注清楚每个时间节点的重要事项。他需要有掌控全局的底气,好按部就班推进项目进度,达成目标。
然而黎想此刻却想活得再随心所欲一些。她受够了从小到大被人敦促、划重点的生活;亦明白计划改不上变化,连交给客户的方案都能改了又改,更何况人生?
背道而驰的理念将二人的关系打了个死结,引发了新一轮的矛盾。
黎想选择迂回战术,希冀两个人能在另一个层面达成新的共识;陈知临却穷追不舍,试图拉她回到所谓的正途。一时间僵持不下,难分胜负。
黎想的「宅女」生活在沈确抵达江城的那一秒戛然而止。
黎想傍晚四点接到沈确的电话,那会对方还没下高速,嗓音难掩兴奋:“还有半个小时到你家楼下,阿姨给我留小包厢了吗?”
“当然。”黎想咻地起身,化妆、换衣服,喷香水,一步不落地给出最高级别的「接客礼仪」;末了,对着镜子揪揪面颊:为什么胖人先胖脸,减肥先瘦胸?
她围了圈围巾,担心会冷,又翻出早年间买的毛茸茸的耳罩,折腾一番后,大脸盘子终于从视觉角度上小了一圈。
她站在小区门口等车,总有一两辆黑车司机慢慢减速,问一声:“小姑娘,去哪里,要捎带一段吗?”
她默默摆手,干脆退至人行道上,低头玩手机。
“滴滴”两声,紧接着,沈确清脆的嗓门如约而至。
沈确开了大半日的车,不见疲乏,放下车窗朝黎想猛挥手:“美女!去哪?捎你一段。”
黎想忍笑上了车,绑好安全带:“劳驾,薛记私房菜馆。”
沈确煞有其事:“计价器坏了,美女陪我吃顿饭作为答谢行吗?”
黎想抛了个媚眼:“陪睡也成。”
“哈哈哈哈哈。”
两人开着玩笑,将数日没见的挂念都融在笑声之中。
沈确一贯佛系,赚的微薄工资压根不够她做几次美甲,却想得很开:人生嘛,不管选哪条路,总会布满荆棘,甚至路边还会坐满嘲笑你的傻逼;但老娘玩开心了就行。
黎想偶尔也会羡慕她:有的人天生就是乐天派,从不焦虑未来,更不会自行套入「上进」的人设之中,卷生卷死;落了个逍遥自在。
“发什么呆呢?”沈确挑挑眉:“最近圆润不少啊。”
黎想双手捧住脸,哀嚎:“每天当猪,可不呢。”
“羡慕。”
“你提前请假回来,公司怎么办?”
沈确噗嗤一笑:“我一小财务,没我在,难不成公司要倒?”她不屑一顾:“工作的事不急...过完年再说吧!”
“难道没有一丁点继承人的自觉?”黎想比了个手势,故意逗她。
沈确腾出一只手打断:“别,我跟我爸说了,千万别指望我...”她转而收敛起笑脸,“我对生意一向没兴趣。”
“那对什么有兴趣?”
沈确撇过脑袋,一脸迷茫:“不知道呢,这不也在找吗?”她喃喃自语:“也许终其一生,我都在寻找自己的爱好。”
谈笑间到了「薛记」门口,薛文倩正站在台阶上方笑脸迎客。
以前黎想总困惑不解:店里规模不算小,有收银、大堂经理和四个服务员,为什么薛文倩还要起早贪黑、雷打不动地守在店里,宛若镇店之宝。
而这趟回来,几次观摩之后,她好像琢磨出一些门道:很多熟客其实是奔着薛文倩去的,闲话些家常,再听薛文倩推荐一些隐藏菜单的地道时令菜,满是童年回忆。和「口味」比起来,「情怀」似乎更能轻而易举戳中人心,不自觉成了「薛记」的独家卖点。
黎想挽着沈确,朝薛文倩做了个鬼脸,又在服务员带领下去了一间小包间。四人座,榻榻米装修风格,墙纸是早些年流行的刺绣风,现下已然褪色;竹编吊灯瓦数不高,光亮只够笼罩一小张台面。
黎想环顾四周,嗅到空间里若有若无的霉味,再觑见屋角的蜘蛛网和榻榻米边框起毛的部分,的确该翻修了。
“有点旧了诶。”沈确亦耸耸鼻子,“让叔叔阿姨重新装修一下。”
黎想赞同地点点头,倒了杯大麦茶捂手:“嗯,是有这个打算。”
包厢门“唰”地被人拉开,黎想侧过头,瞥一眼,对上另一双错愕的眉眼。
“说错了说错了,是隔壁那间!”服务员忙高声改口。
陆安屿面容很快恢复自若,朝二人笑笑:“回江城过年了?”
沈确疯狂朝他摆手问好,喊着“好久不见”;黎想则撇过眼神,在喉咙里轻允一声,不咸不淡。
第二十四章 偷听别人说话不道德
门又“唰”地合上,昏暗包间独剩下沈确看好戏的眼神和“啧啧”声。
江城老市区活动范围小又集中,连出门去趟超市都能遇上七大姑八大姨,更别说前男友这种极具杀伤力的武器。难怪黎想过去几年跟躲瘟神一样,有家难回。
黎想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挪远些,低头小口抿着大麦茶,再瞪一眼,无端心虚。
沈确一手托着下巴,指尖调皮地在桌上跳来跳去:“还没老实交代呢...和前任在岛上的八天七夜...过得怎么样啊?”
不提到好,一提黎想心中的怒意嗖嗖直冒。
和陈知临冷战这两日,她总结出一些心得:距离的确会消磨两个人的关系。短短几天,她竟已习惯没有陈知临在身边的日子;又或者,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培养对陈知临的依赖。
现下的症结在于:如果两个人步调不一致,是该互相迁就还是早日分道扬镳?很多问题经不起推敲,她越想越迷茫,甚至会在脑海中提前预演下一轮争吵的场景,好累。
黎想心头憋闷,如倒豆子般控诉起陈知临的所作所为,两手一摊:“我真的感觉谈了个爹,天天拉我聊职业发展,升职计划;还得忍受他的说教和指责。”
说着说着,她激动地拍了拍桌子:“我哪里不求上进!我心脏当时都那样了,动不动飙升至 120,还要怎么上进?直接倒地上猝死吗?”
她不禁有些委屈,呼出的气息里夹杂了心底经久不散的怨气:“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跑到陆安屿面前刷存在感,骗人家说我们谈婚论嫁了。你说幼稚不幼稚?气死我了!”
沈确耸耸肩:“没谈过年上,不了解。听上去是蛮幼稚的。”
沈确对陈知临观感一般,每次和他见面都有种陪领导吃饭的压迫感,宛若得随时准备一场正儿八经的工作报告,更别提能和他玩到一起。
她从不对好朋友的感情评头论足,以前对陆安屿是这样,现在对陈知临也是。情感世界总归是两个人的,轮不上她插嘴管闲事。而这几年,她对爱情都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每多和一个人捆绑就增加了心的重量,人就越难活得洒脱,没必要。
男男女女的拉扯,说白了,无非是一场时间长短不一的拔河比赛,费心神费体力,一不留神还会脚底打滑摔个狗吃屎。
而她这个人吧,格外容易被激素控制;若碰上激素分泌旺盛的时候,还会身不由己变身为「屎壳郎」,乐呵呵滚着路边捡到的屎球回去当宝贝。直到整间屋子被熏到恶臭,她方才如梦初醒:怎么当初爱上了一坨屎?
黎想听着她的奇谈怪论,乐不可支:“你天天都在琢磨什么?”
沈确埋头吃着新鲜的江鱼,嘴唇被辣得通红,不停哈气:“你也知道我以前认死理,恋爱脑。现在我上头快,下头也快。我爸着急,这阵子给我介绍了四个相亲对象...老人家特意选了老家江城,在申城打拼的;说还是江城男人踏实,适合过日子,知根知底。”
沈确停顿几秒,哭笑不得:“他还问人要来了最近的体检报告,说年轻人难免擦枪走火,简直用心良苦。”
“都见了吗?”
“前几天跟打卡一样,一口气见了三个。”
黎想挤眉弄眼,给她倒了一大杯酸梅汤润喉:“速速招来。”
沈确的 1 号男嘉宾就职于申城某 4A 广告公司,大她两岁,微信头像是一只露出鼻孔的肥猪。没成想,真人和头像贴合度极高 - 亦是肥头大耳,不修边幅。他长得五大三粗,音色却相当尖细,语调软绵绵的。沈确偏是个声控,用她的话来说,不能见面的时候得打电话交流,如果对方声音太难听,只会让她想吵架干仗,没法好好谈恋爱。
1 号男嘉宾约沈确在一家火锅店见面,进了店,二话不说蹭在沈确身边落座,挨得很近。他察觉出沈确面露异色,赶忙解释右耳有些失聪,得凑近点才能听清楚。
黎想忙不迭摆手,假装干呕:“下一位,这位我听都听不下去。”
“我闻着他身上的汗腌味,看着他油腻的头发,压根没动筷子,直接买单跑了。”
2 号男嘉宾是高科技园区某家大厂的码工,号称年轻有为:P7 职位,牛气得不行。见面那天,他穿了件质感上乘的皮衣,顶着满头羊毛卷,张口闭口就是限量版、仙品,谈及工作闲暇的爱好时,更是滔滔不绝:去日本抢货泡温泉啦,去瑞士滑雪啦,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财力“雄厚”。
沈确最爱看人静静地装逼,也不戳破,时不时捧个哏,逗几句纯当下饭菜。对方听不出话语里的敷衍,自我感觉甚好,转而对沈确评头论足:包是上一季度的旧款,过时了;大衣和围巾颜色不太搭,最好再配一顶贝雷帽。
“啧啧,这个更不行。”
“我还没说完呢!”
晚饭结束,沈确捱不过 2 号男嘉宾的请求,一起散步当消食。她放空思绪,任由男人一个劲嘚吧嘚说到眉飞色舞。期间,二人路过一家同性恋吧门口,2 号男嘉宾被人叫住,对方张口就是:“发信息也不回,到底来不来啊?今天场子里有个 1,多难得!”
“靠!”黎想重重拍了拍大腿:“什么鬼!”
沈确见怪不怪:“回去找我爸报销了一个包,弥补我的精神损失。”
3 号男嘉宾个头高挑,看上去斯斯文文。他在政府上班,条件听上去中规中矩,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会基督徒。他约沈确在市中心一家教堂见面做礼拜,耐心给她介绍了教堂每一块玻璃的典故、教义、教会趣事还有他信教的原因等等。
黎想旁敲侧击:“听起来凑合,可他们是不是不能婚前性行为?如果不能提前试用的话...”
沈确摆摆手:“这不是重点。”
礼拜仪式结束后,3 号男嘉宾让沈确原地稍候片刻,径直找教父忏悔了二十分钟。他神色轻松地回来,主动告知了忏悔的原因:前一晚他没忍住,和五姑娘亲密相会了...
“啊!!!!这也说???才第一次见面啊!”黎想忍不住惊叫出声。
“是不是!是不是!好恶心啊!”
两个人窸窸窣窣,头凑到一起,又欣赏了三位男嘉宾的照片;扫见 3 号时,黎想打了个激灵,“我见不了这个人...一见到他就想到他衣冠楚楚...在家眯着小眼自撸,妈呀...”
沈确被逗到不行:“你想象力别太丰富了!”
薛文倩高亢的招呼声划破了两人私房话,“菜够不够?要不要加点?”她瞥见桌上的剩饭残羹,难掩得意。
沈确摆出乖乖女的模样:“阿姨,简直太好吃了!赶紧来申城开一家分店吧!”她举着筷子,愣是将每道菜都夸了个遍,态度真诚。
薛文倩最爱听夸赞,不由得笑容满面:“刚才厨房多炒了一份桂花年糕,当甜点?吃得下吗?”
沈确疯狂点头:“要吃!”
薛文倩忙端来一盘,边上菜边小声嘀咕:“小陆在隔壁包间,正和一个年轻姑娘吃饭呢。我看那姑娘不错,眼是眼,鼻子是鼻子的。”
沈确噗嗤一笑:“阿姨,你这话我都分不清褒贬...”
薛文倩砸吧一会,自己也乐了:“不过感觉小陆对她不感冒,我上了好几次菜,里面气氛冷冷淡淡的,一点热乎劲都没有。”
薛文倩开店多年,瞄一眼就能看出小包间的端倪,并精准判断两个人是情侣、情人还是老夫老妻。她不由得分享起心得体会,又强调了一遍结论:“他俩肯定没戏,小陆没看上。好了,你们慢慢吃,我去忙。”
黎想不予置评,暗想八百年来店里堂吃一次,还能撞见他约会,真烦。
沈确吃饱喝足,依靠着墙壁放空,陡然想起什么,忙压低声音:“完了,你们家包间隔音效果好吗?刚才我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糗事,别都被陆安屿听见了...”
黎想心里一咯噔,比了个“嘘”的手势。好家伙,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 隔壁陆安屿和年轻姑娘的谈话声、笑声纷至沓来,再仔细些还能听见他正和人介绍医院的工作内容。
他语气沉稳,不疾不徐,偶尔轻笑出声;对方明显俏皮许多,总爱玩笑打趣,句句都在有意无意打探他的私人问题:有过几个?喜欢什么类型的?长发还是短发?腿长的还是腿短的?
黎想不由得蹙眉:现在相亲已经需要精确到这种地步了吗?
听八卦永远比聊八卦更让人上头。
黎想咬着筷头,偶尔夹一片桂花年糕入嘴,细嚼慢咽。年糕软软糯糯,甜度适中,还夹杂了桂花的香气。
沈确则干脆挪到角落,耳朵贴住墙壁,屏息倾听。她始终用气声说话,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陆安屿的语气,汇报隔壁的动静:
“我平时没什么爱好,睡懒觉,吃垃圾食品,看网络小说。”
“我当医生纯粹是家庭熏陶,没其他高尚的原因,混日子吧。”
“有过一个,是个小短腿,脾气不好爱咬人。”
“靠!”沈确不由得提高音量:“陆安屿怎么可以说你小短腿呢?你腿哪里短?还说你爱咬人?!”她气咻咻的,恨不能拽着当事人直接冲到隔壁包间对峙。
黎想作势要捂住她的嘴:“你管他怎么说!”心里却也记恨着:好啊,背地里骂我小短腿是吧!这么大人了,嘴上都不把门,居然还和别人分享以前的床事!
隔壁包间静默了一瞬,紧接传来夹菜的声音,再之后话题又绕回到江城值得打卡的景点和美食街。
沈确撇撇嘴,挪回座位:“无聊,不听了。”
黎想不知不觉吃了小半碟桂花年糕,意犹未尽;余光里手机屏幕亮了:【温馨提醒:偷听别人说话是不道德的。】
靠,黎想快速编辑一条回复:【背地里说人小短腿也不道德!说人脾气不好爱咬人更没底线!】
陆安屿秒回:【...我说的明明是查理...】
黎想:【...】
第二十五章 就是喜欢
一顿饭吃完,黎想疯狂输出到喉咙干哑。她这会站在店门口,被冷风一吹,大脑缺氧,有点发懵。
她仍抑制不住地说,开心得像个傻子,一只手拽着沈确的胳膊不肯放。和好朋友倾诉的感觉太美妙,简直比看心理医生效果还要明显。此刻她心旷神怡,身心舒畅,舍不得和沈确分开,打算再找个地方捏脚。
她不耐烦地扫一眼陈知临发来的信息:【闹够了吗?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滚边去。
黎想继续已读不回,已然厌倦在话筒里和他争论孰是孰非,再被他冰冷的措辞和冷静的语调气到说不出话。
陈知临为人较真,习惯将芝麻大的事掰碎了分析,不厌其烦地灌输他的为人处世哲学。若察觉出黎想的敷衍和回避,便会说她拒绝沟通;若激得黎想跳脚反击,又会说她无理取闹。
黎想毕竟年轻,学不会老板这一套套将人绕进去的话术,每次争到最后都是她吃亏。冷下来的这几天,她彻底想明白了:既然改变不了别人对她的看法,那就随他去,何必白费口舌自证呢?
此刻她嗨到有些上头,连原地站着都有点摇摇晃晃。她拍拍面颊恢复神志,哈了口气,玩笑道:“没喝酒啊,怎么感觉醉了。去哪玩?捏脚?”
沈确抱歉地笑笑,揽着她的腰:“宝贝,我得赶场子。”她点亮手机上的提醒界面:“看,八点半的场。”
居然去听戏?黎想不满地皱皱鼻子:“带我去!”
“你确定?!我去相亲。”
黎想秒怂:“那还是算了。”
4 号男嘉宾约沈确在一间老字号戏馆茶楼见面,美其名曰:可以边听戏曲边品茶,动静皆宜。
沈确对这些传统艺术表演毫无兴趣,却好奇这间开了几十年的戏馆茶楼内究竟有何乾坤;心中盘算两个人静静地看戏也挺好,省得尬聊,还能完美糊弄差事。
她思忖几分钟后应下了邀约,对方立马发来晚上八点半场次的票券,不忘提醒:“结束大概要十点了,会不会太晚?”
好笑,当她是大学生有门禁吗?
黎想听明白前因后果,撒娇般攥着沈确的手,晃来晃去:“行,我们再约,预祝你约会愉快!”
“别,纯敷衍差事。你打车?要不我捎你回家再过去。”
黎想忙松开手撵人:“快走吧,迟到不好。”
黎想目送沈确上了车,又折返回吧台,询问薛文倩的安排。不出意外,对方说还有一桌客人没到,至少得十点才能回家。
“你先打车回家,路上当心。”
“我走回去,晚上吃多了。”
黎想抚着圆鼓鼓的肚子,默默将减肥计划提上日程。她不着急走,上半身前倾,手肘抵着吧台,探着脑袋拨弄起台面上的手记账本;感叹都什么年代了,薛文倩还跟老古董似的用纸质账本。
对方小声数落她:“懂什么,很多东西拿笔记下才能过脑、过心。”
黎想做了个鬼脸,乐得摇头晃脑的,余光瞥见陆安屿躬着身子从小包间出来,笑容满面走到吧台:“阿姨,买单。”
黎想朝外挪了两步让出主位,撇头望向店外,耳边充斥他夸赞菜式的彩虹屁,哄得薛文倩眉笑眼开。不愧是大尾巴狼,又装起来了。
“到阿姨这吃饭,买什么单?”薛文倩大手一挥。
陆安屿憨笑出声,试图掏出手机扫码,最终敌不过薛文倩的热情:“谢谢阿姨,我以后都不好意思来蹭饭了。”
“尽管来!和阿姨瞎客气什么。”薛文倩努努嘴,凑近些不知问了什么;陆安屿忙不迭摇头,指着几步之外的姑娘解释:“是我小侄女,寒假来江城玩。”
薛文倩恍然大悟,拍拍黎想的肩膀:“你陪小陆聊聊。你俩以前玩得多好啊,现在反而生分了。”
黎想方才侧过脸,僵硬地扯了个笑容,“大家工作都忙,顾不上维系友谊。”
陆安屿赞同地点点头,轻描淡写:“没事,还是朋友。”
“诶,我妈店里的菜这么好吃啊?又是外卖又是堂食的,吃不腻?”黎想起了坏心,想试着撕破他那层在长辈面前装腔作势的外皮。
陆安屿挑挑眉:“怎么会吃腻?希望阿姨这家店再开五十年,我保证天天来吃。”
薛文倩乐不可揭:“还五十年,我不得从坟墓爬出来给你做饭啊。”
“妈!”
“阿姨!”
两个人异口同声制止薛文倩的玩笑,都板起脸,神情严肃。
薛文倩觑见二人的反应,觉得新鲜,心领神会的:“好了,一句玩笑话,你俩至于吗?快回去吧,我得算账了。”
黎想转身朝外走,大幅度甩着胳膊放松。辞职一个多月,她肩膀和背部的酸胀缓解了许多,颈椎也没之前那般脆弱,头晕目眩的频率更是大幅度减少 - 果然工作才是万病之源。
这一整晚她输出太多内容,此刻心里竟莫名空落落的。她像是刚观赏完一场烟花秀,面对空中未散尽的寥寥烟雾,有些惆怅。她望着街道两侧逐渐暗下去的灯光,脑海里调动出时隔已久的画面:春夏秋冬,从童年到少女,再到二十出头的时光。
身后一阵跑步声传来,随之是一声急促的呼喊:“黎想。”
黎想没回头,对着空气回应:“干嘛?”
他跑到她身侧,减了步速,依旧有些喘:“顺路,一起走走。”
黎想目不斜视,“大晚上的,居然不送侄女回家?怎么做长辈的?”
“她赶着和朋友玩桌游去了。”
“没开车?”
“不喜欢,走路多健康。”
“我发现你现在越活越像个老年人了。”
陆安屿不置可否,哂笑着揉了揉眉心。
月光如银纱拢住二人,恶作剧般虚构出时光倒流的幻象。
周围再熟悉不过的景致似是一剂麻药,麻痹了黎想本该「保持距离」的神经。右手侧漆黑狭窄的巷道,忽明忽暗的路灯,又或是街角歇业许久的报刊亭 - 屋檐下还夹了几本蒙尘杂志;一切看上去都和数年前别无二致。
过去很多个夜晚,她也如今日这般,和陆安屿并肩走着;看两个人默契地迈出同一只脚,听彼此的脚步声逐渐同频。
下一秒,灯丝烧断,发出“炪”的声响;视线陡然黯淡,厚厚的外套摩擦出声,两个人同时朝外挪了一步。黎想如梦初醒,皱了皱眉,随即垂着眼,故意踩地砖的格子缝隙当游戏。
“你和沈确的生活够丰富啊。”陆安屿呼出一团热气,“天天接触的都什么人啊。”
黎想剜他一眼:“偷听别人说话不道德。”
“谁让你俩咋咋呼呼,声音那么大。”
黎想别过头,不经意嗅到空中飘来的香气,咽了咽口水 - 回家这么久,还来得及吃炸串呢。
“想吃?”
“吃不下了。”
“陪我吃点?我有点饿了。”他捕捉到黎想眼神里的疑惑,笑着解释:“侄女马上本科毕业,我一边忙着解答疑问,一边被迫听你和沈确聊天,没顾上吃饭。”他强调了“被迫”二字,不动声色将锅甩到黎想头上。
“饿死你得了。”这人怎么还是这么会狡辩呢。
黎想加快步速,目光却不自觉在炸串店里停留几秒,生意这么好...味道肯定不错。
“你上次无故冤枉我,还没和我道歉,请我吃一顿炸串吧。”
黎想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冤枉你什么了?”对视几秒后又认怂:“吃吃吃,我请。”
这家店是近两年新开的,黎想之前没来过。
陆安屿轻车熟路和老板颔首招呼,兀自拿了个铁盘,挑起冰柜里的串串。他哼着小曲,看上去心情不错,挑起串来更是毫不手软。
黎想明明吃了八分饱,却架不住肚子里馋虫作祟。她眼瞧盘子里的小山越堆越高:金丝鸡柳棒、蟹柳、年糕、香蕉和藕片。烦死了,这人怎么挑的都是她爱吃的。
她忿忿地掏出手机,又被陆安屿拦下:“我来。”
他不忘拿了两瓶冰红茶,兀自咕咕灌下好几口:“平时下班晚,吃饭也要到这个点,习惯了。”
黎想自然而然接过一瓶,随手抽几张纸巾,擦拭桌面上的油渍。她听见锅里噼里啪啦的油炸声,没一会便看到炸串裹满了酱汁,在她眼皮子底下冒热气,很像新鲜出浴的美人搔首弄姿,诱惑着:“快来吃我呀~”
陆安屿递上一串金丝鸡柳棒:“尝尝?他们家味道不错,我值夜班常点他们家外卖;不比大学城那家差。”
黎想撅起嘴,心里预估着胃的剩余容量:一串怎么够,至少也得吃三串,不,五串。
鸡柳棒外酥里嫩,配上鲜香的辣椒酱,好吃到黎想频频竖起大拇指。
陆安屿大概是真饿了,三两口搞定一串,再不时递给她一串;吃到最后,又一口气喝完整瓶冰红茶,将空瓶扔了个抛物线直进垃圾桶,“爽了。”
“当医生的不知道吃油炸食物不健康啊?”黎想抹抹嘴,亦心满意足。
“小时候培养的口味,戒不掉了。”他垂下眼睑,淡淡回应:“就是喜欢。”
两个人拾掇桌面的间隙,一只小柯基从店外跑进来,嘟嘟嘟直奔黎想腿边,一蹦一跳的,热情摇晃起圆溜溜的尾巴根。
黎想不自觉放软语调,弯下腰,手背在它头顶蹭了又蹭:“你主人呢?大晚上别乱跑,多危险。”
“店老板的狗。”陆安屿边解释,边“嘬嘬”两声吸引小柯基的注意。他爱不释手地抚遍它全身,趁其不备,径直将它抱到怀里:“又馋了?少吃点,你看你胖的。”
他语气温柔,时不时逼迫小柯基和他对视;笑意漾出眼眶,灼到了黎想的眼睛。
黎想不由得恍惚,思绪陡然被拽到不同时间节点;与此同时,眼前浮现出无数个陆安屿和查理在一起的画面。
回忆如走马灯般快闪,直至定格在最初的一刻。
自 03 年夏天从鲁城回来后,没多久,黎想便将陆安屿彻底抛诸脑后。
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之中,能吃能睡,快乐到没有烦恼;满脑子都是学校门口小卖部新进的零食、秋季运动会的参赛项目,以及市里一年一度的小学生英语话剧比赛。
她后来又听黎康明提过几次去外地进果子的事,内心蠢蠢欲动的小火苗瞬间被脑海残余的记忆浇灭:少折腾,外面世界太纷乱,还是家里最舒服。
也是在那几年,江城内各市、省重点初中开始试行全新内招计划:非学区户口所在地的学生可以自愿报名,参加统一考试,按总成绩排名择优录取。
黎想当时住在江城核心教育区域:省、市重点初中和高中。六年级的她毫无升学压力,每天早睡早起,周末雷打不动跳房子,玩老鹰捉小鸡;偶尔会去薛文倩店里当“门童”,蹭几句大人们的夸赞。
04 年春天的某一个周日,柳絮飘逸,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