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更像是职场上的无聊应酬。
黎想现下有些吃不准徐婉的路数,不知道刚才的对话算是彻底打消了对方的念头,还是逼得人换了打法。
陆安屿:【我忙完了,你在店里吗?】
黎想:【在。你在外面随便吃点,店里人多。】
陆安屿:【吃过了,我去找你?今天开车了。】
黎想见徐婉一时半会没有离开的意思,【你停在马路对面等我吧。】
陆安屿:【???】
客人一波波朝里涌,还有些等位的站在窗外,试图用眼神催促临窗的客人吃快些。
徐婉见状,懂事地提议:“要不我们去吧台吃?好多客人等着呢。”
正中黎想下怀,“好啊。”
两个人憋屈地挤在吧台前,夹菜时胳膊肘常碰到一起。她们边揉着止痛,边眼疾手快夹起看中的那块鱼,颇有童年时抢菜吃的乐趣。
黎想最近在减肥,只吃菜不吃米饭,细嚼慢咽,文静得都不像她了。徐婉更不敢贪嘴,婚礼在即,她得保持身材。
“姐,我有点伤心。”徐婉无缘无故说了这句,头枕着黎想肩膀,“我们好像没有小时候那么亲了。”
短短几秒的肢体接触勾起了心底的情谊,黎想心头一暖,认真思考片刻:“也不是,长大了考虑的事情多。”
“你从头到尾都没问我婚礼的事情...”,徐婉抱怨着:“不关心我...”
“你谈恋爱和结婚也都没跟我说啊?”
“哎呀,我错啦...别生气了。小时候你都不跟我记仇,我一哄你就好,现在长大了,你变得超级难哄。”徐婉说着话,兀自握住了黎想的手。
黎想莫名有些膈应,抽出手拍拍她手背,云淡风轻地解释:“我没生气。”
“那就好。”
两个人口不对心地说了会话,黎想余光不停飘向墙上的钟,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回家么?”
“你直接回家?不帮忙了?”
黎想惦记着在马路对面的陆安屿,“不帮了。姨妈快来了,困。”
她目送徐婉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卸下双肩,忙不迭小跑上车,“没等很久吧?”
陆安屿神色不太好看,冷淡应着:“今天谁在店里?我都快三十了,还见不得人?”
“徐婉。我都懒得见她,你上赶着见她做什么?”
陆安屿耸耸肩,不甘愿地踩下油门:“以后都不见?我是躲马路对面?还是躲后门?”
黎想简直哭笑不得:“…你非要见她干嘛呀?!”
陆安屿眉头还揪着,这一日他心情如坐过山车般直上直下,脑子里做了好几个方案:黎想去申城的,留下来的,还有些应急策略。思考到一刻又觉在唱独角戏:黎想压根还没松口呢!
他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那天脑子一抽,冒出来一句“我不急”,不急个屁!原本还能大摇大摆去店里吃饭,这下好了,他只配躲在阴暗角落,像地下党接头一样,真让人堵得慌。
黎想察觉到他的沉默,拍拍他胳膊:“你怎么不说话?”
陆安屿沉着脸:“做了一天手术,累了。”
鬼信,黎想撇头望向窗外,没真生气,却也不打算让步。她陡然想起还没来得及和沈确汇报行程,懒得打字,索性直接语音:“我住你那可以嘛?求收留。”
沈确:“当然没问题啊!”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好一会儿,咯咯笑个没完。
陆安屿一言不发,呼吸声很重,闷闷地搅扰着好朋友间的谈笑。他呆板地转动方向盘,将车稳当当停在黎想家楼下,硬挤出三个字:“我送你。”
“不用!”黎想甩出两个字后便下了车,谁要一直看他的臭脸?
陆安屿无奈地叹口气,小跑跟上,拽住她胳膊,不由分说将人揽到怀中。
小区花园里时常传来阵阵孩子们的笑声,楼梯道感应灯亮了又暗了。黎想额头抵着他肩骨,能明显感知他胸腔的起伏。她本能地想多赖一会,又气他刚才的摆谱;用力推搡好几下,板着脸:“陆安屿。”
对方揉着她后脑勺,下巴搭在她肩膀上:“真累了,给我抱抱。”
黎想没有回抱他,却也没再挣扎。她一向喜欢拥抱 - 对方胸膛隐隐传出的心跳声宛若童年时妈妈的掌心,一下下轻抚她的背脊,是极好的安抚剂。
她亦累了一天,应付了不少难缠的人们,包括徐婉。此刻她窝在久违的怀抱中,只觉被他体温烘得软绵绵的。她闭上眼,想到哪说哪,不时会抱怨几句:“好烦这些人。”
“不理 TA 们。”
两个人缩在楼梯间的角落,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像很久以前那般说着悄悄话。黎想说累了,蔫了吧唧:“我困了。”
陆安屿松开双臂,暂时止住溜到喉咙口的话,“回家吧,好好休息。”
“哦。”
第五十七章 要不我再待一会?
黎想回家洗漱完躺好,正打算刷剧放松,便听见了门锁的响动。她懒得起身,朝空气喊了声:“回来啦!”
薛文倩心情不错,音调上扬:“今晚客人们齐刷刷来,吃完又立马买单走人,完全不拖台子。”
“神仙客人!”
薛文倩装模作样地叩叩门,“可以进来吗?”
黎想听闻忙摘下耳机,摆出个“请”的手势,“有事您尽管吩咐。”
母女俩最近时常会谈心,讨论生意抑或家里的小事,意见不合时便喊黎康明评理。
薛文倩的倾诉欲日益增强,却依然不太爱提及娘家人 - 一提黎想就要炸毛,跟个小河豚似的。
她也承认,这些年顾念同胞之情,替弟弟妹妹挡风挡雨,并没落得什么好名声。可自小培养出的责任感一时半会很难卸下,她这些天想了很多,结合黎想那日对薛文燕说话的态度、以及今日传到耳边的只言片语,决定主动找黎想谈谈。
“以后见到你小姨和徐婉,别和她们杠。”
黎想没好气地努努嘴,翻开 ipad 的盖子,回避眼神交流,“哦。”
“都是一家人,犯不着撕破脸。徐婉马上要结婚了,你总拉张脸,两家人怎么坐一张桌上吃饭?”
黎想眼瞧薛文倩又要摆出讲大道理的架势,赶忙打断:“知道了,知道了。不说了,我追剧呢。”她理解不了那些无私奉献的圣母言论,更不想再为了这些人和薛文倩有任何龃龉。
“我话还没说完。”薛文倩强势地夺过她 ipad,往被窝凹陷处一扔。
“毛纺厂的房子,我和几个老同事们商量了,打算组团签意向书,直接拿一笔拆迁费,应该能多拿些奖励性补偿。项目估计要下半年才会启动,钱给你,做生意也好、去别处买一套小房子也罢,随便。不够的话,爸妈再补。”
黎想原气鼓鼓的心瞬间泄了火,“我不要...”
“我们就你这一个女儿,不给你给谁?”
黎想垂着头,随手抚平床单的褶皱,不肯搭腔。
“我和你爸的钱,以后都是你的。”薛文倩难得语重心长,揉揉她脑袋:“好好面试,好好生活。”
黎想握住她的手,嬉皮笑脸,却不自觉红了眼眶。她不好意思地刮擦一下眼角:“哎呀,你知道我泪点低,还逗我。”
薛文倩低头看了她好半天,“我今天还和汪师傅聊了会。”
“他支持吗?”
薛文倩的确找汪师傅讨论了翻新店面、开分店的打算,也征求了他对后厨方面的改进建议;却暂时没打算和黎想说这些。她挑挑眉:“没见到人正脸啊,怎么支持呢?”
黎想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见到什么人?”
“汪师傅说那天去后门抽烟,刚拉开门缝就见到你和一个男人亲嘴,吓得他烟都差点给咬断了。”
黎想脸一红,整个人溜进被窝,遮住半张脸,“什么啊!他没看清楚!乱说!”
薛文倩这会大致能将二人的过往串成一条故事线。她压着喜悦和好奇,不敢打草惊蛇,捋了捋黎想的额前刘海:“睡吧。”
黎想被她盯得发毛,死鸭子嘴硬:“汪师傅老眼昏花。”
“是,他快瞎了,连大活人都看不清。不说了,我去洗澡。”
黎想顺势躺倒,心里毛毛躁躁的。
很多事一旦开了口子,便失去了控制。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年少时对未来的憧憬多于忐忑,很爱想当然。现在却走了另一个极端:消极情绪层出不穷,持续打压着情感 - 如果这次能和好如初的话,她再也经受不住绝交了。可漫漫岁月,变数那么多,谁能说得准呢?
她又陷进了「庸人自扰」的死循环,揪着那团思想包袱不肯撒手。她眼皮渐沉,任由思维混沌,逐渐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黎想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醒盹的功夫瞥见对话框里一长串的「撤回消息」提醒。她皱皱鼻子,瞪着对方唯独没撤回的一条:【今天中午我想吃鱼香肉丝。】
她有些无语,一连编辑了好几条回复,又一一删除,【好。】
陆安屿撤回的信息像一株株狗尾巴草,撩得她一整早都心神难安。她不时打开对话框:凌晨一点、一点半、两点半...这家伙不睡觉吗?果然还是医生能熬夜。真烦人,发送了还撤回?吊人胃口呢!
薛文倩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边剥豌豆边敲敲她脑门:“也不用整天在店里守着,出去找朋友玩玩。”
黎想挽起衣袖,帮忙剥豆子,“大家都上班,没人陪我玩。”
“中介帮忙介绍了几个前台,过几天你帮我把把关。”
“好。”
薛文倩手速极快,没一会剥了小半篓子,“房产中介说最近看房的人很多,应该快租出去了。”
黎想顿了顿,“哦。”
“不租也行。如果真开分店的话,你肯定得住那边。反正空了这么久,不在乎这几个月,你自己想好。”
薛文倩点到为止:黎想做事一贯风风火火,面对重大决策时反而容易犹豫不决。她需要临门一脚的推力或刺激,否则只会一个劲逃避拖延。
“哦。我爸最近忙什么呢?”
有黎想在店里坐镇,黎康明来「薛记」的次数明显不如之前多。这几天更是早出晚归,彻底不见踪影。
“忙着和村子谈判吧,天天一堆破事。市场效益大不如前,我去年就和他说,不如撤股,他偏不听,这下好了,搞不好被政府一窝端,一分钱都捞不着。”薛文倩提及黎康明时总忍不住埋怨,神情难掩嫌弃;可碰上黎康明头疼脑热的时候,她又紧张得不行。
“妈,和同一个人相处几十年,是什么感觉啊?”黎想陷入沉思:“会腻吗?”
“我们那代人考虑得少,日子一天天过,不会想太久远的事情。”薛文倩笑笑:“你们年轻人不一样,见多识广,对风险的预测性更强。换做现在,你爸肯定娶不到老婆:工作不够稳定,脾气暴躁,爱抽烟、大男子主义。唯二的优点大概是:没啤酒肚,头发茂密。”
黎想乐不可揭:“我爸被你说得一无是处。”
“所以呀,不同年代的评判标准不一样。腻倒没觉得,这几十年,气和委屈没少受,但也没想过要换人。”
黎想拍拍手,晃了晃篓子:“剥完了,我去送外卖。”
薛文倩帮忙清点分量,核对清单:“以后和小陆说,想吃什么直说。别客气,也别再给钱了。”
“为什么不收钱?”黎想的「葛朗台」基因动了:“好歹能增加点营业额呢!”
“自家人还收钱?”
黎想两手一摊:“谁和他自家人?”
“我!”薛文倩逗趣:“改天我就收他当干儿子!”
“哈哈哈哈哈!行,他正好从小就想当我哥。”黎想调皮够了,挥挥手:“走了!”
她一路上回想着薛文倩的话,思绪放空,车速不如平常快。
她缓缓拐进停车场,一眼瞧见陆安屿站在那,穿着白大褂,目光聚拢在她会来的方向。她下意识莞尔一笑,不确定对方能不能看见,刚停稳车,便察觉到后视镜里的人影越来越近。
黎想解开安全带,“今天有汤,我帮你一起拎上去。”
“我没点汤啊?”
“我妈送的。”黎想无奈地摇摇头,“我都不敢开快,生怕洒了。”
陆安屿并没让她帮忙提,却也没拦着她一起上楼。他今日话不太多,步速也不快,喉咙有点哑,时不时还会别过头,咳两声。
“感冒了?”
“过敏吧。”陆安屿胡乱编了个理由,没敢提前一夜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折腾到清晨的事情。
黎想撇过头,打量他一番,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陆安屿被她看得无端紧张,始终目视前方。人在虚弱的时候容易胡思乱想,当时他坐在急诊室打点滴,编辑了好几条肉麻矫情的信息,发了又撤回,最后只能胡诌一条:想吃薛记的菜。
医院人多嘈杂,上楼梯时,他走在前面,两腿发软。黎想抬起头注视着他的背影,好几次想开口,又频频被其他人搅乱视线。算了,找机会再问。
办公室空无一人,陆安屿放下外卖,扯了张椅子:“急着回去吗?要不陪我吃点?”
“我吃了你怎么办?”
“我不饿。”
黎想毫不扭捏,笃定这家伙肯定憋了话要说。她捧着沉甸甸的饭盒,感叹薛文倩的私心,“真不吃?”她掀开盖子,故意扇了扇风,香味直往鼻孔里钻。
陆安屿现在闻不了这些味道,下意识后仰躲闪,喉咙微微发痒 - 有点恶心。
一名老医生背着手,踱步进来,张口就问:“小陆,你怎么还不回家休息?”
黎想顿住手,视线挪到陆安屿的面庞,再到他手背,捕捉到一小块淤青和针眼。
陆安屿摸摸鼻子:“吃完饭再回去。”
“你现在不能吃这些。”老医生直接板脸撵人:“快回家躺着去。”
陆安屿继续插科打诨:“我早上补录了几个病例。一看快到中午了,干脆吃完饭再走。”
“这饭不行,油太重了,回家吃点粥。”
黎想不自觉沦为局外人,不好当面多问,索性撕着嘴唇上的死皮,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陆安屿忙不迭摆手:“我不吃,回去了。”随即恳求地望向黎想:“送我回家?”
黎想压着火气,喉咙里咕哝一声,起身就走。陆安屿一面要保持医生的风度,一面要权衡她此刻的怒气值,并快速找出相应的对策,心里擂起了小鼓。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黎想终于肯正眼瞧他:“你怎么了?”
“昨晚点的猪脚饭估计有问题,送你回家之后不太舒服,上吐下泻,就回医院了。”
“为什么不和我说?”
“你睡觉呢。”
“为什么早上不回家休息?”
“我打完点滴快六点了,和主任请完假,觉得没什么力气,又躺了会。”陆安屿说话时有气无力,这会靠着椅背,不忘讨好地笑着。
黎想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气他隐瞒,又烦他这么大人了依旧照顾不好自己。
陆安屿挪正了姿势,一只手搭在前额,似是喃喃自语:“昨天晚上最难受的时候,我特别想你。”
黎想踩油门的脚力度稍重了些,“肉麻。”
他轻声笑笑:“你去申城面试是下周五,周末留在那玩吗?”
“嗯,周日回。”
“我到时候接你。”
“好。”
既然被戳破,陆安屿索性也不装了,一路上都在闭目养神,连下车都得人搀着。
黎想拿他没办法,送他上了楼,进门前犹豫了几秒。陆安屿拽着她胳膊进屋:“跟你说过,我现在一个人住。”
“那你怎么不搬呢?”
“我这人恋旧。”他轻飘飘抛出一句话,紧了紧手,径直朝里走。
黎想停在原地,拽住他,“你一个人行吗?我...”
陆安屿垂着脑袋,眼神涣散,好几秒后,才成功将视线对焦在黎想的脸上。他气息有超乎正常体温的热度,随着每一次呼气灼烧了空气,再随着每一次吸气冲退他想要说的话。
黎想不由得心一软:“要不我再待一会?”
第五十八章 真不愧是黎想
黎想注视着他,很久都没眨眼。她问的时候没想太多,只觉得陆安屿脸色不太好,担心他一个人在家会不会连晕倒都没人发现。
可现下,抛出去的疑问句自动转成肯定句。此起彼伏的呼吸稀薄了周遭的氧气,她似是在和陆安屿对视,却更像是和他瞳孔里的自己对峙,无端紧张。
陆安屿此刻三叉神经突突乱跳,过了好几秒都没回应。他始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声音也飘飘忽忽:“我先去洗个澡。”医院太脏了,他浑身不舒服,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攀爬全身,避之不及的躁。
明明是一句简单的陈述,却在心跳作用下,泵出难以忽视的缱绻暧昧。
黎想慌忙挪开视线:“嗯。”
陆安屿拍拍她肩膀:“随便坐,冰箱里有冰红茶。”
“好。”
陆安屿家里的布局和黎想家差不多,好几年没来,这里没什么变化,只是陆安屿从次卧搬到了主卧,屋子看上去不如之前有人气。
黎想径直走进厨房,对着空空的电热水壶蹙起秀眉。她翻出橱柜里的矿泉水,灌满,揿下烧水键。水温飙升,咕噜噜蒸腾出热烫的水汽。
她心不在焉,始终无法忽视浴室里传来的滴答水声,隐约夹杂了陆安屿的咳嗽和重重的鼻息。
气温迅速攀升,空气亦变得湿漉漉,还沾染了些沐浴露的清新。黎想脸一红,猛地后悔留在这;又好笑自己的思维发散 – 人都病成那样了,还能做什么?
事实证明,的确做不了什么。
陆安屿冲了个透彻的热水澡,精神却更加萎靡。他在黎想的逼迫下连灌了一大杯温开水,终于扛不住直接回房,倒头就睡。
黎想则端坐在书房,搜着面试公司的背景信息和面经,耳朵留意着主卧的动静。
“黎想?”
“怎么了?”黎想循声而起,停在房门口,在黑暗中对上他的目光,“才一个小时,你再睡会。”
“进来。”陆安屿嗓音里带着初醒的暗哑,略带命令的口吻像一张磨砂纸,细细搓磨着黎想的理智。
窗帘虚掩着,漏出斑驳的光。似是一阵风过,挑起了轻薄的纱帘,影影绰绰。
黎想不由自主地迈步,陡然跌入满是陆安屿气息的密网之中,心脏如落地的乒乓球,跳得毫无章法。她踟躇着走到床边,柔声冷调:“进来干嘛?”
陆安屿往后挪出一小块地方,从被窝里伸出手,拍了拍:“坐。”
“我裤子脏。”
“不嫌弃你。”暗影藏匿了他的神情,他似是笑了笑,“睡不踏实,总觉得不真实。”
“哪里不真实?”
“你在家里。”
“…”黎想暗自懊悔又中了陆安屿的圈套。他一点都没变,生病时会变身矫情怪,肉麻鬼;偏她最招架不住这样直白的话语,一害羞便会反应慢半拍,逐渐任人摆布。
陆安屿坦然自若地握住她手腕,掌心有点烫;他指腹摩挲着她的骨节,从食指到小指,不厌其烦。
肌肤摩擦生出的火星很快燎红了黎想的耳垂,她不得不拍打陆安屿的手:“老实点。”
不料温柔的呵斥竟变成了欲拒还迎的开场白。陆安屿手肘支撑着起身,一只胳膊不动声色地揽住她脖颈,将人往怀里一带。
他仿若力竭,下巴抵着黎想的肩膀,重重地喘息;随即又朝前挪了挪,好让胸膛紧贴她的脊背。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感受,他听见黎想呼吸停滞了几秒,还抚摸到她小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侧过脑袋,唇隐隐刮蹭她的耳廓,再凭本能寻到她耳垂,迫不及待地裹挟、吸吮,潮呼又黏腻。
陆安屿一句话都没说,实在没力气,也不想再假惺惺征求她的意见。这一夜他想了很多事,虽然没什么逻辑,思绪也一直飘着,却能在万千纷杂中确定一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戒不掉,他想和好。
他单方面的亲热很快有了回应。黎想转过身,主动贴上前,张开唇迎接他,嘟囔抱怨:“你怎么病成这样了,还耍流氓...”
陆安屿不确定此刻有没有力气耍流氓,但肯定不会轻易让人跑掉。他箍着黎想一起顺势躺倒,嫌光线太暗,又起身拧开了床头柜的灯。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面前的人,撩起落在她眉尾、鼻尖和唇角的一根根碎发,捕捉到她双眸漾着和他同样的光晕。他情不自禁地亲吻她眼睛,鼻梁,最后衔住她的唇,交缠厮磨。他一举一动间残留着病人的体虚,时不时还会停下来,确认她瞳孔倒映的是不是他本人。
眼波流转,黎想双臂环搂着他:“你总看什么?”
陆安屿没回答,唇轻轻落在她前额,再蜻蜓点水般一路落至脖颈。他忍不住在她锁骨处嘬了一口,嫌印记不够深,又补了一次。情欲发酵,他原本克制的手慢慢游离至黎想腰间,一点点扯开扎进裤腰的下衣摆,好不容易扯出一条缝隙,钻了进去。
他炙热的掌心贴着她冰凉光洁的肌肤,一热一冷间,激发出难以抵抗的悸动。
对彼此的了解包括身体上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在喉咙里闷哼了一声,陆安屿没多犹豫,径直覆上她最柔软饱满的部分,轻轻揉捏。
黎想心神荡漾,压根不知什么时候被完全褪去了上衣。她不禁将手覆上他手背,像从前那般操控他揉捏的力度,“你脸为什么这么烫?是不是又发烧了?”
陆安屿埋首在她颈窝,微微喘着:“没发烧。”
都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了,那会能单凭亲吻脑补出足够多的亲密,很容易心满意足。而当下的激吻不过是电影开场曲,两个人对接下来的步骤心知肚明。
可惜今天的确不是个好时机,一是家里没工具,二是陆安屿实在没体力,虚。
“想要?”
黎想被他撩得不上不下,现在又被他牢牢锢着,只能恼羞成怒地剜他一眼 - 好好的招她干嘛?招了又不能做,她还不如留在店里赚钱。
“我错了。”
人总是贪心,一开始只是想她能送他回家,后来变成能不能送上楼?再然后便成了:多待一会,亲亲抱抱。陆安屿自然知晓她喜欢什么,二话不说直接钻进被窝,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取悦着她。
唇舌软滑,挑拨了一潮又一潮的激浪。
痒意原浮于表面,于辗转碾磨间汇聚到一处,再随着舌的搅弄风云重新蔓延全身,啃噬着人的矜持。
黎想早就瘫软得不像样子,她不由自主并紧腿,大腿内侧紧贴着他滚烫的双鬓,娇滴滴唤了声:“陆安屿...”
“嗯?”声音透过被褥,忽远忽近。久久没听见下文,陆安屿追问道:“不喜欢?”
黎想摇摇头,摸到他耳垂,轻轻掐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重新贴到她身侧,舌尖沾染了些她的味道,作势又要亲。
黎想撇过头,推开他的脸:“你烦死了!”明明说好他补觉,结果闹了这一出,不上不下,差点没法收场。
陆安屿实在有心无力,径直躺倒。他直勾勾望着她,勾起她的小手指,讨好般地晃了晃。
黎想别过脸,探出身子捞起地上的衣服,不紧不慢地系上扣子。她余光瞥见陆安屿还躺在那,脸色较中午那会好看了点,唇色依然惨白。“你歇着吧,我去店里了。”
“我送你。”
黎想有些恼,正要发作:生病了瞎折腾什么?这一天都在送来送去,还有完没完了。
陆安屿捂着胃,有点委屈,“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好饿。”
“在家吃粥。”
“我好了,想喝汤。中午阿姨做的汤我都没尝到。”
“你活该。”黎想话虽这么说,却发了条信息给薛文倩:【能预约一份猪肚鸡汤吗?陆安屿肠胃炎了。】
薛文倩:【好,我给他弄点清淡的。】
两个人稍微拾掇一会便出了门。
此刻黎想和他并肩走在阳光下,莫名觉得臊,举止投足间总别别扭扭。她走路时思想开小差,脑海中自动倒带床上的亲密,差点撞到路人的背上。
陆安屿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看路。”
他攥着她手腕,迟迟没松手。这一片对黎想来说算是高危区域:邻居,薛文倩的老同事还有黎康明认识的那些水果摊贩。任何一个都能化身小喇叭,将二人的关系传遍江城。
“松开。”黎想挣脱不开,没好气地命令他。
陆安屿斜睨她,嘲讽着:“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了?你今天也没喝酒啊。”
“我们又没做什么...”黎想胡搅蛮缠地回应,打心眼里觉得这话荒唐。
陆安屿听闻笑了笑,手顺势滑落到她掌心,不由分说地扣住,捏了捏:“等我再恢复恢复。”他神情正经,用的还是商量正事的语调,偏说的是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词。
黎想拿他没办法,加快脚步朝车的方向走,直到坐上驾驶位才松了口气。
“你紧张什么?”陆安屿不爽她躲躲藏藏的态度,多大了?还躲着?更恨时机不好,自己力不从心,没能一步到位以绝后患。
黎想无端烦躁:“没紧张,但也不想无缘无故成为大家的谈资。”
陆安屿无谓地耸耸肩:“你是不是以为大街上每个人都闲到天天盯着你看呢?”
“难道不是吗?”
圈子就这么大,消息绕来绕去便会钻进所有人的耳朵。大家会开始留意二人的进展,再凭借自身认知、眼见为「虚」的风吹草动预判故事的走向,很烦。
陆安屿倒豁达得多,“说就说了,我们光明磊落,不畏人言。你啊,心理包袱太重。”
黎想的小心思被揭穿,索性直言不讳:“我怕辜负了别人的期待。”
陆安屿眼观鼻鼻观心,看透她眸光的闪躲和内心的不坚定,和从前的黎想没法比。原本欢欣雀跃的心又往下沉了沉,他后仰着椅背,手臂搭在前额,缓缓舒出一口气:“黎想,你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