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他下定决心关店转型,开了间牛肉拉面馆 - 装修精致、特意设计了一个可爱小牛做品牌标志,宣传语则是「江城人记忆深处的那碗面」。
黎想听得津津有味:“居然是你开的?!我那天路过还在想,这人好大的口气,我从小到大可没吃过这家。”
丁宁爽朗地笑着,“卖情怀嘛,外地人又不知道。我家味道不差,本地人也爱吃,主要是环境好,比咱们以前常去的面馆干净整洁得多。”
黎想若有所思,转眼和他讨教起开店心得。
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没留意陆安屿什么时候进来。
丁宁摆出「故人重逢」的架势,拍拍他肩膀又锤了锤他的胸,热乎极了。陆安屿神色如常,并不意外见到丁宁,只客套应付几句,随即看向黎想:“吃饱了吗?”
“嗯。”黎想这会的创业劲头又回来了,“改天我请你吃饭,我们好好聊聊。我有太多问题要向你请教了。”
丁宁笑逐颜开:“你一个招呼,我马上赶到。”
“少来。”
“认真的,你可是我的 VIP 客户。”他张口就来,语气却足够真诚:“回聊。”
“行。”
黎想吃得饱饱的,心满意足朝外走,几步之后扭过头,小声责备身侧的人:“你刚才对人家什么态度?”
陆安屿拽着她往里挪了几寸,改走在她左手侧:“我什么态度?”
黎想看不懂他,刚口口声声说要维护人际关系的人转眼变了副嘴脸,对丁宁爱答不理,像是人欠他钱似的。
陆安屿懒得解释,一手插兜迈着大步。中午那件事他心里的别扭劲还没过:遇上这种人能怎么办呢?他又何尝不是忍着恶心装样子?
可他不能由着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再影响二人的关系,更不允许两个人僵持超过半天。他了解黎想的脾气,清楚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什么时候要热脸贴冷屁股。
“丁宁招你惹你了?”黎想简直莫名其妙,“我之后还要问他开店的事情呢!”
“你不能问我爸?不能问薛阿姨?非要问他一个外人?”
黎想不懂这人又在抽什么邪风,悻悻的:“我今天出门真应该看看黄历,一茬接一茬的破事,怎么这么烦!”
陆安屿担心这会说多错多,索性将锅全甩到丁宁身上:“我一向不喜欢这个人,我对不喜欢的人摆不出好脸色。”
“那你中午对人家卖笑?”
“我还不是为了店?”陆安屿脱口而出,随即加快脚步,嘀咕着:“算了,不说了。”
黎想加快步速跟上,捕捉到一处漏洞:“你为什么讨厌丁宁?”
“他高中的时候暗戳戳挖我三年的墙角,贼心不死。怎么?我还得对他这种人有好脸色?”
黎想没听太明白:“挖墙角?高中我俩没在一起啊,他挖谁了?”
陆安屿猛然意识到说漏嘴,撇过脸,拒绝坦白从宽。
黎想不依不饶,拽住他胳膊,故意阴沉着脸:“你给我说、清、楚。”
对陆安屿来说,中学有哪些关键词呢?丁宁肯定得算一个。
初中前两年,他没少听到这个名字,多来自黎想的吐槽:丁宁又拿圆规戳她手肘了,好痛;丁宁没告诉她老师额外布置的作业,害她挨了顿骂。
陆安屿听着烦,不懂女生为什么总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心情;又觉得丁宁这人实在不行 - 天天欺负女同桌,没格局,败人品。
没成想到了初三,黎想口中的丁宁又变成了「痴汉」人设。从一开始暗戳戳递纸条,还将纸条折成可爱的小狗头;到后来堵她在教室角落,当面表白;再之后每天给黎想带他奶奶馄饨铺里的小馄饨。
陆安屿听到这些更烦了,为什么换剧本了呢?一直互相敌对不好吗,怎么就突然改成言情桥段了?他每次压着耐性听黎想倾诉,喉咙又干又燥,只知道一个劲地问:“你对人家什么想法?”“喜欢人家吗?”
黎想吓得忙跳脚,重重拍打他胳膊:“我和你分享秘密,你怎么关心的都是这些?”
破秘密,陆安屿心想,什么破人都能当黎想的秘密了。
“我是你的秘密吗?”陆安屿追问道。
黎想看智障一样俯视他:“不是。”
「秘密」的定义很简单:不能让老师和爸妈知道。陆安屿每周来「薛记」报道,见到薛文倩跟见到亲妈似的亲昵,算哪门子秘密。
陆安屿脸色变了,“好!我不是!”
“...”黎想早已习惯了他间歇性阴晴不定,跑远些不理他,等他主动上门求和。
这样的对话重复几次之后,陆安屿琢磨出一个道理:黎想压根没有往情啊爱啊上面想,更没有考虑丁宁的参赛资格。她只是无奈:天天被一个丑男追在屁股后面表白,不时还要被迫听一些露骨、色情的话,很烦。
「丑男」是陆安屿自己脑补的,结合黎想口中“高高瘦瘦,篮球打得不错”的描述,他笃定这人样貌指定上不了台面,只能靠其他条件硬凑。
等中考结束,陆安屿瞬间将丁宁抛诸脑后。
他苦口婆心给黎想洗脑:高中还是得来一中,理工科更强,师资力量雄厚;暗自窃喜总算能和黎想一起上学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做同桌。
不料黎想不为所动,眨巴着大眼:“我不去一中。七中离家更近。”
这是什么破借口?陆安屿搞不懂她的脑回路。多少人为进一中铆足了劲,她倒好,总分稳当当朝一中录取线 10 分,正好够用,却在志愿填报表上只写了「七中」的大名。
陆安屿全然不顾陆昌勇和薛文倩在场,提高了音量:“你为什么不去一中?”
黎想专注扒拉着米饭,过了好半天才解释:中考前,教导处主任找年级前二十的学生聊过了,表示会为那些愿意留校的学生提供丰厚的奖学金。
黎想毫不犹豫地答应,她喜欢熟悉的环境,和面熟的老师同学打交道;更喜欢钱,好几千块呢!
陆安屿不爽,却不好当着大人们面前胡乱发脾气,不咸不淡地讥讽:“行,那就好好做你的七中人吧。”
黎想自然听不出画外音,一个人美滋滋畅想起高中生活来了。
进入高中,面对陡增的学业任务和压力,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吃力。
他们不得不降低见面频率,从每周一次改成每两周一次。他们依旧在「薛记」碰头,牵着查理,绕江岸走一大圈,讨论的都是化学、生物题和单元测验。
陆安屿话多,抑制不住倾诉的欲望,嘚吧嘚说个没完;常说到一半被黎想的眼神制止,“行,换你说,我听着。”
短短几小时的碰面能迅速缓解焦躁,还能安抚青春期的蠢蠢欲动。
陆安屿对男女情事琢磨得少,却也意识到一些不对劲:比如他见不到黎想时总感觉百爪挠心,想见她,想听她声音,好奇她在哪,正在做什么。再比如等见到黎想,他总有说不完的话,想贴着她,捏捏她软乎乎的脸蛋,拽拽她的马尾辫。
连着三晚梦到黎想之后,陆安屿陡然开窍:他应该喜欢上黎想了。
虽然他不明白那家伙有什么好值得喜欢的:脾气臭,伶牙俐齿,专挑人不爱听的话说;呆呆傻傻,有时候还很轴。
总之有无数的缺点。
可这些年,她的蹙眉、哭泣和发脾气时鼓起的腮帮子就这么一点点落入陆安屿的眼眸,不知不觉塑造了他心中「喜欢的人」该有的样子。
他深呼口气,学大人般揉了揉眉心。喜欢了...然后呢?谈恋爱吗?他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念头 - 黎想脑瓜不够用,没法同时应付学业和感情...
那怎么办呢?表白?他又摇摇头:那家伙说过,丁宁和她表白了,她觉得丁宁恶心。
他一时半会想不出所以然,只能不时发几条信息逗她,和她聊聊天。无奈她太抠,每次聊几句就嚷着信息费太贵,命令他长话短说。
陆安屿索性一口气给她充了一百块话费,不料被她臭骂一顿:【有钱烧得慌?我得攒多久的零花钱才能还你?】
【不要你还!】陆安屿接连碰冷钉子,心情不爽,随即拨了通电话:“我给你打,你接听不要钱,可以吗?”
“那你也要花钱的呀...”
“我有钱,你不用操心。”服了,陆安屿心想,怎么就喜欢上一个小财迷呢?
黎想今日心情不佳,没有以往的斗志,连被怼了都不知道反击。
陆安屿察觉出不对劲,清清嗓子:“你怎么了?”
“不开心。”
“测验没考好?”
“丁宁的事。”
陆安屿原缓下来的语气又焦躁起来:“他又怎么了?”
高中男生是更为奇怪的生物,明明不成熟,偏要装深沉;爱耍酷显摆,动不动还会朝人挥拳头。他们和女生相处时的动机也不如从前单纯,语言轻佻,眼神冒犯,还爱三五成群凑一起怪笑,很讨厌。
而丁宁喜欢黎想的事情,很快在高一一班传了个遍。
黎想坐在丁宁前面三排的位置,早读时常常会被小纸团砸中脑袋,不出意外又是一段深情表白,配上了「亲亲」的图案。
黎想每每扭头,都能同时对上好几个男生看好戏的眼神。偶尔还会有一两个吹口哨:“嫂子回头咯!”
她怒不可揭,索性找丁宁谈判,措辞简单直接:不要再骚扰我,很变态。
丁宁明显对「骚扰」和「变态」二字起了抵触情绪,揪着眉头,歪嘴自嘲:“我喜欢你,算骚扰?”他鼻腔嗤笑,耸了耸肩:“你可真会伤人心。”
黎想转身就走,算了,没必要和这种人白费口舌。
丁宁又叫住她:“我答应你,以后不骚扰你了。”
黎想意外他的突然改口,撇过头,诧异不解。
丁宁走近两步,勾起唇角:“周五放学有篮球赛,给我送瓶水,之后我俩互不相干。”
本来也互不相干啊...黎想直盯着他,嗅到他身上的汗臭,又瞥见他下巴上的痘痘,好恶心,还是陆安屿看着清爽。
周五下午,黎想如约赶到篮球场。她没舍得买水,用丁宁抽屉里的废塑料瓶灌了瓶自来水。她坐在树下,戴着耳机听英语,时不时扫一眼赛事。待围观群众散场得差不多,她冲到丁宁面前,将水往人手里一塞,二话不说便要走。
不料丁宁拽住她胳膊,稍一带力,将她揽入了怀抱。
人群中起哄声不断,有几个朝她喊“嫂子”,几乎要喊破嗓子。
黎想没反应过来,愣怔几秒;随即面色一沉,猛挥手臂挣脱,觑见丁宁如愿以偿的神情,反胃到了极点。
“他抱你了?!”陆安屿听得火冒三丈。
“嗯。”黎想又回想了一遍:“也没有抱,我胳膊肘抵他胸了,没完全贴上。”
“你傻啊你!人家让你送水你就去?!”陆安屿脾气上来,疯狂输出:“没长脑子?万一被人欺负怎么办?实在不行你告老师啊!傻啦?平时怼我的劲头去哪里了?”
电话那头始终安安静静,他不耐烦地敦促:“说话。”
黎想带着明显的哭腔:“我都被人抱了!你还说风凉话!我讨厌你!”
陆安屿听着话筒里的嘟嘟嘟,烦躁到想找人干架。当初就该绑着黎想来一中读书,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呆着,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远远的。
他回拨一通电话给黎想,不出意外被挂断;他气得面红耳赤,翻出通讯录里七中的所有人脉,群发了条信息:【高一一班,叫丁宁的,手机号多少?】
他没时间琢磨出万全之策,只知道得赶紧做点什么阻止那个得寸进尺的家伙。
人脉很给力,十分钟之后发来一长串号码,好奇地问:【怎么了?好好找他干什么?】
陆安屿:【这货欺负我女朋友了,找他聊聊。】
人脉:【你有女朋友??哪个?没听说过啊,在我们七中?】
陆安屿打起马虎眼:【嗯,我先处理正事,改天聊。】
人脉:【赶紧揍他丫的!】
中二少年最不缺的就是热血和冲动,陆安屿不假思索编辑了条信息:【丁宁?听说你今天抱我女朋友了?】
对方秒回:【你哪位?你女朋友又是谁?】
陆安屿:【你抱黎想了?】
手机蓝屏逐渐黯淡,陆安屿指尖不停敲击着桌面,静静候着。几分钟后,丁宁:【见面聊会?】
陆安屿:【地址,时间。】
两个人的碰面不过短短十分钟。
他们僵持了一小会,谁都不服谁,打心眼里看彼此不顺眼。陆安屿话不多说,充分摆出男朋友的姿态,严肃警告丁宁离黎想远一点。
丁宁吊儿郎当,抖着腿,满脸无所谓,“我也没听黎想说谈恋爱了啊。她可是乖乖女,最恨早恋了。”
陆安屿斜睨他,冷笑着:“我们俩的事,她犯不着和你一个外人说。”他点到为止,没打算动手,“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丁宁无动于衷,望向四周,随手指了指:“你看看街上成双成对走在一起的,有几个是穿不同校服的?”言下之意,陆安屿一中的,远水解不了近渴,没事少插手他们七中的事。
陆安屿被戳中短板,气血上涌,混不吝的劲头上来,手点着空气,缓缓吐出三个字:“你、试、试。”
之后半个月,他特意早起去黎想家楼下,陪她步行去七中,再打车去一中上课。他长得眉清目秀,穿着一中校服在人堆中显得突兀,常惹得旁人侧目。
次数多了,黎想有些不自在,拽拽他宽大的衣摆:“你最近怎么了?送我上学做什么?”她捧着粢饭团,嘴角还沾了些黑芝麻,邋里邋遢。
陆安屿突然顿住脚,笑着转身,大拇指指腹在她嘴角轻轻刮了一下,“怎么又吃得跟花猫似的。”
黎想照旧对他做了个鬼脸,“行了,你去上学吧,别迟到了。”她推着陆安屿的背朝反方向走,完全没留意到陆安屿侧过脑袋,对几米之外的丁宁挑了挑眉。
第五十三章 能亲吗
往事过于中二。陆安屿当时觉得自己又帅又机智,而今日被迫坦白于人前,只觉字字烫口。他吞吞吐吐,好几次都不自禁皱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提了做什么?
无奈黎想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劲追问细节;陆安屿被她磨得没脾气,随手一指,胡扯八道:“就在那和他谈判的,七中后门。”
“怎么没打一架?”黎想不忘拱陈年旧火:“那时候班上男生时常为了女孩子打架,我们学委一拳打碎了窗户玻璃,鲜血直流,还哭着来了一长串琼瑶式表白,顺利抱得美人归。”
陆安屿不予置评,明明可以靠头脑解决的问题,没必要动用武力。再说了,他可不想为这种人记大过,再被陆昌勇狠训一顿,不值得。
黎想站在原地双臂抱胸,摆了个酷酷的姿势,“喂,你当时是这样摆着臭脸和他谈判的吗?”
陆安屿忍俊不禁,敲敲她脑门:“忘了。”
黎想总算能将当年的疑惑串成一条完整的故事线:难怪陆安屿后来神经兮兮,固执地非要送她上学,风雨无阻,甚至诓她去一中上数学家教。难怪丁宁收敛不少,从光明正大的表白变成了试探:你喜欢小白脸?不喜欢戴眼镜的?喜欢一中的书呆子?
笑意冲散了白日积攒在胸口的愤懑,黎想笑累了,伸手拍拍陆安屿的背:“你怎么从小心眼就这么多呢!”grape
陆安屿耸耸肩,没说话,暗想他不得心眼多点吗,单凭黎想当时傻不愣登的劲头,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清风撩起了她颈边的碎发,有一两根搭在了鼻尖。她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睫羽随着笑容频颤,碾碎了成年人的面具。「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幸福淬入瞳孔深处,闪着清澄耀眼的微光。
陆安屿垂眸盯着她,指尖不在意地拂去她头发,指腹在她面颊刮了刮,轻轻柔柔,心底冒出少年时代常抑制不住的想法:怎么这么软乎乎的?不知道亲上去是什么感觉?
黎想抬着头,亦不错目地看着他,看记忆中的人和眼前的交叠、又无法完全重合,眉宇间依稀可见他的少年气。下一秒,她莫名联想起中午他对别人谄媚的模样,赌气地别过头:不喜欢。
陆安屿微微拧眉,不明白她此刻的闪躲是为哪般,更猜不出她这些弯绕的心思。他余光始终留意着四处乱窜的自行车和电瓶车,偶尔不得不拽着她一起侧身避让。
此时正值放学,本就不宽的小道挤挤攘攘。小摊贩们早就支好了摊子,刹那间,各种热腾腾的香气混到一起,直往人鼻孔里钻。
学生们穿着肥硕的校服,顶着青春洋溢的面庞,边走边高谈阔论。大家口中嚷嚷着的烦恼无非是做不完的作业、变态老师和讨厌的同学。
青春的笑声自动划出一个结界,将黎想和陆安屿两个成年人隔绝在外。他们沿着七中门口的分岔路一直走,陆安屿始终走在她左手侧,漫不经心地问:“去哪?”
黎想没有目的地,一边纠结要不要去店里帮忙,一边赌气薛文倩说的话,随口答道:“逛逛吧。”
她游走在青春线之外,却忍不住左顾右盼,靠视线感知学生时代的幸福。
她饶有兴致地看前面的小姑娘偷偷将手塞进身旁男生的口袋,时常谨慎地打探周围有没有熟悉的面孔。男生则单手推着自行车,上半身挺得板正,一只手不动声色探进去,握住她的。两个人同时望向别处,偷偷扯唇,待走到大路又忙不迭分开。
黎想盯得出神,不小心被路边的坑洼绊住,娘跄一步;转眼被人眼疾手快地攥住胳膊,唠叨着:“看路。”
陆安屿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情与多年前别无二致:无奈中裹挟着关心,不耐烦里夹杂着宠溺。他不自觉紧了紧手,拽她绕到一处平整的路面,边走边叮嘱:“别东张西望的。要是崴脚了,我可背不动你。”
黎想任他领着,暖意从他的掌心传递到她小臂,一点点瓦解消融她刻意冰封的心门,给陈年往事重新添上了色彩。她仿佛置身一座尚在修建中的城池,放眼望去,散落四处的一砖一瓦都是她和陆安屿过往的点滴;而陆安屿呢,正不慌不忙地和泥、修葺。
他们右拐至大路,默契地朝「薛记」的方向走。
陆安屿掌心微微出汗,他略微松懈了力度;凉风趁势钻进,降低了肌肤之间的温度。黎想借机抽开手,嘟囔着:“又不是小孩子了,走路还要人领着。”
“你见哪家大人走路还摔跤的?”
黎想夹他一眼,“刚又没摔。”
陆安屿不置可否,从小到大他没少见黎想摔跤,这家伙不知是不是小脑平衡发育不成熟,常走着走着,吧唧跪到了地上。冬天时还好,有厚衣物挡着;到了夏天,她膝盖总有新伤旧疤,血淋淋的,难看极了。
再然后,他习惯了到哪都牵着她,见到路坑时还会提前捏捏她的手,当提醒。
黎想甩着双臂放松,最近在吧台低头算账久了,颈椎不如刚离职那会健康;她反手捏着肩膀,捶了捶绷紧的肌肉,“不舒服。”
陆安屿自然而然伸出手,捏了捏她左肩,职业病犯了:“上次体检什么时候?上次做正骨什么时候?”
黎想支支吾吾:“不记得了。”
陆安屿不耐烦地加重力度,“找时间去我们院体检,记得做胃镜肠镜。我再给你约一个正骨医师。”他说话间按了按黎想后脖颈鼓起的「富贵包」:“赶紧把这玩意给弄掉,丑死了。”
“嫌丑你别看!”
“你管我看不看!”
两个人眼见又要斗嘴,却都莫名噗嗤一笑。黎想侧过脑袋,直视他眼睛:“最近脑子有点乱,我还没想好。”她的话没头没尾,甚至没有丁点背景信息做参照,“陆安屿,我想慢慢来。”
陆安屿听明白了,揉揉她脑袋:“我不急。”
黎想没有闪躲,低下头,抿唇笑了笑。她心中依旧烦闷:工作、创业、还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家长里短,生意场上的人际关系。单拎出来任何一件,都难以快刀斩乱麻。
她慢慢倾诉着内心的顾虑和纠结,原以为陆安屿会如从前那般回避或岔开话题,抑或发一通无名火,烧光她的倾诉欲;然而他并没有。
陆安屿始终安安静静听着,偶尔补充自己的见解。又或者,他其实没什么见解 - 黎想不管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没什么好犹豫的。
黎想觉得新鲜,攥住他羽绒服的衣袖:“也支持我留下来创业?”
我巴不得,陆安屿心想,却没说出口。他沉思一会,“江城就这么大,我们两家的人脉不算窄。除去我妈之外,家里另外三个长辈都是生意场上的人精,你又是学会计专业出身,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黎想一听见“专业”二字就心虚:“我是个水会计,以前查账都查不明白。每次做完年审,我都庆幸自己不是合伙人,没有签字权限 - 签字的人才需要坐牢。”
“那我不管。”陆安屿护犊子的劲头上来了,“我说你行就行。”
黎想觑着他,意外他的无条件支持,也被他点醒:没人天生会做生意,多听多问多看,有什么好怕的?家人是她的底气。
她语气轻松了些,眉眼却还耷拉着:“我下午和薛文燕杠了。”
“杠赢了?”
“没有。我妈没表态。”
陆安屿宽慰道:“阿姨肯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也许吧。”黎想回想着薛文倩的表现,以及薛文燕势在必得的模样,实在没多少信心。
陆安屿拍拍她肩膀,语重心长:“你刚说你没想好,我也想给你交个底。”他难得如此郑重其事,郑重得都不像他了。
“什么?”
“做你想做的,做你会开心的事情。”
“哦。”
两个人不知不觉绕到了「薛记」的后门,紧闭的木门内传来切菜声、洗碗声,还有汪师傅和小弟们的玩笑声。
陆安屿停住脚步,下巴点了点方向:“去忙吧,马上到饭点了。”
“你呢?”
“我得去医院值班。”
余晖洒在二人的发梢,晕出一小片旖旎。
黎想昂起下巴,没着急转身,细数着这段缺席岁月刻在他身上的纹理。
陆安屿垂下眼睑,视线一股脑笼罩住她,手不自觉覆上她脖颈。他指腹摩挲她面颊,虎口轻轻往上托力,使得他离黎想的唇又近了几分。
“能亲吗?”
轻飘飘三个字,染红了黎想的耳垂。
还没等她回应,陆安屿已经贴上她的唇,轻碰、撤离、再触碰、再撤离。他不厌其烦地蜻蜓点水,像二人第一次亲吻那般,纯情到毫无看点。
他吻得不带欲望,不夹杂丁点成年人的情欲,却撩拨了彼此心底的那根弦。
两个人脑海中不约而同闪现初吻的画面,呼吸停滞一瞬。
再吻上时,陆安屿恢复了成年人该有的霸道和凶猛。他一手按住她后脑勺,手背时常蹭到凹凸不平的灰泥墙面,有些疼;他将黎想圈在面前的一小块领域,用力啃咬她的唇和舌尖,尽数吞噬她的呼吸。
空气中的油烟朦胧了视野,黎想有些晕乎乎的,不得不箍着他脖颈借力。她的身体早于意志快一步接纳了他,本能地配合再配合;心底的潮水越涨越盛,几度要冲垮理智防线,让她尽快束手就擒。
汪师傅的咳嗽声越来越近,黎想慌忙推开他,“有人来了。”
陆安屿忍着笑:“多大了?亲嘴还担心被人看见?”
黎想羞赧难当,没有反驳,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去忙了。”
陆安屿依依不舍地松开双臂:“你今天没喝酒。”
“什么?”
他刮了刮她鼻梁:“所以亲了就是亲了,不能耍赖。”
黎想装傻充愣,不肯多停留,忙转身朝里走;她佯装无事地和店里人打招呼,又凑到薛文倩身边喊了声“妈”。
薛文倩亦放软语调:“还以为你不来了。”
黎想撒娇地挽住她胳膊:“哎呀,气话、气话。”
薛文倩觑着她,满脸困惑:“你干嘛了?脸怎么红成这样?”
这话太过耳熟,以前黎想每次和陆安屿躲在后门亲吻,回来后都会听到薛文倩问这个问题。她一时错愕,恍惚几秒,眼前又浮现出那些高中时候的场景:五彩缤纷,光怪陆离。
第五十四章 别躲
高中男女生之间相处的分寸感很微妙,哪怕多表现一分,都会被冠上「早恋」或「暗恋」的名号。
课下女生们难免会说悄悄话,分享对某个男生隐藏不露的小心思,再就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刨根究底,剖析动机。偶尔还会互相出主意,帮忙试探男生的态度和真心。
黎想最爱听这些天真浪漫的粉红爱恋,跟看偶像剧似的。却又是班上出了名的「保守派」,张口闭口都是班主任一再重申的:早恋影响学习。
她自认足够理智,却难以压抑少女心的泛滥,常偷偷琢磨:为什么大家都有喜欢的人,凭什么我没有?
她不甘心,四处找好姐妹们求问: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大家看傻瓜似地睨着她,不懂她为什么总是反应慢半拍:大家都开始考虑该和谁初吻了,黎想仍在纠结“什么是喜欢”。
答案五花八门,其中有一条听上去比较靠谱:会对谁吃醋就是喜欢上谁了。
黎想随即做起了排除法,将年级里的热门男生分析了个遍: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偷偷牵手好几次了,看上去很般配,男才女貌。班长和英语课代表每天上课眉来眼去,肯定有戏。体育委员每天追着历史课代表后面献殷勤,心思昭然若揭。
一圈下来,她没找到自己的心动嘉宾,倒锁定了几对可以磕的 CP。
陆安屿:【我在公交车站等你。】
黎想陡然回神,懒得回复,迷瞪瞪下了车。美好的周五晚上,她居然奔波在去一中上数学家教的路上,都怪陆安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