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陡然转冷,黎想瞥向窗外,亦不懂症结究竟在哪。她暂时没法和陆安屿聊这些,便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快要面试了,我有点紧张。”
“你肯定没问题。”陆安屿低头玩弄手机,兴致寥寥。
“如果聊得合适,我就回申城上班?”黎想指尖在方向盘上跳跃,打量他的反应:“你觉得呢?”
陆安屿依旧没抬头,“我说了,做你喜欢的事情。”
“那你之前说过的话算数吗?”
“什么话?”陆安屿划屏的手停顿数秒,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那天晚上说的话。”黎想故意放慢语速,“算、数、吗?”
陆安屿侧过身子,郑重道:“算数。开车吧。”他特意低沉着嗓音,却忍不住勾起唇角。给个巴掌再给颗糖,真不愧是黎想。
黎想午间时分出门送外卖,等再回「薛记」时,已近黄昏。
她直奔吧台,刻意回避薛文倩的审视,嘻嘻哈哈扯了些有的没的,妥妥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薛文倩心里头门清,关注点也顺利从自家女儿挪到病号身上。她关切地拍拍陆安屿的肩膀,仔细询问了病情,拽着他坐下歇息。
黎想备受冷落,不服气地撇撇嘴。她随手翻阅中午的账单,心里泛起嘀咕:这么亲呢?不如真收他当干儿子算了。
“小陆啊,要不去小包间坐?安静一点。”
“没事,阿姨,外面挺好的。”
薛文倩顺着他视线一飘,心领神会:“黎想,今天别守吧台了。陪小陆吃顿饭,再送人回家。”
“…他长了腿。”
以前在一起时,两个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光明正大地坐在薛文倩眼皮子底下吃饭。
他们也会同时出现在「薛记」,多是陆安屿借着陆昌勇应酬的由头,跑来刷存在感,故意挑逗黎想本就脆弱的神经;再勾她去店后门来一场接吻,说是刺激。
而现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离吧台不过两米之隔。
陆安屿伸着长腿,面色坦然,时不时还会和路过的薛文倩聊几句。黎想依然习惯性留意客人们的动静,时常起身帮忙去吧台拿酒或烟。
“你吃你的。”黎想回到座位,发现陆安屿压根没动筷子,“我见缝插针地吃就行。”
“刚喝了一碗汤。我以后是不是得改叫你黎老板了?”陆安屿瞧着她在店里忙东忙西的样子,觉得好玩;更惊讶短短数日,黎想待人接物的能力骤增。至少没之前那么容易喜怒形于色了,知道收敛。
黎想耸耸肩,“大家多看着我妈的面子,我心里还是没底。”她说的是实话,薛文倩现在不仅是「镇店之宝」,更是她的底气。
“跟着阿姨后面多学学,都是练出来的。”
“你又懂了。”明显站着说话不腰疼。
陆安屿给她盛了碗汤,放那晾着,“不然我说什么?说打击你积极性的话吗?”
黎想嫌弃地拧紧眉:“跟你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聊天真没劲。”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陆安屿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发音,紧接又不满地回怼:“谁见鬼说鬼话了?你这是偏见。”
黎想听着熟悉的话术和语气,喝着热滚滚的猪肚鸡汤;鲜美萦绕于舌尖,暖意顺着食道入胃。
从认识那天起,黎想常对他有诸多口头上的不满;陆安屿呢,总怪黎想对他有偏见。谁都没较真,只当是岁月馈赠的情趣,外人不会懂。
黎想皱皱鼻子,眼眸含笑,狡辩着:“你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就是。我才不听你解释。”
陆安屿端着汤,吹拂着表面的油花,弯起唇角:“我才懒得解释。我要能跟你解释得通,就好了。”他今日一碗汤分十口喝,细嚼慢咽。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音量不算大,却足矣穿透嘈杂的背景音直达心底。
“吃快点,有客人在等位子呢。”黎想逗他。
陆安屿倾斜脑袋,佯装投诉:“就这么对待病人?”
“你算哪门子病人?我看你好得差不多了,废话这么多。”
“对了,你过几天去医院做个胃镜,我给你安排好了。”陆安屿靠喝汤灌了个水饱,却对其他菜提不起胃口,索性用汤泡饭吃。
“我不做。”黎想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害怕。”
他抬眼觑她,疑惑不解:“你怕什么?”
“我怕全麻,我也怕胃镜。”
“由不得你。”陆安屿摆出医生的架势:“阿姨找我说了好几次了,说你之前在申城总犯胃病,回来这段时间也有一两次胃疼得直冒冷汗。”他放下碗,两手撑着膝盖,不容拒绝的语气:“你必须得做。”
连薛文倩都搬出来了,算他狠。黎想心有抵触,不情愿地问:“几号?”
“等你面试完。”陆安屿丢下几个字,见到她蔫蔫的模样,又觉不忍:“挑一个我值夜班的日子,正好可以陪你。”
“哦。”
“你俩今天怎么凑一起吃饭了?聊什么呢?”黎康明甩着粗胳膊,乐呵呵走到桌边。他满头是汗,二话不说,先斟了一大杯大麦茶,咣咣灌下肚。
黎想好些天没在「薛记」见到黎康明,觉得新鲜;再一打量,他皮肤黑了两个度,剃了个寸头。看上去更社会了。
“叔叔,你手肘怎么了?”陆安屿目光落在一处,盯了好半天。
黎康明不在意地展示伤口:“下午和村子里的人谈判,几个货主和他们杠上了。我负责拉架,擦了一下。”
“爸,我说真的,要么你撤股吧,一把年纪还打架。”黎想无语又心疼,拍拍身边的空位,“吃了吗?陪我们吃点。”
“没打架。”黎康明指着陆安屿身旁的座位:“我坐那。小陆,我俩喝一杯?”
“他不能喝酒。”话音未落,黎想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急性肠胃炎犯了。”
黎康明瞧见二人的互动,难掩笑意:“那我一个人喝。”随即扭头锤了锤陆安屿的胸:“小伙子,年纪轻轻的,身体这么虚怎么行?”
黎想无端面颊发热,硬是将一句简单的话做了更深层次的阅读理解,加了点颜色。陆安屿显然也思维发散,差点被汤呛到,老实巴交来了句:“叔叔,我不虚。”
黎康明停顿数秒,尴尬地扯着椅子坐下:“不虚就好,不虚就好。”
黎想哭笑不得,忙扯开话题:“水果市场搬迁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黎康明神色轻松,三言两语介绍了情况。
市政府一早就嫌弃水果市场太乱,动不动有人打架生事,影响市容。年后第一时间下了最后通牒:半年内必须搬迁完毕,不然直接收缴场地。目前了解下来,城北市郊的村子最为合适,本来价格谈拢了,结果村长临门一脚又反悔,拖着不肯给准话。货主们为人直爽,措辞粗鲁,一不当心便容易引起争端,甚至斗殴。短时间内,战事消停不了。
“爸,别干了,也到退休年纪了。”
黎康明闷了半杯啤酒,龇牙咧嘴:“货主们跟我好多年了,有些人的孩子还在上中学。他们没有五险一金,想趁着手脚麻利时多攒点养老金。我说撤就撤,拍拍屁股走人,他们怎么办?又要重新找人磨合,搞不好一拍两散,赚钱的路就断了。”
陆安屿原静静地听着,此时插了句话:“叔叔,是凤祥村吗?我爸应该认识…”
黎康明摆摆手:“暂时犯不着用老陆的关系,那不是老炮打鸟吗?没必要。”
“那你留心点,黎想最怕你受伤。”陆安屿又近距离查看了一番伤口,的确是擦伤,不像是和人起争执后挨打的。“有事您吩咐。”
黎康明乐了:“自家人,不见外。”
“好。”
“见外什么?”薛文倩忙得满头大汗,将衣袖一直挽到手肘处。这会所有桌的菜全上齐,她得空休息,破天荒拿了套餐具,加入饭局。
“市场的事。”黎康明敷衍道:“最近比较忙,过段时间就好了。”
“你别冲动就行。”薛文倩随口嘱咐,没当回事。她眼神始终在黎想和陆安屿身上转悠,美滋滋的。
“我犯不着和这些人动手。”黎康明捶捶胸口:“再说了,江城没几个人打得过我。”
薛文倩瞪他几眼,挤兑着:“当初被人用花瓶砸破头的不是你吗?”
“诶,你这人怎么在孩子面前揭我老底呢?”黎康明侧过身,凑到陆安屿身边:“别听你薛阿姨的。”
“嗯嗯。”
四个人围在桌边,边吃边聊。
黎想始终笑着,时不时透过缭绕白雾对上陆安屿的眼睛。她大多数时候都选择当一名听众,听他们分享着江城的新闻,周边熟悉人的趣事,又或是市政府的最新动态。
“买单。”邻桌的客人喊了声。
服务员们都在忙,黎想放下筷子,一手按住薛文倩的肩膀,擦擦嘴:“我来。”她笑着将小票递给客人,“麻烦核对一下。”
对方攥着小票,迟疑着开口:“番茄炒鸡蛋,原来要 18 块钱啊?”
“16,但是还有餐具费,一套一块钱。”黎想解释着。
“哦。”客人拨弄着桌上的餐具包装纸,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抱怨:“这年头,吃饭还得付碗筷钱。”
“其实我们店也准备了餐具,一般服务员会事先征求客人的意见。”黎想胡乱编造了一个谎言。
对方果然眸光一闪,“你们服务员没和我说诶。”
“这样啊。”黎想假模假样地“啧”一声,“那是我们的失职,餐具费免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对方开心地掏出纸币,小心翼翼地确认:“你们店收纸币吧?”
“收。”
黎想接过皱巴巴的纸币,心里犯着说不上来的滋味。她中午在店门口晒太阳时就瞧见这对爷孙找地方吃饭,后来见他们去隔壁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子。黎想本想提醒,隔壁家肉包子虽然便宜,但都是淋巴肉,不能吃。可等看见爷孙俩满足的神情,又不知如何开口。
老爷子省了两块钱,瞬间眉开眼笑:“小孙子来城里考试,我就跟过来了。好多年不进城,东西越来越贵,饭都快吃不起了。”
黎想嘴上迎合着:“是的,物价飞涨,现在什么都贵。”
“你们家味道很好,明天我还来。小孙子得补身体。”
“好嘞~明天直接和服务员说用店里的餐具就行。我们洗得很干净,每天都消毒。”
“好好好。”
黎想目送爷孙俩离开,坐回餐桌,纳闷地叩叩台面:“你们刚才一个劲盯我看干什么?”
三人异口同声地玩笑:“怕你给客人甩脸色。”
“我在你们眼里就这样?”黎想两手一摊,无可奈何。
薛文倩和黎康明默契地同时起身,顺势赶人:“吃饱咯,你俩吃完赶紧回去吧。”
黎想下巴点了点陆安屿,见他没反应,又踢了踢他小腿:“说话,我在你眼里就这样?”
陆安屿忍俊不禁,却又收敛起唇角回应:“是挺意外。”
“意外我给人免了两块钱餐具费?”
“那倒不是。意外你没大手一挥,直接给人免单;再邀请人第二天来店里吃饭。”
黎想瞪大了眼,有种被人戳破小心思的慌张,“你怎么知道?”
陆安屿挑挑眉,“我是谁?”
“嘁。”
黎想刚才的确犹豫了几秒,话几度要窜出舌尖,又想起薛文倩嘱咐过:过度施舍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怜悯和傲慢。做生意的人尤其要把握好这个边界感,以免好心办坏事,反而伤害了别人。
陆安屿见她呆愣在那,探手敲敲她脑门:“送我回家吧,黎老板。”
阔别数月,黎想又一次坐上了回申城的动车。
短短两小时放空,她考虑了很多:职业发展、分店计划以及陆安屿。想到一刻,她不自禁弯了弯唇,感叹时间潜移默化中带给人心态上的转变。
几年前她也考虑过类似问题,那会她还没进入社会,对未来的想象十分空洞。她当时没经历过挫折,只得将网上的危言耸听搭建成一道岌岌可危的吊桥,独自站在桥端,攥紧扶手,彷徨到无所适从。
时光荏苒,她当下豁达许多,逐渐领悟到:人生漫漫,她面对的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单选题。交叉路纵横,每条都指向了不同的风景。
这么一想,很多烦恼都是庸人自扰。她望着窗外的景致快速倒退,不知什么时候,内心的天秤朝一侧不断倾斜,隐隐指向了最终决定。
广播里的女声适时提醒:终点站,申城到了。
黎想下了火车,随着人群一路走到站前南广场,成功将视线定焦到一人身上,瞬间笑逐颜开。
沈确剪了齐锁骨发,少了些妩媚,多了点俏皮。她穿着露腰紧身上衣和高腰阔腿裤,杵在人群中颇为吸睛。她小跑上前,夸张地张开双臂给了黎想一个拥抱,随即揽住人肩膀:“走,去吃饭。”
黎想顿住脚步,左顾右盼:“迟泽呢?”
“加班,他待会直接去饭店跟我们碰头。”
有阵子没见,两个人都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
沈确一路上叽叽喳喳,基本上没给黎想说话的机会。黎想微微侧身,打量她眉眼间的细微变化,享受耳边充斥好友倾诉的快乐。
沈确口若悬河,忙着汇报她的感情近况,话里话外都在吐槽男朋友:反应慢半拍、时常分不清她是真生气还是玩情趣、固执己见以及不肯给她留草莓印。
“为什么?”其他都算是直男的通病。唯独最后一条,黎想不理解。
“他说脖子上留草莓印太危险。”沈确不止一次对迟泽提过这样的要求,而他总能一本正经列出一些危险事例,边说边放慢亲吻的速度,不忘强调:真的很危险,不骗你。
“留别的地方呢?”
“他说怕我疼。”
黎想不留情面地揭人老底:“这会知道怕你疼了,第一次撞你去医院的时候怎么不怕?”
沈确唉声叹气,隐有担忧:“我怀疑他留下心理阴影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教训,迟泽在床上只肯走「轻风细雨」路线。前戏倒还好,温柔摩挲和耳鬓厮磨更容易调动人的情欲。可真实战时,他依然如履薄冰,不够霸道,不够专横,甚至很少有落到实处的猛烈撞击。
沈确有苦说不出:“怎么办啊?我想要凶一点的。”
她为此没少绞尽脑汁,每每二人世界时都会精心准备一套蕾丝睡裙,薄薄两片布料,半露半隐、欲盖弥彰,让人看了就想撕。果不其然,迟泽完全招架不住,上下其手,举止间逐渐没了平常的绅士风度。
沈确感受到他体温不断升高,内心窃喜。没想到,对方却能在正餐开始前秒切换至「温柔」模式,如绵绵春雨从肌肤上滑过,丝丝的痒;勾得人不上不下,一口气始终吊在那,无法尽兴。
而她预想中的粗暴场景更是从来都没出现过:蕾丝睡裙至今完好无损。
沈确还考虑过场地的问题。
卧室大床宽敞,高度合适,方便两个人尽情施展,够舒适却不够刺激。她曾勾引迟泽在停车场来了一次,然而逼仄空间并没能激发他的兽欲。
“你懂我的,我有时候需要猛男…”沈确委屈巴巴,无助地望向黎想:“我怎么办?”
黎想听得乐不可支,摆摆手:“我不知道,我管不了你们的床事。”
沈确长叹一声,随口将话题转到黎想身上:“陆安屿呢,现在还猛吗?”
黎想撇脸望向窗外,支支吾吾:“我哪知道他现在猛不猛?”
沈确惊叫出声:“你俩还没睡呢?”
“没。”
一是上次时机不对,二是最近几天陆安屿正忙着跟一线城市来医院交流的专家后面取经,都没怎么冒泡。
沈确啧啧怪附体:两个人好不容易有复合的迹象,不更应该干柴烈火?滚来滚去?怎么反倒矜持起来了。
“也许他虚了吧。”黎想索性胡言乱语。
“哈哈哈,还真没准。天天熬夜加班,不虚才怪。”沈确叩叩中控,温馨提醒:“千万别仗着以前的和谐放松警惕啊!男人老起来特别快,一年不如一年,你得多试试。”
“知道了,知道了。”
两个人编排了不在场男士们好几分钟,玩笑够了,又推心置腹说起了正经话。
沈确前段时间带迟泽正式见了家长。老沈不必说了,毕竟是他亲自把关挑选的,满意地合不拢嘴。而沈确妈妈一贯对女儿认准的男人持保留态度,这次暂时投了赞同票,却不忘敲打:男人么,不靠谱的居多。凡事多留个心眼,保护好自己。
二人轻轻松过了家长关,亦默契地和各自家人达成一致:恋爱仅限两个人,外人少掺和。
“和他在一起很舒服。”沈确终于抢到个车位,眼疾手快地停稳,解开安全带:“不用刻意讨好,更不用内耗反思。我们现在遇事都摊开来谈,我闹一闹,他哄一哄,等我冷静下来再和他认真讨论问题出在哪。”她顿了几秒:“不过暂时不考虑结婚,太麻烦。”
黎想自己都没琢磨明白这些,更不知如何发表意见,“怎么开心怎么来。”
沈确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的确,说不定过段时间我辞职当背包客去了。”她最近受到几个旅游博主们的影响,奇怪的念头层出不穷:“干脆去澳大利亚喂半年羊驼,赚的钱刚好够生活费。”
“你正好天天和羊驼互相吐口水。”
“哈哈哈,迟泽也说每天看我现场直播。”
沈确今日预定了家淮扬菜系的饭馆。
典型江南水乡装修风格,素雅清冷,却不做作。台桌间隔较宽,拉远了客人们之间的距离。菜式摆盘精致,份量适中;大家多奔着清炖狮子头,藤椒白水鱼和海参米锅而来。
黎想的职业病犯了,始终留意着服务员的招待话术;甚至根据门口的等位人群,餐桌数和营业时间,大概算出了翻台率。
“你看什么呢?”沈确拍拍她肩膀:“都有打算要开分店了,还跑来面试干嘛?”
黎想挪回眼神,耸耸肩:“还没彻底想明白。我这人傲娇,不想弄得像只剩一条路可以走。那样听上去很惨:走投无路,被迫创业。”
“哈哈,你真的好喜欢加戏。能选的多了去了。”
“得选真正合心意的。”
“那陆安屿呢?在选项范围之内吗?”沈确挑挑眉。
黎想不假思索:“不在。”
“他听了又得哭。”
“哈哈哈,他说不管我去哪都跟着。”黎想一手托腮,眸底淬了些光:“其实我不需要他迁就我。不如两个人一起有商有量,选最适合两个人发展的路,看看能一同开辟出什么样的风景。”
“哎哟喂,我真该录下来给他听。”
等迟泽一到,桌上谈论的话题自动变了风向。
迟泽主修园林设计,不算室内装修的专家,却多少了解这个圈子:“我有几个朋友,在江城做室内设计。”
黎想转眼保存了一堆号码,感叹着:“万里长征一步还没迈,我已经能预见到未来的困难险阻了。”
“真做了说不定会发现没那么难。”迟泽今日穿着板正的衬衣西裤,没了之前见面的休闲范,正气了不少。
他说话时总不自觉侧对着沈确,不时夹些菜到她碗里,荤素搭配得当。沈确假意嫌他啰嗦,心里却甘之如饴。
黎想甘心沦为看客,不由得思考:究竟什么是好的感情呢?
小时候,她的标准很简单:能玩到一起,吃到一起,聊到一起。长大后,生活几乎被工作填满。待夜深人静,她只想舒舒服服窝在一个人怀抱中,说些有的没的。到一刻,倾谈和笑意冲散了白日积聚的烦闷,转变成能量倒流入体内。她再心满意足地躺倒,听着枕边人的呼吸,睡个好觉。
一顿饭吃完,黎想几乎忘了此趟来申城的正事。她笑称昏了头:“我明天还面试呢!结果跟你们聊的全是店铺和装修,弄得像马上要开业一样。”
沈确装腔作势地端起茶杯:“那就预祝你明天顺利通过面试,再早日开业大吉!”
第二日面试结束,黎想第一时间给陆安屿发了条信息:【搞定!】
对方回拨了通电话:“搞定是什么意思?”
黎想思忖几秒:“就是我顺利完成了面试。没有卡顿,没有冷场,聊得很开心。不过暂时不知道结果,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然后呢?”
“然后我要和沈确好好过个周末,吃饭逛街。”她咯咯咯笑着,身心通畅。
这大半日,她连着面了四个不同级别的面试官,从未来直属老板到部门领导,再到部门内平级的同事;不停回答同一类问题 - 未来三年或五年的职业规划?职业发展兴趣和方向?
她事先准备了一些说辞,充分结合了兴趣和技能点,说到最后却总觉是在信口开河,不够真诚。她在不断给人口述一副场景的同时,也在心中临摹出真正想要的未来,甚至开始憧憬: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还能开拓版图?做大做强?
陆安屿多少受到她感染,也闷声笑着。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楼梯间,不停拍打着话筒。他没有追问她的决定,“好好玩,周日晚上我去接你。”
黎想特意卖了个关子,打算等见面再和他好好聊聊,“我爸会去车站接我。”
“那可不行,我接。”
“要么你和我爸打一架?”黎想笑着打趣,“出站了,先挂了。”
她挂断电话,脸上的笑意还没收,不忘在群里和黎康明打招呼:【陆安屿说他去接我哦。】
黎康明没及时回复,倒是薛文倩瞬间冒泡吐槽:【你想让你爸接都没空。他昨晚宿夜未归,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黎康明:【今晚我回家,昨天事情太多了,货主们差点拿刀砍人,真头疼。】
黎想:【??注意安全啊!】
薛文倩反倒见怪不怪:【回家晚的话别吵醒我。】
黎康明:【遵命,老婆。】
黎想懂事地收声,围观爸妈在群里打情骂俏,唇角跟着上扬。春风和煦,她漫步在熟悉的街头,脑海中频现过去几年在这只身打拼的场景。
换个玩法吧,她想,说不定会有更美的风景。
黎想抵达江城时已近晚上八点。
她随着人群一路下坡到检票口,瞥见左手侧停车场长长的打车队伍,索性改步行回家。
陆安屿傍晚时分说临时有一个重要手术,不能来接。黎康明则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薛文倩正午的三个@都没回复,简直是在雷区蹦跶,作死。
黎想收藏了薛女士发来的「磨刀霍霍要砍人」.jpg,主动冒了个泡:【我到了。】
薛文倩秒回:【回家早点睡觉,今天店里忙。】
黎想:【需要我去帮忙吗?】
薛文倩:【不用,你回家躺着。】
从火车站到黎想家小区是一条横贯江城南北的主干道。
这会晚高峰还没过,汽车堵在路上,车尾灯连成一条红艳晃眼的虚线,颤得人眼晕。电瓶车和自行车争分夺秒地穿梭其中,喇叭声此起彼伏。
黎想今日颇有闲情逸致,不慌不忙,纯当饭后散步消食。她还特意多拐了个弯,绕到陆安屿家小区后门买了杯水果茶。她进了屋,胸中翻涌着和人交流的欲望:聊聊她的大计划、新决定、思考的过程,以及对未来的畅想。
可现下,屋子空空荡荡,没劲。
陆安屿:【到家了吗?】
黎想暂停音乐播放,按下拨号键,“刚进门。”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吵嚷尖锐,陆安屿嗓音里透满疲惫:“我刚出手术室。”
他一贯不喜欢和黎想聊医院的事情 - 负面消息占多数,容易影响心情。今天却多聊了几句:他临时被叫去参加的是一场子宫卵巢全切的手术。病患还没到三十岁,平时工作忙,加上本就月经不调,便没把异常出血当回事;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
“什么病?”大抵是心理作用,黎想觉得小腹也抽疼了一下。
“子宫内膜癌。”
“哦。”
黎想咕噜噜嗦着果汁,芒果橙汁甜中带涩,还有些酸楚,不如西瓜汁那般甜腻。她盘腿靠在贵妃榻上,闭上眼静静地听。
陆安屿的音色偏低沉,今日还多了点暗哑,时常伴随着隐约的惋惜。
“你得定时体检知道吗?”陆安屿列了一长串体检项目,紧接又像问诊般:“上次体检什么时候?最近还心悸吗?这两天抓紧时间做胃镜,别拖。hm..我得再给你约个肠镜。”
“你好啰嗦,你现在变得比我爸还啰嗦。”
陆安屿突然顿了几秒,“那个…”,他主动起了个头,却没了下文。
“什么?”
“没什么。”
陆安屿似是拿远了手机,改和其他人交谈,声音模糊且断断续续;几十秒后才重新对着话筒:“黎想,我这还有点事。你早点睡,晚安。”
“哦...”
黎想躺床上做了个面膜,原打算等爸妈回家聊会天,没成想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她再睁眼时,刚过六点半 - 薛文倩的太极时间。
“妈!”她闷在被窝里喊了一声,笃定薛女士正聚精会神地打拳,便直接跳下床。她刚迈出房门就察觉出不对劲:家里太安静了,安静到像是只有她一个人。
黎想扫视全屋,呼喊出的“爸妈”始终掷地无声,心脏突突乱了几拍。
“喂?妈?你去哪里了?”
“在医院呢。”薛文倩不痛不痒地回应。
“谁住院了?”黎想脱口而出:“我爷爷?高血压又犯了?”
“没,你爸。”薛文倩语气平静又讥讽:“打架,被人砸破头,外加鼻骨骨折。”
“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在外地忙着呢,免得分心。”
“…”黎想有点恼,不懂大人为什么总会自作主张地报喜不报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