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骤然又沦为家庭边缘化成员,连每天知晓的信息都会被人千筛万选。被瞒在鼓里的感觉非常糟糕,一旦发现实情,人会陷入负疚和懊悔之中,万一呢?万一有更严重的情况出现呢?
薛文倩倒没当回事,又强调了一遍:“放心,你爸没事。”
黎想并没能释怀:伤势再轻,不也去医院了吗?“需要带什么?我收拾好就过去。”
“不用,都买了。八点来吧,待会儿医生查房。”
黎想心烦意乱:“行,我带早饭。”
“给小陆带一份,他昨天忙了大半天。”
黎想听着薛文倩的嘱咐,怒火又冒了几寸:陆安屿什么情况?居然不第一时间告诉她,还帮忙瞒着?她胡乱地往帆布袋里塞了些日用品,包括黎康明惯用的老式剃须刀,某一下没留意,被刀片划破了指腹。
伤口很浅,只伤及表面,渗出丁点血迹;却带来持续的、难以忽视的刺痛,一下又一下,加重了她对陆安屿的怨气。
她打了辆车,瞥见干干净净的对话框,暗自下着最后通牒:还有十分钟到市立医院,陆安屿最好在这之前坦白从宽,否则后果自负。
很可惜,对方并没能心灵感应到即将来临的暴风雨。黎想下了车,一路小跑到住院部,心里暗骂着:好啊,好啊,好你个陆安屿。
楼内的消毒水味浓度极高。
黎想下意识屏息,一眼瞥见病床上嬉皮笑脸的黎康明,在床沿正襟危坐的薛文倩,以及站在床尾,正笑眯眯陪聊的陆安屿。
“爸,你怎么了?”黎想特意无视他,径直走到床边,瞧着纱布上渗出的血迹,管控不好语气:“你几岁了啊?学人打架?”
黎康明自知理亏,全凭傻笑缓解气氛,插科打诨:“误伤,误伤。”
薛文倩拽着她坐下,帮忙数落:“可不么,越老越不让人省心。关键吧,都不知道是被谁砸的,真是亏大了。”
黎想重重地放下三碗小馄饨,下意识搓搓手指,缓解塑料袋勒出来的痛楚。“什么情况?”
薛文倩努努嘴:“你问他。”
黎康明压根不愿再提这件事,又不光彩,更何况未来女婿还在场,多丢人...可又实在敌不过母女二人凶巴巴的眼神,秒怂:“那我再说一遍?”
村长前一日带几位朋友来水果市场采购,说给外地朋友尝尝当季的新鲜水果。黎康明他们虽然摸不清对方的套路,却都笑脸相迎。对方也算大方,一眨眼的功夫挑了十箱蛇果,十箱砀山梨,转身跑到草莓摊铺那转悠。
对方边吃边挑,毫不客气。黎康明看在眼里没打断,只拍拍货主的肩膀:由着吧,他哪怕吃撑死了,也吃不了几块钱。
的确吃不了多少,可草莓娇嫩,架不住对方挑挑拣拣时的力度,没一会儿的功夫,表面多有了挤压的痕迹。货主心疼得不行:运货这一路,他不敢踩油门,不敢急转弯,开得跟龟孙子似的,生怕有个碰撞。这下好了,全给这货捏坏了。
“你轻一点。”货主忍不住提醒:“每一箱草莓都是我精心挑选的,肯定没问题。我们家不卖烂草莓。”
对方充耳不闻,粗鲁地挪动纸箱,手突然一滑;一箱草莓刚好面朝地,摔了个稀巴烂。他佯装抱歉地耸耸肩:“不小心的,不收钱吧?”
货主见状急了,撸起袖子,怒斥着:“你别糟蹋我果子!不买滚蛋!”
对方无所顾忌地往嘴里扔了个草莓,说话时唾沫星子和草莓汁四溅:“我买你们这么多水果,为了几颗烂草莓跟我跳脚?”他连呸好几口:“你们家草莓一吃就是大棚里出来的,不香,也不甜。”
货主气汹汹走上前,用力推搡一下:“滚!别他妈在我面前晃悠!”随即蹲下身,心疼地挑起还能吃的草莓,“妈的,都砸坏了。”
对方不是好惹的主,顺手捞起门前的扫帚就想打。黎康明敏捷地挡住,不小心背部挨了一棍,结结实实,疼得他龇牙咧嘴。
货主见状,顾不上收拾草莓了,直接挥拳,另外几家货主也忙上前帮忙。村长那边跟了几个村民,一群人蜂拥而上,战事火速升级。
黎康明夹杂其中,进退两难,拉架不成反而被人揍了好几拳。某一刻,不知谁捡了一个空酒瓶,不偏不倚砸到了他头上。
他说话时神情轻松,眼神闪着少年混不吝的光,“妈的,要是给我逮到...”
黎想越听越火冒三丈:居然还打群架?!
薛文倩又听了一遍前因后果,怒火只增不减:“我真应该大义灭亲,报警抓你进去拘留十五天,让你们这些人影响市容!让你瞎得瑟!”
黎康明不敢顶嘴,随手端起一碗小馄饨,颔首招呼着:“小陆,快吃早饭。”
那碗馄饨停在黎想面前,离陆安屿隔了一米的距离;黎康明眼神示意黎想帮忙接,不料她撇过头,改看别处。
陆安屿忙不迭躬着身子,探出双手:“谢谢叔叔。”
他捧着小馄炖,却没敢吃,视线在黎想气鼓鼓的头顶打转。可他能怎么办呢?一边是黎康明,一边是黎想,真难啊…
“我去店里了。”薛文倩见时候差不多,“黎想,你别守在医院,你爸本事大,能照顾好自己。”
黎想双臂交叉挽在胸前:“我再陪一会。”
“不用,你歇歇。”薛文倩嘱咐完,转而对陆安屿露出笑容:“小陆,辛苦了。快回家补觉。”
“嗯,好。”陆安屿敷衍着,暗想他可不能走,刚不经意间捕捉到黎想的目光,怒火汹汹,差点没把他烫着。
黎康明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挥手撵人:“我得躺会,头晕。你们别在这杵着,该干嘛干嘛。”
“我就在这坐着。”黎想轴劲上来了,纹丝未动,一见到黎康明头上的纱布就想骂人。
“你坐着干嘛?监睡啊?”黎康明忙躺好:“中午来给我送饭就行,你忙你的去。”他扯住被子蒙上头,翻身背对着二人:“别打扰我睡觉。”
黎想无奈地起身,耷拉着嘴角,刻意避开陆安屿的目光,快步朝外走。
陆安屿悠悠叹口气,紧跟其后,又碍于走廊人多,不敢招惹她。他跟着拐进楼下小花园,三两步上前,拽住黎想的胳膊:“我错了。”他有苦说不出:“叔叔让我暂时别告诉你。”
“所以?你就帮忙瞒着?”黎想抛来一个冷眼:“连昨晚在电话里都不说?你真够能忍的。”
“我想说...”陆安屿自知理亏,“可叔叔…”
“你这么听我爸的话?你干脆认他做干爸得了!”老一辈的人奇奇怪怪,硬要瞒着就算了;陆安屿居然也如此拎不清,愿意做帮凶!
陆安屿满脸堆笑:“阿姨说你在申城,知道了肯定得赶来医院,着急忙慌容易出事。”他大拇指摩挲着黎想的手腕,“别生气。”
“我们讨论的不是这个问题!”黎想作势要挣脱,却没真使力。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两个人不应该无论何时都站在统一战线吗?遇事不隐瞒,不欺骗,坦诚相待。她刚要启唇,又被手机的震动声打断。
中介小哥在那头汇报着大学城房子的租客意向,“黎小姐,对方接受了价格,也愿意押一付三。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直接签合同了?”
黎想陡然想起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事,含糊其辞:“我再考虑考虑吧。”
“是价格不合适吗?对方说可以讲价。”
“不是,我再想想。”
“黎小姐,机不可失!”小哥卖力喊着,声音透过话筒漏进了空气。
“我待会给你回电话行吗?有急事要处理。”黎想挂断电话,呼出一口气,抬头时竟对上陆安屿转冷的眸色。
对方松开手,盯着她,若有所思:“决定回申城了?周末已经找好房子了?打算什么时候通知我?是像上次那样拖到无法收场呢?还是索性直接玩消失?”
陆安屿的话扯出了二人始终闭口不谈的过往,字字铿锵,砸得黎想脑仁疼。
从小到大,黎想都属于「想的少」那类人。
她稀里糊涂上了江城大学,在家人和老师的撺掇下学了坑爹的会计。每天乐乐呵呵,很少担忧未来,更不会琢磨职业发展、前途等问题。
走读生的缘故,久而久之,她不自觉隔离于圈外,压根没心思理会同学们都在忙什么。有很长一段时光,她的生活极其模式化:上课、备考期末,和沈确去学校后门小吃街尝鲜,再和陆安屿窝在家里看电影打游戏。
大三下学期算是人生的一个重要岔口。
大家被迫登上十米跳台,对着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的社会大染缸犯怵。一道至关重要的选择题摆在面前:备战考研或直接找工作。
同学们每天抱着厚厚一摞书在图书馆占座,或辗转于各类招聘市场;独剩黎想和沈确坐在校门口的甜品店,悠哉悠哉,跟缺心眼的傻妞似的。
“你以后准备做什么?”黎想最近刚毙掉了考研的想法:会计是实践性学科,她只有真正应用,才能更深刻地理解那些会计准则。而跨专业考研科目可供的选择不多,一圈研究下来,她都没兴趣。
沈确也是个大脑空空的主:“我在犹豫。”方凯死都不肯去申城,更不愿去沈爸爸公司接受「施舍」。两个人一时僵持不下,一见面就吵架。
黎想不停用瓷勺搅着杨枝甘露,到嘴的甜腻转眼化成喉咙眼的涩苦;感叹不知是不是到了一定年纪,生活会陡然增加难度。
她暂时没有沈确的苦恼 - 陆安屿本科五年制,比她晚一年毕业。却也有些烦闷:她每次找陆安屿聊毕业后的安排,对方总爱打岔,顾左右而言他,要么索性堵住她的嘴,闪烁其词:“慢慢考虑”,“再看看”。
两个人异口同声叹了口气,同时抬眼打量起对方的神色。
沈确在这场恋爱关系中几乎耗尽所有心力,“反正能做的我都做了,以后后悔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我。”
黎想没谈过虐恋,和陆安屿的小打小闹都是情趣,从不过心。她小心翼翼地探询:“如果真谈不拢怎么办?”
沈确神色黯淡,语气倒算释怀:“分手呗。”其实她也不是不能在江城找一份工作,只是厌恶方凯寸步不让的态度。
黎想打心眼里憎恶方凯,不敢明说,便模仿陆安屿的腔调:“再看看。”
好姐妹的碰面没有了往日的轻松愉悦。
黎想回到家,蔫蔫地倒在沙发上,茫无头绪。她说了一下午的话,喉咙有些哑,脑袋也晕晕沉沉。她不知不觉进入梦乡,迷糊间察觉有人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很轻。
“流氓。”黎想睁开眼,难掩笑意:“偷亲我。”
“我亲我老婆,怎么就流氓了?”陆安屿刚下课回来,身上还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他退后两步,嫌弃地闻了闻衣领,“我得去冲个澡。”
黎想盘腿坐在沙发上,手肘抵着膝盖,两手托腮。她环顾四周,这间屋子的布局和楼下的一模一样,却多了很多生活气息。
薛文倩没时间来大学城查岗,黎康明倒是隔三差五会冒个泡,玩突袭。每每这时,黎想都慌不迭跑到楼下,将屋子弄得凌乱些,有时甚至还会提一两袋垃圾当道具。
“媳妇儿,我浴巾呢?”
黎想无奈地起身,随手从衣柜捞起一条,透过门缝塞进去:“喏。”
陆安屿一身清爽地出来,看上去心情不错。他大剌剌伸着长腿,擦拭起头发:“和沈确聊得开心吗?”
“不太开心。”黎想撇撇嘴,简单概括了沈确的烦恼。
陆安屿并没发表意见,又或是他压根没听进去。
黎想踢了踢他的小腿肚,“问你呢,说话。”
“说什么?”
“如果你是方凯,你怎么办?”
陆安屿耸耸肩:“老婆去哪,我去哪。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那如果我要去申城呢?”
陆安屿手顿了顿,“一起去呗。”他其实并没当真:女人最爱自我代入别人的苦难,问一些假设性问题,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就好了。
黎想拽住他胳膊,一字一顿的:“我认真的。”说这句话之前,她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可就在刚刚,她突然意识到:为什么非要将眼界束缚在江城呢?天地广阔,为什么不趁着年轻去外面看看?
陆安屿扭过头直视她,不确定这是不是更深层次的试探,“我也是认真的。”
“那如果我毕业去申城工作,我们有一年时间异地,你受得了吗?”黎想嘴上这么问着,心里更没底:她早就习惯了陆安屿的陪伴,能扛得住两地分居吗?
“受不了什么?”陆安屿不屑一顾地笑笑,凑到她耳边:“受不了独守空房吗?”
“你正经点。”黎想作势推搡他,躲避他滚烫的气息:“我和你说正事呢。”
陆安屿含住她的耳廓,舌尖挑逗:“我干的也是正事啊。”
他趁势拢住她的腰,将她抱坐到大腿上,掌心顺着她背脊的弧度轻抚。他鼻尖蹭了蹭她锁骨,“好香。”他手唇并用,流连在她最软绵的心尖:“老婆,我想要。”
黎想垂眸注视着他,娇嗔着:“我还没说完呢。”
陆安屿抬起头,转而埋首于她颈窝亲吻:“你说,我听。不冲突。”
“我不打算考研,所以得开始找工作了。”她声音似是被堵在喉咙,断断续续,微微发颤。
“我知道,你说过。”陆安屿动作不停:“然后呢?”
“我会考虑外地的机会,比如申城。”
“好。”
“那你…”,黎想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她瘫软不已,头枕着他的肩,任由他的撩拨,原本要说的话转成了一声声娇柔的轻嘤。
陆安屿见时候差不多,朝后挪了挪,倚着沙发背,低声命令着:“上来。”
黎想听话地照办,缓缓寸挪,感受二人的身体逐渐合二为一。
年轻的肉体碰撞出无限的、难以抑制的欲望。
黎想双手抵着陆安屿的肩膀借力,在每一次上下起伏间加深了对他的依恋 - 江城也很好,要么还是别折腾了吧。
然而,念头悄无声息在她心中发了芽。
校园秋招声势浩大,院里隔三差五也会举办一些职业规划讲座,邀请优秀的学长学姐传授经验。次数多了,黎想又开始摇摆:真不趁着年轻,去外面闯闯吗?
她尝试重新找陆安屿探讨这个话题,了解他的真实想法,以及两个人一同在异乡打拼的可能性。她想得很开:多体验又没坏处,等混不下去了再回来。
可对方一如既往地打马虎眼,笃定她不过一时兴起,始终用同样的话术敷衍着。
直到一次,黎想绷着脸,语气严肃:“姓陆的,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陆安屿察觉到陡然转冷的空气,忙放下 switch,终于肯将视线挪到她脸上:“你刚说什么了?”
黎想咻地站起,甩了三个字:“没什么。”
陆安屿忙拉住她手腕,轻薄嬉笑:“我真没听见。”过了几秒,他恍然大悟:“去申城工作的事情是吗?我们之前不是探讨过吗?再看看。”
黎想瞪着他,烦透了这套说辞:“要等多久?我同学已经开始跑招聘会,去外地参加笔试面试了。你呢?总说再看看!我马上要毕业了,总不能一毕业就失业,喝西北风吧?”
“怎么就失业了呢?我没拦着你找工作啊!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毕业还得找家医院规培三年。”陆安屿也急了,“很多事不是我说了算,得看时机。”
“那我呢?干等着?等您毕业?还是等您规培结束?”黎想猛地琢磨过来:“陆安屿,你是不是根本没考虑跟我去外地发展?”
陆安屿被问住,一时语塞。的确没有,他的想法很简单,在江城按部就班地过小日子,去外地瞎折腾干嘛?内心却也不排斥:如果黎想真想去,他可以跟着。只是得从长计议,他一时半会给不了准话。
黎想见他没作声,火焰冒了三丈:“所以你一直都在敷衍我是吗?!”
“我敷衍你什么了?你天天问一些假设性问题,话里话外都在拿我和方凯做比较,不就是想听我的态度吗?”陆安屿烦躁地捋捋头发,两手一摊,“我肯定不会像方凯那样,你去哪我去哪,满意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问题的关键吗?黎想懒得白费口舌,食指点着他:“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是吧?!”说完转身就走,下楼回了自己家。
楼道里响彻着接连两次“砰”的关门声,似是重申着她的怒气。
黎想直接关机,忿忿地打开电脑,不假思索投了一波外地的职位。“再看看”,“再考虑考虑”,他一个医学生,一条道走到底就行,当然不急不慌了。
可她不一样,考公务员,去外企,亦或去会计事务所?去哪个行业?做财会吗?过去三年没来得及思考的问题如龙卷风般袭来,刮得她不知所措。
她一口气投了十几个职位,怒火消了些。她逐渐放慢点击鼠标的速度,眼神开始在江城本地的职位上稍做停留:很多外企在江城都设有分公司,机会不算少。
时间滴滴哒,她终在一刻重启手机,瞥见空空如也的收件箱,叹了口气。她走到门口,拧开门,果不其然,对方正侧倚门框,耷拉着脑袋。
伴随“咔嗒”声响,两个人的眸光在门缝间交汇。
黎想顿了几秒,作势要关门;陆安屿眼疾手快地挡住,稍一使劲便钻了进来。
“老婆,我错了。”
“别喊老婆,我不是你老婆。”
“媳妇儿,我错了。”
陆安屿从身后揽住黎想,故意用胡茬刮蹭她光洁的脖颈:“你好好找工作,等我毕业了去找你。”
黎想试图推开他的脸,“扎死了,好烦。”
陆安屿没脸没皮地耍赖,“别生气了。”他唇不停抿咬她的耳廓,“我都在外面站了一个多小时了。”
“你活该!”
陆安屿嬉皮笑脸,改面对着她,前额抵住她的。他衔住她的唇,稍用力咬了一口当作警告:“以后不准把我关在门外头。”
“这是我家。”
陆安屿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扔到沙发上,倾身压住她,“谁家?”
黎想誓死不从:“我家。”
算了,吵不过她。陆安屿给自己安排了个台阶,碾磨她的唇:“关门外也可以,反正我有钥匙,前提是你不能反锁。听见了吗?”
黎想被他的气息弄得痒痒,一秒破功,咯咯笑着:“听不见。”
他不满地连掐几下她腰腹,锢住她双手,不准她闪躲。他难得减少了前戏的步骤,迫不及待占有她,几乎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然而陆安屿依然觉得黎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态度:一个不管她走遍天南海北,他都愿意追随的态度。他余光瞥见茶几上未锁屏的电脑页面,满目的江城企业和职位,心思更加安定了些。
“你慢一点。”黎想好几次都要到顶,无奈速度太快,无法细细体验其中滋味。
陆安屿听话地放慢速度,看见她胸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舒服吗?”
“嗯。”
“我刚才在门外想了一件大事。”陆安屿大口喘着粗气,不错目地盯着黎想的瞳孔,看她眸光涣散,眉眼透着魅人的柔情。
黎想不想说话,吵一架再做爱的感觉太美妙:两颗稍显疏离的心在一入一离间,重新靠拢,迸发出更加灿烂、绚烂的烟花。
“要不等你毕业的时候,我们直接领证吧。”陆安屿没有用疑问句,而是带了点试探的祈使句。他打量着她的神色,在她启唇前补充解释:“如果真的需要异地的话,你也不用害怕了,有法律保护。”
黎想下意识反驳:“为什么不是你害怕?”
陆安屿猛地撞两下:“对,是我害怕,怕别人抢我老婆。”他玩笑够了又停住动作,俯身贴住她的胸腔,感受两颗心脏在不同身躯下同频共振。“好吗?”
黎想迟疑了数秒,这就考虑结婚了?快不快?求婚不应该至少有束花吗?可如果不嫁给陆安屿,她还能嫁给谁呢?
“我待会就下楼买花。”陆安屿看透她的踟躇,啄一口:“好吗?”
“哦。”
陆安屿心满意足地搂住她:“老、婆。”
第六十三章 我能哄好他吗
两个人草率地在床上定下了终生大事,没有安排一场像样的求婚仪式,甚至自作主张地将长辈们抛诸脑后。
黎想潜意识中没将结婚太当回事:多张证而已,她和陆安屿同居三年多,早和夫妻没什么两样。却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辗转反侧,感受到心里的小人轻轻叩了叩墙壁,似是在确认:真定下来了吗?
可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还能有什么变数?她想不明白,头枕着手肘,借着月光打量起陆安屿的侧脸。她忍着笑,玩闹地用指腹轻轻划过他的鼻尖,描摹他的唇形。
对方睡得正香,伸手抚了抚脸,自然而然翻身搂住她。
黎想掌心贴住他胸膛,感受他的心跳,渐渐入睡。
愈临近毕业,黎想愈发焦头烂额。
她既要跟在导师身后,写那篇拿不出手的毕业论文;还得穿梭在各大招聘会现场卖艺。她常混迹在长队之中,等待短短三十秒和 hr 交谈的机会;再看辛苦打磨出的简历和其他人的堆成一个小山丘,迟迟无人问津。
应届毕业生多如牛毛,每个人都能列出好几页纸的优秀事迹、获奖情况,衬得她格外平平无奇。
经历几场群面之后,黎想有点灰心:她没法当着众人面自卖自夸,更展现不出「必赢」的决心和攻击性。
这几年她一如既往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没参加多少校内活动。面对「团队协作」,「解决冲突」以及「突破困境」等问题时,她根本找不到像样的事例支撑观点,说的都是空话套话。
陆安屿则看得很开:找工作哪那么容易一发即中?慢慢来,不着急。
“你就知道说风凉话!”黎想听够了这些鸡汤,“都怪你!”
陆安屿表示无辜:“怪我做什么?要不让我爸帮忙问问?”
“不要!”黎想不信邪,为什么别人都能找到,偏她屡屡受挫?真是邪了门了。“你看宁旭,他既是学生会主席,又是班长,找工作时加了不少分。”
黎想又嫉妒又羡慕:宁旭要去的是一家事业单位,朝九晚五铁饭碗,关键离家近。都怪陆安屿,天天只知道拉着她过二人世界,限制了她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陆安屿鼻腔嗤笑,一语道破:“你还真信这些破玩意能帮忙找工作?宁旭爷爷是退休老干部,动动嘴皮子的事。”
“你别天天把那套关系户思维套在别人身上!”黎想不满:“你当大家都和你一样,凡事都想着靠关系啊?”
陆安屿不爱听这话,却也不愿和她争论,口头敷衍:“是,老婆说的都对。”
类似拌嘴的次数多了,两个人都产生了应激反应。
黎想每天饱受挫败和焦虑的折磨,脸色不太好,和陆安屿说话时难免夹枪带棒,冷嘲热讽。
陆安屿忍到一刻,也觉烦躁:不就一个破工作吗?至于她烦成这样?
“我给我爸打个电话。”他掏出手机,一再重申:“不是走后门,只是问问有没有适合你的机会。”
“你敢!”黎想重重地放下筷子,连带桌脚都跟着抖了抖。
“行!”陆安屿随手将手机一扔:“那你别天天为这事跟我叨叨。”
“好!”黎想气性本来就大,走极端时最爱放狠话:“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说工作的事情!”她随意套了件外套,边走边对着空气喊:“我找沈确说!”
陆安屿无奈地盯着她背影,抑制住拉她的冲动。算了,说多错多,等她气消了再说。
黎想进了间家门口的奶茶店,点了杯全糖波霸奶茶。她咕噜噜嗦好几大口,忿忿地嚼着珍珠,疯狂输出:“气死我了!他现在不用考虑这些,当然体会不到我的压力。”
沈确趴在桌子上,指尖戳了戳她脸蛋,“生气容易变丑哦。”
“丑死我得了!”黎想气到连自己都骂,反应过来后又忙“呸呸呸”。“丑陆安屿得了!”也不行,丑了怎么看一辈子?她不得眼瞎?
沈确支撑起身,漫不经心地问:“真打算和陆安屿结婚了?”
黎想咬着吸管,捕捉到她的欲言又止,无端心慌:“怎么了?不好吗?”
“没说不好,只是你得想清楚。”
沈确前阵子刚和方凯分手 - 对方没打招呼,径直报了外省市的事业编考试,被发现后还振振有词:又不一定考得上,只是试试,没必要事事汇报。转而又倒打一耙:抱怨沈确管太宽,很烦。
黎想搅弄着杯底:“该想什么?”
沈确一副看破世事的模样,耸耸肩:“你刚二十出头,确定是这个人了吗?他能和你一起同甘共苦吗?你以后不会遇到更好的吗?”
黎想没思考过这些问题,傻愣了好半天。她的思维一贯简单直接:陪她共度一生的人,除了陆安屿,不会有别人。
沈确听闻却噗嗤一笑:“大姐,你完全没想明白呢!”
沈确掰着指头,列举结婚后要面对的琐事,不忘提及平日长辈嚼舌根的八卦。人心易变,更何况黎想和陆安屿太年轻,谁都不能信誓旦旦地保证会爱对方一辈子。
“你俩从小到大绑在一起,跟买一送一的套娃似的。当学生的时候没烦恼,吃喝不愁,以后呢?”
黎想动了动唇,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沈确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肩膀,“结婚诶,你俩真当领个证就完事?至少得考虑清楚吧。”经历一次痛彻心扉的失恋之后,沈确看开了许多。
深陷爱情的人们尤爱憧憬未来,坚信爱能打败一切,笃定旁人的悲剧绝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可生活最擅长泼冷水,常将人从头到脚浇个透彻,提醒着:世间美好多是泡影,一碰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