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医院行政岗、校医、或者去当地社区当全科医生都行。总之,他不挑。
“嗯...然后呢?”黎想始终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却又会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陆安屿侧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不管你想去哪,我都跟着。”他鼓足勇气抛出几个字,却不料脱了靶心,掷地无声。他等了好一会儿,瞧见对方依旧无动于衷,忐忑地将语调改成疑问句:“我都跟着?”
“哦。”黎想好半天只挤出了一个字。
“...”陆安屿哭笑不得,轻轻拽拽她胳膊:“你是不是醉了?我刚说了什么,记得吗?”
黎想睁开眼,端正坐姿面对着他,一本正经的语气:“我都记得。你说你要去申城找工作,问我愿意不愿意让你跟着。”她眼神似乎明澈了些,吐出的每个字节都铿锵有力。
陆安屿撇开视线,柔声埋怨:“听到了都不知道回答我。”
黎想推开车门,下了车,没站太稳,看上去有些晃晃悠悠;陆安屿紧跟其上,下意识伸出了手臂。
黎想没再拒绝他的搀扶,往他怀里拱了拱,食指点点他胸口,娇嗔道:“我刚才说的话,你也没回应啊?”
她脑海中的时间线开始混乱,眼下只记得在店里问的那句“你敢不敢亲我”,和陆安屿刚说的一长串有的没的。其他的语句和画面都如卡顿的磁带,揪成一团,乱七八糟的,理不清。
“什么回应?”陆安屿虚拢住她的腰,不敢太用力,不自觉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黎想上半身紧贴着他,下巴在他颈窝处蹭蹭:“我问你...敢不敢亲我...”
“...”
他垂下眼睑,见她红润的唇一张一合,眼睛微微眯着,漏出些不怀好意的光。她像一个脸上贴了「猎人」标签的傻瓜,生怕对方不知道这是个陷阱。
可又能怎么办呢?再跳一次就是了。
“黎想。”
“嗯?”
“你想好了再招惹我。”
陆安屿话虽这么说,手臂却不自觉收拢。他慢慢俯下身,唇轻轻碰了她的。她的唇瓣和记忆中的触感别无二致,依旧柔软得一塌糊涂,湿湿黏黏,诱得人愈发贪心。
他不打算浅尝辄止,依依不舍地在她唇间碾磨辗转,一遍遍描摹她的唇形。他不断探出舌尖挑逗她,引诱她启唇,重新给他留出一席之地。
她身上数年如一日有腌入味的脂粉香气,像一剂迷药,让人深陷其中不忍撤离。他鼻尖不停刮擦她光滑柔软的面颊,舌尖等不及裹挟住她的,狠狠交缠糅合,难舍难分。
一呼一吸间,空气变得愈发焦灼滚烫。
记忆深处对彼此的依赖和渴望在湿津的拉扯中快速发酵,有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黎想踮起脚跟,双臂环着他脖颈,闭上眼细细感受:热吻在她身上肆意拱火,烘得她软绵绵的。她无力动弹,哪都不想去。
陆安屿的掌心始终稳当当托住她腰腹的位置,偶尔某一下用力,迫使她更近些。他现在一句话都懒得说,连换气都嫌浪费时间;放任舌尖在她的领域来来回回扫荡,一寸不落。
他察觉到怀中人越来越软,手臂往上托了托力,唇蹭到她耳边,气声询问:“现在满意了吗?”
黎想怕痒,忙笑着闪躲,目光看似又朦胧了些。她昂起下巴,凑近他,近到唇几乎要贴到他的:“满意什么?”
陆安屿又轻啄一下:“敢亲了。满意了吗?”
黎想双手捧住他的脸,佯装质问:“你还亲过别人吗?”
“「现在的」黎想...算别人吗?”
“算。”黎想笑着,作势要推开他,“我得回家了,回见。”
“...话还没说完。”亲完就跑,当他什么人?
“我困了,明天再说。”
陆安屿不得不松开手臂,确认她还站得稳,“不用我送上楼?”
瞧不起谁呢?黎想稳当当走了条直线,不服气地转过身:“你还真当我喝多了?”
最好是没喝多,陆安屿蹙了蹙眉:“我明天送马记煎包给你吃?”
“好。”
黎想蹬着小步往回走,鼻尖还残留些他身上清冽的气味,和她的浑然一体,彻底唤醒了这些年刻意遗忘的情愫。她手背贴了贴发烫的面颊,长呼出一口酒气。
黎康明和薛文倩一早进房休息去了,只在餐厅给她留了盏灯。黎想蹑手蹑脚,哭笑不得:爸妈心可真大啊,真当陆安屿是正人君子呢?再一想,哦,今晚是她主动的。
她洗漱完躺倒在床上,一手搂一只毛茸茸的大熊,脑海如走马灯般闪回刚才亲吻的画面。她脑袋昏沉,精神却依旧亢奋,记忆中的酥麻重新蔓延全身,激起新一轮潮起潮涌,惹得人想再做点什么。
她翻出床头柜抽屉里的小玩具,调整好睡姿,按下了开机键。嗡嗡震动有节奏地安抚着躁动不安的部位,机械式吮吸力度合适,却无法媲美真人带来的舒适度。
“天啊,我在想什么...”,黎想羞耻心上线,却紧接被一波高潮拍打回岸。几次之后,她身心力竭,终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黎想醒来时酒劲尽消,只三叉神经跳动有些明显,微微抽动得疼。她懵懂着起床,和刚打完八段锦的薛文倩对视一眼,“困。”
“困就多睡会。”薛文倩中气十足,“桌子上有包子,小陆一早送来的。”
黎想陡然清醒,回房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果不其然有他的信息:【醒了吗?包子直接给阿姨了。】
她失神几秒,脑细胞贴心地调出些光怪陆离的场景,并不完整,更像是从不同时间轴摘选出的精彩片段,拼接成一出「甄选回放」。
昨晚亲了吗?她仔细回想一番,无奈记忆中和他亲吻的画面过多,不分昼夜,一时无法精确对准时间线。
黎想:【嗯,刚醒。】
陆安屿秒回:【昨晚的事情,忘了多少?】
黎想瞬间将一处场景和昨晚的联系起来,却不打算认账:【忘光了。】
陆安屿:【...】
第五十章 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最近半个多月,黎想秉承「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方针:一边继续投简历,一边在店里学习生意经。
她自动代入「老板」的身份,自问培养出独当一面的能力:事事笑脸迎人,耐心值拉满。可惜火候暂时不到家,没能掌握到薛文倩那套寒暄招式的精华,举手投足间看上去都有点做作和僵硬。
久而久之,熟客们见到她多会问:“还在家呢?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啊?”
她边尬笑边胡乱编造理由:“过阵子。”
过多久?她也不知道。
从年后到现在,她投出去的简历并没激起多大的水花。偶有两三个 HR 回复,了解到她的年龄和婚育状况之后,均采取了默拒的态度。
好在她现在心思大半都在「薛记」和研究分店的可行性上,没太在意,偶尔气不过时会和沈确吐槽:“跟 HR 说单身,对方担心我快恋爱了。说恋爱,担心我要结婚生娃。说有娃了,担心我要二胎。怎么?合着我的人生只能结婚生娃再生娃,没别的模板?”
沈确敷了层白泥面膜,惨白的泥脸霸占了整片屏幕,“不都这样吗?你早该习惯了。”
“下次就说我年轻力壮,可惜早早绝经不孕不育。”
“哈哈哈,你别逗我笑。”
黎想双手托腮,长叹口气:“我好纠结。”
沈确同情地送上安慰:“慢慢来。有合适的工作就干;真决定开店了,姐妹肯定支持。”
从「社畜」到「老板」是两种思维模式。从小到大,黎想被灌输的理念是「求稳」,现下面对可能会有的新挑战,内心的忐忑远大于兴奋。她费心研究了江城市场动态、餐饮业经营指南,也会有意或无意间,和爸妈提一嘴心中那个不成熟的小想法。
薛文倩内心不自觉抵触,听到一半便开始泼冷水:“做生意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人情社会,「薛记」一开始如果没有伯伯们帮忙,早关门大吉了。”她尤记得那段每天为生意发愁的日子,一个人坐在吧台守着空荡荡的店铺算账:今天亏了多少,房租什么时候到期,招牌菜还能怎么改进。
而现下,供电局和几大机关单位搬迁基本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最近大家在饭桌上谈论的都是这些事。薛文倩表面淡定如常,心里却不禁打鼓:流失一大批固定客单怎么办?下一年房租上涨百分之十,盈利会不会受影响?
薛文倩压根不打算深聊:“餐饮业没那么好做了,我们家也是吃了十几年前的红利。你看看这两年,单城东就倒了多少家新店。”
“妈,所以我们要谋出路啊,而且我们家好歹有群众基础。”
黎想琢磨出些道理:如果不能一直靠山吃山,那干脆扩大市场占有额 - 年轻人才是消费主力。新店主打健康食材,口味清淡些,摆盘精致,编几个情怀故事做铺垫;待开业时再找和营销号轮番宣传,适时搞促销活动,博人眼球。
“你这话听着不像做生意,倒像是营销骗子。”薛文倩哭笑不得:“我最怕网上宣传,前几天听顾客说有个差评,害得我都失眠了。肯定是斜对面那家没人吃的小饭店发的,无聊透顶。”
“妈,做服务业不能玻璃心。”黎想劝人时头头是道,绝口不提为了这个差评注册小号和人吵架的事情,气得她恨不能找客服投诉。
“那不行。我尽心尽力做生意,被人莫名其妙在网上骂了,还不能生气?”薛文倩话锋一转:“你老老实实回申城找一份工作。你干不了逢人迎合的苦差,受不了委屈。”
黎想捂着自己的玻璃心:“慢慢就练出来了。”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拼命将听上去不切实际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一个给自己加油打气;谁也不肯松口。
黎想求助地看向黎康明,使了个眼色:“爸,你觉得怎么样?”
黎康明慢悠悠地抽出一根烟,没点燃,用烟蒂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不是不能干,得好好计划。本钱呢?前期投入多少?几年回本?如何保证两家店口味一致?开业前期肯定需要汪师傅去镇场子,他愿意吗?股份怎么分?靠谱的厨子去哪找?给厨师发工资还是继续股份分红?风险同担吗?”
黎康明凭多年经验问出一连串的问题,更加具化了「困难」二字。他多少能猜到黎想的良苦用心,也明白她不是脑门一热,可她毕竟年轻,很多事容易想当然。
巧了,几乎都在射程范围之内。黎想胸有成竹,总结了这些时日的经验,再结合网上搜刮来的商业信息和行业报告,以及她找老同学们征求来的建议;说得滔滔不绝。结果说到一半,莫名丧气:她压根没启动资金。
黎康明倒扬了扬眉,拍拍她肩膀,赞许道:“考虑的还真不少,我跟你妈再商量商量。”
黎想笑容僵硬:原打算自己干一番事业,结果竟变成找爸妈拉投资,空手套白狼。她莫名心虚,生怕将二老多年积蓄赔个底朝天,语气也不如刚才硬气:“我再好好研究。”
一家三口的「早间晨会」转眼接近尾声,黎想适时提醒:“你俩该出门体检了。”
薛文倩面露不耐烦:“这不是给我没事找事嘛!店里最近缺人,小张今天又休假。”她放下水杯,“是不是不能喝水?”
“空腹,体检中心有早餐。”黎想谄笑着,“店里有我,你放心。”
她自信满满抵达「薛记」,和送菜的农户们熟络地聊起今日菜的种类、斤两以及单价;再查看一番当天包间的预定情况,目光落到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时扯了扯唇:又来,吃不腻吗?
“笑什么呢?”陆安屿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指节叩了叩吧台。
黎想轻掀眼皮,“笑也要管?”
两个人好几日没见,眸光同时溢着满满的笑意。陆安屿最近连跑了两个省参加医院间的交流活动,忙得不见踪影;但每晚临睡前会雷打不动跟黎想聊会天,旁敲侧击地提醒:“那天晚上的事情想起来了吗?”
黎想依旧装傻:“还没。”
“好,那我明天再来问问。”
两个人一个端着一个哄,彼此心照不宣,却都没着急迈出下一步。
陆安屿是因为心里有了底,那天晚上说的话算是开了个头,很多事情得从长计议,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加上黎想最近又冒出开店的想法,肯定纠结着呢。他能做的无非是等着,反正耗得起。
黎想则是因为顾不上,事业已经够烦的了,感情的事先靠边站,陆安屿这小子还敢跑了不成?
黎想忍着笑,垂眼整理桌上的订购单,努努嘴:“大包间收拾好了,快去陪客吧。”
陆安屿一步三回头,又折返回来,敲敲她脑门:“忙归忙,别耽误吃饭,当心又饿出胃病。”
黎想躲闪不及,夹他一眼:“不要动手动脚,谢谢。”
临近十二点,薛文倩还在体检中心没有回来。她不断发信息控诉工作人员的低效率,最后不忘叮嘱今日包间都是哪些单位定的,让黎想多留个心眼。
黎想完全没当回事,暗想她大显身手的机会到了。
此刻她坐在吧台,给第一波客人买单结账,神情轻松:做生意有什么难的?她不是干得挺好吗?
一个年轻男人走到黎想跟前,下巴点了点所在桌位的方向,“签单。”
黎想疑惑不解,循着他眼神扫视一圈,没见到任何熟面孔,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我们小店没有签单的规矩。”
对方穿着衬衣西裤,打扮得相当朴素;他面似有不愠,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薛老板呢?”
“老板有事,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税务局的。”对方自报家门,言简意赅。
黎想思忖几秒,不记得店里有和税务局签单的惯例:“不好意思,小本生意,真不能签单。”
对方有些不耐烦,目光打量着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扫码:“一百块,够吗?”
成本价都不够,黎想没正面回答,只双手递上打印出的小条:“麻烦您核对一下。”
对方压根没伸手接,眉宇拧结到一处;黎想没法收回手,僵着笑,心里却也燃起了怒火:究竟什么情况?
气氛僵持了一小会,陆安屿从大包间出来,恰巧撞见这一幕。他大步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笑着招呼道:“来吃饭?”他语气熟稔,顺势从口袋掏出一根烟,“上次阿姨的结节,复查了吗?情况怎么样?”
对方瞬间眉宇舒展,乐呵呵接过烟,转头和陆安屿攀谈起来。
陆安屿一手拢着火送到他面前,又望向黎想,歪头示意:“老板,他们桌今天算我的。”
对方摆摆手,轻描淡写:“不用,我买过单了。”说完便朝店外走,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黎想。
陆安屿并肩跟上,又和人在店门口谈笑风生了好一会。
黎想一头雾水,几次三番想追出去讨要剩下来的尾款,又担心莽撞惹事,强忍着怒意。她目光追随着陆安屿,见他送人上车,鞍前马后;再若无其事般踱步到她面前,欠揍般地嘱咐:“以后机灵一点,人家说签单就签,别犯轴。”
“凭什么?他什么人?”
“管你们这片区的小科员。”
好笑,黎想冷笑出声:“他领导的领导来了都老老实实买单,他算老几?”
陆安屿抚抚她头顶,“小鬼难缠,阿姨还得看他脸色交税呢。”
黎想不爽,猛地挥开他手臂。她联想起陆安屿刚才的举动和态度,不懂他何时也变得如此趋炎附势、谄媚、没骨气。她压低声音,咬字清晰:“都是你们给惯出来的。”
陆安屿无辜受牵连,两手一摊:“为了点小钱和他闹僵有什么好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懂吗?”
“不懂!他吃霸王餐还有理了?你居然腆着脸笑给人家点烟,不嫌跌价吗?”黎想最恨这种人,仗着点小权小势耀武扬威的。
陆安屿被她怼得说不出话,不自觉摆出了争论的架势:“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吗?你就在那跟人杠。”
黎想眸光冷冽,寸步不让:“你说说,我听。”
店里每个月的缴税金额都是由年初估算出的营业额定的,营业额的估算则由台面和包间数量决定,上下浮动区间很大,取高线还是低线全凭人家心情。“你闹一闹,解气了。万一人家上调估值,阿姨明年要额外多花多少钱?”
黎想简直恨透了这些灰色地带,“由着他们?”
“不然呢?能白吃你几块钱?”
“不是钱的事,是原则问题。”
陆安屿烦躁地捋捋头发,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和她说不通呢?他走到门口呼吸新鲜空气,和下车的薛文倩迎面撞上,主动告知了情况。
薛文倩听闻脸陡然变了好几个色,蹭蹭跑到黎想面前:“钱给我。”
“干嘛?”
薛文倩从抽屉掏出个信封,转身朝门外走:“去给祖宗还钱!”
黎想捱不过薛文倩讨伐的眼神,终咽下一肚子大道理和人生哲学;她烦躁不已,好几次都涌起拍屁股走人的冲动。
陆安屿自我消化好情绪,不知死活地凑到她面前:“想明白了吗?”
黎想还没和他掰扯清楚,又被他当面告了一状,怒气值咻咻拉满,斥责道:“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舔人很开心?!”
陆安屿听懂了,气得哽在那说不出话,却没再像从前那般一走了之。他指尖点了点吧台,铿锵有力:“大城市的游戏规则相对清晰。你是从大城市回来的人,见不惯这些人情往来很正常。但如果你想在这做生意,就得先学会看惯这些事。”
“但我不喜欢!”
“行!”
陆安屿丢下一个字,转头钻进了包间。
黎想愣在那,眉眼清冷,却不忘对客人保持唇角弧度。她联想起薛文倩早上的一席话,感叹「知女莫若母」,她也许真不适合做服务行业,不如老老实实当打工人得了。
而她最生气的莫过于陆安屿,以前那个棱角分明的人现在怎么也变得审时度势了?她不停在脑海中倒带他的一举一动:讨厌,扎眼睛。
薛文倩救完火很快回来,脸色不太好看。她不过缺席小白日,黎想就差点捅个大篓子,万一真为了百八十块钱得罪这尊佛,她日后可有得头疼。她不声不响站在吧台另一侧,快速翻阅结账单,不经意又咳了两声。
黎想这会冷静下来也能理清其中的利害关系,却还是有股奶茶杯底剩了半只蟑螂的恶心。她深呼吸几次,主动找台阶下:“体检医生怎么说?”
“没问题。”薛文倩语调冰冷,连个眼神都不肯施舍。
黎想吃瘪,又不敢发作,打算等具体报告出来再好好看看。
没一会儿,大包间里的客人们悉数离席。陆安屿落在后头没着急离开,“阿姨,早上体检结果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老毛病乳腺结节,又添了两个肺结节。”
黎想听见「肺结节」三个字慌了神,插嘴问道:“什么类型的肺结节?多大了?医生说什么了?”
薛文倩没搭理她,朝陆安屿笑着解释:“磨玻璃结节,不大,医生说定期随访。”她一开始也有点紧张,医生随后宽慰她现在 CT 机器精密度高,现代人多少都有肺部轻症,只要定时复查就行。
陆安屿点点头,“其实体检中心的检测项目很多都没必要,浪费钱。阿姨,你以后直接来我们医院走常规体检,肺结节的话,半年或一年随访一次。”
“好好好,都听你的。”
黎想备受冷落,由着二人上演「母子情深」的戏码,索性退出群聊。
她径直走向后厨,随意扒拉了几口饭菜填肚子,听后厨师傅们一边备菜,一边玩笑着今日差点烧糊菜的胆战心惊,偶尔也会主动搭几句腔。
她胃里憋着气,食欲不佳;待客人们都散得差不多,才不慌不忙回到了前厅。
薛文倩恰好背对着她,正坐在卡座上和人交谈。黎想顿住脚步,反应几秒,认出了那张熟悉又生疏的面庞 - 薛文燕来了。
对方一眼瞥见她,面上堆满了笑容和褶子,语调和徐婉的如出一辙,嗲嗲柔柔:“哟~过年都没见到,黎想还在家享福呢。”
黎想心情不好,却也不能无故甩脸色:“小姨,你怎么来了?”她调动不出亲切感,问候听上去干硬又生分;随即扫见薛文燕脚边的大帆布袋,里面塞满了店里自制的香肠和腊鸭,眉头不自觉蹙得更深。
“今天休假,正好找你妈聊会。”薛文燕始终笑眯眯的,亲昵劲十足,轻飘飘将过去两年的「不相往来」选择性遗忘。
黎想从来捉摸不透这些人的行事作风:他们宛若能随时调整情绪和心情,自如切换和人之间的亲密度;还能佯装失忆,绝口不提过往恩怨,奔着目的「委曲求全」。
她转身朝吧台的方向走,敷衍着:“小姨,你和我妈好好聊,我还有点事。”
薛文燕瞧这架势,眼珠子溜溜转:“想啊,什么时候回申城上班?”
“不回了。”黎想指尖快速翻动账本,煞有其事按起计算器,激起一阵阵尖锐的“归零、归零”。她抬起头,莞尔一笑,补充解释:“市面上没什么合适的工作,不如留下来帮我妈的忙。”
薛文燕一脸惋惜:“那多可惜!徐婉一直视你为榜样,之前还总吵吵着要去申城打拼呢。”
“嗨,混不下去就回来了呗,我妈这些年一个人撑店也怪累的。”
薛文燕望向薛文倩,挑眉努嘴:“你啊,真够宠的。”她特意拱火,话外之音无非是:黎想一贯任性,当年说走就走了,现在说不想干就辞职回家啃老,可不是被宠坏了吗?
薛文倩岂会听不懂,原下意识想反驳,可又因黎想先前闹得心烦意乱;自动站到敌人阵营:“你听她想一出是一出,早点收拾铺盖走人,天天在家给我惹事。”
黎想手停顿几秒,咬着下嘴唇的死皮,声音小了些:“不走了。”她说不上是赌气还是别的什么,又重申了一遍:“妈,毛纺厂的房子给我留着啊,以后小孩上户口用。”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戳破对方近日频繁刷存在感的深层用意,不留情面地撕开了薛家姐妹二人表面的「和谐」。
薛文燕脸色依旧温和,皮笑肉不笑:“黎想,你想得真远。大学城的学区也很好啊,何必惦记还没来得及拆迁的。”
薛文倩一声不吭,心里嘀咕着: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黎想摆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自家的东西,怎么能叫惦记呢?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
薛文燕毕竟是个老江湖,“嗨,我姐是老大,她说了算。”
一句话将薛文倩杠到了一个位置。
黎想和薛文燕同时望向她,打量她的反应,希冀她能出来主持公道。
薛文倩这会简直烦透了,挥挥手:“黎想,你还是赶紧回申城。”
黎想接连两次被人「逐出家门」,拧巴劲上来,“我不回!”
薛文燕忙打圆场:“母女俩好好的,别吵架,我还有事先走了。”
始作俑者撤离战场,留下母女二人继续对峙。
黎想被薛文倩的话戳得心脏疼,噙着泪,不由得委屈:都是什么破事!这些都是什么烂人!
薛文倩怒气上头,搞不明白黎想今日胡闹一通是为哪般。她没继续数落,只板着脸,采取冷战模式。
黎想咻地站起:“我回家了,晚上有事不过来了。”
薛文倩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气得不轻,忿忿感慨着: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任性!
阳春三月,春雨断断续续,地面始终湿漉漉的。黎想今日穿了件薄羊绒大衣,忘记系围巾,四面八方的冷风直往脖子里钻。
饥饿感加剧了委屈和难过。
黎想漫无目的在街上走,不知不觉绕城区逛了一大圈,凭记忆找到了以前常去的、七中附近小巷道里那家馄饨店。
门口铁锅里冒着热气,厚重的塑料帘褪色发黄,黏唧唧的。她掀开帘子,“请问还有馄饨吗?”
老板正趴在餐桌上打盹,“有。”说完忙起身抹了抹脸,“小碗?”
“嗯,鸡汤的。”
“鸡汤卖完了。”
“那就普通的。”
店面布置和记忆中一样:逼仄昏暗,墙角挂了个电视,十年如一日放着琼瑶剧。
黎想搓搓手,哈几口热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起陆安屿的电话,音调还冷着:“您好,请问找我什么事?”
“在哪?”
黎想直接报了店名,没再吱声。
“等我一会。”
黎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等了几秒后,对方叹口气:“等我一小会,好吗?”
“哦。”
几分钟之后,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上桌,清汤上漂了鲜绿的葱花和白胡椒粉,辛辣鲜香扑鼻。黎想迫不及待舀起一个,烫得舌头四处乱窜;接连几口下肚,她心情稍微好了些。
她一手捂着碗身,连喝几勺清汤暖胃;再一抬头,水蒸气氤氲,勾勒出一对熟悉的眉眼。黎想眯起眼,回想好半天,“丁宁?”
对方正站在案板前帮老板包馄饨,手速极快,“哟,只花十秒就想起来了。”
黎想瞬间眉笑眼开,“你怎么没喊我呢?”
丁宁拍拍手上的粉,踱步到她对面,随手抽了张塑料椅坐下:“瞧你吃得正香,不敢打扰。一看就是饿了三天没吃饭。”
“哈哈哈哈。你奶奶的手艺没话说,真好吃。”
丁宁挑挑眉:“那是自然,老人家现在每天还包几百个馄饨呢,闲不住。”
“现在老板是谁?”
“我小叔。”丁宁撇过头给二人介绍一番,“诶,我俩多少年没见了?大三那年高中同学聚会之后...就没见过了吧?”
黎想沉思几秒,“差不多。”
丁宁转而交代起近况:他当年去外省读大学,毕业后被家人逼着考公失败,后来又尝试了几份工作,都觉得没劲。他干脆自立门户,开了间桌游店,生意却远不如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