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泽还没来得及动筷子,狗粮吃了半饱:“知道了,黎想多会心疼你。”
陆安屿撇撇嘴,莫名失了底气:“她才不会。这都是我薛阿姨准备的。”她只会气人,直捅人心窝子、还得转转刀柄的那种。
他早上忙里偷闲一小会,这会又有了火烧眉毛之势,招呼着:“我得去忙了,电话联系。”
“好。”
迟泽囫囵吞枣般吃完,胡乱擦拭嘴,困到上下眼皮打架。他强打起精神,洗了个冷水脸,侧身避让人群,拖着步子朝隔壁楼 ICU 诊室走。
半路上,他接到爸爸的电话:老人家会诊结果出来了,建议保守治疗,等待血块自行吸收。目前病人尚且无法自主呼吸,醒来的机会相当渺茫。
迟爸爸语气听上去还算镇定,却时不时哽咽几声。他既积极又丧气,一会笃定奶奶肯定会醒,前两天还在和牌友吵架拌嘴的小老太,怎么可能说倒下就倒下呢?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转眼又放慢语速,话里话外开始替老人家身后事做打算:什么时候该通知亲友,通知哪些人,该选哪片墓地。
他一句句嘱咐,车轱辘话翻过来覆过去地说,不忘提及老人家名下留给迟泽的财产;还列了一堆待办事项,不停问迟泽: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吗?该从哪开始呢?
迟泽回答不上来,只觉突然心慌得挪不动脚步。他不得不坐在小花园的石凳上顺气,一呼一吸间,心跳迟迟没能恢复如常;他没有打断父亲的絮叨,却没听进去多少实质性内容。
父子俩在电波两头支支吾吾,词不达意;明明相隔不过几百米远,此刻却都更宁愿攥着手机,躲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透过话筒传递难以启齿的伤心。
“趁着你人在家,正好办一下过户。”迟爸爸叹了口气。
“什么过户?”迟泽的脑子成了团浆糊,脱口而出:“我不要。”
“不是要不要的问题,很早之前大家都商量好了。”
迟泽抹去脸上的泪,“我不要,那是奶奶的东西。”
“奶奶说留给你的。”
迟泽倔强地重复着“我不要”三个字,似乎将奶奶的心意拒之千里,便能让老人家延长些寿命。到最后,他哭到发不出声音,只一个劲哽咽。
“去车上坐着等,我和你妈办好手续找你。”
“我过去看看。”
“别来,ICU 有探视时间。你开了一夜车,歇歇。”
迟泽没再坚持,他眼球胀痛,每眨一下都有明显的异物感,戳得他一个劲流泪。他拖着步子,坐上副驾后便再也无力动弹。他头靠着座椅后背,手臂挡在前额,闭目养神,脑子里嗡嗡的。
沈确:【奶奶还好吗?我明天到。】
迟泽盯着这几个字,想了很久,深呼吸好几次平复心情,回拨了一通电话。
沈确压低了声音:“你还好吗?”她气声说话,背景音只有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
迟泽鼻头一酸,“你前天不是说...不跟我好了吗?”刚被逼退的泪水转眼又汹涌泛滥,“我有时候脑子反应慢,分不清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很容易把你的玩笑话当真...”,他断断续续地啜泣着:“沈确,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们都那样了...你都不愿意跟我好,我该怎么办?”
他人到伤心处,哭得停不下来。
他曾复盘了好几次和沈确相识之后的点滴:两个人以电闪雷鸣之势滚到床上,结果他没控制好力度,一不小心将人撞进了医院。
过年期间,他们各自忙着陪家人走亲访友,见缝插针地见面,总急吼吼腻歪在一起。他问了无数次沈确要不要做她女朋友,对方都打马虎眼,不肯给明确答复。
回到申城之后,他工作忙,开会时手机时常调成静音模式,无法时刻留意到沈确的消息。每每看到沈确发来「发怒」的表情包,他都心慌失措,担心是不是又说错话、做错事惹到她生气。
而现在他认定从一开始就错了:两个人要不断相处磨合,加深了解才能走得长远。怎么可以先走肾再走心呢?
沈确没听过男人哭,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攥紧了手机,几次三番启唇,又都觉喉咙涩哑,说不出口。
她并非故意拖着不给准话,也无意玩弄迟泽的感情。一开始她觉得两个人认识时间太短,还不够了解;成年男女玩起来难免擦枪走火,睡了就睡了,谁也不吃亏...偏迟泽是个轴货,动不动拿出「山盟海誓」的架势,和她较真掰扯。沈确有点吃不消,潜意识想跑。
她这些年玩闹惯了,和男人相处无非是「你进我退」,技巧远比真心更重要。她充分吸取和方凯在一起时的教训:掏心掏肺对人好的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可遇见迟泽之后,她的想法又动摇了一点:迟泽对待感情和画图纸一样,认真专注,生怕出半点差错。他始终捧着一颗滚烫炽热的心,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吗?”
她经历过真心被人践踏的残忍,更不敢心安理得接过对方的真心,生怕辜负。被偏爱的多半有恃无恐,沈确很久没碰过如此真诚的人,有时候会忍不住逗逗他,却掌握不好分寸。
很多纠结和别扭都是前尘往事留下的后遗症,她没来得及和迟泽剖析这些,总想着日子还长,慢慢来。
迟泽一手胡乱搓了搓脸:“沈确,我说过了解一个人要靠自己的眼睛。我有时候觉得看得懂你,有时候又觉得看错了。”
“我理解女生会有小脾气,小情绪,需要人包容。但每次你发脾气的时候,我心里没底...”
沈确清清嗓子,温柔地问:“你为什么心里没底?”
“在我心中,我们俩已经睡了,你是我的。可你不承认是我女朋友...”
“…”沈确不知如何回应他的直白,心却软了软:“你在干嘛?”
“坐车里等我爸妈。”
“奶奶好点了吗?”
迟泽一五一十将情况通通告知,不忘绕回话题:“说我俩的事情,你别打岔。”
沈确放慢语速,嗲着语调:“没有打岔,很多话得等你空下来,我再慢慢和你说。”
迟泽闭上眼,混乱的思绪在她吐字中慢慢明晰,“没事,我爸妈一时半会弄不好,你说你的。”
沈确那头静默了几秒,她有很多的事想说,却不知究竟该不该说,不确定迟泽听到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你说,我听着,不打断你。”迟泽哑着喉咙,嗓音浸满了疲惫。
“行。”
沈确想说的,无非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恋爱脑」时光。
某个周末她在家午睡,睡得正香时接到方凯的电话。对方嚷嚷刚搞到两张车展门票,催促她赶紧起床陪他看展。
沈确听完有些不爽:她对车展没兴趣,也反感对方故意搅扰她美梦;却忍着没发作。那是她第一次谈恋爱,不自觉在方凯的「驯化」下认为女生发脾气是「作」的特征,傻得不行。
对方在电话里不停催促,一个劲强调展票多难弄,让她别浪费时间。
正午阳光刺人,沈确没顾上化妆,踩着树荫一路小跑到小区门口,又接到了方凯的电话。对方语气透着明显的不耐烦,话里话外都在嫌她动作太慢。
沈确耐着性子:“我到小区门口了,马上进地铁站。”
“这么慢?你别来了,我自己看。”
嘟嘟嘟,电话戛然而止。
沈确站在路边,回拨好几通都是直接挂断的状态,她那时不懂,为什么对方仅仅等了五分钟便气急败坏;而她每次等人至少一小时起,还不能发作,得忍着脾气。
听到这,迟泽轻咳一声,气息里明显夹杂着怒气,却没出声打扰。
沈确提及往事早已云淡风轻,却仍止不住嫌弃自己:当时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卑微地爱一个人?有毛病吗?
“迟泽。”
“嗯。”
“我不喜欢打电话。我以前和那人在一起的时候,曾经试过打十几个电话都找不到他。我后来以为他出事,打电话到他家,是他妈妈接的,说他正在书房看书呢...”,沈确冷笑一声,“他并没接,只是冷冰冰和他妈说:沈确?不接。”
“以后换我给你打。我手机 24 小时不关机,你想打随时。”
沈确噗嗤一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这么哄我。”她悠悠地问:“你知道我和他分手时,他和我说了一句什么话吗?”
迟泽预感到不会是什么好话,抿紧了唇。
沈确自问自答:“他说我这样的人,以后不会有人喜欢。”
迟泽不假思索:“我喜欢。”
沈确如释重负地叹口气:“说完啦。我有很多缺点,有时候也许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迟泽眼眶一热,不断捏眉心缓解眼球的酸胀,“沈确,你知道我现在想干嘛吗?”
“嗯?”
“我想狠狠揍一顿那个欺负你的傻逼。”
等黎想和沈确见面,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情了。
此刻沈确坐在小包间,神情匿在暗影之中,头倚着墙壁:“有时候觉得人活着真没意思。”
“所以遇事想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人背贴着墙盘腿而坐,相互依偎,说起了贴心话。
迟奶奶走得很安详,没有经历躺在病床上等死的绝望,也没有遭受被护工翻身、擦身、大小便都要靠人帮忙解决的尴尬。她还是一个干干净净的老太太,闭上眼睡一觉,便顺利过渡到下一个阶段,没什么痛苦。
这几天,沈确陪在迟泽身边忙里忙后,安抚他的情绪,帮忙接待亲友,也正式和他家人打了个照面。虽然见面时机不太好,但也算是给迟泽添了颗定心丸。
“迟泽很踏实,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心。”
「安心」是沈确这些年最为渴望的东西。
她曾经历过短信无人回复、电话不被接听的忐忑,一颗心始终高悬着,久久找不到落脚点。对方的指责和不屑更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她好像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不好。
“谁让你初恋栽在一个渣男身上。”黎想抚着她手臂,“还栽得那么心甘情愿。”
“你都不知道提醒我。”沈确娇嗔似地抱怨,“眼睁睁看着姐妹身陷火海。”
黎想哭笑不得:“我第一次说方凯坏话,被你 QQ 拉黑了三天;第二次我俩因为他大吵一架,半个月没说话。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沈确当然记得这些往事,嘟着嘴委屈巴巴:“不好意思啊,我当时屎壳郎附体,把屎当宝贝。”
黎想每听见这番言论就乐不可支,回想起前几日和方凯偶遇的场景,言简意赅地给沈确描述一番:他模样没什么变化,成熟了,依然妄想和沈确做朋友。
沈确鼻腔嗤笑:这些年方凯不止托一个同学帮忙传话 - 哪怕不能复合也至少做回朋友,何必小气到老死不相往来呢?
她每次都干脆利落地拒绝:做什么朋友?谁缺他这个朋友?她简直恨不得穿越回去抽自己两个大耳光。她才不相信方凯会余情未了,说白了,不过是因为他至今没能再遇见另一个恋爱脑的傻瓜。
沈确吐露了一连串的感想,有些累,这几天她出入各种场合,周围总是闹哄哄的。而现下,小包间门关上,其他动静变成朦胧的背景音,悬浮在头顶上方。她眼皮渐沉:“这两个男人什么时候到啊?我快饿死了。”
“陆安屿来不了,他临时有个手术。”
“哟~你俩好了?”沈确来精神了,坐得笔直。
“还没。”
“还、没。”沈确琢磨了一遍,意味深长地笑笑:“等你的好消息。”
黎想说不上来,她和陆安屿之间的亲密常发生得自然而然,完全不受思想控制。情感在心底暗潮涌动,不动声色,有时甚至能彻底压制理智。
陆安屿的偏爱从来都很明显,一眼便能看出。黎想情窦初开的时候,压根没机会做那些少女猜想的游戏,只知道糊里糊涂和他亲了,懵懵懂懂在一起,之后再没想过要分开。
现在她足够成熟,更不用费心揣度陆安屿的心迹。从小一起长大培养出的默契在那,很多话他们之间不必多说,都能懂,更无需绞尽脑汁算计些有的没的。
她坚信彼此心知肚明,却没想明白一些实际问题:工作?居住地?除此之外,她最担心会不会又重蹈覆辙,摔出一身伤。
“喂,黎小姐,纠结那么多。我就问一个问题:还喜欢人家吗?”沈确目光狡黠,凑到她面前。
黎想轻轻推开她的脸,不置可否,“都多大了,还讨论这个,幼稚不幼稚?”
“不幼稚。要不我去隔壁花店买支花,你撕花瓣,看看到底喜欢不喜欢人家?”
黎想被逗笑,撇过眼,不肯再接话茬。
包间门被缓缓拉开,迟泽脱了鞋,弓着腰进来,笑容里隐隐夹杂着伤心:“抱歉,我来晚了。”
沈确拍拍右手侧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关切地问:“都忙完了?”
“嗯。”
沈确自然而然将手搭在他手腕,紧紧握住;迟泽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不时抬起头,抿唇微笑。
气氛逐渐有些低迷。
黎想见状,忙借口去大厅帮忙,留给小情侣一些消化情绪的空间。
这几日,她在店里呆得时间越来越长,转眼和菜贩、供货商都混了个脸熟,也能将几个熟客的脸和名字对上,自动报出他们素日爱点的菜式。
她调整好心态,学会了心平气和地应付客人的刁难;逐渐和店里的服务员们培养出一些默契。她不再排斥给客人端茶倒水或点单,还会和人们闲聊几句,模仿薛文倩的话术暗戳戳推荐当日的时令菜、上新菜品。
闲暇时她还用 excel 搭建出一个大致的财报框架:成本、流水、净收入、员工薪资、固定费用。同时还翻出过去三个月和六个月的账单,分析浮动曲线,试图进一步控制成本。
可惜小店运营时灵活度大,最考验人的临场反应。
客人们兴致所起时,爱点一些菜单上没有标注的菜系;薛文倩则有求必应,当场采购食材是常有的事。
黎想暂时没有培养出对价钱的敏感度,不知如何定价临时添加的菜式。前一日客人点了份牛肉煎饺,她大笔一挥,将一盘八个煎饺标价二十五,吓得薛文倩忙口动更改:“十二,十二,我女儿说错了。”
“你不在包间好好呆着,跑出来凑什么热闹?”薛文倩前厅后厨来回盯梢,忙得不亦乐乎。
“菜还没上,我在外面呆一会。”
黎想也是最近才发现:薛文倩和服务员说话时爱用些暗语;到后厨催菜时则靠语气、语调传递紧迫性,绝不提高音量,扰到客人。
“看见沈确和小伙子成双成对的,眼红了吧?”薛文倩故意戳戳黎想的心窝子。
黎想哭笑不得,矢口否认:“才没有。”
“今天客人们都赶着同一时间点来,现下每张桌子都在等着上菜。汪师傅都快气疯了,边颠勺边骂人。”薛文倩说罢捂着胸口咳两声,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
黎想撇过头:“怎么了?”
“没事,被烟呛了。”薛文倩边说话边捂着腮帮子:“这两天倒霉,溃疡又犯了,疼死人。”
黎想的健康雷达响了:“我去年给你和老爸团购的体检套餐,你们预约了吗?”
“哪有空?”
“趁着我在家,你赶紧去做体检。”黎想看不惯薛文倩赚钱至上的态度,忙到连做体检的时间都没有?
薛文倩压根没当回事:“店里本来就少个人,走不开。”
黎想双臂抱胸,面色一沉,使出杀手锏:“我一千五买的豪华体检套餐,月底马上到期。”她压根不记得到期时间,只知道价格战对薛文倩挺好用的。
果然,薛文倩松动了话头:“行,过两天再说。先不聊了。”
黎想又在吧台忙活了一小会,眼疾手快地从服务员手上接过两盘菜,熟练地靠手肘推开门:“菜来了,我们开吃!”
沈确瞧见她这副小老板的模样,玩笑道:“要不你帮阿姨开店得了。”
黎想竟煞有其事地琢磨几秒:“也不是不可以诶!”她这两天总忍不住回想前几日那位客人的建议 - 要么试着再开个分店?或者扩张老店。免得一些客人总憋屈地撑着小塑料桌坐在门口,跟吃露天大排档似的。
“动心思了?”
黎想又摇摇头:“不成熟的小想法,我再好好考虑考虑。”
迟泽听出点端倪,指尖不停敲击着桌面,“想过在哪开吗?”
黎想若有所思:“要么老城区,要么大学城附近,人流量大。老城区的话肯定不能离老店太近,客人们潜意识里肯定还是来老店吃...大学城那边,我好几年没去过了,改天去侦查一下行情。”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禁纳闷为何能脱口而出这些想法。
迟泽慢悠悠回应:“我爸之前置办了两间商铺,打通之后比你们家店大三分之一左右,离大学城地铁两站路。”
黎想眸光一闪:“那么好的地段,一直没租出去?”
“租出去了,现在是网咖。但老板不想干了,合同七月份到期。”
“行,我心里有数了。”
几句闲聊之后,包间里的气氛轻松了些。
迟泽依然话不多,却不忘给黎想介绍店铺的基本信息,展示了几张图片:“这是好几年前拍的,那时候还是间牛排屋。”
“我找时间和我爸妈商量。”黎想心底莫名燃起久违的斗志,她深知不能操之过急,可面对现成的店铺又止不住动了小心思。
迟泽笑了笑:“不着急。你要的话,肯定给你留着。”
沈确也跟着激动起来,手肘拐了拐她:“瞧你那兴奋样。”
“有种要干大事的壮志踌躇。”黎想现在有点上头,又要了扎鲜啤,“我们喝点吧。”
「薛记」的鲜啤一绝:浓度低,气泡感强,混着果香和小麦香。
三个人就着可口的饭菜,拿酒当饮料喝,聊聊沉重的生死话题,再畅想赚到盆钵满盈的未来;时而叹息,时而开怀畅笑。到一刻,沈确拍拍面颊,晃了晃脑袋:”我去趟洗手间。”
黎想站起身,“一起。”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明明没醉却故意走出 S 曲线,竟迎面撞上一个人。
方凯难掩喜悦,忙起身:“这么巧?”
沈确无所谓地挥挥手,“借过,我上洗手间。”
“聊聊?”方凯视线一股脑全聚焦在沈确身上,“好久不见了。”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沈确冷冷淡淡地回应,径直朝洗手间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啤酒喝多了,好憋。
陆安屿赶到的时候,「薛记」已近打烊时间。
他半小时前刚下手术,打算问问饭局进展得怎么样,瞥见迟泽的信息:【黎想今晚喝得有点多。】
大厅内灯光暗了些,薛文倩正在吧台算账,见到他来,努努嘴:三个人还在小包间聊天呢。
他急吼吼拉开小包间的门,只见黎想扑在桌子上,红着面颊,眼珠子鼓溜溜地转,眼神却不如往日那般清明。
迟泽搂着沈确,见到陆安屿来了,忙不迭起身告辞:“交给你了。”
沈确不忘邀功:“看姐们对你多好。”她锤了锤陆安屿的胳膊,力度有点大,一板正经地警告:“你小子把握机会啊!但不准欺负她。”
陆安屿颇为无奈地笑笑,谁欺负谁不好说,却满口应下。他探身进去,手在黎想面前晃了晃:“困不困?我送你回家。”
黎想眯起眼睛,打量他好几秒:“我不跟你回家。”她一字一顿,振振有词:“我、等、我、妈。”
“薛阿姨委托我送你。”陆安屿忍俊不禁,捏了捏她面颊。
黎想皱皱鼻子,抚着被他捏的部位,心想不愧是亲妈啊,竟然放心把她交到陆安屿手上。
铁闸门哗啦啦合上,遮挡了本就不算明亮的月光。
大厅灯光昏暗,小包间的光线圈出一小片领域,恰到好处地将二人包裹其中。眸光交汇,谁都没有错目,情愫缓缓溢出眼眶,侵蚀了氧气。
陆安屿靠近她几寸,柔声细语:“走吗?”
黎想没醉,只是头有点晕乎乎的:“晚上见到方凯了,死皮赖脸地往沈确面前凑,还好沈确没搭理他。”
陆安屿蹙了蹙眉,不懂这句话背后是否有其他引申含义,“然后呢?”
“没然后。”黎想枕着手臂,一侧面颊被压到变形:“陆安屿…”她故意放慢语调,拉长每个字的发音,像一个钩子,勾得人心痒痒。
“怎么了?”陆安屿喉咙有些发干,随手端起黎想的酒杯,喝了点润嗓子。
“我妈回家了?”
“刚走。拉门的声音没听见?她让我俩走后门。”
“哦...”,黎想乖巧地答应,狡黠一笑:“那你现在敢亲我吗?”
第四十九章 你还亲过别人吗
陆安屿愣怔在那,只觉心脏扑通扑通,泵出了更多的血液,亦加速了呼吸。
他没有挪开眼神,也没再靠近一寸。竹编灯光线幽幽的,呈网格状铺开在二人头顶,斑驳了黎想睫羽下的眸色,衬得她瞳孔里倒映的面庞都不如往日清晰。
两个人鼻息纠缠,呼出的气息一点点占满空间,尾调带了点酒味,不够浓郁。黎想等了数秒,缓缓眨眼,纳闷对方怎么跟呆子似的,连清嗓子的动静都没有;便拍拍他手背:“我问你话呢。”
陆安屿眼神里带着探询:“我是谁?”
黎想老老实实地回答:“陆安屿。”
“陆安屿是谁?”
这是什么白痴问题?黎想夹了他一眼,追问着:“敢吗?”
“不敢。”陆安屿后挪一寸自动降温,拇指轻刮了刮她的脸:“我不喜欢趁人之危。”
他要黎想站在阳光下,直视他的双眼,在头脑无比清楚的状态下,认认真真地说出这句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喝到傻乎乎的,漫不经心地抛一句话勾勾他,待他上钩之后再佯装失忆,将他重新打回原形。
“哦...好吧...”
黎想被拒绝,心有不爽。她酒量一般,这会虽不至于神志不清,却总冒出些难以压制的念头:比如沈确曾在她耳边嘀咕“要不再睡睡他?”;再比如,他故意凑这么近,明明就是心怀不轨,还偏要装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讨厌,想撕了他伪装的皮。
她思绪发散得速度极快,逐渐不受控制。她深呼吸好几下,趴在那一动不动几分钟后,手臂支撑着起身:“送我回家吧。”又挥挥手臂:“不用你扶,我没醉。”
可她多少低估了鲜啤的威力,酒精随着代谢不断渗入血液,加重了眩晕。现下,她记得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也知道身边站着的人是陆安屿,仍时常会恍惚几秒,理不清头绪。
月亮弯成一小牙,躲在树梢后面。
黎想径直走向陆安屿的车,整个人如释重负般靠在椅背上。她拼命拽了拽安全带,委屈巴巴地控诉:“你欺负我…”
陆安屿手上的动作停顿一瞬,“我欺负你什么了?”他扭过头,不明所以,却又被她眼神勾得不自觉放软语调:“以后少喝点,每次一喝酒就跟傻子似的。”
“我可没醉,清醒得很。”黎想不忘重申:“我说的都不是醉话,只不过有人不敢接。”
陆安屿深呼口气,递上一瓶矿泉水:“喝点水,醒酒。”
黎想伸手接过却没喝,侧脸望向窗外;她慢慢合上眼,呼吸声随着车辆颠簸逐渐趋于均匀。
陆安屿忙调整吹风口,正要调节广播音量大小,听见她喉咙咕隆着:“我听着呢,没睡着。”
“哦。”
车终于驶至小区门口。
陆安屿放下车窗和门卫打招呼:“11 号楼,803。”
黎想配合地探着身子自证:“是我。”说完又挪了挪坐姿,靠回椅背,重新闭上眼。
“到了。”陆安屿松开安全带,“送你上楼?”
黎想摇摇头,“再坐会。”
她表达的原是字面意思。刚才路上车少,一路绿灯,陆安屿车速很快,晃得她胃里酒精不断翻腾,头更晕了。黎康明明令禁止她在外面喝太多酒,现下她如果一身酒气回去,肯定得挨说。
陆安屿结合她刚才在店里的举动和现在的提议,自作主张给这三个字添加了另一层意思:我们再聊会。
聊什么呢?
他指尖快速敲击着方向盘,打量着她的神情:够清醒吗?该聊到哪一层?他斟酌到一刻,主动启唇:“那我先说,你听。”
“嗯。”黎想点点头,枕着靠背,依然面朝窗外,双臂环抱着胸。昏黄灯光临摹出她的侧脸,虚虚地落在她鼻尖、嘴唇和耳廓,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浮影。
陆安屿其实没准备腹稿,也没打算这么快就讨论这些实际问题。
他今日白天连做了两场手术的一助,临下班前又被人拎着去手术室打杂,几乎从早站到晚,腰椎酸胀得不行,跟快塌了似的。
可当下,他难得有机会和黎想处在同一个私密空间,耳边只剩她的呼吸声。气息轻轻柔柔地吹向了他心中的蒲公英,给每一个纷飞的种子都重新署上了她的名字。
“黎想。”
“嗯?”黎想催促他:“你怎么还不说,我等着的。”
陆安屿轻声笑笑,缓缓说道:“我最近查看了一些工作职位。”
他不知不觉动了挪窝的心思,闲暇时总下意识查看申城的工作机会。以他的学历,直接转进一线城市医院太不现实;他也无意在医院的坑里呆到老,索性研究起转行的可能性。
互联网医疗成了未来的趋势,医疗软件公司放出来的职位多是:产品经理、运营、临床培训等,要求有专业医学背景,若有临床经验更佳。现代人健康理念日益增强,乐于为未来的健康生活支付保险。这两年,同行里转金融投资健康岗的越来越多,对陆安屿而言,亦不失为一个好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