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选题—— by歪柒柒
歪柒柒  发于:2024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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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安屿不知不觉吃了一整串山药,小小一粒咬在嘴里并没什么湿润感,但挺好玩。“回去和阿姨好好说说,阿姨吃软不吃硬。”
“哟,你比我还了解我妈呐。”
陆安屿耸耸肩:“我见她的次数,比你见的多多了。”
话音刚落,黎想顿了十几秒都没回应。
糖葫芦的糖衣碎了一些,有几片落到手背上,慢慢融化,黏糊糊的。她狼狈地舔了舔手背,“店里生意一直都很好,她是不是挺累的?”
陆安屿掏出一张湿巾递到她手上,“我和她聊过好几次,多培养几个得力帮手。现在她一年到头只能休息七天,铁打的也扛不住啊。”
“她不放心。”黎想苦笑:“我也劝过。”
陆安屿若有所思:“年后生意也许更不好做,不过阿姨心里也有数。”
黎想蹙起眉头,“怎么了?”
陆安屿诧异地望向她:“阿姨没和你说?”
“没。”
“年后供电局、石化厂都打算搬迁到新址。我们医院也有意往新区搬,以后只在市区留急诊和门诊,住院部一并挪到新区。”
「薛记」是这几家单位的第二个食堂,其他零散客人当然也有,却不如政府生意来得稳固。黎想联想起黎康明之前分析的江城饮食业现状,结合中午在商场瞧见的等位盛况,以及点评里年轻人爱扎堆的店铺,突然有点慌。
陆安屿见她不响,转而宽慰她:”搬得话肯定是分批,至少这一年还算安全。”
“那也不能混吃等死是不是?”
“嗯。”陆安屿点点头:“我和阿姨讨论过,要么转型,要么趁早脱手卖个好价。她说还在考虑。”
黎想越听越恼,在家这些天,她从未听到薛文倩提及关于「薛记」的规划和危机,连陆安屿知道的都比她多。
陆安屿看透她的小心思,“别不服气,我说了,我见阿姨的次数比你多多了。”
“了不起死了你。”
陆安屿哼着小曲,心情顺利从多云转晴,“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转型的话也不能盲目,毕竟薛记目前的主客户群体不是年轻人,是喜欢应酬、谈公事的中年人。”
现下已过了三点,阳光不如正午的猛烈。
黎想有些冷,重新披上大衣,几次三番想接过陆安屿手上的鞋盒,都被他拦住。她心里泛着说不上来的滋味:这几年她好像错过了很多东西,甚至不知不觉边缘成家里的客人。她自顾不暇,满脑子都是升职加薪,到头来一事无成,对爸妈的烦恼更是一无所知。
她埋头走路,烦得时候就踢踢路边的石子,蹭得鞋头脏兮兮的。
“你就这么恨我买的鞋子?”陆安屿当然知道她在郁闷什么,“阿姨估计也不想烦你。”
“不是。”黎想两手插袋,反复煽动大衣的衣襟,有点委屈:“他们什么都不和我说,连徐婉的事情都是我主动问的,我爸气到不行才说了几句。”
陆安屿走近她,放柔了语气:“大过年的,谁要提不开心的事情?”他望向马路斜对角的卤味店,来了主意:“想吃猪耳和鸡翅吗?买点带回家,我记得阿姨很爱吃。”
黎想兴致寥寥,“哦。”
“然后我们去隔壁书店逛逛?”
黎想眸光一闪,“秘密基地还开着呢?”
“当然。”
“你还记得我们初中的时候逛过多少次吗?”
陆安屿上扬起唇角,在心里揉了揉 12 岁黎想的脑袋,“不记得了。”

对黎想来说,初中是她自我意识缓慢觉醒的阶段。
仿佛一夜之间,同学们都有了更加明显的性别特征:男生开始冒出喉结,若正好在经历变声器,声音还会变得又粗又哑,像公鸭般嘎嘎乱叫。女生则多了爱美的小心思,放学不着急回家,三三两两聚在学校门口的小饰品店,挑一些闪闪发光的发卡。
黎想开窍晚,那会心思依然惦记着跳绳、跳房子和门口小卖部新进的话梅糖。她爱穿背带裤,卡通涂鸦衬衫,运动鞋,扎千篇一律的马尾辫;顶多在头顶别一个西瓜或樱桃样式的小夹子。
初中课程比小学紧凑了很多,门门都是重点。老师们话里话外都在暗戳戳进行中考倒计时,可在黎想意识中,三年是一个极其漫长、看不到尽头的时间概念,不着急,日子还长。
她盲目自信,笃定船到桥头自然直,却在数学和物理课上屡屡受挫。很快,每逢单元测验的日子,她都会犯焦虑症,紧张到反复通读书上的定理,恨不能连标点符号都背下来。
“你学习方法不对。”陆安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薛记」,手肘撑着吧台,探着身子,敲了敲黎想的脑袋。
黎想正背得心烦意乱,翻了个白眼:“你少管。”
陆安屿今日穿了件白衬衣,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一看就是陪他爸应酬来了。不过一个月没见,这家伙个头又窜了不少,下巴处还冒了些青色的胡茬,好恶心。
黎想嫌弃地皱皱眉,“你不去包间坐着陪酒,跑出来干嘛?”
“还没到饭点呢, 我爸在打牌,包间里乌烟瘴气的。”陆安屿挑挑眉,“你不在家学习,跑外面用功上了,学得进去吗?”
“要你管。”
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斜射进来;一缕照亮了黎想的物理课本,一缕洒到了陆安屿身上。
黎想昂着下巴,重新打量好半天,稍有改观:他也不算太恶心吧,至少不像班上一些男生那样头发油腻,还不爱刮胡子。
陆安屿连续两次吃瘪,有些不爽,默不作声回到包间,没一会又不甘心地跑出来,忍不住笑了:十分钟过去了,黎想居然还在背「牛顿第一定律」,好傻。
“别背了,陪我出去逛逛。”他带了点居高临下的口气,恶作剧般抽出黎想手上的书,吧唧合上,“定理是用来理解的,得活学活用,不然你背烂了都没用。”
“你算老几啊?要我陪你。”黎想三番五次被打乱学习的兴致,气得不行,这家伙真讨厌,比她的冷脸同桌丁宁还要讨厌一百倍。
两个人一见面就斗嘴,谁都不肯先低头;却也没真走心,只是觉得好玩。
薛文倩恰好从后厨出来招呼大厅的客人,瞧见俩孩子对峙的身影,见怪不怪:“黎想又不讲理了?她再过两周要期中考试,紧张得连觉都睡不好。陆安屿,你学习好,没事多引导引导她,别天天只知道死记硬背。”
做人最怕的是什么?- 在敌人面前被揭老底。
黎想不敢对薛文倩发作,只在喉咙眼嘀咕:“我紧张什么,我就算考不到前三...也至少能够到前五吧。”
陆安屿亦收起了嬉皮笑脸,恳求的语气:“阿姨,我想带黎想在附近逛逛。”
“去吧。”
“带”比“陪”听起来稍微顺耳那么一丢丢,黎想正好背书背得头疼,站起身,下意识晃了晃脖颈,“走吧,我们去哪?”
陆安屿卖了个关子,神神秘秘;走了好几步后才凑到她耳边,得意洋洋:“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看看,可好玩了。”
“什么地方?”黎想下意识抚着脖颈放松,时不时会皱皱眉头。
“去了就知道了。”他说话间伸出手,在她后脖颈处揪了揪,像捏查理的「死穴」似的。“店里的吧台那么低,你一直低着头,颈椎迟早出问题。”
他力度不轻不重,大拇指和食指的发力点正好卡着两侧的筋络。他有节奏的一下一下,顺着筋络揉捏,还挺舒服。
“在家呆久了无聊,出来看书换个环境。”
黎想说的是实话。徐婉一到周末就上英语、画画和舞蹈补习班,人影子都见不到;她又慢热,和初中同学还没混熟到周末能约出来玩的地步;而小学时期的朋友们,早已随着毕业各散天涯。
“也是。”
陆安屿直到真正身处一中才领略到省重点的压力:老师们推崇填鸭式教育,卯足劲要将初中三年的知识点在两年内塞完,其中还夹杂了新概念英语和奥数培训。等到了初三,学校则会安排教授高中的重要知识点,提前为高考保送做准备。
他赶鸭子上架,每天马不停蹄地学;除去作业之外,还得刷不少课外题,常常要熬到十一点才能上床睡觉,周末便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黎想舒服了些,拍拍他胳膊叫停:“舒服了,谢谢。”
陆安屿做了好事,却依然嘴碎:“以后你颈椎坏了,我可不给你捏,捏得我手酸。”
“诶,你怎么咒我呢?”
“谁让你天天当低头怪。”
江城的初秋是一年四季最舒适的季节:早晚凉,午间气温会高些,日光足够强烈,却不会如盛夏般晒得人烦躁爆炸。道路两旁的梧桐树郁郁葱葱,风里还飘了似有似无的桂花香。
黎想没有问目的地在哪,只觉得这么逛逛走走,时不时和陆安屿聊会天,挺自在惬意。
陆安屿步速略快,偶尔会拽住她胳膊绕开小水坑或是坑洼的地砖,最后实在烦了:“你不看路的吗?”
黎想被他捏得有点痛,嘶一声,剜一眼,“谁走路像你一直低头啊?我妈说这样的人心机重。”
“...”,陆安屿没解释这其实是遛查理培养出的习惯:他得时刻留意地上的口香糖、水坑、废弃针头,或是缺德人乱扔的药品,甚至老鼠药,以防查理乱踩乱吃。
他好心提醒反被人倒打一耙,脚步更快了些;黎想落在后面也不追赶,撅着小嘴,心想:走吧走吧,最好滚得远远的。
两个人莫名其妙呛了气,冷战几分钟之后又同时被糖葫芦吸引了注意力。
黎想瞬间眉开眼笑,心里估算着身上的零花钱,豪气地要了一串草莓和一串山楂。她刚让老板包装好,正要付钱:却见陆安屿不声不响掏出一张十块钱,“谢谢老板。”
吃人嘴短,黎想手肘拐了拐他,“我请你吃?”
究竟谁请谁呢?陆安屿暗想,却没敢说,担心黎想拿糖葫芦砸他。
“我不吃。”他一个大男生,走在路上吃糖葫芦多丢人。
青春期带给他生理变化的同时,也塞给他很多心理活动和偶像包袱。他常会不自觉琢磨言行举止,和黎想在一起的时候尤为注意,生怕被她嘲笑 - 这家伙缺心眼,笑起人来不顾场合和时间节点,很烦。
黎想一口草莓一口山楂,轮换着吃,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汁水偶尔还会顺着嘴角流下来,狼狈极了。
陆安屿塞了包纸巾到她手里,“邋遢鬼。”
黎想才不理会这些,直至吃到最后一颗的时候,才假模假样问一声:“真不吃?”下一秒,她像是生怕听他回答,忙一口包了,朝他挥了挥两根光秃秃的小棍。
好家伙,是真的一颗都不留啊!
黎想吃够了甜食,心情大好,腆着笑:“你的秘密基地到底在哪?”
陆安屿冷冷淡淡:“到了就知道了。”
“你午饭怎么办?”
“我刚和我爸说过了,和你一起吃。”
黎想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你请客?”
陆安屿学大人的模样一手插兜,“昂。”
黎想二话不说拽着他朝右拐,进了门径直找到二楼靠窗的位置,“我要一份儿童套餐,加一对麦辣鸡翅,谢谢。”
“...”
周末的正午,人民路步行街热热闹闹的。
从二楼望下去,黎想能清晰看见路人们的表情。有些小朋友正在苦苦哀求爸妈进麦当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有些则举着甜筒,大口舔着,幸福和冰淇淋一起爬满了唇角。
黎想啃着鸡翅,大声嚷嚷好吃,不禁飘飘然起来。她这个人一飘就爱说惹人生气的话:“陆安屿,我觉得你有点奇怪。”
“我哪里奇怪了?”陆安屿亦狼吞虎咽的,三两口啃完了一个汉堡。
说不上来,黎想的同学们素日划分了好几个阵营。大家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唯一遵守的要义是:不和异性一起玩。
开学一个多月,黎想和同桌丁宁的说话次数屈指可数,连分发作业都靠手势和眼神,生怕破了规矩,还用圆规划了严苛的三八线。黎想每天不得不扭着身子写字,脖子都快歪了。
“我们班男生都不爱和女生玩。”
陆安屿愣了几秒,似乎也刚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翻出盒子里的辣翅:“你还要吗?”
黎想旁若无人打了个嗝,“不要了。”
“我没当你是女生。”担心她不信,陆安屿没急着啃鸡翅,又重申了一遍:“你在我眼里,不算女孩子。”
女孩子嘛,就应该像班上男生常讨论的班花、校花一样,身上香香的,每天穿着各式各样好看的花裙子,头上别着亮晶晶的发卡。她们说话温温柔柔,很爱撒娇,见谁都笑眯眯的。
而不是面前这位:吃饭吃得满嘴都是油,走路时马尾辫甩来甩去,偶尔还会甩到他脸上。脾气也不太好,天天和查理一样,总恨不得扑上来咬他几口。
黎想砸吧这句话好几遍,气得挺直了胸脯,狠狠拍了拍:“我怎么不是女孩子了?哪里不是?”
陆安屿平日里没少听哥们讨论少女的胸脯、白皙的肌肤,不自觉将视线挪到她平坦到不能再平坦的胸前;又突觉自己猥琐,忙挪回视线,咳了两声:“我们俩是革命友谊,不一样。”
黎想没察觉出他的窘迫,傻乎乎地追问:“什么革命友谊?”
陆安屿绞尽脑汁,“在鲁城分享过苹果的友谊,算吗?”
好勉强的说辞,“算吧。”
陆安屿舒口气,缓缓道出他自以为的真实原因:“我们学校的人都是书呆子,连下棋都是玩自制的学习飞行棋,好没劲。”
黎想自动对号入座,“意思是和我玩更开心哦?”
陆安屿不置可否,一口气喝光了大半杯可乐,“吃饱了吗?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第三十九章 你属狗的吗
陆安屿口中不停念叨的「秘密基地」其实不足为奇:一间没有门匾、门厅逼仄狭窄的书店。门口有一张宽大的旧书桌,上面凌乱摆放了些廉价文具。
黎想觑着桌上堆成小山一样高的杂志和报纸,嫌弃地努努嘴:就这?值得她步行半小时来打卡?
陆安屿自顾自地朝里走,眼神在墙上挂满的杂志上来回转悠,兴奋异常。这间书店看似平平无奇,内里却另有乾坤:杂志种类多,整套的进口原版漫画书;运气好的话,还能碰见很多典藏版本的书籍,比新华书店好逛多了。
黎想迟迟没进门,停在摊子前左翻翻右翻翻,兴致寥寥;没一会儿指腹晕上了一层油墨,黑漆漆的。
“你怎么不进来?”陆安屿攥着本船舰杂志,头一歪,“里面很大,有很多好看的。”
能好看到哪里去?黎想素来不爱逛书店,每次去都是速战速决,买完就走。偏初中老师要求多,几乎每门课都有课外辅导资料;她逆反心理作祟,越来越抗拒去书店,更不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好学的人,一到周末就恨不能住在书店里,捧着厚厚的辞典不肯放手。
她略带失望地朝里走,书架之间的间距很小,需要侧身才能穿过;嘟囔着:“有什么好看的?”
陆安屿无端降低了音量,鬼鬼祟祟:“你们女生不都喜欢看那种小说吗?这里有很多...”
“哪种小说?”黎想思考了好半天,班上女生们的确有上课偷偷摸摸看课外书的,但都包了一层封皮。平日里聊天,大家挤眉弄眼,还会加上各种暗语;黎想听不明白,也没打算研究这些有的没的。
陆安屿清清嗓子:“你看了就知道了。”他领着黎想到角落一排书架前,手臂一挥:“喏,都是。”
黎想不明所以,诧异地扫了好几眼:《你是我最美的相遇》,《一千个深吻》,《我终究是爱你的》,这都是什么啊?
她面露鄙夷,重新打量一番陆安屿:“你...爱看这些?”
陆安屿忙跳脚撇清关系:“我不看,你别瞎说。”
“这就是你的秘密基地?”黎想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由衷感叹:“你好变态啊...”
“...”陆安屿好心当做驴肝肺,又委屈又生气;这家伙果然算不上女孩子,连言情小说都不爱看。
黎想更懒得理他,默默在心里给他加了个「不正经」的标签;随即噔噔噔跑到儿童读物区域。她眼神掠过一排排书脊,眉目逐渐舒展,嫣然一笑。她抬起头,用气声对着不远处的陆安屿说:“我原谅你了,这里居然有我郑爷爷的《金手指》和《生化保姆》诶,新华书店都断货很久了。”
“行吧,你慢慢看。”陆安屿掀起眼皮,爱答不理地丢下几个字。初中生还看童话故事?幼稚不幼稚。他更喜欢介绍摄影、船舰和飞机类的杂志,或《国家地理》。
两个人错开一排书架,斜对角站着;偶尔不经意抬眼,视线穿透不锈钢架的缝隙在空中交汇,同时眸光一闪,怒气渐渐转为了笑意。
秋风穿过狭窄的过道,裹携来阵阵桂花香和隔壁卤味店的香味。
街上时有几辆自行车通过,铃铛声络绎不绝,清脆且不刺耳。黎想窝在靠里的位置,耳边是若有若无的翻书声,人们屏气凝神的呼吸声,还有闷在喉咙如呢喃般的读书声;串成了极好的白噪音。
墙上时钟的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
黎想站累了,索性盘地而坐,背倚着书柜;稍一睥睨便能看见陆安屿专注的眉眼。他时而一目十行,几分钟翻完一本杂志;时而又逐字逐句仔细阅读,嘴上振振有词。
“回去吗?不早了。”陆安屿把控着时间,走到她身边提醒。
黎想看得意犹未尽,轻轻抚平每一页纸张,生怕留下了不该有的印记,再宝贝般地将书塞回了原位。
“不买?”陆安屿转眼挑了七八本杂志,“你才看了一半。”
“零花钱不太够。下周我还来,在书店看书还挺带劲的。”她傻呵呵地笑,说到一半又捂住嘴,生怕被老板听到她的小心思,“不过...只看不买,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老板人很好。”他话虽这么说,却抽出了黎想刚看的《生化保姆》,踱步到吧台前一并买了单;不忘解释:“不是给你买的,我自己要看。”
黎想皱皱鼻子,这人内心戏怎么这么多?
陆安屿见她没作声,误以为她生气,又换了个说辞:“我也可以借给你看。”
“这么好?”
“有条件的。”
“你说。”
“以后每周末都一起来这看书?”陆安屿想了想:“早上或下午都行。”
“行啊,一言为定。”黎想答应地极其干脆。
可一周对于黎想来说足够漫长,漫长到她转眼就将和陆安屿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个周末,她没能按时赴约,更没想到要给陆安屿留下只字片语。她一心围着从外地回江城过周末的表哥转悠,屁颠颠的:和表哥一起爬了山,吃了农家乐,还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羽毛球。
等再见到陆安屿,已经是三周之后的事情了。
那天黎想一如既往守着吧台,偶尔帮忙记一两笔各桌添加啤酒的数量,再提醒服务员阿姨们给新来的客人们布置碗筷。
陆安屿进店的时候,她正手撑着桌沿,来回转动高脚椅玩。
她眼睛一亮,乖巧地朝陆昌勇问了声好,随即对陆安屿“吁”了一声:“喂,好久不见啊。”
可不是好久没见吗?过去三周,陆安屿一到周末就来「薛记」报道。他吃饭吃得心不在焉,憋了一肚子闷气,最后不得不旁敲侧击找薛阿姨打探情况:呵,爬山、看电影、和小姐妹们去公园秋游,黎想的生活可真够丰富多彩的。
陆安屿最讨厌不守信用的人,暗自发誓再也不跟她做朋友了,却鬼使神差般每周都来冒泡。他忿忿地撇过脸,故意无视她,快步穿过大堂钻进大包间,整整一顿饭的功夫都没再出来。
黎想压根没留意到他的小情绪。她在店里捱到午饭时间,吃了一大份薛文倩精心准备的便当,心满意足。她哼着小曲,抱着书往公交车站走;暗自计划回家睡个午觉,再做几道练习题。
她步伐轻盈,眼瞧 7 路公交车正缓缓驶向车站,忙小跑追赶,又被身后的呼喊绊住了脚步。
“黎想!”
黎想扭过头:“怎么了?”
陆安屿一脸不悦,跑到她面前,“你上哪去?”
“我回家啊。”黎想说着话,视线不禁飘向公交车站,“哎呀,我得赶车,不说了。”
“...”
她转身就跑,从人堆里挤着上了车,眼疾手快地占到后排靠窗的位置;再一抬眸,愣了几秒:“你上来做什么?”
陆安屿兀自坐在她前排,留给她一个倔强的后脑勺,没吱声。
黎想扒拉着椅背,凑到他脸边,挨得很近;近到鼻尖几乎能蹭到他面颊的汗毛,“你今天怎么了?有点奇奇怪怪的?”
陆安屿扭过头正视她,嗅到她身上宝宝霜的香气,莫名紧张。他不自觉朝后仰了几寸,不耐烦地皱紧眉头,语气粗鲁:“你离我远点。”
“你吃错药了吧?”黎想挪回身子,只觉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她越看眼前的圆脑袋越不顺眼,终在一刻气得忍不住猛推了一下。
陆安屿揉着后脑勺,咬牙切齿地瞪她几秒;随即二话不说起身走到下车的位置,再也没看她。
黎想一头雾水,更加笃定同学之间「不和异性玩耍」的默契是有道理的 - 异性之间多犯冲,尤其是她和陆安屿。
转眼间,公交车到了站。
黎想拎起书包,经过陆安屿的时候目不斜视,还假模假样说了句“借过”。她下了车,甩着胳膊朝家的方向走,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步放缓,直至在她身后停下。
“你是不是有病?你跟着我做什么?”黎想气汹汹地回头:“我哪里得罪你了?”
陆安屿哑着嗓子,声音粗犷,难听极了:“你不守约定你还有理了?”
“我怎么不守约定了?”黎想理直气壮地回怼,“你别污蔑我!”
“我们那天在书店怎么说的?每周末在你妈店里碰头,一起去看书,你去了吗?没去就算了,你有跟我打招呼吗?”陆安屿一通控诉完,提出的每个问句都带了干涩暗哑的颤音,听上去更加委屈。
黎想瞬间理亏,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秒换了张笑脸:“对不起,我忘了...我最近太忙了。”
“我知道,忙着跟你表哥玩,跟你同学玩!”陆安屿顶着公鸭嗓叫唤,吐出的每个字都尤为刺耳。
“对啊!可是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黎想抱紧双臂,不服气地嘟囔:“我道歉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陆安屿被问住,又实在不满她的态度,吼着:“有别人陪着玩就完全想不起我来了,是吧?”
黎想刚酝酿出的歉意被他搅了个稀巴烂,“对!想不起来!我干嘛天天记着你!”
好,好,好,陆安屿气得咳了好几声:“那绝交!”
“绝交就绝交!!!”
陆安屿从包里翻出《生化保姆》,扔到黎想身上:“拿走你的破书!”
黎想下意识接住,又不留情面地扔到地上:“都绝交了,我不稀罕你的书!我自己可以买!”
“你去买!你别去我的秘密基地买!”
“不去就不去!全市又不止那一家书店!”
两个人站在路边吵了好一会,谁都不肯服输,却也没急着分道扬镳。
风呼啦啦掀起了书页,将地上的书吹挪了几寸。路过的行人不留神,一脚踩在封页上,留下一个黑黢黢的脚印。黎想忙不迭跑上前捡起来,蹲在地上抹着书上的污渍,哭哭唧唧:“我都跟你道歉了,你那么凶做什么?”
一两滴泪珠落在纸上,浸湿了一小片区域,加深了黑色印记;黎想哭得更伤心了:“书都弄脏了。”
陆安屿瞬间没了脾气,递上一张纸巾,蹲到她面前:“没事,封面脏了没关系。”
黎想情绪上来,听不进这些劝慰,边抹泪边拽住他胳膊,对着最白嫩的地方,狠狠咬了一口。
陆安屿疼得五官拧在一起,却没躲:“你属狗的吗?”怎么还咬人呢?
黎想气消了大半,哽咽着:“我属鸡。”
“...”

自上初中以来,黎想最常听到的一句话便是 - 初二是人生的分水岭。
这一年,班上同学们重新划分成两大派系:「学习苗子」和「不学无术」。大家互相瞧不上,自动划出楚河汉界 - 学习好的坐前排,课下讨论的都是数学物理题、单元测验和竞赛。学习差的坐在后半截,上课睡觉、吃零食、打扑克,唯一守的规矩是不干扰课堂秩序。
班上女生们打扮得愈发花枝招展,几乎人手一件森马、美特斯邦威的当季新款。她们开始试着挑染,不敢太过招摇,只能偷偷染一些保守的颜色;还会抹浅色口红和指甲油,聊的都是当下最热门的偶像剧、歌手和明星。
黎想坐在第二排,依旧穿着她的背带裤、卡通衬衫,别着幼稚的水果发卡。她每天做作业到十点,倒床就睡,睁眼后胡乱洗把脸便出门上学。每逢周末则更为忙碌:既要完成作业,还得L~R和陆安屿去秘密基地放松看闲书。
一切看上去和初一变化不大,却又有了些细微的转变。
班上的男女生们不再视彼此为瘟神,避之不及;课后反而爱凑一起打打闹闹,甚至窝在角落,贴到耳边说悄悄话。有好几次放学,黎想都在公厕附近的小路上,见到班上同学手牵着手。走着走着,男生旁若无人地伸出胳膊,揽女生入怀,还在人脑门处 ber 了一口。
她心生怪异,看得似懂非懂,再结合电视剧里的捂眼片段,慢慢琢磨出些门道。她莫名厌恶异性间的亲密,「性羞耻」的种子随着日常家人和老师的教导,悄然植根于她的潜意识,让她对早恋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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