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想跟在一对黏糊小情侣身后,不得不将视线撇向桌上的饭菜,默默和自家店做起了比较:分量小、摆盘精美、盘口太浅,完全没有「薛记」的性价比。
陆安屿目视前方,慢悠悠地点评:“这些菜只能偶尔吃一两次图新鲜,还是家常菜吃不腻。”
黎想撤回眼神,挪到他侧脸,揶揄道:“知道你吃不腻。我都怀疑我妈是不是在菜里放了什么,吃多了上瘾,还是戒不掉的那种。”
陆安屿撇过头,轻声笑着解释:“有时候在手术室连站五个小时,好不容易坐下来吃口饭。一吃到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心里瞬间就踏实了。”
他今日头发有些乱,好几根都直立在头顶,还有些落下来,遮挡了右侧的眉峰。他衣领有些大,露出内里白色打底 T 恤的领口,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的,和读大学时一样。
黎想眼神落在他揪成一团的卫衣帽子上,忍不住数落:“多大人了...”她话说到一半,陡然意识到不太妥当,只得硬着头皮说完:“出门都不知道照照镜子。”
陆安屿耸耸肩,反手不在意地捋了捋:“镜子也看不到我后背啊。”
他声音悠悠的:“我现在一个人住,我爸妈嫌房子旧,搬去新家了。”
“非得要人提醒啊?”
“昂,我笨,记不住。工作忙起来更顾不上。”
“那就请个人提醒。”黎想歪着脑袋,狡黠地笑着:“钱能解决你的一切需求。”
“你每天脑子里都在瞎琢磨什么呢?”陆安屿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刚才满嘴都是金色时代的帅哥,现在更厉害了,还花钱解决需求。
黎想琢磨几秒,彻底无语:“你想到哪里去了?”话赶话不知怎么就说到这,她快走两步,扯了张椅子坐下,掩饰尴尬。
陆安屿在她身侧落座,帮忙倒茶水,布置碗筷,亦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沈确兴奋地东瞧西看,忙不迭介绍,“这家店在北方很有名,最近两年才开始往南拓展。申城开了几家,我一直没来得及去吃,动作够快啊,都开到江城来了。 ”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家?”黎想翻起了菜单:羊肉手抓饭、贝勒爷烤肉和凉糕,的确不是江南人惯吃的菜式。
“你能知道什么?”沈确不客气地回怼,转而对着迟泽小声抱怨:“黎想以前是工作狂,和她约饭得至少得提前两周。”
黎想埋头专注于菜单,不置可否。沈确说的没错,在申城的时候,她哪有时间研究吃食?那会她对美食的了解仅局限于家和公司附近的外卖。
桌上三人相识多年,对彼此的口味了然于胸;点菜时更是默契十足,你一言我一语便凑齐满满一桌。
“这家店生意不错。”黎想觑见门外的长队,唆了一口番茄汁莜面,酸酸甜甜很开胃;可惜量少,四个人一人一筷子,白瓷碟很快见底。
“对啊,申城的店也一直排队。”
黎想和沈确凑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题,滔滔不绝;桌上另外两位男士只帮忙递纸巾、碗碟,丝毫没有插话的空档。
期间黎想偷偷八卦了沈确的恋爱进展,只见对方竖起食指,轻轻晃了晃。黎想心领神会:可怜孩子,还在考察期。
“对了,你工作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黎想努努嘴,一手托腮,歪着脑袋,面露难色。她这段时间没少琢磨职业发展的事情,也开始在网上了解岗位信息。
审计背景出身的人多半会选择去公司做内审、财务或风控;她有意转至财务分析或咨询岗,却发现大部分甲方公司都要求候选人同时有事务所和甲方的经验。像她这样只有纯事务所经验的,大概率还是绕不开年审、财务报表、记账...
“年后再看吧,现在职位不多。”
“嗯。我爸那边的活不难,但发展空间有限。”沈确实话实说,“而且人际关系会比较复杂...你纯当是保底,这样压力小一点。”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干什么。”黎想也想不通怎么突然失去了刚毕业那会的斗志:生活没劲,工作没劲,天天和同事在一起浪费时间更没劲。
“再多休息休息,不要着急找工作。”陆安屿夹了根羊腿,边啃边擦嘴:“你这种心态就是典型的 burn out,心理早已经累垮了,一时半会很难修复。”
“哟,小陆医生改当心理医生了?”沈确打趣道。
“现代人心理多少都有点不健康,一旦觉得累到撑不下去的时候,记得及时叫停。”他面向黎想,“再休息休息。熟悉的环境有助于你放松戒备,重新积蓄能量。”
他轻声细语,目光柔和地罩在黎想脸上,却难掩嫌弃地拧了拧眉:“你怎么这么大人了,吃饭还能吃得到处都是,连鼻尖上都沾了油?”
黎想刚酝酿出的感动转眼消散,瞪了瞪,恶狠狠地擦嘴:“你管我!”
沈确饶有兴趣地看戏,不时还会贴心地拍拍迟泽胳膊,提醒他不要错过精彩剧集。
迟泽也不是个笨人,琢磨出点门道,似是随口一问:“陆医生,以后有什么发展规划吗?”
陆安屿莫名其妙被点名,没反应过来:“什么规划?医院不就论资排辈嘛,熬着呗。”
沈确忙补充说明:“小陆医生的妈妈是院长,人家后台硬着呢。”
迟泽没有接话茬,继续追问:“一直在医院?不打算换个新环境?”
陆安屿琢磨几秒,抿了口饮料,喉咙里咕隆着:“看情况,应该会考虑。”
男人似乎都喜欢点到为止,一个只问打算不打算,另一个只回会考虑,如对暗号一般;却足够互通心意,直接结束对话。
沈确听不明白:“会考虑什么?”她支撑起上半身,叩叩桌子,吸引装聋作哑的陆安屿注意:“同学?我在问你话。”
陆安屿无奈地笑笑:“会考虑换个环境。”
“废话!”
黎想一声不吭,不加入无聊的哑谜。以前她没少从陆安屿口中听到这些模棱两可的说辞:“再看看”,“会考虑”,“过段时间再说”,很像是小孩爱玩的拖延把戏。待拖到一刻,问题堆积成山,彻底堵死了原先的出路。
一顿饭结束,大家面上都带着笑,意犹未尽。
临别前,沈确一手拽着迟泽,一手攥着黎想的,牢牢不肯放。她惺惺作态地「哭诉」:“哎,我得先和男人回去了,在申城等你哦~宝贝儿~”
黎想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抚了抚小臂:“你好好谈恋爱,我在家多赖几天。”
沈确搂住她,重重拍了拍她后背,悄默默在她耳边吐了六个字。
黎想听完,脸唰一下红得更艳了。
她和陆安屿一前一后上了扶行电梯,感受到对方的气息不动声色飘至她鼻尖,存在感极强。她拼命想将那几个字逐出脑海,反而记得愈发牢固。
“你脸红什么?”陆安屿终忍不住问道。
“要你管!”黎想莫名其妙吼他一声,声音不大,气势也不够足,更像是恼羞成怒。
陆安屿无端吃瘪,丝毫不恼,手肘拐了拐她:“下午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带你去逛逛。”
第三十六章 我犯不着和你翻旧账
黎想没回答,昂起下巴点了点,示意他带路,约莫猜到他会想去哪。
今年是暖冬,黎想没走几步便开始鼻尖冒汗。她扯下围巾,系到包上,又脱去了大衣。她穿着某家经典的格子衬衣,和满大街无数个叔叔爷爷们撞衫撞到绝望,最后只能挺直脊背,安慰自己:她穿着不土就行。
陆安屿一手攥着羽绒服,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看上去心情不错。他没留意到黎想的小情绪,胡乱吐槽:“大家审美为什么这么统一?全是格子衬衣,看得我眼晕。”
“那你别看!”黎想撇过头,气鼓鼓的。
空气里飘着虚张声势的火药味,还有黎想身上淡淡的蓝风铃香;二者一强一弱、一刺一柔,中合成一根毛笔,重新在陆安屿心中临摹出她的垂眸浅笑。他无辜地解释:“没说你。”
“你指桑骂槐。”
陆安屿伸出手敲敲她脑门,“傻不傻,别对号入座,真没说你。”
力度恰到好处,刚好敲退了她的刺劲;黎想摸摸头,低头专注前方的路,喉咙里哼了哼:“陆安屿。”
“嗯?”
“过得怎么样啊?”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抛出一个问题,里面却包含了无数个引申话题:这些年谈过恋爱吗?有遇到喜欢的人吗?过得开心吗?分手之后,他居然一直和她家人有所牵扯...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你有毛病吧!”陆安屿压根没听懂,只觉得这个问题过于客套和官方,完全是在没话找话。
黎想莫名挨怼,却没什么脾气。暖阳晒得人晕乎乎的,她跨着步子,力求每一步都能踩到石砖正中。途中路过一个十字路口,不小心风沙入眼,她不得不原定站定,揉了好一会。
陆安屿绕到她左手侧,逼得她朝里挪了两步,“风小一点。”
异物感越来越强,黎想不停擦泪,对着手机前置镜头拼命眨眼;她不由得增加揉眼的频率,烦躁地啧了几声。
“别总揉。”陆安屿扯下她手臂,慢慢靠近观察好半天,“眼球都出血丝了。”
“我难受啊…”睫羽碾碎了泪珠,折射出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光晕。黎想瞪着泪汪汪的眼,将好看到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陆安屿轻轻撑开她眼皮,吹了吹,“好点没?”
黎想下意识闭眼,适应几秒后尝试睁开,连眨了好几下:“好像好了。”
他依然保持刚才的距离,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眼球,轻柔的鼻息有意或无意拍打着她面庞,“再转转眼睛,舒服了吗?”
黎想点点头,无端想起无数个瞬间,她也如今日这般哭唧唧地嚷着眼睛里进了沙。
陆安屿呢,从一开始欠揍地摆架子:“叫哥,不然不帮忙。”然后百般不乐意地敷衍吹几下;到后来温温柔柔地吹,再情不自禁亲吻一下她的前额。
眼下两个人僵在那,彼此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又很快被冬风吹散。陆安屿率先撇过脸,指着前方几米之外的牌坊,“去步行街逛逛。”
这些年,老市区步行街不断翻新和扩宽,却依然维持了二十年前的样子。主干道人民路很宽,四车道左右的间距,两旁是商场和各类独立作坊。
青石板路齐齐铺开,不规则的纹理记录下了岁月,也莫名见证了两个人在这条路上徘徊的身影。
道路两边有四五条分岔路。黎想几乎能不假思索地说出哪条小路的鸡蛋煎饼最好吃,炸串最美味,抑或哪家手工店铺的首饰好看又廉价。
久违的景致模糊了成年人该有的边界线。
黎想东张西望,心里涌着别样的情愫;随手拽了拽陆安屿卫衣的帽尖,顺势又捋平了些,“诶,关庙街的鸡蛋煎饼店还开着吗?”
“开着啊。”陆安屿转眼调整了方向,随即顿住脚步:“你还吃得下吗?”
黎想没回答,只歪着脑袋眯眼笑,笑得极其做作和虚假。
陆安屿皱了皱眉:“你至少得吃一半。”
“嗯嗯嗯。”
关庙街的建筑多半是清朝年间留下的,这些年政府费心维护的同时,还自作主张仿建了一些平房。
现下一侧是阴暗漆黑、摇摇欲坠的木屋,窗檐和门框腐朽了大半,屋顶瓦片更褪了色彩;另一侧是刻意做旧,仍能看出现代感的商店。新旧混搭,谈不上突兀,却也不算好看。
黎想置身其中,被现在和过去反复拉扯:一面提醒她什么都没变,都还在;另一面提醒她:怎么没变呢?几步之遥的邮局明明是这两年新建的。
她眼神不由得飘向陆安屿,看他笃定地朝一个方向走,聚精会神,偶尔提醒她留意松动的地砖,免得溅一身水。她任由脑海中的记忆不停翻滚涌动,不知不觉落后了几步,忽然嗅到了再熟悉不过的香味。
陆安屿站在摊前,熟稔地和老板打起了招呼。
“还是老样子来一套?”老板轻掀眼皮,“有阵子没见你了啊,外卖倒没少点。”
“海带丝和萝卜角都不要。”陆安屿嘱咐着,双手插进了卫衣口袋,耸耸肩:“医院太忙,这不是过年才有假期嘛。”
老板麻利地翻饼、刷酱,将双汇火腿肠一切两半平铺在饼上,又补刷了一层辣椒酱,絮叨着:“本来今天不想出摊。但天气好,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他说话间朝身后吼了声:“葱花没了!”
“马上切!”二楼纱窗里飘出一句回应。
三分钟不到的功夫,饼已经做好。老板正要装兜,陆安屿忙出声提醒:“切一半吧,分两个袋子。”
老板抬起头,方才留意到黎想的存在。他眸光一闪,举着铲子念叨:“嚯,黎想!多久没来了啊。”
“好久了,超级想你家的鸡蛋煎饼。”黎想眉开眼笑,接过热乎乎的鸡蛋煎饼,迫不及待咬了一口。老板特调的甜面酱和辣酱鲜香可口,饼身软乎乎的,却筋道十足。
“假话,这些年也没见你来吃。”
“工作忙啊。”
老板又舀起一勺面粉糊,“就知道搪塞我。年纪大了,我脑子里始终还是你们年少时候的模样。时间真快啊!俩人结婚了吧?”
黎想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差点噎住。
陆安屿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咕隆着:“你儿子结婚了吗?”
“结了呀,去年刚结。”
“生孩子了吗?”
“没呢。”
“那赶紧催催。你老大不小了,该当爷爷了。”
“哈哈,你这孩子…”老板利落地将饼装袋,递给外卖员,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你俩确定一个够吃?黎想怎么胃口还这么小?”
“够,她小鸟胃,买多了又要硬塞我。我中午刚吃的饭。”陆安屿边回应,边挥手告别:“叔,生意兴隆啊!”
黎想专心致志地吃饼,破天荒一口没剩,五分钟干掉半张饼,撑到打嗝:“我晚上绝对不吃饭了。”
陆安屿也撑得够呛,“多走走路消食。你稍微控制一点,别弄得像刚从饿牢放出来一样。”
“那不是担心回申城吃不到了吗?”黎想吃得意犹未尽,“我又不像你,想吃随时。”
陆安屿递上一张纸巾:“擦擦嘴。”过了几秒,又轻飘飘地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没想好。”
“回去前说一声。”他语气平淡,视线却始终盘绕在她脸上,眸底沉淀了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暗影,“我请你吃饭。”
“哦。”黎想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别过脸,佯装眺望风景。
陆安屿随手指了个方向,缓缓问道:“这些年在申城过得好吗?”
“就那样。”
“哦?”陆安屿有些惊诧:“工作不开心?”
怎么说呢,每一种生活都是围城。
城外的人永远都在翘首以盼,等待时机进到城内一探究竟,不然总惦记着,心里直痒痒。可城内的人往往会苦口婆心:别来,没你想象中那么好。
过来人的话通常只能作为参考,好的坏的,黎想都想自己体会。
她领悟过周末孤单一人绕着市中心从早走到晚,打发时间的寂寞;也体验过深夜发高烧到神志不清,摔倒在地,结果头上砸出包的疼痛;还领略过一旦预感又要犯颈椎病,忙乖乖躺到床上,等待晕眩来袭的无奈。
都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过去了。
“你呢?”
“就那样。”
“为什么一直让徐婉住你那?”
毫无铺垫的问题,陆安屿没有心理准备,脱口而出:“和你前脚刚分手,后脚把你表妹赶出去?不合适吧?”
“那至少也得收房租吧?”
“你是不是在申城呆傻了?”陆安屿笑笑,“人情上的来往,谈钱不就等于变相撵人吗?”
黎想眨巴着眼,质问道:“不然呢?一直吃哑巴亏?再被人倒打一耙?”
陆安屿懒得费力和她掰扯。他和黎想一样,一贯厌恶这些七拐八绕的关系网,却在工作之后时常被迫接受。而对于徐婉,他不算被迫,一切都是看黎想的面子,哪怕分手了,他也做不出撵人的事情。
“我不介意那几块钱。”
“我介意。”黎想盯着他,神情严肃:“我不想欠你。”
她还有一番大道理没有讲完:比如亲兄弟明算账,再亲近的关系也经不起金钱的考量。再比如帮忙需要适可而止,一开始徐婉说短期借住三个月,住了就住了。可她后期一直拖着不肯搬,那就需要签订一份租赁合同,从情面过渡到合约。
陆安屿却兀自琢磨出别的意思:不想欠他无非就是要撇清关系,光以后保持距离还不够,还得把以前的账也算得一清二楚。他面色转冷,一句话都没说,径直朝前走。
“徐婉快结婚了。”黎想没察觉出他的异样,自嘲般地笑笑:“我前几天见到她都没听她说,还是今天出门前听我爸说的。”
陆安屿目视前方,鼻腔嗤笑,语气冷冷清清:“以前为了这人,你和我吵过多少架?我是不是提醒过你很多次,不要犯傻,和她保持距离?”
不提倒好,提了陆安屿更是无名火蹭蹭直冒。薛文燕之前没少组局撮合他和徐婉,他一面顾及着是黎想家人,态度不能太冷淡;一面要听黎想的,暂时向长辈们隐瞒二人的关系 - 他们还没毕业,一旦被家里人发现同居,会很麻烦。简直两头为难。
他无数次直接或间接地点拨黎想:长点心眼,尤其别把谈恋爱的事情全告诉徐婉。
黎想可倒好,傻子一样,天天抱着手机秀恩爱,嘴上没把门。
徐婉更不是省油的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知道二人的关系,还在饭桌上配合着长辈们的打趣,私下也常发信息找他问东问西。
关系层层叠加,他话说重了说轻了都不合适。陆安屿始终得拿捏好分寸感,还不能和黎想抱怨吐槽,以免引起新一轮争吵。
黎想今日异常乖巧,老老实实挨训,心虚地解释:“我那会一直当她是亲妹妹,是家人。”
“那我当时还是你男朋友呢!算不上你家人吗?!”话音未落,陆安屿气急败坏地跺跺脚:“算了,我犯不着和你翻旧账。”
第三十七章 以后常回来
石板路凹凸不平,黎想穿着高跟短靴,脚底板生疼,还时常踩到松动的砖缝,好几次差点崴到脚腕;不得不放慢步速。
陆安屿察觉到身后脚步声渐小,回头见到她费力迈步的模样,心又软了软,折返到人跟前:“大过年的,我可不想为徐婉再和你吵架。”徐婉算老几啊?
“我为什么要因为她和你吵架?”黎想疑惑不解:这人什么脑回路?吵架上瘾?
陆安屿觑见她的神色,“走不动了?”
“脚疼。”
“为什么你总要穿不好走的鞋子出门?”
“为什么你看到我穿高跟鞋,还要拉着我逛街呢!”
陆安屿深呼口气,二话不说拉她到右手侧一家奶茶店坐下,点了杯热柠檬茶,“坐着。”
“你去哪?!”
“给你买双鞋!”陆安屿头也不回地朝商场的方向走,自动屏蔽了她吼出的三个字 - “不用了”。
黎想坐在那,双手捧着柠檬茶,喉咙干到冒烟,却撑到连一口都咽不下去。她鼻尖靠近杯盖口,热蒸汽混着柠檬的清香,熏得她暖乎乎的。
来老街打卡的多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小情侣们手牵手,在每一处旧建筑前驻足,不厌其烦摆出各种姿势拍照打卡。对话总是千篇一律:「丑死了,重新照」 - 「你本来就长这样」;「你怎么拍的?双下巴都出来了!」-「你本来就有双下巴啊。」
黎想心里暗自嘲笑这些年轻男生的「求死欲」,再看女孩子们气咻咻跑远些,用力甩开对方的手,连锤了对方胸口好几拳都不解气。
她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情侣们的打打闹闹,想起以前和陆安屿在一起时也是这样,拿吵架当情趣。可她从不会为了拍照斗嘴 - 陆安屿摄影技术很好,好到他曾经总爱嚷着结婚时要兼任新郎和摄影,信不过别人的技术。
她在脑海中翻阅了些老照片,凭记忆将自己的身影安插到眼前的角角落落,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
一刻钟之后,陆安屿气喘吁吁跑回来,二话不说将鞋盒塞到她怀里:“换上。”他从口袋掏出一盒创可贴,一并放到鞋盒上,“哪疼贴哪。”
黎想昂起头,被阳光晒眯了眼:“谢谢。”
“别假客气。”他逆光站着,目光有些居高临下。他语气不够热络,却没了刚才拌嘴时的气焰。他不停调整呼吸 - 自重逢那日起堵在心头的郁结,随着每一次吸气被稀释些,再随着呼气释放一点,直至胸腔起伏逐渐恢复平静。
黎想皱皱鼻子,不明白这人怎么一会晴天一会多云。她换上新的帆布鞋,是她大学惯爱穿的款式,色彩和她今天的这身打扮还挺搭。
她跺跺脚,每一步都踏实舒适了许多。不适感骤减,她话头也密了起来,一个劲感叹:哇,这家店还在,那家店老板换人了,这家店之前是网吧怎么变成甜品屋了。
她一路嘴没歇着,吐出的字节在陆安屿耳道里横冲直撞,“多久没回来了?”
“每年都回来啊。”只是行程匆匆,没时间到处乱逛,也不会特意打卡这些老地方。
“那你怎么和领导视察一样?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准备一段城建发展总结汇报?”
黎想忙笑着解释:“太久没细逛了,新鲜。”
“新鲜劲还没过呢。”陆安屿别开眼神,云淡风轻般的:“以后常回来。”
“尽量吧。”
风悠悠的,逐渐由寒转暖;黎想刚才话说到一半被打岔,这会又忍不住重新启唇。
其实她压根犯不着和陆安屿说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无奈心里实在憋闷,总担心薛文倩犯傻犯病,一心奉献,再被人倒打一耙。
她不清楚细节,也摸不清其中可能会有的坑,索性和陆安屿吐露个干净,问问他有什么看法。
要是换做从前,陆安屿定会不停打断黎想的倾诉,同时反问无数个问题;最后成功转移矛盾,搞不好俩人还要大吵一架。
而今日他一反常态,当了名极其合格的听众,只不时点头示意黎想继续说。
他其实从陆昌勇那听说过毛纺厂厂区开发的事情,多少知道些细节。
江城老城区可开发的地皮所剩不多,而毛纺厂这片区域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有动静:一是因为城西人口本不如别的区密集;二是坊间常流传「城西不如城东兴旺」,还夹杂了许多城市迷信鬼故事。加上火葬场旧址就在毛纺厂后门,人们心里多膈应着,商家更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这块「是非之地」。
可当下,房价持续飙升,容不得人们继续挑三拣四。
火葬场怎么了?越烧越旺,以毒攻毒,辟邪。城西之前是清朝的刑场又怎么了?刽子手多正气,不怒自威,单站在那就能吓退小鬼们。
人们快速调整心态,铆足了劲要趁这波上车,住上老市区的房子。江城市政府为此也做了不少努力,正在和一中、二中接洽,计划打造一个全新的重点学区。
“回去直接跟阿姨说,不行。”
“理由呢?”
“你以后孩子要上户口,七中学区不如一中或二中。”陆安屿干脆利落地编了个理由,瞧见黎想呆愣的目光,“你户口还在江城吧?”
“嗯。”
“你一时半会迁不到申城去,还不如一鼓作气迁到毛纺厂那套房子。然后以你的名义买下来,以后给孩子准备个学区房。”
“你怎么知道会是一中或二中学区?”黎想脑子没转过来弯,信息在脑子里绕几圈后才回过神:“保真?”
陆安屿被逗乐了:“保假。”
黎想隐隐看到了希望,如果说有什么能迅速掐灭薛文倩的圣母心,那无疑是未来的小外孙或小外孙女(如果有的话)。下一秒,她面露难色,兀自脑补着:“我妈肯定会说,孩子跟着陈知临落户就好,何必落到江城来…”
“这是什么屁话!”陆安屿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你还没和阿姨说你分手了?”
“还没来得及。”
“...”
“大过年的,我怕她受刺激。”
陆安屿似笑非笑的:“那你大方一点,房子让给徐婉得了。你孩子户口直接落到陈知临那里去,没必要为这点事和阿姨闹不愉快。”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黎想不明白话题怎么就扯到讨论她孩子户口的问题上去,莫名其妙。
陆安屿别过脸,不肯再搭腔,好心好意给她出谋划策;她可倒好,第一反应就是孩子跟着陈知临落户口,这是还没放下呢!
不说话拉倒!黎想东张西望,在每间小店铺前流连,一会试试耳环,一会挑一条石榴石的手串,开心得很。
陆安屿在几步之外站着,观察着她美滋滋的神情,分不清是真开心还是装的,也不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不会偷偷哭鼻子。他越想越心烦,下意识想摸烟,又生生忍住。
黎想收获颇丰,喜笑颜开的,觑见陆安屿的冷脸,琢磨出点什么。她指着不远处的店铺:“喂,我要吃糖葫芦。”
“...”,陆安屿喉咙里应了一声,眉头却还拧着:“我真吃不下了。”
“想得美,我自己吃。”黎想故意逗他,多大人了,气性怎么还这么大。“你到底吃不吃?”
“不吃。”陆安屿不假思索:她从小到大就爱买这玩意,吃几口又嫌腻,到头来全进了他肚子。
黎想买了一串草莓,一串山楂,还有一串山药。她没吃过山药的,只咬了一口,便忙不迭塞到陆安屿手里,直摇头:“吃不习惯。”
“...合着我是你垃圾桶是吧?”
黎想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连吃了三颗草莓,酸酸甜甜的汁水溢满口腔,“你的建议我收到了,回家和我妈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