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选题—— by歪柒柒
歪柒柒  发于:2024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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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想耸耸肩,“是。长此以往,大家都会很累。”
陈知临缓缓舒出一口长气:“另外,我为昨天的话道歉。”
“嗯,没事。”
黎想没有再接着说,没必要,显得很马后炮。她知道二人之间始终缺了点什么,缺失的部分在时间效用下逐渐扩成一条难以逾越的沟壑,终究动摇了感情的根基。
“晚上...”
“早就答应好的。年夜饭,不吃不合适。”陈知临嗓音难掩疲惫:“之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好,谢谢。放在你家的行李箱,先寄沈确那。”
“好的。”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各自消化复杂的情绪。
日光不停位移,从二人头顶到面颊最后到手肘,切割出一片暗影。到了一刻,服务员不得不出声提醒:“不好意思二位。今天除夕,斋搂马上要结束早餐供应了,会提前打烊。”
黎想回过神,悠悠站起身,“我去江边散散步。你呢?”
“我回酒店补觉,下午见。”
“好。”
黎想独自沿江堤绕了一大圈,回顾了和陈知临在一起的点滴。她有些难过,难过长大之后,搞砸的事远比完成的事多得多;可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她的一段人生经历。
她眺望着江对岸的船舶,听着尖锐的汽笛声鸣鸣作响,如释重负地继续朝前走。
薛文倩今日大显身手,准备了八菜一汤。
此刻她眉飞色舞,兴奋异常,不断示意四人碰杯,话里话外都是对二人的美好祝福。
相对而言,黎康明沉稳了很多。他来回打量着二人,看他们相敬如宾地互相夹菜,再玩笑几句,够熟悉却不够恩爱。他了解黎想,喜怒形于色,压根藏不住...以前一见陆安屿那小子,两个眼睛都在冒光,笑得像个傻子。只是不知道俩孩子当年究竟走到哪一步...又为什么突然老死不相往来。
黎想被盯得不自在,夹了个大鸡腿到黎康明碗里:“爸,多吃点。”
黎康明收回视线,继续装傻充愣,不打算插手孩子们的事情。他一心吃饭,偶尔会在薛文倩问及婚事计划时帮忙转移话题。
薛文倩一向粗线条,看不出其中的端倪,不由得自我代入了陈知临丈母娘的身份,感觉还不错。转念一想,陆安屿那小子也很好,怎么俩孩子就这么没缘分呢?
四个人心怀鬼胎,聊天内容也只浮于表面,气氛温暖却不太温馨。而这对在长辈面前装恩爱的「情侣」,言谈举止间更是流露出不自觉的回避和疏离。
“这么赶?明天就回去?”薛文倩一脸困惑:“不多待几天吗?”
陈知临礼貌地笑笑:“家里老人年纪大了,过年见不到我容易闹脾气。”
“也是。今年黎想没陪爷爷奶奶过年,两老的前几天还闹呢。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谢谢叔叔阿姨。”
年夜饭终于走到尾声,黎想卸下双肩,松口气,朝陈知临抛去感激的一瞥。
新年将至,至于其他的,还是留到年后再找机会向爸妈坦白吧。

大年初二晚上,宁旭的婚礼在江城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
黎想终于得以暂时逃脱走亲戚的流程,不用在饭桌上应对年薪、结婚、生孩子这一连串的问题,更不用时时牢记谎言:她只是休长假回家休息一阵子,和男朋友感情稳定。
然而事实证明这套话术并不算好用:不够圆满,不够无懈可击。
总有些小肚鸡肠的亲友们话里有话:男朋友是高管,得看紧点;同时列举身边各种男人出轨、小三上位的事例。抑或是:黎想一个姑娘家远嫁到外地,和对方家人居住在同一个城市,免不了受人欺负,烦心事还在后头呢。
黎想总淡然一笑:谢谢关心。
此刻黎想刚落座,忙着和满桌的大学同学叙旧聊天。大家毕业后多选择留在江城,平日里常会约出来见面,熟络劲不减当年;就连沈确都能保持一年至少参加两次同学聚会的频率。
大家齐齐将话头对准黎想,玩笑地吐槽她迷失在大城市,连见一面都难;却也都顾及着陈年旧事和当事人的心情,点到为止。
“别夸大其词啊,我和在座各位都有约单独见面的。”黎想捂嘴笑,试图一票否决罪名。
众人不由得“吁”她:“单独见面有什么劲,聚一起才好玩啊。”
岁月给每张面庞都补了几笔色彩,添了纹理。大家嘴角笑容的弧度没变,眼神却不经意流露出成年人的疲惫。黎想置身于再熟悉不过的人群之中,有种不真实感;不经意凭借桌上的只言片语,将残缺记忆一点点补齐。
她思绪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来回恍惚,目光不由得飘忽到别处,恰好被一人稳当当接住。
陆安屿坐在与她相隔两桌的位置,桌上多是年长的宾客们。他一个年轻小伙混迹其中,略显突兀。他攥着手机,看上去心不在焉,偶尔还得笑着应付几句。
“看什么呢?要不要喊人过来坐啊。”沈确循着她眼神望去,看好戏般提议:“宁旭生怕你尴尬,直接将陆安屿安插到男方亲属那桌去了。你看人孩子拘谨的,饭都吃不好。”
黎想撤回眼神,“喊他干嘛。”
沈确打量着她的神情,手肘拐了拐她:“你和陈知临究竟怎么回事?这么突然?我在医院就看出来你俩不对劲,是真分了...还只是吵架冷战?”
“真分了。”黎想释怀地笑笑:“其实也不算突然。”
感情的事很难和旁人解释明白:究竟在哪个时间节点,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为什么情况会陡然急转直下,直接走向大结局?
唯有深陷关系之中的二人最为清楚:一切皆是有迹可循。黎想无意再追根溯源,复盘关系的起承转合。说白了,无非是两个人尝试着同行了一小段路,最后又不知不觉走散了而已。
“分了就分了,下一个更乖。”沈确忙翻出相册,怼到黎想眼前:“这个帅吗?一米九,公务员,朝九晚五不加班。”
黎想噗嗤一笑:“别,分销你相亲对象呢?”
沈确撇撇嘴:“什么相亲对象,我远房表弟,过年见到真人了。”
黎想毫无兴趣,“你和迟泽怎么样了?”
“试用期。”
“建议多试用几次。”第一次就将人撞到医院了...听上去不大机灵的样子。
“哈哈哈,一定。”
台上司仪高亢的开场白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黎想挪了挪座椅,好面对舞台,目不转睛欣赏起大屏幕上的接亲视频。视频里陆安屿一身西装革履,还特意打了发蜡。他不爱冲上前凑热闹,总躲在后面帮忙出谋划策,暗戳戳转移伴娘们的注意力。
新郎官宁旭则一改往日的不修边幅,面对镜头时声音都在颤抖:“今天我结婚啦!”说完便搂着新娘狠啄一下:“娶到你真好!”
短短几分钟视频,黎想跟着笑了又哭了,忙不迭抽几张纸巾拭泪。这大抵是她不爱参加婚礼的原因:太多关乎幸福的渲染,宛若这个世界上唯独她,过得百般不如意。
她噙着泪,垂下眼帘将纸巾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祝福和誓言,每一个音节都直敲她神经。
她转眼喝了大半杯啤酒,面颊红润,却对桌上丰盛的食材没什么胃口。她不停地说话、开怀大笑,说到声带疲倦,喉咙嘶哑,不得不频繁靠抿酒润嗓子。
她有些闷,不时抚着胸口缓解没来由的心慌,“我出去吹吹风。”
“陪你。”沈确忙放下筷子,“还回来吗?”
黎想看着悉数离场的宾客们,亦无意参加之后的闹洞房环节,“要不不回来了?”
“行。”沈确擦擦嘴,“那我们直接撤吧。”
“诶诶诶,你俩跑什么,还有第二趴呢!”老同学们忙叫住打算开溜的二人,“难得聚一起,不带提前跑路的哈。”
“第二趴是什么?”
“去金色时代喝点东西,他们家歌手不错。”
黎想面露难色:她本就没怎么吃晚饭,胃里现在晃荡的都是小麦汁,偶尔还会倒流回食道,剌到嗓子。“我喝不了太多酒。沈确刚出院,更不能沾酒。”
“不喝酒,你俩点娃哈哈都没人管。”宁旭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近,重重拍了拍黎想的肩膀,又指着沈确警告:“你俩一个都不准跑啊。”
黎想被逮了个正着,哭笑不得:“你不闹洞房吗?”
“闹什么洞房?大家还没坐一块,好好聊天呢。”宁旭牵着新娘的手,亢奋到眼神涣散。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凑到沈确耳边嘀咕了几句;沈确压根没当回事,笑脸盈盈的:“没事,一起吧。”
黎想猜到对话的内容,佯装置身事外。她两手一摊,客随主便:“今晚全听班长大人吩咐。”
金色时代离婚宴酒店不远,步行十分钟可达。
他们一席人脚步不一,三三两两,前后差了几步。黎想和沈确挽在一起互相取暖,独剩陆安屿落在人后,闷声不吭。
等抵达目的地,大家环绕圆形卡座逐一落座,默契地隔绝开黎想和陆安屿,甚至杜绝了二人可能会有的对角线位置,简直煞费苦心。
待台上歌手的吉他声响起,聊天范围自动缩小,大家躬着腰,脑袋凑到一起,只顾得上和附近的人聊天。
宁旭站在桌角,又观察了一番大家的占位,确保不会有任何尴尬的场景出现,方才踏踏实实坐到陆安屿身侧:“兄弟,今天辛苦你了。”
陆安屿懒得抬眼,看上去兴致不高:“假客气什么。”
“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
“多年不见,今天又碰上...什么感觉?”
陆安屿一通心烦意乱,下意识端起酒杯敷衍作答:“没什么感觉。”
宁旭放心地应和着:“那就好。”
光线昏暗,背景音愈发嘈杂。
黎想有些累,整个人靠后挪了挪,自动撤离出人群。她倚着沙发背放空,再一瞥,陆安屿亦枕着靠背,不断揉捏眉心。
似是心灵感应般的,他赫然侧过头,透过暗影对上她的眸光,看不太真切。
黎想纹丝未动,只缓慢眨了眨眼。今晚谈及的大半话题都如同被刻意裁剪的旧照片 - 很多事都和陆安屿有关,却无人提及他的名字。
她感恩于大家的细心妥帖,却涌起难以名状的难受和烦躁:她总是失败,过去是,现在也是。
消极情绪来得猝不及防,一下下冲撞着她的心神,不停提醒她又彻底搞砸了,甚至比上次更糟:这次连事业线都断了。
她匆忙撇过头,拂去脸上的泪珠,不由自主地将一切归因到自己身上。挫败感啃噬着她的心尖,带来难以忽视的刺痛,再随着每次心跳加重痛楚。
到了一刻,她深呼口气,起身和众人道别:“不早了,大家慢慢玩,我回家了。”
多数人喝到微醺,没有再强行挽留,只嚷嚷着“有空再聚”。
黎想拍拍身旁的沈确:“你刚出院,别闹太晚。”
“迟泽一会来接我,你要不再等会?”
“我打车回家就行。”
“你确定?过年不好打车。”
“大不了走回去,放心,别婆婆妈妈的。”
冬夜的冷空气阻止了情绪泛滥,却也凝结了当下的糟糕心境。
黎想此刻烦透了,低头快步走着。这里离家不算近,她却没打车,打算趁着月色好好拾掇心情。
“喂?怎么了?”她哑着嗓子,停在路灯下,下意识回头寻人。
“跑哪去了?”陆安屿气息听上去不太稳,“我来找你。”
“前面一个路口的红绿灯。”
她倚着路灯,瞧见暗影里跑出来一个人,轮廓逐渐从朦胧到清晰。他呼出的气息里还有酒精味,“刚才哭什么?”
黎想不准备解释,“没什么。”
“感动哭了?”
陆安屿胡诌了一个缘由:黎想泪点低,但情绪来得快散得也快;在婚礼现场落几滴泪还算正常,应该不至于延续到第二趴。
他结合之前在包间偷听到的内容,猜测多半和陈知临有关。可在医院那天,他明明亲眼见到两个人手牵手贴在一起,一副情比金坚的模样...何况人都上门过年了,不是应该谈婚论嫁了吗?
“嗯,感动哭了。”
嘴硬,陆安屿心想,下巴点了点:“走回去?走得动吗?”
“不用你陪。”
“我是走回我家,没打算陪你。”
黎想夹他一眼,“那麻烦离我远点,最好到马路对面去。”
“行!”
陆安屿满口答应,甚至顾不上红灯,小跑横穿马路。黎想又好气又好笑,什么人啊,脑子有毛病。
这个点,爸妈应该还在大伯家打牌。黎想故意走得很慢,摇摇晃晃走起 S 形,却不小心被路坑绊倒,身子右倾,膝盖不偏不倚撞到了花坛上。
她穿着单薄的阔腿裤,撞击的钝痛直达心底,激得她瞬间流下眼泪。她顺势坐下,一边揉着,一边止不住地啜泣。
好失败...她抑制不住地想,连走路都会受伤,她做人真的好失败啊...
“到底怎么了?”陆安屿不声不响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嗯?”
黎想捂住脸,哭到声音都在颤抖,断断续续挤出来几个字:“没什么,不用你管。”
他深吸口气,“被人欺负了?”见黎想没否定,紧接问道:“陈知临欺负你了?说话。”
“我说了不用你管!”她昂起下巴,面颊挂着两行泪,亮晶晶的。
陆安屿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一向只会欺负人的黎想出息了,开始任人欺负了。受欺负了还不知道反击,居然一个人躲着喝闷酒,哭鼻子。
“没出息!你就知道跟我横!”陆安屿不自觉提高音量。
黎想咻地站起来,狠狠抹了抹泪:“你滚!滚远点!”
“我真的是吃饱了撑的!”他走远几步又折返,冷冰冰地丢了三个字:“打电话。”
“打什么电话?”黎想睫羽沾满了泪,反射的光线成了一束束火苗,烧得陆安屿眼睛疼。
陆安屿怒不可揭,吐了一长串:“谁欺负你,就打电话让人领你回去,跟人好好吵一架!拿出你平时怼我的气势,别大半夜一个人坐在路边傻哭!”他笃定自己病得不轻,居然操心起人家两口子的事。
黎想瞪着他,眼里的怒意很快被新一轮泪水冲淡,“分了。”
陆安屿拧紧眉,“什么?”
“我说没人欺负我!是我爱哭,满意了吗?”
陆安屿被吼住,冷静了几秒,原本揪在一起的心松了些。他垂眸凝视着她,走近一步,不由得抬手欲帮她擦泪。
黎想不耐烦地挥开他手臂,“别碰我。”她掏出手机叫了辆车,等待呼叫的间隙在心中将陆安屿骂了个遍: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他为什么总能轻而易举地惹她生气?
她不断加价,终到一刻按下取消键;继续朝家的方向走。
陆安屿跟在她身后,落后几步,强忍住上前安慰她的冲动。竟然为别的男人哭成这样,可真有她的。

第三十二章 绝交就绝交!
陆安屿始终和黎想保持了一定距离,等她情绪逐渐稳定,停止了啜泣;看她挺直了脊背,倔强地踩碎满地月影。
印象中她总是如此:情绪爆发时六亲不认,若崩溃到飙泪,更是完全不讲道理,逮谁咬谁。
而他多半是倒霉中招、无端当靶心的那个 - 因为他太欠,总能轻而易举找到她躲着哭的地方,在她面前瞎晃悠;也始终不长记性,一见到她哭就慌得不行,越慌越容易说错话,成功将矛盾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估摸时候差不多,快走跟上:“舒服了?”
黎想果然收起了棱角,软了语调:“嗯。你先别和我爸妈说。”
“说什么?”
“什么都别说。”
陆安屿没说话,散漫地踢起路边的小石子。他目光始终锁定着路面,偶尔一下突然用力,石子猛地撞到花坛,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家家户户此刻都亮着灯,若稍加留意,还能透过窗帘看到欢声笑语的画面。
“回家过年开心吗?”陆安屿跳到沿街店面的台阶上,视觉上更高了。
“还行。”黎想讨厌无端的压迫感,挪远了一米。
不远处时不时传来零碎的响炮声,炸破静谧。月影朦胧,路灯将两个人的倒影投射到不同方向,时而平行,时而相交。
“该见的亲戚都见了?”陆安屿多少知道些她家的鸡毛蒜皮,好奇她会不会顶张失恋的臭脸应酬。
“不必见的,见了干嘛?”黎想满不在乎地回应。
独生女的缘故,黎想并没有什么「大家族」的概念。除去父母之外,她不认为需要受到任何血缘关系的绑架。工作这几年,她鲜少走动亲戚,更不乐意薛文倩一直被弟弟妹妹当成随时可以薅毛的羊羔,时常冷脸示人,甚至被冠上了「白眼狼」的称号。
她尤其厌恶饭桌上历数的陈芝麻烂谷子:小姨哄过她睡觉,舅舅带她去过儿童乐园...本不值一提的小事,从这些人口中冒出来居然成了需要她知恩图报的筹码,也成了这些人没脸没皮欺负薛文倩的极好借口。
家长里短的事情难免糟心,黎想抬起头,注视着他的侧脸:“我小姨后来找过你帮忙吗?”
陆安屿无谓地耸耸肩:“她肯定找我爸啊,找不到我头上。”
“也是。”黎想不喜欢聊家事,干硬地换了个话题:“你呢?陆阿姨说你一到过年就值班。”
“我讨厌热闹。”陆安屿轻飘飘解释一句,隐下二人心知肚明的原因。“今年年夜饭两家人聚一起吃的,办了三桌,我笑得脸都僵了。”
“光想想都可怕。”
陆安屿留意着她的神色,跳下台阶,踱步到她身侧:“多大人了,还哭鼻子?这么爱人家就别分手呗。”
黎想狠狠剜他一眼,却没了刚才的剑拔弩张;嘴仍不饶人:“你管我!我哪怕活到八十了,也要想哭就哭。”
“八十了还为老头哭?是哭人家生活不能自理?还是哭要不要给人家拔管子?”
黎想被逗笑,下意识抬手拍了拍他手臂:“你这人嘴怎么这么欠呢!”
陆安屿酒劲消了些,面颊不如刚才红润。他不断抚着被她拍打的地方,突然起了坏心思:“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哭的场景。”
黎想琢磨了几秒,收敛唇角警告:“不准说!好丢人。”
自 04 年春日那次偶遇之后,陆安屿一到周末便主动跟在陆昌勇屁股后面,乐呵呵去薛记应酬。
他常坐在大包间靠门口的位置,心不在焉,眼神飘忽,始终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他连着三周失落而归,暗想黎想真是个小骗子,明明说每周末都会来店里帮忙的,结果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会给他打电话,让他等着,骗子。
到了第四周,他窝在房间瘫成烂泥,“我不去了。”
“你不是喜欢吃薛阿姨家的菜吗?”
“是喜欢,但你们大人实在太吵了。”
一顿饭局至少两小时起,大家聚在一起抽烟打牌,聊些生意场上的事情、市政府的新规划动向;无聊极了。陆安屿作为晚辈,光闷头吃饭还不够,还得不停举杯敬饮料。一圈下来,他灌了个水饱,压根吃不了几口菜。
“真不去?薛阿姨说黎想今天去店里,想和查理玩呢。”
陆安屿眼睛一亮,立马反悔:“去。”
“小子,变主意比翻书还快。”
陆安屿翘起唇角,搂着查理,边顺毛边嘱咐:“待会和黎想带你去江边玩。记得她吗?扎羊角辫,笑起来眼睛弯着的小姑娘,我和她上次一起遛你的。”
查理连“汪”三声:“不记得。”
“破记性。”
陆安屿坐在副驾,放下车窗;一人一狗都张大了嘴,由着夏风灌到口腔。
陆昌勇见他的兴奋劲,觉得稀奇:“喜欢和那小丫头玩?你在学校朋友不是很多吗?”
“多个朋友又没坏处。”陆安屿是真这么想的,学校里的朋友只有上课才能见到。一到周末,大家都各奔前途,没了踪影。
“哟,不愧是我儿子,从小就知道搞人际关系。”
“不是。”
陆安屿所在的私立小学教学纪律严苛,学习氛围很浓。大家小小年纪,却对未来三年、甚至六年都有非常明确的规划:初中高中去哪里读,学文还是学理,抑或要不要加入奥数班,如何争取保送名额等等。
耳濡目染下,每个人都视彼此为潜在的竞争对手,连去书店买了新的复习资料都得用书封包起来,生怕被人发现。谈话间不忘试探:昨晚学到几点睡的?早起背单词了吗?聊天内容则多是:作文竞赛值得参加吗?加分多不多?知识问答比赛要去吗?
很没劲。
可黎想不一样,她总是傻乎乎的。
她的世界好像很热闹,有层出不穷的新鲜事,没太多实质性的烦恼。她直来直往,有问必答,短视得天真可爱,甚至还会无所事事到观察蚂蚁搬家。
这么一想,她的确不适合一中。听说在一中,学生不能做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 浪费时间是原罪。
陆安屿迫不及待下了车,匆匆扫视四周,成功在店门口聚焦一个熟悉的身影:黎想今日扎了个马尾辫,正饶有兴致地跳房子。
他拍拍查理的背,示意它先冲锋上阵;查理一蹦一跳,抖着大屁股,莽撞冲上前,差点没把黎想绊倒。
“查理!是查理吗?”她欣喜若狂地蹲下来,揪起查理的右耳仔细观察。
“你瞧什么呢?”陆安屿看不明白,探着脑袋左瞧右瞧。
“查理的右耳尖上有一撮白毛,左耳就没有。”
“欸,真的欸。”
“你怎么做人哥的,这都没发现。”
“且,茫茫狗海,我一眼就能认出它是查理。不像你,还得翻人家耳朵。”
黎想撅起嘴,边蹦边说:“大包间准备好了,你去吃饭吧。”
陆安屿牵着查理,就着台阶坐下,“要不你陪我吃饭?”
“怎么?还想让我喊你哥啊?没门。”
“你就是因为这个…连着一个月不来店里的?”陆安屿眯起眼睛,一副看破世事的模样。
黎想气喘吁吁,从冰柜拿了两厅可乐,扔一瓶到他腿上:“请你的。我这几个周末忙着排练话剧呢,马上要比赛了。”
陆安屿隐约想起这件事,“什么时候比赛来着?”
“下周末。”黎想歪着脑袋,困惑不解:“你们学校没参加吗?”
陆安屿耸耸肩:“我们学校务实,不喜欢这些没实质好处的东西。”
黎想惋惜不已:“你想来吗?科技馆大礼堂。”
“你邀请我?”陆安屿挑了挑眉,伸出手:“邀请函呢?”
黎想皱皱鼻子,转身去吧台撕了一张记账单,鬼画符式地写了几笔,“喏,邀请函。”
陆安屿嫌弃地不肯接,“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名字怎么写?还用汉语拼音?六年级的人还写汉语拼音?”
黎想不爽,猛地收回手,“不去拉倒。”
“我去。”
下一个周日,陆安屿提前半小时抵达大礼堂,特意占了个靠前排的座位。
黎想那家伙没有手机,陆安屿只能翻着节目单,找到《盲人摸象》的场次号...第七个...那还有得等。
除去评委之外,来观剧的多是学生家长、参赛学校学生代表。陆安屿一个人占了两个座位,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叽叽喳喳,沉稳得和周遭格格不入。
待第六个节目接近尾声,他坐直身体探着脑袋,总算在幕布后方捕捉到熟悉的背影,又瞬间被她的打扮逗笑:四个盲人,两男两女统一着装,居然别出心裁穿着民国时期的长袍,脖子上还缠了条白色围巾。他们戴着黑墨镜,按个头高低排列,互相搭着肩膀上台,口中低声喊着“1-2-1”。
黎想站在第二个位置,没了往日的灵巧,不知为什么走着好好的,竟开始同手同脚。某一下,她又不小心踩到前面人的黑布鞋,酿跄一步,连带身后两个人也差点摔倒。
原本齐刷刷的四人节奏被打乱,黎想愈发慌神,她不停攥着衣摆,结结巴巴说完了台词,笑得比哭还难看。
陆安屿瞧在眼里,默默编了一长串嘲讽的话:上周给他表演的时候不还有模有样的吗?怎么临场掉链子了呢?当时是谁拍着胸脯说自己是台柱子,戏份最重,最有戏感呢?
他乐不可支,一个人闷声笑了好半天,目光追着她从台上到后台,迫不及待起身去后门堵她。
他绕到后场,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影;恰巧听见几个同学小声议论:“都怪黎想,是她先走错了,连带我也走错了。”
“就是呀,还踩我鞋子。她说的都是什么啊,我们这次肯定拿不了奖了。”
陆安屿皱了皱眉,脸色不太好看,低沉着嗓音询问:“黎想人呢?”
对方吓了一跳:“不知道,走了吧,要么就回观众席等结果去了。”
陆安屿踮起脚跟左看右看,正打算原路返回,赫然听见小隔间里的啜泣声。他大摇大摆走上前,欠揍地撇撇嘴,嘲讽道:“多大事还哭鼻子?不就一个破奖吗?”
黎想头都不抬,咕囔着:“你来做什么?”
“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
黎想蹭了蹭衣服擦泪,“我什么时候邀请你来了?你一个私校的人跑来凑我们学校的热闹,干嘛?”
“诶,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怎么了?”黎想嗖嗖起身,昂着头怼到他跟前:“开心了吧!乌鸦嘴,上周你一个劲咒我会摔跟头!我刚才就是思想开小差想到你的诅咒,才会犯错误!”她蛮横不讲理,举着冲锋枪对准陆安屿一通扫射:“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是变态!”
陆安屿气得说不出话:他好心好意来看比赛,午饭都没吃饱,结果被人好心当驴肝肺?他气汹汹走远,没一会又折返:“我真是脑子有病才会想着和你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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