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行礼后退去。
万琉哈柳烟捻起盒子里的药,掰开看了看,又闻了闻味儿,道:“他俩被骗了。好在这是吃不死人的玩意儿,里间有甘草,当个糖豆吃也不错。”
“他俩有心就好。”
胤禩跟着胤禵跑过去,被魏珠拦住:“皇上正在和几位大臣聊事,还请贝勒爷在外稍微等等。”
胤禩询问道:“不知魏公公可见着了十四弟。”
魏珠赔笑道:“奴才失职,一时不慎将十四阿哥放了进去,可不能再出错了。还请贝勒爷再等一等。”
胤禩道:“那你进去让十四弟出来,我有话和他说。”
魏珠点头:“还请贝勒爷稍等。”
魏珠进去没一会儿,就退出来请胤禩:“皇上让您进去。”
胤禩进去后,康熙看了他一眼,让他坐下,继续和大臣说起治水的事,还有苏州的政事。
晚膳过后,康熙才忙完,这才看向他们:“说吧,什么事儿。”
胤禵把事儿说了。
胤禩抚额道:“我是德妈妈叫来看住十四弟的。”
康熙拍了拍胤禩:“你辛苦了。”
他说:“行了,今天把事忙完了,明日正好出去。”
胤禵笑道:“多谢皇父。”
康熙挥手:“下去吧。”
胤禩和胤禵离开。
胤禩问他:“你就不怕惹恼皇父。”
胤禵奇怪道:“就算惹恼皇父,最多被罚跪。罚跪就罚跪,反正皇父最后也会答应的。”
胤禵转过身,面对着他后退行走:“但八哥你看,我想要的都得到了。”
他扬着下巴,逆光站着,笑得毫无阴霾。
胤禩眼中流露出了些微羡慕,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他好像终其一生,都无法像十四弟这样任性的活着。
他垂下眼,招呼着胤禵:“回吧。”
两人一同离去。
康熙夜幸了瓜尔佳贵人,随后前往宜妃处歇息。
苏州待了几日,康熙带众人去逛了逛。
改名换姓,移容易服,装扮成了富家夫妻出行。
只见,沿途行人如织,往来密布,小贩沿街叫卖,平民熙攘,络绎不绝。
有身着绫罗绸缎者,提笼逗鸟;有身着短打,辫子绕颈,扛着重物。
有身穿粗布妇人坐在街边卖菜,怀里抱着孩子,正在喂奶,见人走过,也只是麻木的看着。
有大家丫鬟,穿着上好料子的衣裳,快步的走着,要去街头糕点铺给自家小姐买新出炉的糕点。
世间百景,世人百态。
乌玛禄跟在一旁看着。
未过几日,一路而去,于三月二十二日至杭州。
康熙忙于政务。
随行人员各有安排。
乌玛禄索性带着琉璃和尹双儿出门走一走。
琉璃问她:“主子,咱们不和万主子他们一块儿吗。”
乌玛禄摇头:“我想自己走走。”
琉璃不再问,而是为她梳了个民间已婚汉女的妆面。
三人出门,自有侍卫随装跟行。
杭州和苏州也没什么差别。
都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都是同等的繁华,沿街小贩叫卖,吴侬软语。
路遇乞儿拦路。
琉璃看着她,不让乞儿靠近乌玛禄。
尹双儿带惯了孩子,有些于心不忍,看向乌玛禄:“主子……”
乌玛禄微微摇头,带她们进了旁边的酒楼,小二领着上座。
乌玛禄要了两样酒菜,让随行侍卫送去给曾缠着她们的乞儿。
乌玛禄坐在楼上观瞧,只见乞儿拿到菜后,跑到巷子里,招呼出来另外几个小乞儿,几人一起抓着吃。
琉璃问道:“主子既起善心,怎么那会儿不让咱们给那小乞儿银钱。还得绕这样大的麻烦。”
乌玛禄微微摇头:“你久在宫中,恐怕只以为人心最恶,也不过是明里暗里,明嘲暗讽,或是背地里使些手段。可这世人之恶毒,亦有明目张胆的偷蒙拐骗。”
“你信不信,咱们给了他银子,不需要多,十两就够。一会儿,他便会横尸街头。”
琉璃也曾过过苦日子,可那段苦日子离她实在太远太远了。
那时,她也远没有沦落至此。
琉璃斟酌道:“那咱们回去后,主子告诉皇上,让皇上吩咐官员帮助这些乞儿,让他们不至于沦落至此。”
“若是这样做了……”乌玛禄轻轻的笑了一声,“那那些好心的大老爷们,便会将这些乞儿驱逐出城。”
“到时候,他们连这一点儿活路都不会有。”乌玛禄略带怔神道,“纵然修建什么抚育所,也会被官员层层克扣。到头来,也只会等上官来查,才匆匆找人假扮。等上官走后,依旧是从前的样子。”
侍卫没有乌玛禄的允许是不会上前的,他们并不能听到乌玛禄在说什么。
琉璃向来通透,但她闻言,也忍不住问道:“主子如何对官场的事,如此熟知。”
“无非“人性”二字。”乌玛禄看着窗外,如同再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天下的道理总是相通的。”
乌玛禄平静的说着,像整个人都活了千百年一样的空:“我平日说的那些话,你定然以为我不过说些大道理。觉得是我东想西想,想得太多,平白损耗自己心力。”
“却不知,这世上万般行事皆是由心起。所以,佛家才说一念佛魔。也因此,无论是佛家还是道家,乃至于儒家,都是在劝人向善。”
“唯有百般修心,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会避免这些恶毒的事发生。”
“不然光靠律法与道德约束,总有人会为了内心一时的欢愉与贪欲,而去做违背律法与道德的事。”
乌玛禄看得太多太深太远,世人只道她矫情拧巴,不爽快明亮。
却忘了,一个人看见了这世间千般事,又怎么能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最快乐。
偏偏……她不无知。
乌玛禄觉得意兴阑珊,不再说下去。
她坐在窗台附近的桌子发了会儿呆。
她带着琉璃从后门离开了。
吃完饭的小乞儿带着他的朋友等在大门不远处,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那位好心的富家夫人。
有小姑娘饿极了:“哥哥,咱们真的能等到那位夫人吗。”
小乞儿等着:“再等等,再等等。等她出来了,咱们就求她,把咱们带回她家,也不用挨饿受冻了。哪怕只给咱们两文钱也好。”
小乞儿喃喃自语:“她人那么好,会同意的。”
他们怀抱着不切实际的梦。
另外一男童小声问道:“她真的还会出来吗?咱们不要想太好了。”
小乞儿低着头,小声道:“没事,她不出来,我明天再去乞食。”
等到夜深人静,他们睡在了巷子里,几个人抱在一起,蜷缩成一团。
有人用木棍戳醒了他。
那人丢给他一些散碎银子,加起来有足二十两。
那人道:“这是我家主子赏你们的,拿着去讨生活吧。”
他忙抱在怀里,跪下磕头:“谢谢爷,谢谢爷。”
那人不愿和他说什么,似乎哪怕只是说一句话,都会脏了他的嘴。
那人却又丢下五两银子,转身离开。
小乞儿还在问:“不知爷的主子叫什么名字,小的好给主子立长生牌。”
此时夜深,颇为静寂,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还在睡的孩子,那些都是他在流浪时认识的弟弟妹妹。
他们年岁小,得抱团,才能吃个半饱。
平日里,自然也是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喊着。
但这会儿,他生了贪婪。
要是……要是他自己拿着这些钱,定然可以过更好的日子……
他用身上的衣服裹着银子,快步往巷子另一头走去,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了。
仿佛路尽头就是他美好的明天。
可最后,他停在了那里。
他近乎沉默的仰首望天。
深蓝近黑的天空,只有微弱的光。
他家中本是读书人,奈何水患淹了家中的田,爹又生了重病,家里的钱都用光了。
娘为了供他读书,熬坏了眼睛。最后被娘家带走,又嫁去了远方。
他不知道娘去了哪里。
可娘在时,总是教导他:“你爹是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风骨。你要记住,就算以后再穷,也不能把骨气给丢掉。”
娘又说:“要是哪天,没有一个人帮你,你得乞讨了,咱们也不能够做丧良心的事。”
娘被带走后。
村里的地痞无赖欺他年幼,把家里霸占了,还想把他卖掉。
他一路沦落在此。
他转过身,快步回去了。
娘说的,他不能做丧良心的事。
他跑回他们睡觉的地方。
那个白日里质疑的乞儿睁着眼睛看他:“你不要我们了。”
他摇了摇头:“走吧,我带你们回家。”
那乞儿不再说话。
这件事,被他们埋藏心底,不再提起,当年那个凌晨,他想抛下他们,只是又回来了,然后做了一辈子他们的好大哥。
他们挨个挨个把人叫醒。
其他三人刚醒的,懵懵懂懂的看着他们。
他上前:“走吧,我带你们换个地方生活。”
他带着他们走到河边,将全身洗干净,又敲响当铺的门,买了几件死当的衣裳。
他带着孩子们,买了几个大白馒头,小心翼翼的一路走到杭州的远郊,佯装是某位大人的小厮,买了几亩地。
几人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婚丧嫁娶,生儿育女。
几十年后,他们后代中的一个孩子,考上了大清的举人,又做了官。
而他们的祠堂里面,一直供奉着一个无名的牌位。
村里的后人听祖辈说,那是因为他们的祖宗,曾经遇到过好心人,因为不知好心人的名姓,所以只立了个空白的长生排位。
这都是很后面的事情了。
此时,乌玛禄带着几人入了灵隐寺。
灵隐寺中,香客如云。
有大娘求菩萨,保佑自己儿媳能生个大胖小子;有青春少艾求菩萨,能够保佑自己有一段良缘;有秀才举子求菩萨,能够保佑此次科举得中功名;有富贾妻子求菩萨保佑,让自己夫君此次出海做生意能够一帆风顺……
满座金漆神像,泥胎映照肉身,触目所及,皆是自身欲望。
她抬头看众佛垂目哀悯,有一种茫茫然。
她信步漫走。
康熙私服而来,站在远处看她。
他曾在康熙二十八年第二次南巡时,来过这里,赐名“云林禅寺”。
他无意再来。
可她来了。
乌玛禄站在树下,长久的仰视,琉璃让尹双儿去求了福带来。
乌玛禄看了会儿,摇头拒绝了。
她的愿望,上天难以实现。
所以,就不求了。
乌玛禄笑道:“你两求吧,我就看看。”
尹双儿本拿了三条福带,闻言和琉璃对视一眼,两人闭目虔诚许愿。
康熙走过来,问她:“你没有要求的。”
乌玛禄回他:“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就在我身边,何需求上苍,而不求爷。”
她这样的话,总是叫康熙开心的。
康熙笑道:“是了,这世间事,没有我做不到的。”
乌玛禄笑而不语。
琉璃两人睁开眼,见康熙来了,忙退到乌玛禄身后服侍。
康熙牵住她的手,与她同游,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你怎么想起来这儿了?”
“难得出来一趟,自然要四处走走。”乌玛禄淡笑道,“无非是些山水花鸟。寺庙道观,名人故居。便来这里瞧了瞧。”
“你这般通透,活着便少了几分趣味。”
“是啊。”乌玛禄应了一句。
两人行至后院厢房,早有侍卫与主持贯通和尚候着。
二人由贯通主持引至禅房。
坐下品茗。
康熙同乌玛禄道:“我上回来的时候,还不是他。”
“谛晖主持十年前已圆寂。”
乌玛禄笑了笑,并不说话。
康熙和贯通主持聊了起来。
聊到后面,康熙突然半开玩笑道:“素来听闻大和尚有大神通,知过去未来。我想知道,我与她的因缘。”
贯通主持有些迟疑,却还是请二人伸出手,又细细打量。
末了,只是双手合十,请罪道:“贫僧才疏学浅,不能看出。”
乌玛禄看着康熙笑道:“本也只是闲谈,奴才对这寺中颇为好奇,想要出去走走,便不打扰爷和主持了。”
康熙点头。
乌玛禄退下,琉璃二人连同几位侍卫跟在身后。
待乌玛禄走后。
贯通主持看向康熙,欲言又止。
康熙道:“朕恕你无罪。”
贯通主持颇为犹豫,犹豫再三后,撵走了小沙弥,关上门窗,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
那盒子连开三层,里间套了个小盒子。
贯通主持正要打开之时,他又将手按下。
贯通主持行礼道:“皇上,在打开之前,先容贫僧为皇上讲一个故事。”
“请讲。”康熙让他有话直说。
贯通主持问:“皇上可知锁骨菩萨。”
康熙点头。
然而,他似乎又记起来了一件事。
他曾经第二次去五台山,离开时,他皇父遣人给他去了这四个字。
锁骨菩萨。
只是当时,皇父不愿意见皇祖母,他为了太皇太后而赌气,不愿意去找皇父。
这一口气堵了十多年,一直到前两年,他才逐渐放下心中怨憎,去了一趟五台山。
他说:“大师只管直说,不必拐弯。”
然而,这天底下的很多事,直说不得。
贯通主持道:“锁骨菩萨,脱胎于观音三十二相中的鱼篮观音,又名马郎妇观音。”
观音得道后,发大誓愿,欲要度尽天下迷途众生。
而有一地,百姓不信佛法,不知礼仪,狂悖无道。
观音菩萨便化作美丽渔女,以卖鱼为生。
当地男子见观音貌美,爱慕难舍,痴念纠缠。
观音便道:“我只一个,如何能嫁众人。因我爱慕佛法,只愿嫁个兴趣相投的。若有谁能背出我所教授的佛家经典,我便嫁与谁做妻。”
众人纷纷答应。
第一日,观音便教他们念颂《普门品》。
一天之后,有半数的人背会了。
观音摇头:“人还是太多了呀,不成不成。”
众人开口:“那你挑个难些的佛经让我们背,谁背到了,便做你夫君就是。”
“你们认可?”
众人点头:“我们认。”
观音便让他们一夜念会《金刚经》,谁做到了,她就嫁给谁。
众人同意了。
第二天,能完全背会的,只有三四个人。
观音摇头:“不成不成,好女不嫁二夫,我又如何能同时嫁你几人。我这里还有一部大乘宝藏《法华经》,谁能在三天之内背会,我便嫁给他。”
这《法华经》厚重晦涩。
最后只有一位马姓郎君背会了。
观音便依言嫁给了马郎,哪知新婚当日,马郎出去宴酒,再回来,新娘已无缘无故地死了,而且尸体很快就腐烂了。
马郎很是难过,可又没有办法,只好将尸体掩埋了。
此后,马郎经常没事的时候,便念颂渔妇教给他的三部经,念来念去,竞也悟出了很多道理。
不久之后,一个老和尚前去点化马郎,跟他谈经论道,指点迷津。
而马郎对于当年自己妻子亡故一事,十分在意。
无法,那老和尚告诉他,道:“你那妻子并非常人,而是观音菩萨所变。不信,可以掘开坟幕看看。”
马郎将信将疑,最后耐不住内心疑惑,还是跑去掘开了坟墓,那坟墓里,没有尸体,只有一副黄金锁子骨。
马郎再一回头,已不见那老和尚。
他便知那渔女与老和尚,皆是观音所化,只为点化自己。
于是,回去之后,便把自己三间草屋变成庵堂,又塑了菩萨的神像供奉起来,仍然是渔妇的模样,人们便称之为“鱼篮观音”。
后来,泉州粲和尚听知此事,以诗赞曰——
丰姿窈窕鬓欹斜,
赚杀郎君念法华。
一把骨头挑去后,
不知明月落谁家。
观音第一日所教《普门品》中,便有记载:观世音菩萨有三十二应身,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说法。
康熙博闻强识,知道此事。
贯通主持手并未拿开,而是道:“宋朝《太平广记》卷第一百一,中唐李复言的《续玄怪录》的《延州妇人》篇,讲了一个类似的故事……不知皇上可曾知晓。”
“还请讲来。”
闲来无事,听几句轶闻也未尝不可。
贯通主持细细讲来。
说是从前在延州,有一美貌妇女,当地男子,无不追捧她,与她出游,跟她亲热,甚至要她陪着过夜,也从不拒绝。
几年后,女子亡故,跟她亲热过的人没有不悲痛惋惜的,共同出钱埋葬了她。
因她没有家,就埋在道边。
唐,大历年间,有个胡僧从西域来,四处游历,路径此地,看见坟墓,于是跪下,摆设香案,焚香敬拜,围绕着赞叹好几天。
有过路者对他说:“此乃女昌女支之墓,师父何故这般?”
和尚摇头道:“施主有所不知,此乃大圣。她慈悲施舍,在世时,对于世俗之人的愿望无不曲意顺从,可谓是大慈大悲。”
他说:“她并非凡女,乃是观音菩萨,见尘世欲根深重,便化为美色之女,投身女支馆接客。凡王孙公子见其容貌,无不倾倒。一与之交接,欲心顿淡。”
“因彼有大法力故,自然能破除邪妄,度世上淫欲之辈归于正道。如若不信,破土观之,其形骸必有奇异。”
众人自然不信,于是挖墓开棺,里间只有一副骨架,骨节联络,交锁不断,色如黄金。
因此就冢立庙,名为黄金锁子骨菩萨。
此乃清净莲花,污泥不染。
所谓锁骨菩萨,往往化作美人,以好合诱他人诵佛经,使人永绝淫欲。
《维摩诘所说经?佛道品》第八:“或现作淫女,引诸好色者,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
《宗镜录》卷二一述:“圆人又有染爱法门云:“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斯乃非欲之欲,以欲止欲,如以楔出楔,将声止声”;其是之谓欤。偏其反尔,亦有现男子相以“钩牵”淫女“令入佛智”者。
贯通主持道:“世间之人,爱欲难舍,沉溺于情字中。是以,常现锁骨菩萨身。”
贯通主持道:“虽世人觉得荒唐,而《地藏经》亦有云:佛菩萨度人时,因众生各各差别,是以分身度脱。或现男子身、或现女人身、或现天龙身、或现神鬼身、或现山林川原、河池泉井,利及于人,悉皆度脱。或现天帝身、或现梵王身、或现转轮王身、或现居士身、或现国王身、或现宰辅身、或现官属身、或现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身、乃至声闻、罗汉、辟支佛、菩萨等身、而以化度。非但佛身,独现其前……”
康熙听他说完后,喝了一口茶,问道:“你是说,她是锁骨菩萨?”
“因我欲望而来?”
康熙闻完后,摩挲着手中茶杯,沉默不语。
贯通主持笑道:“许是前世相约,又或是今生相求。皇上贵为天子,所求所愿皆上达天听。”
“凡皇上所愿者,必会成。”
康熙沉默。
一路走来,他诸事皆遂,无一败局。
他虽自觉是自己足够勤奋努力。偶尔回首过往,却又觉得,每步环环相扣。但凡行差错步,便会与如今不同光景。
便如削藩,前朝朱允炆便是一证,削得自己皇位丢失,无影无踪。
于碎屑时光,他会承认命由天定,也确信自己乃天眷者。
如今被贯通主持说开,他心情有些微妙。
贯通主持见他脸上并没有明显抗拒,才斟酌道:“此事,我也不过是听前任谛晖主持说起。”
他徐徐讲了个旧闻。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
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大自在天为二十四天之一,又名黑天,其有大自在天妃。
合则天下同喜,分则天下同悲。
大自在天妃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投胎轮回于宇宙无尽星球,与大自在天上演一出出理拉,以度化世人。
贯通主持叹气道:“此乃密史。少有见闻。”
贯通主持提醒道:“皇上只当是个轶闻就好。”
他继续说到:“然而大自在天妃于无尽岁月前,已失去消息。大自在天以自身七情六欲练就一对首饰,可以用以牵引大自在天妃的到来。”
“哪怕隔着无尽时、空,凭借这对首饰,都可以牵引大自在天妃到来。”
康熙听得颇有兴趣。
这的确是他不曾听闻的东西,哪怕只是假的,也能听个趣儿。
贯通主持打开盒子,里间是个银脚链,链子上坠着六个铃铛。
贯通主持推到康熙面前,康熙拿起来看,每个铃铛上面雕着不同的东西,或眼睛,或耳朵,各不相同。
贯通主持道:“此乃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此六根会引起相对的六欲。是以,这脚链,谛晖主持言,名为六欲链。”
康熙只是打量着,并不说什么,半晌才道:“为了些香油钱,你们这些和尚,什么故事说不出来。”
贯通主持微微笑着,并不驳斥。
康熙将脚链放回盒子,问道:“还有一个首饰是什么?”
“黄金所制的手镯,上有七色不同宝石镶嵌而成,对应的乃是喜怒哀乐惊恐悲。此镯名为七情镯。”
康熙闻言嗤笑一声,并不当真,却又复问道:“有点儿意思,那我问你,若是你口中的大自在天妃,真被牵引来了。又会怎样?”
“大自在天妃为大自在天所分离出的全阴性,她的出现会稳定大自在天失衡。”贯通主持知道他不信,却也只是道,“正如秘史所说,合则天下同喜,分则天下同悲。他二人相遇,皆会万事顺遂。”
贯通主持老神在在的补充道:“即便他们不知道对方,乃至于抗拒这次相遇,也会在命运的牵引下,机缘巧合的相遇。”
康熙呵笑道:“可笑至极,天下太平,哪能寄托于神鬼之说。若鬼神有用,天下便从不会改弦易主。”
贯通主持微微笑着,不气不恼,平静至极。
康熙起身:“此次,朕为云林禅寺添香油百两。以后,这些鬼神之类糊弄的话,不必再说了。”
贯通主持道:“是。”
康熙正要离开。
贯通主持在他背后,慢慢开口:“不论是大自在天妃,或是锁骨菩萨,又或是他乡羁留之魂。需得寻至一具和自身极为贴近的肉身,再得一镇魂之物,且从此不得再碰牵引之物。”
康熙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贯通主持不闪不避的看向康熙:“娘娘乃皇上身畔之人,日夜相处,恐怕早就发现,娘娘实非常人。”
康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他杀心已起。
他当然查到了他的德妃,和她在家做姑娘时不一样。
可他无数次扪心自问,答案皆一样。
他喜欢的只是他所遇见的德妃,而非一开始的包衣秀女乌雅玛禄。
她聪慧通透,古怪固执,时常一句话堵得他心梗。
可他还是觉得,她哪儿都好。
此事,不必与他人说。
贯通主持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能遇见此事,已是天大的福分。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康熙坐下了:“你细说,我恕你无罪。”
“娘娘魂不附体,是以多年来,暗疾在身。但因牵引之物,曾留宫中。是以,娘娘久居宫中,自保无恙。”
康熙微微一想便明白了:“你是说,七情镯曾在宫里。”
贯通主持笑而不语。
随后,贯通主持又道:“想来皇上曾于某时得到镇魂之物,或是符咒,或是铜铃。”
“此镇魂之物,得以让她的魂魄无法脱离此次肉身。”贯通主持的话语在禅房中逸散,“除非肉身寿命已尽。”
康熙想到了那年,路过皇庄的行脚僧赠给他的铜铃。
——那僧人说:“你的愿望一定会成真。你等的那个人一定会来到你身边。”
——那僧人说:“等她来到你身边,你将这个铃铛给她之后,她就再也不会离开你。”
康熙沉默着,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骨节。
他开口道:“也就是说,只要不让她碰到七情镯和六欲链即可。”
贯通主持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而是说:“织女拿到羽衣后,就会回到天上。”
康熙垂目思考半晌,起身,将六欲链拿走,放于袖中。
康熙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提大自在天妃。”
“因为六欲链。”
六欲链与大自在天妃有关,自然会提及。
贯通主持笑道,“您就当我胡话漫天,我以天眼通观娘娘,从未见过娘娘这般气息纯净之人。再者,娘娘魂不附体,多有异样。”
他说:“说个逾矩的话,若她乃寻常人家,贫僧想度她入佛门。”
“所以,贫僧才取出了六欲链。”
“那为何会说锁骨菩萨。”
“娘娘的因果线只在皇上手腕,并无其他断线。也就是说,世间万物不在她心,她只与皇上有关,只为皇上而来。”
康熙垂下眼,一字一句道:“此事,从此不必再提。”
“是。”
康熙迈出门去。
贯通主持侧首看屋外,阳光灿烂,他转动佛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得以观不凡,已是幸事。